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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克兰有一座用于纪念1942年的基辅迪纳摩队的纪念碑,纪念他们在德国占领时期在当地体育场为打败希特勒的球队而做出的疯狂行为。德国人警告说:如果你们赢了,你们就得死。刚开始时他们感到恐惧,饥肠辘辘,战战兢兢,听任宰割,但最终为了内心那不可抗拒的尊严,他们勇敢战斗,在比赛结束时,11名球员还未来得及换下他们的球衣,就被射杀在了峭壁之前。”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悲壮的故事。它不仅仅关于足球,也关于人类的光荣与梦想。
那个来自阿尔及利亚的守门员曾说:”我所知道的有关道德的一切,全都来自足球。”他的名字叫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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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来自乌拉圭,同许许多多的拉美知识分子一样,他也是个老左派,这似乎是个光荣传统,就像自杀是日本作家的神圣集体仪式一样。确实,在拉美这样魔幻的土地上不成为左派真的很难:独裁者遍地横行,频仍的军事政变,发达国家残酷的资源掠夺,贫富差距悬殊,毒品交易泛滥……
在越是贫穷的地方乌托邦就越能找到市场。切格瓦拉。这个丛林中的游击队英雄,无数青年心中反抗者的象征,其经典的头像至今仍被印在无数T恤上被顶礼膜拜着。但估计切也没想到,每一次革命的之后又是一次新的独裁,人民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一个令人绝望又费解的怪圈。
值得一提的是,加莱亚诺的《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曾被查韦斯作为一件意味深长的礼物赠与奥巴马。这本书的主题是控诉全球化与独裁统治的罪恶。
3
拉美印象
加勒比海永远蔚蓝纯净的海水
热带炎热炽烈的阳光
亚马逊神秘幽深的热带雨林
暴风地狱巴塔哥尼亚
布宜诺斯艾利斯优雅的探戈
里约热内卢热情奔放的桑巴
自由古巴的香醇雪茄与哈瓦那的古老民谣
当然还有
对足球与生俱来的狂热与挚爱
4
我生得太晚了,加莱亚诺在《足球往事》中提到的那些伟大球员我几乎全都不认识,比如萨莫拉,莫雷诺,迪斯蒂法诺,巴博萨,加林,尤西比奥等等,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们的崇拜。他们之中大多数出身于凄怆的贫民窟,小时候只能在肮脏逼仄的街道上踢球,但凭借着高超的天赋和对足球的热爱,他们成为了足球历史上璀璨闪耀的星辰。那一个个惊为天人的进球已经永远刻画在了时间的记忆中。
偶像的诞生与偶像的毁灭有时只在一瞬之间。他们其中有些人抵达了世界之巅后又迅速跌落低谷,重归于孤独与贫穷之中,终至湮没无闻。
偶像虽易逝,但足球永远是不朽的。
5
作为一个资深伪球迷,我羞于说我也曾经热爱足球,但足球确实可算是我最喜欢的运动之一。但无奈,足球这东西非常需要天赋,就像音乐和数学一样,很可惜,我没有,而且是一丁点都没有。有人天生就是球员,而我天生就只能是观众。所以我一直对足球都是抱着一种爱恨交织的态度,久久不能释怀。在足球场上,我更像是一个梦游者与旁观者,游手好闲,无所适从。每当队友把球传给我时,这个球在我眼中就变成了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我迫不及待地把它传开,只恐夜长梦多。事实上,我带球突破没有一次成功过。对,哪怕是一次,也没有。这似乎就我带球恐惧症的根源,因为球在谁脚下谁就担负着责任,而我几乎每次都成为全队的罪人,惭愧至极。给我安慰的是,加莱亚诺跟我一样也是个足球白痴。他也曾像我一样向上天乞求:给我一个漂亮的足球动作吧,看在上帝的份上!
6
加莱亚诺曾在西班牙科斯塔遇到一群孩子,“这群孩子一直踢着,唱着:我们胜利,我们失败,无论是赢是输,我们都很快活。”
足球就是应该这样纯粹干净。
我回忆起了小学时的一场足球赛,中途大雨倾盆,但任凭雨水浸湿全身,我们依然在满是沙石的场地上狂奔追逐,发出战斗的吼叫。初中的那一年正值德国世界杯,足球又风靡一时,每个中午,我们在毒辣太阳的炙烤下踢球,当汗流浃背之后,我们就把上衣脱了,赤膊上阵,在飞扬的尘土中不息地奔跑。还记得高一那年冬天适逢冰灾,操场已被厚冰覆盖,体育课大家都在躲在教室自习,而我们却偷偷跑出去踢球。冰层极滑,同学们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但到情急之时哪顾得了那么多,只管冲锋陷阵,便连连摔倒,引发大家一阵善意的嘲笑。由于天气严寒,踢完球后头发上的汗滴都成冰碴了。
只是,那些流动的时光,那些逝去的青春,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7
加莱亚诺称“足球历史是一段从美丽走向职责的伤感历程。”
“当这项运动变成一项产业,绽放在玩耍乐趣之上的足球美丽之花便被连根拔起。”在这个普遍功利化的时代,任何非盈利的行为都被斥为无用,职业足球就是如此。“职业运动的技术控制管理给足球注入闪电般的速度和粗野的力量,却否定了踢球的乐趣,谋杀了球员的奇思妙想,泯灭了他们的冒险精神。”现在的足球考虑的不是如何去赢,而是如何不输,以前那种天马行空的华丽进攻现在蜕变为了谨小慎微的全面防守。因此足球曾经的纯粹与美丽而今无可救药地堕入平庸与丑陋。
而曾经主宰着球场的球员如今也已经被主宰,他们已经成为明码标价的商品,就像木偶一样被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操纵着,以出卖自己去换取更多的永无休止的名利。加莱亚诺哀叹如今马拉多纳那样的桀骜不驯的天才太少了,这个体制的杰出反叛者,用他的天马行空和离经叛道捍卫了足球的美丽与荣誉。其实每个时代天才从来都不缺少,缺少的只是个性与勇气。球员只会无条件地服从,在绿茵场上就像囚犯一样戴着镣铐跳舞,不敢越雷池半步。偶尔有一个球员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实践他心中那异想天开的计划,去尽情享受那片刻的越狱的自由,我们心中那沉睡的激情才重新被唤醒,体味到一种失落已久的灵魂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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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道不就像是生活吗?人生也同样是一段从美丽走向职责的伤感旅程。
我们每个人都是梦想家,或者说,曾经是。
谁没在年少之时做过梦?我仍清楚地记得在写同学录的时候,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在“最想做的事”那一栏郑重地填上“周游世界”,我也是如此。人类是如此渺小,而这世界是如此神秘广阔,谁不想去体验这种生命的甘美与丰盛?我曾幻想过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幻想可以背上行囊去远方流浪,幻想过一种在路上的生活。凯鲁亚克说:“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渴望上路,其实是在反抗生活的设置,渴望一种自由的精神,去寻找自己灵魂的归宿。
我们曾经向往一个完美的世界,一种理想的生活,一种绝对的自由。所以我们不停地反叛,不停地做梦,在自己的象牙塔中维护那神圣的纯真。
少年裘马轻狂,何曾识得愁滋味?青春,是人生中唯一允许编织梦想的的时光。
然而青春的迷梦尚未褪去,生活与命运的风暴就在前方。象牙塔也终有一天会崩塌的。当我们渐渐长大,曾经的那些美丽的梦想似乎遥不可及了,幻想中曾经完美的世界也开始显露出他的狰狞面目。我们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而是充斥着虚假与丑陋——生活的荒谬,社会的不公,苦难的丰饶。我想反抗生活的设置,想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生活,却被告知: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你无法反抗,唯有服从这个社会的法则才能生存,还是早点从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醒过来吧。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就像愁容骑士堂吉诃德那样,拼却此生也荒唐,他是一个伟大的悲剧英雄,但我们应该相信他是幸福的。毛姆说:“脱离轨道行事是一种赌博。”脱离轨道意味着从已知投向未知的领域,获得了无数种可能性但同时也是不确定性。面对碾压迫至的沉重生活,有的人丧失了赌的勇气,他们只是恐惧,害怕失去。所以他们还是继续原来的生活,小心翼翼地遵守游戏规则,不敢也不愿再反抗。他们变得驯服、冷漠、乏味、伪善,学会谄媚逢迎,学会麻木不仁,学会唯利是图。于是,他们慢慢失去生活的勇气,慢慢地被体制化,慢慢地变成了自己的囚徒。这就是人生的枷锁。人们已经习惯戴着这个枷锁行走在这个人世间,从不渴望突破它的羁绊,去享受被遗落的生命的美丽。那些曾经的纯真与自由已经被封存在遥远的记忆中。
我们都是在现实的刀锋上行走,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宿命,无法挣脱。我无意去责备那些对生活的设置安之若素的人,毕竟我也是这样的人,但我永远对那些反抗者心怀敬意,他们敢于创造自己的生活,用勇气给我们献上最精彩绝伦的进球,在茫茫暗夜中点亮了我们濒死的灵魂。
9
还记得那年高二,一个春日的黄昏,放学后。
在路过足球场的时候我突被那些踢球的人吸引了,我情不自禁地走进足球场观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去看他们踢比赛。在我那黯淡呆板的高中时代,我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书呆子,每天都沉溺在无休止的学习中,这种枯燥无味的学习就是我全部的生活,日复一日没有止境,就像西西弗那样将必然滚下陡坡的巨石一次次推向山巅。
或许是他们那昂扬的激情吸引了我吧。黄昏的斜阳拉长身影,暖煦的春风让人沉醉,我坐在球场角落柔软的草地上远远望着。看着他们在球场上奋不顾身地奔跑,风在他们的耳旁呼啸而过,扬起他们的衣角,我仿佛听见他们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飘扬的旗帜。
突然,一种失落已久的感觉像闪电一样袭击了我。我感到我枯萎的灵魂正在苏生,我能听见灵魂拔节的声音。
自由。永恒自由的意象降临我的眼前。久违的自由,我早已遗忘的自由。就像那些肖申克监狱中的犯人突然听到了《费加罗的婚礼》那悠扬隽永的乐曲,一种生命的自由与激情在我心中汹涌激荡,久久无法平复。我,这个体制监狱内的囚徒,终于拥有了一片刻的真正的生活,纯真而又热烈的生活。那种简单却复杂的幸福,不可言说。
时隔几年,当时那种自由的感觉还长留我心中。
感谢足球,感谢你让我重新找回了对生活的渴望。
足球是诗,它只能用自由与激情写就。
足球,让人类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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