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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曾把陈芸称作“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人”,“像朋友家中遇见有风韵的丽人,与人伉俪情深,令人尽绝倾慕之念。也许古今各代都有这种女人,不过在陈芸身上,我们似乎看这样贤达的美德特别齐全, 生中不可多得。”
在我看来,芸娘不仅是最可爱的人,也是最幸运的人。古今各代,都有这种女人,舍弃一切,献出一切,跟随夫君,不离不弃。然而男人到底又能否承担起这样的深情,又有几个能“任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女人一辈子想的念的怨的恨的怪的,不外乎只是男人。可是无论是在两性战争还是在家庭婚姻中,或者是在追逐名利的过程中,一旦被社会舆论所怀疑和质疑的时候,男人就会迅速地抽身而去,跳上岸逃离是非地作无辜状,留下可怜的女人被伤害被侮辱被欺负被辜负,男人却始终不发一言,保持自己的金刚不坏身。
卓文君弃家财不顾与司马相如私奔,自以为奔向一个山盟海誓的将来。几经曲折,在苦尽苦来之际,最后换来的是锦水汤汤,与君长决。最能到底没分开,是苟且偷生残存的一点情意还是卓文君的家势和社会舆论起了作用?更苦的是秦香莲,拖儿带女,供丈夫十年寒窗。一旦考取功名,女人所有的功劳苦劳名份亦被置之脑后。苦苦上京寻夫,最后负心的人身败名裂,被负的人也只能凄然独对空房,在怨恨交织的煎熬中白了头。最凄情的要数唐婉,与表哥陆游青梅竹马,婚后感情甚笃,却被陆母棒打鸳鸯,坚持要他休掉另娶。纵然他对她是如何的情深不悔,如何的满怀离索,也只能在日后相见中,惨然一笑,在“东风恶,欢情薄”中长叹一声:“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留下这许多追悔的诗篇,与其说是来用证明他的无奈与深情,勿若说只是证实他的无能与懦弱。
芸娘是可爱的,同时也是幸运的。与夫君沈复是表兄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孩提时代就已经熟悉。镂心刻骨的爱恋开始。青梅竹马在古代的爱情中特别重要,就连紫鹃也曾对林黛玉说过:“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正是因为彼此脾性都知道,从婚前芸娘藏粥待君的燕婉,沈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感情得到长辈的肯定,这是最初的幸运。婚后,夫妻情深不减,沈复远去受业,而恍如同林鸟失群,对景怀人。情深所致,先生知其情而遣他暂归。夫妻之间志趣投合,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好景不长,在家庭中司空见惯的闲言龃龉,芸娘失爱于姑,隧被斥逐。这个时代沈复表现出一个好男人好丈夫应有的气概和责任,他并没有像陆游那样痛苦地休掉妻子,自己继续过着富贵平稳的生活。他与芸娘双双从此踯躅行旅,天涯沦落,同甘共苦。一个痛苦由两个人分担,就只有半个痛苦了。我一直认为芸娘是幸运的,直至她客死异乡的那天刻,她仍然是深得丈夫的爱护。芸娘的“妄死君行,君必不忍;妄留君去,君必不舍。”以沈复则以“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耳”。芸娘的幸运之处,在于她找对了自己爱的人,志同道合,在自己的感情倾覆而出之尽,亦等到了相等的回馈。
世人最大的幸运不是能享受强烈的狂欢和巨大的喜悦,而是没有任何剧痛地——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落下生命的帷幕,而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她仍然拥有自己爱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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