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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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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弗身$
那天读谢国桢的《明末清初的学风》,书中有一篇讲到蒲松龄与反满运动的关系(《《聊斋志异》所涉及的清初农民起义事迹补证》),引起我极大兴趣,于是欣然展卷读之,但说实话,写的不怎么样,颇有点文胜于质的意味。不过读过后,我倒是想翻出《聊斋志异》来再看看。读聊斋还是捡着以前看过的读,像《席方平》《嘤咛》《连城》《促织》等,当然还有最最经典的《聂小倩》。
不想竟读出燕赤霞和宁采臣的一段基情,可谓无心插柳,歪打正着。所谓高尚者常思升华到高尚去,龌龊人自能挑拣出龌龊来是也。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茶余饭后,恶俗趣味,聊博一乐而已。
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没完整看过《倩女幽魂》,小时有曾经有机会连看三部,但哥哥每到某些镜头出现时就以“少儿不宜”的理由换台,换来换去我也不想看了。有次和天赐、风吹看了阿尔莫多瓦的电影后,快进看了一段《倩女幽魂1》,里面的燕赤霞以一个“摇滚青年”的形象出现,一会上树,一会下地,嘴里还不忘唱摇滚-_-|||,我们都被雷倒笑挺了。
好,闲话少说,书归正传。话说燕赤霞与宁采臣,一常居浙江,一原籍塞北,两人本素昧平生,何以在一个破落的寺庙里,演绎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请各位看官听在下细细道来——
先看一下此二人初见的情况:开头蒲松龄略述宁采臣其人——生性耿直,自言“生平无二色”。这时适赴金华,借宿兰若,一段对寺庙的景物描写后,燕赤霞出现了:
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士人曰:“此间无房主,仆亦侨居。能甘荒落,旦晚惠教,幸甚!”宁喜,藉藁代床,支板作几,为久客计。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燕姓,字赤霞。宁疑为赴试者,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语甚朴诚。既而相对词竭,遂拱别归寝。
委婉地带出燕生来自“秦地”,即今川陕一带。“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明月如霜,好风如水,二人初次见面的画面,颇有些诗意。促膝而谈,直至“相对词竭”,才“拱别归寝”,意犹未尽、相见恨晚之情,溢出纸面。
随后是蒲松龄惯用的鬼狐出场的描写,即有人在门外谈论小倩(《婴宁》《小翠》等篇的出场也是同样手法),于是引出第三个人物——聂小倩。聂小倩于是使用鬼狐的惯用计俩——色诱来接近宁采臣,无奈宁生竟不为所动(倩倩姐,人家喜欢男的好不好),小倩见色诱不成,于是取出“黄金一锭置褥上”,没想宁生竟直接扔出门外去。美人在抱,金玉在前,面不改其色,无怪小倩说“此汉当是铁石”了。宁采臣这下算是把小倩整服了,小倩想:“莫非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打黑英雄’王力军?”她思前想后,决定自投罗网:
宵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妾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妾不敢欺。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寺侧,辄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腆颜向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宁骇求计。女曰:“与燕生同室可免。”问:“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又问:“迷人若何?”曰:“狎昵我者,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惑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
把自己及其团伙的作案手段和作案时间都供出来了,而宁采臣听了以后“骇求计”,显示说他并不是传说中的打黑英雄王力军,于是聂小倩指出防御夜叉的计策——“与燕生同室可免”——好吧,宁生与燕生的第一次竟然是因为迫于无奈,而不是儿女私情。。。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但在小倩这种强力催化剂作用下,宁生和燕生的姻缘自然会结的早一些。而后,聂小倩又嘱宁生以安葬朽骨事。接下来这段非常有意思:
(宁生)明日恐燕他出,早诣邀致。辰后具酒馔,留意察燕。既约同宿,辞以性癖耽寂。宁不听,强携卧具来,燕不得已,移榻从之,嘱曰:“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难以遽白。……。”宁谨受教。
——此一段趣味有之,尴尬有之,宁采臣步步紧逼,燕赤霞规避乏术,无奈之下,燕生只好委身相就,共度良宵。实有不尽之意味溢乎言外,令我抚掌窃笑,敛容暗喜:一人有事相求,苦不敢直言,一人莫名其妙,却推脱不得。一个“性癖耽寂”的理由如何推脱得掉投怀送抱的隐情?哈哈!接下一句更有趣味:
既各寝,燕以箱箧置窗上,就枕移时,齁如雷吼。宁不能寐。——OK,良辰美景,总被鼾打风吹去。后来夜叉果然来犯,打破两人一宵好梦,燕生裂箧击怪,“宁大奇之,因起问之”:
燕(答)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棂,妖当立毙;虽然,亦伤。”问:“所缄何物?”曰:“剑也。适嗅之有妖气。”宁欲观之。慨出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于是益厚重燕。明日,视窗外有血迹。
燕生说(含情脉脉有木有):“既相知爱,何敢深隐。……”于是将自己的身份以及随身之物都给宁生看了。“荧荧然一小剑”?命根子是也!命根子都拿与你看,再不“益厚重”人家,叫人家赤霞情何以堪嘛。——至此生米已成熟饭也。“明日,视窗外有血迹”。我又淫荡的笑了-_-|||
唉~但养基千日,终须一别啊。第二天宁采臣“营谋既就,趣装欲归。燕生设祖帐,情义殷渥”,真是就差执手相看泪眼了,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啊,无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知在哪个桃李花开日,梧桐落叶时,采臣兄还能记起燕某否?从此一别之后,江湖一方,相顾飘蓬。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燕赤霞为秦人,自然是渭河附近,而宁采臣是浙人,属于江东。故套用杜甫这句诗),天涯一别各自远,何年再得共枕席?接着:
(燕生)以破革囊赠宁,曰:“此剑袋也。宝藏可远魑魅。”宁欲从受其术。曰:“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此,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也。”宁托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赁舟而归。
注意“破革囊”三字,此破革囊,可是马小军吹爆的气球?——“此剑袋也”:装那话的,可见确是马小军的气球无疑了。让宁生“远魑魅”,魑魅者,是美色不是?只盼宁生莫辜负了燕生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莫忘了咱家。临行时,燕生怅然慷慨,感世事之无常,遥想将来,知来者未必可期,痛彻心扉,却深藏不露于表,说,“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也。”顾左右而言他,聊以自遣,然而何处遣那悲怀,何法解那郁结?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或许仅此而已吧。
从此两人相忘于江湖,而小倩由于被宁采臣相救,又在两情间遽插一足,自言“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无悔。”——报恩就要跟人家回家吗?不理解。宁生竟然同意了。到家后,聂小倩又得寸进尺,竟然要在宁采臣家住下。说:“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覆,泽被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反正我孤身一人,我就赖在这儿了,你让我刷锅洗碗,扫屋拖地都行,可是别想撵我走。进而由于聂小倩“即入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榻,似熟居者”,办事勤快利索,又长得绰约可爱,哄得宁生的老母“喜不可已”,于是终于在这家住下了。
但殊不知宁采臣心中一直挂念着故人,凝母也因为聂小倩是鬼而心存防范。须知宁采臣是知识分子,更需要的是精神生活,与燕生初晤时的清光明月,促膝长谈不同,聂小倩显然没触到宁采臣的G点:“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面对面坐着,却默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二更向尽,还“不言去”,宁生只好赶她走,可谓尴尬到极点了。蒲松龄在这里短短数语三言两停,几个间断将两人共处时的干涩与僵硬体现得淋漓尽致。小倩自然倍感委屈,“女起,颦蹙欲啼,足亻匡儴而懒步,从容出门,涉阶而没。”这一幕写得倒是蛮可怜的,纵是铁石心肠怕也会顽石点头了吧,更何况是知书达理的宁采臣呢:
宁窃怜之,欲留宿别榻,又惧母嗔。女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出。
“别榻”二字,殊显见外之意。从这个词可就窥见蒲松龄字字千金,微言深意。无怪他在《聊斋》自序里说:“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样,老蒲泡一壶茗茶,拿个芭蕉小扇,往躺椅上一荡悠,听来往路人讲几个鬼故事,遇到好的就抄记下来,就写成这部皇皇巨著了。仿佛悠然自得似的。非也非也!否则何以称“仅成孤愤之书”呢!况且,蒲松龄不到四十岁时《聊斋志异》一千多个故事就已经写毕,而他直到72岁时才挨了个岁贡生,之前屡试不中,生活贫苦。可以想象“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的写作过程。王世贞说他“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正是说出了他仕途不顺,命途多舛。否则怎能“厌作人间语”呢?(OH,MY GOD!又跑题了)
好吧,刚才说到小倩在宁采臣家不怎么受待见。但无奈时间是最锋利的刻刀,将旧情絮念都打磨净尽,燕生的基情,终于敛裳消逝,化成昨日烟霞。燕生的名字“燕赤霞”,“燕”字从“火”,火者,轰轰烈烈,又无根无基,转瞬即逝。“赤霞”,火烧云也,即晚霞。虽说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却怎奈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呢?燕生的姓名早暗合了他美好但易逝的出场,和空房独守、日后在宁采臣的生活中渐渐风流云散的命运。悲夫!——看吧,经过时间的磨洗,小倩与采臣最终“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呜呼!“生平无二色”的宁采臣,何以也“留与同卧起”了?
故事并未结束,燕生留下的宝物,最终救了小倩与采臣(靠!写得正HAPPY呢,被老师叫去办公室-_-|||。。。),燕赤霞真可谓无意争风吃醋,不愠横刀夺爱。孔子曰:“君子无所争。”燕生真君子也。壮哉燕生,义哉燕生!燕生此时当昂首长啸,高呼“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迅哥儿你又打喷嚏了)。”看一下结尾处,燕生的匣子如何救宁聂二人的吧:
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致他所。”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复畏,宜取挂床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无停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复审视,曰:“此剑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粟栗。”乃悬之。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欻有一物,如飞鸟至。女惊匿夹幕间。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睒闪攫拿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遂寂然,囊亦顿索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已。
“清水数斗”?“清水数斗”?杜鹃啼血,鲛人泣珠,这是燕生的清泪啊!数斗的清泪啊!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燕生抱着寒衾陋枕,怀思少年情事。后人作歌词唱道: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飘荡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
是苦苦隐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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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
我小学二年级,认字不多,这个版本后面有白话文翻译。我半文不白的看着这本书,发一些“蒲松龄考不取功名才谈狐说鬼”这样的老鸡蛋话,被父亲的战友们啧啧称奇,当年我好像非常想进入成年人的谈话世界,尽管后来我又那么抗拒这个世界。
开始看要偷偷看,因为里面那些半懂不懂的男女情爱,担心被家里人斥责。我记得义气的红玉、爱笑的婴宁、屈死的梅女……,记得画皮里吃了癫道人的痰呕出心肝来挽救好色老公的妇人。
跟这个书一个颜色的还有一本《宋代辞赋……》,我从高处的书架上取《聊斋》往往会出错,抽出一本《宋赋》来,被老爸看见了以为我孺子可教,后继有人,对我不遗余力的栽培了一番,其实……(我恨《秋声赋》!)。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班级组建“小书库”,学生们要群策群力贡献自己的藏书,我的书凑不够数儿,腆着脸把老爸的三国、水浒、西游、东周列国志都化为己有。我老妈连夜在这些书的扉页上写下我的名字,其中,就有这本《聊斋志异》。这本书,终于名正言顺变成我的书了……
这本书的影响我至今无法预料,它在其他孩子还恐惧这个世界未知的神秘的时候,把那个世界以一种幽玄、古老、遵从善意法则和因果报应的方式呈现给我。怪力乱神我从来没有怕过,我一直尊重或者默认一种难以名状的存在。与其说是我胆子大,倒不如说是这本书给我垫了底,我掌握那个世界的法则。
篇幅都不长,绝无刻意的装神弄鬼,平常的好似你家后墙院飒飒作响的大树底下一会儿就自然冒出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来跟急色的年轻公子一夜偷欢,而后故事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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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ti$
前天下午去吃面,带着一本聊斋志异。虽是辛辣的面,却也吃得清爽。
小时候,表姐有好多连环画,我也经常看,最喜欢的一本叫做《凤仙》。有个书生住在郊外的寓所,环境好,有天竟然有人在他房子里偷欢被撞见,那一对男女也不是糟糕的人,只是仓促走掉,说以后再来赔礼。过几天却送来一个妹妹,比那之前的女子更美,名字叫凤仙。姐姐叫八仙,还有一个什么仙,也是个姐姐,却忘记了。和一千零一夜里的三姐妹不一样,这里的三姐妹都是互相帮助,成就姻缘的。后来是怎么回事,忘记了,这几个仙大约也不是花变的,只是一群狐狸。喜欢是连环画里把这几姐妹都画得好看。
后来读唐诗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是鬼诗,因为说的大约就是有才情的鬼。我也很喜欢,虽然是不见了,却有青绿山水那样遥遥地告诉你她来过。吃面那天顺手翻到的是《绿衣女》。聊斋的故事不如阅微草堂的恐怖,大约因为不营造,只是讲故事,讲的奇妙好玩。绿衣女当然是妖精,只是婉妙可人,来的时候就说我当然不是人啦,但你看我能吃了你么?就是来和你好一下的。书生当然也愿意,有一天说你唱歌我听吧,绿衣女不同意,说是怕人听到,后来还是唱了。这就是却不过的情,没办法,按照古人说法是孽债——只因这一唱便要丢命。但她还是唱,声音细细听不见,但认真听却真是好听。
虽则短短一个小故事,不过百把字,最后却也动人。那一回缠绵完了,差不多要天亮,绿衣女要走,“方将启关,徘徊复返,曰:‘不知何故,只是心怯。乞送我出门。’”,要走了,又说“‘君佇望我,我逾垣去,君方归。’”她这样怯怯地说话,实在是我见犹怜。新文学时期最好的情诗,我一直以为是汪静之那句“我一步一回头瞟我的意中人”,似乎是妩媚,其实是哀绝。又想起徐志摩写情书说,“是真爱不能没有悲剧的倾向”,就是每走一步都是在深渊上面,不知道下一步踏出去还回不回得来。本来是死不足惜的,大家都只是匹夫匹妇,但奈何心里有那个人了,也就变成了千金的性命,丢不得。所以瞻前顾后,左右为难。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却又怕一不小心,担待不起,又怕万一有个闪失,那是步步都不能错的。任是江洋大盗,妖魔鬼怪,好高的法力道行,都处处担心自身难保,只因承了恩情。
那绿衣女爬过围墙,书生却听见外面一阵怪声,跑去看,却只看见一只大蜘蛛张了网,正自狰狞。书生去细看,一只小小的绿蜂都快被蛛丝缠死了。救下它,缓过气来,就悄悄飞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书生也自是惆怅了一阵,后来当然不必细表,考取功名了吧,后来也记得年轻时的这一出,但他是凡胎,死了就再没人晓得。她呢,好不容易修来的人身,大约就废掉了,但也够了,修成人身本来也就图一点人世的情事。
阅微草堂笔记里时时处处有鬼写的诗、文,都是惨淡得不行,但写得似乎也不好。要看鬼诗应该读一读李贺。“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是感时,还好,不凄绝,但平日里写的打打杀杀,打杀的不是胡人,只是光、影、树、城。凡是人间的事情他都不懂得,只晓得一破再破。他倒不是鬼,他是被鬼缠了身,样样事情看来都是有了化身般的不可信不可亲,但他又要与它们亲近,只落得个支离破碎。人家来和他好一回,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他是“不得与之游,歌成鬓先改”,他是“我有迷魂招不得”,他是“九节菖蒲石上死”。
古人说,菖蒲花,难见面。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做李贺那样的人,不能写决绝的诗。昨天我去湖边走,看见湿地里菖蒲已经发了芽,回家检视去秋掏下来的菖蒲子还在。菖蒲花不好看,黄黄的不见得娇媚,虽然那样难见面,见到了却也不过如此。但这是彩头,不能随便胡说,过天合适了,买些花盆,年年种它几十株。
我且看看这菖蒲花到底有多难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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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凶$
最近状态不好,夜不能寐,昼不能起,回望床头的小书架,诗词觉太艳,史哲觉太淡,忽然看见了《聊斋》上下册,就从下册开始读,三两日已近半。
我以前专门说过和电视剧《红楼梦》原声音乐的故事,这些在记事前后就已接触的事物,于我总是有一份近乎先天的亲切感。《聊斋志异》也是其中之一。
幼儿园时,就在爷爷床头看见过这套书,那时候书名四个字,我一个都不认的,问大人这是什么书,答曰聊斋,也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和聊斋的亲密接触,凡是和爷爷睡一张大床的时候,必定要缠着爷爷给我讲读那里面的故事,从画皮到劳山道士,当时当地的情景,如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记得听画皮的时候,爷爷讲到那书生隔窗看见自己的情人竟是厉鬼,捧着臭皮囊细细描画,我吓得一骨碌钻进被窝,任爷爷怎么哄,就是不肯出来。后来听到邋遢道士让别人吃自己的鼻涕口水,而这吃下去的秽物再吐出来时竟然成了救人活命的心脏,总觉得太过离奇,加之不如童话里王子公主式的完美结局,所以不怎么喜欢。
不知是不是因为山东省就是《聊斋》成书之地,省内和该书相关的文化产品也很多,从原著到小人书,从戏剧到影视,一个山东人从小到大,多多少少的都会在不同场合接触聊斋。那时候还有一部山东电视台拍摄的《聊斋》,主题歌的歌词是乔羽乔老爷子写的,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
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
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
几分庄严,几分诙谐
几分玩笑,几分那个感慨
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谁能解得开
这词真是深得原书三昧。歌是当年的山东大妞彭丽媛唱得,现在也是接班人的夫人了。人生际遇,竟至如斯,比之书中的故事也不逊色吧。
长大以后再读聊斋,发觉书中除了志怪的部分,还有一大部分是关于男女爱情的,确切点说,关于男性人类和女性狐鬼的爱情。男主人公往往贫困潦倒懦弱无能,女主人公却大多美艳异常神通广大,相遇不是野庙就是荒斋,时间不是夜深沉就是黄昏后。男的总是一见倾心见色心动,而且色胆包天急不可耐到不是抱住求欢就是偷捏金莲,女的倒也不拘俗理不嫌清贫,估计书中“遂相欢好”及类似的语句出现不下几十次。
于是有不少人说蒲松龄在意淫,《聊斋》不过尔尔。从书中看,“狐狸精”无论如何也是个正面形象,不知怎么一传再传就成了现在魅惑男人破坏婚姻的贬义词。也难怪,书中的狐狸女鬼们,明丽不可方物,却不嫌贫爱富,对这些空有诗书才难为稻粱谋的落魄书生青眼有加,只这一点,就坏了人间世态炎凉的规矩,自是天下女子,特别是凭几分姿色就眼高于顶的女子之大敌,再加上个个身怀绝技,或点石成金一夜暴富,或能掐会算趋利避害,男人们人见人爱,女人们不能相容。
我这次卧读《聊斋》,觉得“意淫”二字,真是折杀蒲松龄了。男女欢爱,人之大欲,古往今来的作品里把这事美化,神化的,何止聊斋。如此说,《红楼》是不是意淫,琼瑶是不是意淫,金庸呢,难道女的拿郭靖杨过,男的取小昭双儿,都是来意淫的么。罗密欧意淫了朱丽叶,梁山伯意淫了祝英台?大谬。
《聊斋》里的爱情故事,情节尽是虚幻离奇,却能打动人心,是因为沉在情节下面的,是活生生的爱情,现实感非常强,这也是为什么《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不及《聊斋》之处。虽然前两部书的作者都是国家级的才子文人,而蒲自己只是个落魄书生,充其量是省内知名。正因为如此,《聊斋》是如此的草根,如此的平民,在我这山东人看来,有种特殊的亲切感。你看那些牛鬼蛇神,不过是敢爱敢恨的真豪杰奇女子。就说“狐狸精”们,她们或许很“随便”很放肆,可是一旦定情之后,她们对爱情的忠贞和执着,对感情的热烈和投入,让关系的另一方,男人们,显得如此失色。
蒲松龄写《聊斋》,有神鬼仙怪的传奇故事,那是连幼儿园的娃娃也能听懂的。还有呢?他郁郁半生之后,会不会把在尘世中不可得不可遇的,也借神仙之名托鬼怪之形写进了书里呢。现实中得不到的正义,有仙人来伸张,现实中得不到的爱情,有狐鬼来成全。莫非天道,真的只存于天上,那人间呢,花面迎逢,世情如鬼。不知聊斋的风格如何定义,如此浪漫的现实主义,还是如此现实的浪漫主义。
去年我回国去看望爷爷,发现床头的那套聊斋已经破旧的散了架,如今已经二三十年。不知道爷爷这位典型的山东书生,在这二三十年间,从书中看出了几番滋味。我不敢以读书人自况,却每每在聊斋里看到山东书生的影子,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似乎也在回响共鸣。他说这是原则,世谓之驽钝,他说这是道理,世谓之迂腐。我总是莫名自己心里的乡土情怀和草根情结,怕也要去到记事以后懂事之前和《聊斋》“亲密接触”里寻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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垢衣大$
读《聊斋》,是一辈子的事情。因为在此生求索的乐趣,要远远小于化身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乐趣。所以,我们晚上要做梦;而在睡觉前,最好读一读《聊斋》。
喜欢《聊斋》中的一些篇章,主要都不是因为那离奇的故事,而更多是因为它给了我们一个世外仙境。反过来说,若光有《山海经》那样的白描又嫌单调,所以还是有故事的好。
罗刹海市,夜叉国,雷曹,翩翩……中国古典文学里还有多少这样疯狂的幻想?那些人在评价的时候,总忘不了加上“这寄托了作者的忧愤,对时局的不满……”,诸如此类的东西。让我们仅把它们当作一个个白日梦,当作对自由的向往,不是更美吗?
在我看来,他真正叛逆的地方有两点:一是对封建礼教的调戏,二是对科举制度的报复。后者比前者要做得好。因为,那些放荡的女性形象,要么是妖,要么是鬼,要么是仙,偏偏就不是人。这是很不彻底的地方,而在他之前的冯梦龙收集的吴越山歌,比这厉害多了。后者,如《苗生》这样的篇章,则跳出一只老虎,把一干迂腐儒生吃个干净。
忠孝节义,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老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要批谈继承,批判继承。这是一种矫枉过正。很多时候,一批判继承,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喜欢那些好人,尤其是痴人。在现实中,我越来越不相信好人的存在了。人都太聪明了。聪明人是不会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
一些事情:
最喜欢的形象是婴宁。蒲公的描写活灵活现,入木三分,真把人读痴了。恍惚间,婴宁化作我曾十分倾慕的一个女生,此人也善笑,但她狡黠是真,憨痴是假。她一作那不解风情的憨痴之笑,我心中思量千遍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唉,现在想起来,胸口还是痛痛的。
我的《聊斋》是从爷爷那儿借的,如今已成了遗物。还记得,一次电视上播一部台湾电视剧,主题歌是黄安唱的《样样红》,爷爷立刻向我指出:“这是《聊斋》上的‘小翠’”。
爷爷也曾指着书上的某个小短篇对我说:“你看,‘胡田’,那就是咱们这里。”
我家距离蒲松龄故居那边不远,乘车大约要一个小时。但我一次也没去过。因为我知道,那和我心中的聊斋,很难产生什么关联。
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那时,学校图书馆搞了很多小彩电,每台搭配一个VCD机、两副耳机,基本上是为情侣设置的。我第一次带她去,选的电影是《教父》。她第一次带我去,选的是《倩女幽魂》。她当时很骄傲地向我宣称那是她最喜欢的电影,惭愧的是,我竟然对这片一无所知。但看了不一会儿,我知道了,这原来是“聂小倩”。
可惜,一直到最后,我们也没能成为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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