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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 -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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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白《春夜宴季弟桃李园序》
  
  夜读清人沈三白之《浮生六记》卷一《闺房记乐》,感触良多。尝以为古者夫妇之间,琐碎凡俗居多而志趣雅情少之,虽亦有佳话传世,奈个中之女子多为青楼红颜,今读《浮生》始之余误矣!
  
  三白之遇芸娘,月老之功德非浅也!虽为戏言,然男女之缘,若非几世虔诚修善,又焉能良人玉成!三白所记,日常小趣而已,然其中字字之情深,可窥一斑!幼时一粥之趣,颇耐人回味,小儿女之情,跃然纸上;把酒论诗,更令人钦羡,得妻若此,夫复何求?余最喜芸娘易钗而扮,与三白共游太湖,今俗情小说之文,尝作此语,言女子易钗而扮,率性而为,敢做男子之不可为,然古之女子,礼教甚严,苟人言不可畏,然自身必羞愧也,有违女子之德也!而芸娘之行,虽有违彼时之范,然亦周全方行,且多为三白之意耳。观其行,闻其语,颇多情趣也!
  
  昔者,与友人论及将来之良人,余曾戏言曰:必得灯下同读者方可。想来吾亦羡三白芸娘之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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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怎么說呢
  平實的文字,不見華麗亦不浪漫,卻是情深似海、纏綿蘊藉;
  有時候,你想你如果可以是蕓娘,可以認識那樣一個男人,也是足慰平生的了。
  雖然他窮困、雖然他的家庭很復雜,甚至他還會犯很多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但他是那個潦倒卻深情如斯的沈三白呀……
    
  這時在聽《三千年后》,再次翻看卷三《坎坷記愁》,忽然一股酸澀,想起那晚的痛哭失聲,想起那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蕓娘的名字真真應讖。
    
  甚至有些怕看那些曾經的苦中作樂、蕭爽樓的點點滴滴、那年的月夜泛舟,哎……唯有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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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我越来越相信缘分了,人跟人是如此,人跟书亦如此。
      若不是那天粗心把帽子落在了浙图,我不会第二天急急忙忙跑去找帽子,不找帽子也就不会于众多书架之中,千万本书里,单单遇到了《浮生六记》。我喜欢这样读书,非有意安排,非任务所致,随意地拿起,随意翻开,或是因为泛黄的纸张,或是因为某个词语的吸引,总之,就是它了,翻开它就不能停止。
  
      沈三白,确实名副其实,名是白,利是白,连情也是白。
  世间雅士无数,留下的文字也不计其数。不粉饰不矫情,书写日常生活,切切深情,感人至深的或许并不多见。(抑或是我阅读太少,眼界太窄的缘故吧。)
  
      曾经有那种捧一本书不忍粹读的感觉,是对胡兰成的《今生今世》,胡的文字不可谓不美,淡淡文风,浅浅低吟。暑假的清晨,依偎在宽大的落地玻璃前,清晨的阳光斜进来,后来想起竟不解是书中的文字迷惑了我还是酷暑中仅有的清凉阳光诱惑了我。后来准备写点什么的时候再打开那本书,竟然没了往日的沉醉。文字还是那么美,可是文字的背后却是无情,虽然,曾有言说薛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可在我看来,无情的东西或许能给人一时的震动,却无法永远感动。而三白在《浮生六记》中流露出的切切真情,致我泪落。
  
      杭州的冬天,连阴的天,从早到晚,窗外的天空没变过颜色,这样的天气最让人心烦,若是以前住在北方的我,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情感。偎在暖暖的被窝里,为两百年前的情事落泪。沈三白生长在苏州,人间天堂,唯独苏杭。住在杭州五、六年,沾染了江南气息,也更能明了沈三白的情怀。
  
      我自认为是个浪漫的人,从未想到在被我们称为封建社会的时代,竟有如此美好的夫妇情感,更可贵的是,在功名利禄当头的时代,有这样一位文人雅士愿意纪录最普通的日常生活,连同最真挚也是最私密的夫妻情感。
      我们这个物质时代,浪漫已经被玫瑰、钻石、美食、名牌取代了。浪漫的感情,少不了钱的赔垫。
  
      三白与陈芸的感情,起于儿时,一粥之趣事,钦定终身。正如三白所言,“耳鬓厮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新婚夫妇有此感情经历并不多怪,二十三年如白驹过隙,二人之感情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这样的情感即使在开放的现代又有几人能够。七夕之夜,三白送上图章一对,朱文白文各一,文为:愿生生世世为夫妇。此情此景,如此良缘,谁能不为之动容?三白的回忆文字中,深情处处,却也不免感叹无常,恩爱夫妻不能终其一生,他无法释怀,只能寻命运的原因。
  
      能让三白牵肠挂肚一生,可见陈芸之可爱。为之留粥,与之较礼仪之道,都充满了小女子情怀。黛玉不愿为世人眼光而改变自己的性情,可她也未真露锋芒。陈芸的性情在生活中展露无遗。为酱瓜腐乳之类生活琐事也能辩出风趣;向往大门外的世界,不拘礼节易男装出行赏景。她心灵,手亦巧,能利用馄饨担子煮酒论诗,懂得接花叠石之法,即使是旧帘一幅,也能排上用场。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生活怎会缺少情调?然而正是这份情调这份率真,使得芸不受公婆待见,这成了她与三白一生坎坷的缘起,更何况,三白的兄弟狼虎之心。
  
      最使令人动容的莫过于《坎坷记愁》一章。贫贱夫妻百事哀,感情再好也要钱来维持。被赶出家门的三白夫妻,寄居扬州,生计无靠,三白不得不多次找亲朋借银度日。路途遥远,风餐露宿,途中竟然不得不借土地庙藏身。苏州、扬州都是多么具有诗情画意的地方,谁料到却应了“人生只合扬州死”的谶语。芸之死,使三白深感切夫之痛。痛彻心扉的时刻,他只能感叹: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如此规劝世人,敢叫世人莫情深,可知伤痛之深。痛之深,念之切,三白才敢于在招魂之夜呆在房间等待芸娘的魂魄出现。禹门皆惊之。真可谓痴心不昧。
  
      三白将芸葬于扬州金桂山。也为此,后人为他们的感情感动者,到了扬州总会惦念着陈芸的坟墓,想拜访这位可爱的女子。然而,香丘难寻。后人只能在心里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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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一.
    
    袁宏道在《孤山小记》中说:
    “孤山处士,妻梅子鹤,是世间第一种便宜人。我辈只为有了妻子,便惹许多闲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厌,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
    自然,这只是“山人”说的“便宜”话。“世间”真愿意“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爱做这种“便宜人”的,毕竟无多。依愚下想来,只要还食人间烟火,《浮生六记》中的沈三白、陈芸夫妇或许可以算另外一种“便宜人”。
    
    三白、芸娘生逢“太平盛世”,中表姻亲,青梅竹马。在仍然很“封建”的时代,几乎可以算是 “自由恋爱”而亲上加亲。结缡之后,“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即此一条,“便胜却、人间无数”。
    
    三白说芸娘:“其癖好与余同”。两人都属“胸无大志”之类。芸娘一生,所向往的,不过是:
    “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对此,三白本人也堪称“同志”:
    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有一次,三白到山中扫墓,捡到一些“有峦纹可观之石”。夫妻合计,用一个宜兴窑的长方盆,叠起一个小山峰,再用河泥种上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
    到了深秋,茑萝蔓延满山,有如藤萝悬于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把这小盆景置之檐下,夫妻共同品题:“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者然”。可以说,这是两位“泉石膏肓”的爱侣,经营他日爱巢的一个盆景式模拟试验。谁知好景不长,有一天,猫儿争食,从屋檐上掉下来,顷刻连盆与架都打碎了,“两人不禁泪落”。
    
    这个“模拟实验”如此结局,表面看来,似乎象征着芸娘“情爱乌托邦”终须被现实“扑碎”。
    然而,揆之事实,三白、芸娘二十三年的恩爱,并不是“秋月春风等闲度”, 并不只是幻想、追求和等待一个将来的“他日”。 相反,他们从来都是“良辰美景,不放轻越”。且不说闺房内外,平日的厮抬厮敬、百凡体恤;煮酒衡文、莳花种草种种情趣,即便是他们一生向往的境界,随着爱侣携手,“步步莲花”,也早就已经领略和体验。
    
    二.
    
    沈家住在苏州沧浪亭爱莲居西邻。是人间六月天,室内暑气蒸腾,炎热难堪;而板桥之内,小河之畔有“我取轩”,是三白的父亲宴客之处。“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三白求得母亲准许,带着芸娘到这里消夏。芸娘罢了针绣,夫妻终日相伴
    “课书论古,品月评花”。三白又“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七月秋暑灼人,在金母桥东,三白向一对老夫妇租借一间乡居,两人于是“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这个地方,“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 “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 “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
    
    后来,三白还和芸娘一起,在书画家朋友鲁半舫家“萧爽楼”借住了一年半。萧爽楼“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廓有厢,地极幽静”。 移居时,带来的一位仆人会做成衣,一位老妪能纺绩,加上芸娘会刺绣,靠他们三人的劳动自给自足。芸娘又善治烹庖,寻常的瓜蔬鱼虾,一经她手,“便有意外昧”。 三白好客,而一批爱好书画的朋友,喜欢萧爽楼幽雅,常带了画具来,终日品诗论画。大家知道三白穷,于是每天凑出酒钱,交给芸娘置办。芸娘有时“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而朋友们则“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就这样“良辰美景,不放轻越”。直到芸娘弥留之际,对于当日“萧爽楼” 毫无拘束、“不嫌放纵”的日子,还是不胜依恋,认为“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
    
    由是观之,三白、芸娘的情爱,并不是“乌托邦”。
    
    三.
    
    前文说过,芸娘一生所向往的,不过是:“布衣菜饭,可乐终身”,因此,对于夫君,她认为“不必作远游计也”。
    这可不是嘴上说说的,每一天,都是柴米油盐踏踏实实的现实。既然不教夫婿觅封侯,就要耐得住贫寒并且甘之如饴、知足常乐。芸娘一生,也的确如此躬行。
    
    芸娘本人四岁便失去了父亲,穷得“家徒壁立”。长大后,母亲、弟弟,一家三口,就全赖她做女红供给。弟弟上学从师,芸娘从来没有让欠过学习资费。出嫁后,丈夫“奔走衣食,中馈缺乏,芸能纤悉不介意”。不仅如此,她还常常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惠而不费地生活得相当有情趣。“唱随二十三年”,她无怨无悔,从来没有“借词含讽谏”,规范夫君投入“经济文章”。
    
    林妹妹也从来没有对她的宝哥哥说过“那些混帐话”。然而,不少人疑心,即便木石缘成,按照“二玉”的为人行事,很快就得翻脸,“佳偶终成怨偶”。读过《浮生六记》,看到三白、芸娘的范例,我更觉得那“佳偶终成怨偶”的推想,实在不足为训。因此也为“二玉”公案放下了心。
    
    然而,即便是我们主观上完全能做到“知足常乐”,几十年人生,难免遇到种种坎坷。最困难的时候,三白的家长,将他们逐出家门,切断接济,对于三白,就有如《伤逝》里的“接局长谕,着史涓生毋庸到局上班”。 那时,史涓生“明白”了,活着乃是人生第一要义,他毅然决然地舍弃当初相约一起奔向理想的同志加爱侣子君,虽然明知这样做等于将她置之于死地。
    
    尽管芸娘所处的是“革命尚未成功”的年代,“封建”,比子君的时代要严酷得多,然而,得知被家长驱逐后,她哭泣着说:“亲怒如此,皆我罪孽。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她确信,夫君绝不会舍她而去。
    
    有时真让人困惑:芸娘为什么反而会比子君幸运些?作为对比的,我指的不仅是由“抛弃”与否而导致一生一死的不同,更本质的,还有两个男人不同的“人心”,以及这两种不同的“人心”分别给予两位同衾人的安慰和绝望,这种更大的不同。当年林觉民烈士舍弃了自己至爱的“意映卿卿”,从八闽远赴百粤,奋勇捐躯,本意不正是为了普天下千千万万的“卿卿”,将能生活得远胜于前清的“卿卿”么?可是,唉,难怪要“伤逝”了。
    
    四.
    
    有人说,一个男人,总得经过一个女人(妻子或情侣)的熏陶规范,才能成熟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打个很不恰当的比方,用数理语言说,就是一个男人,总得经过一个“算符”( 女人)的“作用”,才能呈现出他的“本征值”。或许,经受不同的算符的“作用”, 男人会呈现出不同的“本征值”。
    
    《聊斋。凤仙》故事,狐女凤仙的几位姐夫不是有钱就是有势,为了让夫婿长进、争气,她送给丈夫一面镜子,用以督导他读书:每当夫婿努力攻读,就可以在镜子里见到凤仙“盈盈欲笑”;反之,就见到她“惨然若涕”。终于,夫婿读书成功,一“举”成名,可以昂然立于僚婿之中,皆大欢喜。篇末,有异史氏曰:
    “嗟乎!冷暖之态,仙凡固无殊哉!‘少不努力,老大徒伤’。惜无好胜佳人,作镜影悲笑耳。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
    
    和凤仙相比较,芸娘是完全不同的“算符”。《浮生六记》如果也能有“异史氏曰”,会不会惊呼,要是像芸娘这等女人多了,岂不是在和帝辇之下争夺人才,把天下许多昂藏七尺好儿郎都“作用”成了像沈三白那样的窝囊废物?
    
    当然,即便有这种想法,也只是说说气话而已。世界上永远有千万种人,真正能够“成功”的人士是少数,大部分总是芸芸众生 ―― 两头小,中间粗,符合正态分布曲线。更何况,男人中也还会有扶不起来的阿斗,也不去说什么“机会”、“运气”、“福气”。。。之类“因素”了。简单点说,功业、事业、学业、家业。。。对于三白、芸娘这类本来就“不求上进”的人,“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应该说已经是“求仁得仁”,可以无憾。毕竟,并非世间每一对夫妇都能有这样的福缘。
    
    芸娘最后说:
    “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
    
    回首“唱随二十三年”, 因为“无憾”, 中道相离,“憾”更无穷 —— 是自己没有福气。。。
    
    不,是三白没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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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近些日子,开始重读《浮生六记》。
  早几年读过,不过草草翻过,内容大都已经模糊,只剩下些须闺房记乐的印象。
  今日重读,感触颇多。
  过去执着于卷一,对作者沈复印象之深在于他对芸娘痴心一片,感动不已。今日细读,才读出破绽。卷四是“浪游记快”,本是一篇游记,一万余字的文章中,前五千后五千都是游山玩水之字,独独中间莫名其妙夹杂了一长段说他在粤东的寻欢文字。读来可乐。
  
  话说某年越冬,这位沈公子在妹夫秀峰的邀约和妻子的支持下,打算去粤东经商,赚一大票钱回来。写启程一段都还好,是中规中矩的游记,可一到省城广州,花样文章就来了。下面全部是他如何在欢场厮混的记录。
  先写到他和同乡去沙面观妓舟的情形:(没想到哇,200年前沙面还是大名鼎鼎的红灯区呢。)
  “妇呼有客,即闻履声杂沓而出,有挽髻者,有盘辫者,傅粉如粉墙,搽脂如榴火,或红袄绿裤,或绿袄红裤,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门,双瞳闪闪,一言不发。余顾秀峰曰:“此何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后,招之始相就耳。”(可见眉目传情千古一同。。。)余试招之,果即欢容至前,袖出槟榔为敬。入口大嚼,涩不可耐,急吐之,以纸擦唇,其吐如血。合艇留大笑。又至军工厂,妆束亦相等,惟长幼皆能琵琶而已。与之言,对曰“(口迷)”,“(口迷)”者,“何”也。余曰:“少不入广者以其销魂耳,若此野妆蛮语,谁为动心哉?”
  总而言之,沈公子嫌南蛮女子粗陋,嗤之以鼻。去了几地,还跑了潮帮妓场(应该是潮州)始终是“兴趣索然”。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正统的杨帮妓船挑选,终于“余择一雏年者,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而足极尖细,名喜儿。”
  他之所以来这句,大约是要显现千里外依旧对芸娘未忘情。这样的句子还在后面他和喜儿幽会时描述花前月下的时候非常突兀地出现过:“惜余妇芸娘不能偕游至此。”读到这里,还没让人感动片刻,笔峰一转,连个喘息也不停,直接又续:“回顾喜儿,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台,息烛而卧。”
  彻底晕。真叫人可气又好笑。
  饶是这样,沈公子还忍不住表现他的专一呢。就是跟他滥情的妹夫做比较。“秀峰今翠明红,俗谓之跳槽,甚至一招两妓;余则惟喜儿一人。”真是伟大啵?
  接着又表现他的谦谦君子之风。说到欢场女子时常遇人不淑,时受折磨。而他——君子沈复对喜儿却是“或小酌于平台,或清谈于寮内,不令唱歌,不强多饮,温存体恤,一艇怡然,邻妓皆羡之。有空闲无客者,知余在寮,必来相访。合帮之妓无一不识,每上其艇,呼余声不绝,余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此虽挥霍万金所不能致者。”
  多么沾沾自喜的文字啊。
  后面还有更搞笑的。
  说他在广州寻欢许久,后鸨儿向他要500金纳喜儿,他此时又“患其扰,遂图归计。”次年,因遵父命未能再去,而秀峰独往。“及秀峰归,述及喜儿因余不往,几寻短见。”
  此时这位沈公子听言得意地快到天上去了。按奈不住地写道:“噫!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矣!”
  偶才想对他喊噫!
  
  比较他们寻欢作乐的文字,正经买卖经商的文字却少地可怜。只有一句,是他们刚到省城(广州)时,正逢过年,他和妹夫临街买卖:“秀峰货物皆销与当道,余亦随其开单拜客。即有配礼者,络绎取货,不旬日而余物已尽”。
  不旬日而余物已尽!而他们又在广州呆了多久呢?后面写他算喜儿处花掉多少钱时有写:“余四月在彼处,共费百余金。”就是说他一呆广州就四个月!要不是人家逼他纳妾他还不回来了。TNND。还说什么经商,经商个鬼。
  反观卷三“坎坷记愁”就可知沈复一生清贫,几近穷困。可是他在广州光寻欢就花掉了“百余金”,如果比较鸨儿让他纳喜儿为妾的费用五百金,可知一百金在当时来说应该是非常巨大的一笔费用,那他还能带多少钱回家啊?!怪不得沈老爹第二年不准他跟妹夫再偕游。真是英明的老爸啊,大概是知道儿子所谓偕游经商葫芦里卖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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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先声明,呵呵,此书可怡情,不可养志也。
  
  七夕过后,日渐秋高气爽,不可妙言。若干年前,读毛尖给李欧梵作文,其中叙欧梵对妻子之神情,欧梵竟自称为向日葵向太阳。随后,读到李欧梵所写之信,谈到《浮生六记》里的芸娘,并将自家妻室玉莹比之芸娘。芸娘善厨,且贤淑温婉,才艺俱佳。昨日有闺密寻觅《浮生六记》一书,我从豆瓣找来,慢慢啜饮,先睹为快。
  
  卷一,来八卦一下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理想的佳偶典范。虽不似《圣经》里雅歌一章,流传之广,但也有其中之个性乐趣。《六记》有云: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天性聪慧、过目不忘,唉】
  
  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家贫,识字,性灵早慧】
  
  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日也。 【钟情于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萎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女红也佳,心灵手巧】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美人啊】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身是瘦削】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婉款嫁。芸出堂陷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读书不辍,真是个好学生】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余虽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随之早起。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服侍夫君,尊老有序,自是情深】
  
  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役相迓,受业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先生力也。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徐,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面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研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识大体开明之至】
  
  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佳偶自是魂牵梦绕】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榴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红袖添香】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日:“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已。”芸笑曰:“妄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露。”余曰:“何谓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宇何其有缘耶?”差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论书谈道,志趣相通】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七夕赏月,长相守】
  
  七月望,俗谓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鬃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大作。余亦继之,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此情畏天嫉】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七月十五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曰“走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玩之乐】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钦马桥之米仓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窗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莹曰:“候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看戏剧,琐事之乐】
  
    
  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偿其价,不受,芸作鞋报之,始谢而受。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即得有境地,预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欣然酩酊,随情助兴】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菩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劳谓众出:“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丽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于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伉俪情深,传为百年佳话】
  
  近日忙于复习,基本无闲时雅致来阅此书。且秋日热老虎似走还留,让人焦躁。饭前,搜来一卷,权当休息。俞平伯在《浮生六记》重版的序里,写了一段可爱的话,诉说与此书的因缘,使得我们对《六记》可以有进一步的了解。盖因其幼年在苏州,曾读过此书,自移家北去后,不但诵读时的残趣久荡为云烟,即书的名字也难省忆。后既有这么一段前因,重读时更有滋味。且这书确也有眩人的力,他们想把这喜悦遍及于读者诸君,于是便把它校点重印。
      
  书共六篇,故名“六记”,今只存《闺房记乐》以下四篇,其五、六两篇已佚。此书虽不全,而今所存者似即其精英。就其存者言之,固不失为简洁生动的自传文字。作者沈复,字三白,苏州人,生于清乾隆二十八年,卒年无考,当在嘉庆十二年以后。可注意的,他是个习幕经商的人,是什么斯文举子。偶然写几句诗文,也无所存心。上不为名山之业,下不为富贵的敲门砖,意兴所到,便濡毫伸纸,不必妆点,不知避忌。统观全书,无酸语、赘语、道学语,殆以此乎?
  
  文章事业的圆成,本有一个通例.就是“求之不必得,不求可自得。”...我们与—切外物相遇,不可着意,着意则滞;不可绝缘,绝缘则离。这种况味正在不离不着之间。文心之妙亦复如是。...此《记》所录所载,妙肖不足奇,奇在全不着力而得妙肖;韶秀不足异,异在韶秀以外竟似无物。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这所以不和寻常的日记相同,而有重行付印、令其传播得更久更远的价值。我岂不知这是小玩意儿,不值当作溢美的说法;然而我自信这种说法不至于是溢美。想读这书的,必有能辩别的罢。
    
  再来读读这明莹精微的文字吧。
  闲情记趣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盛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我们小时候喜欢捉柳树上的蝉,很多的蝉捆绑在一起,蔚为壮观。另外就是捉螃蟹、萤火虫之类。也有小天地想象中的大世界。神游其中,不知晨昏。】
  
  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蛤蟆,鞭数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称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喜欢这段生动有趣的描写:)】
  
    及长,爱花成癣,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花叠石之法。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次取杜鹃,虽无香而色可久玩,且易剪裁。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其他盆玩皆然。 【我家人好养花,也有兰、墨中之类,玩花之人须有恒,待花不薄。】
  
    惟每年篱东菊绽,积兴成癖。喜摘插瓶,不爱盆玩。非盆玩不足观,以家无园圃,不能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况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粳,所谓“瓶口宜清”也。视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即同市井之菊屏矣。几之高低*自三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相照应,以气势联络为上,若中高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进或出,全在会心者得画意乃可。【好一个会心者得画意!插花者之雅致之心、灵动之思。这里也介绍了很好的插花技巧。】
  
    至剪裁盆树,先取根露鸡爪者,左右剪成三节,然后起枝。—枝一节,七枝到顶,或九枝到顶。枝忌对节如肩臂,节忌臃肿如鹤膝;须盘旋出枝,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之病;又不可前后直出.有名双起三起者,一根而起两三树也。如根无爪形,便成插树,故不取。然一树剪成,至少得三四十年。余生平仅见吾乡万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数树。又在扬州商家见有虞山游客携送黄杨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见其可也。若留枝盘如宝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盆栽技巧可得一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点缀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一瓯清茗,神能趋入其中,方可供幽斋之玩。种水仙无灵壁石,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黄芽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沙土植长方盘内,以炭代石,黑白分明,颇有意思。以此类推,幽趣无穷,难以枚举。如石葛蒲结子,用冷米汤同嚼喷炭上,置阴湿地,能长细菖蒲,随意移养盆碗中,茸茸可爱。以老蓬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搞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缩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制作小点缀,都是全然可爱的。】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宇,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或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厨处,一开而通别院。实中有虚者,开门于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塌,间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余夫妇乔寓扬州时,曾仿此法,屋仅两椽,上下卧室、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气象也。”是诚然欤? 【盆景中的假山园林,曲径通幽,得想象之趣。】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阅,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廛岩凹凸,若临江石砚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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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语言优美,情真意切。买它的时候是礼拜天,卖古董、旧书与假宝石的地摊排了一长溜,冬天的早晨,太阳暖和和的照的。花了一块钱。转了半天,就买了这一本。没什么好读的,就读它,于是这几日就开始时不时的沉浸在古老的岁月中。橘黄的纸页、深嗅才可以闻到的呛鼻的气味、简单的包装设计,还有原书拥有者在封面、扉页和封底留下的签名,都是一本新书所不能比的。读着的时候,神游古代,那情景仿佛作者就住在隔壁,我起身走出去,就能看见他在花园里吟诗品茗。
  
     暂时忘记K·A·波特、J·D·塞林格和E·B·怀特吧,因为我们有如此的沈复,写出如此美的文字。前人评语“幽芳凄艳,读之心醉”。光绪时独悟庵居士杨引传为其所做的序中也写道:“其书则武林叶桐君刺史、潘麟生茂才、顾云樵山人、陶芑孙明经诸人,皆阅而心醉焉。”是为经典。
  
     《浮生六记》现存四记: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另两记中山记历和养生记道原本缺失,但最近在书店里看到一本长江文艺出版社所出的《浮生六记》(外三种)中,却有这两记,说是这两记是存在的,但一般认为是伪作,不过还是刊印出来了。我没有买那本书,因为装帧不怎么好看,所以我就没办法读后两记,也就不知道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一个个值得时光流逝的安静角落里,在你的,我的书桌上,还有我们的心底里,始终会留有一片余地,给曾经读过的这些文字,因为我们觉得它的美是不可忽略的。两百年来,不知多少人读过此书,留下感慨,又都爱不释手。但愿现代的时代能有更多的人读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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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隔着文言文和各种羁绊,读完此书。
  初读不胜欢喜,为这对难得的夫妻;
  续读不胜感慨,“世上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
  尤其“坎坷记愁”,真是凄凉悱恻,令人心情沉痛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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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芸卸装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春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既白。”
      读之令人心醉神迷。如此的文笔,洗练如斯。所谓至爱无言的境界,果然是不能增一字,不可少一文。
      类似的至情文字如《与妻书》,却有太多铺陈的理由在说服。总是无法彻底的感动。
      铺陈的太多,却忘却了本意。实在是现在大部分文学的通病,毕竟难以免俗,连我也不能例外。只能尽力去形似而已。
     
  
      浮生六记,宜饭后微醺,长风过廊,独自静参。最好还是竖排文字的旧本。怀古之幽思,看情之无常变幻。
      人间多少烦恼事,道是无情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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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发表于 2012-9-25 09:27:25 | 只看该作者
  重上酒楼应酬复应酬,天天忙不休。社交公关人情事,尽在酒里头。泱泱五千年,底蕴多丰厚,帝王墨客江湖汉,江山美人酒。改革大潮涌,迂腐全荡走,惟有美女权钱欲,兴盛遍神州。
  
  工厂变歌厅,书店改酒楼,失业大军数百万,桑拿歌与酒。上面常来人,视察加旅游,小心陪侍别出错,工作有成就。世事多变幻,官场巧运筹,相互照应方便多,公酒交私友。人生苦且短,工作多烦忧,哥们姐们再进一杯酒,泡完脚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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