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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完村上春树, 心里都觉的凉凉的。与其说温度低,不如说他早已把你拽进了他制造出的情绪里。村上小说里的主人公总是穿梭在两个世界里的,按照我的阅读顺序,从《海边的卡夫卡》开始,到《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与其说那是两个世界,又或许那就是分裂的我们自己。
那些淡淡的笔触,用似有似无的语气告诉你一些无法逆转的绝望事实——主人公的离去或是命运的直转而下。从《挪威的森林》里,木月自杀,直子的姐姐在家里上吊自杀。《且听风吟》里,“我”的第一任女友在学校的森林里上吊致死,到《斯普特尼克恋人》中堇的失踪。那些人物的命运总是充满了离奇的诡异以及不可言的荒谬。
但是他对情感描述的驾驭功力简直让人感到无法抗拒; 绝不再是清淡的,只要你够仔细,会发现那一定是震撼心灵的:
爱:
「二十二岁那年春天堇有生以来第一次堕入恋情。那是一场以排山倒海之势掠过无边草原的龙卷风般迅猛的恋情。它片甲不留地摧毁路上一切障碍,又将其接二连三卷上高空。继而势头丝毫不减的吹过汪洋大海,毫不留情地刮倒吴哥窟,烧毁有一群群可怜老虎的印度森林,随即化为波斯沙漠的沙尘暴,将富有异国情调的城堡都市埋进沙地……那完全是一种纪念碑式的爱.」
孤独:
「那时我懂得了:我们尽管是再合适不过的旅伴,但归根结底仍不过是描绘各自轨迹的两个孤独的金属块儿,远看如流星一般美丽,而实际上我们不外乎是被幽禁在里面的、哪里也去不了的囚徒。当两颗卫星的轨道偶尔交叉时我们便这样相会了。也可能两颗心相碰,但不过一瞬之间,下一瞬间就重新陷入绝对的孤独之中。总有一天会化为灰烬。」
坚定:
「堇相信:自己还是恋上了这个人,毫无疑问。并且这恋情即将把自己带往什么地方,刻字机早已无法从那强大的水流中爬上岸来,因为自己毫无选择余地。自己被带去的地方,将是从未见过的特殊天地,或是危险场所也未可知。也可能那里潜伏的东西将给自己以深深的致命的伤害。说不定现在已然到手的东西都将毁于一尽. 但自己已别无退路。只能委身于眼前的激流——纵使自己这个人在那里灰飞烟灭。」
说回书中遗失了自己另一部分的敏和去了也许去了世界另一侧的堇以及「我」,关于 敏 在游乐场高空的飞车中用望远镜看见房间中的另一个正在做爱的自己那一段的确震惊了我,她立即崩溃了,随即晕倒在车厢里。当第二天早上被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家不敢再相信她是个年轻女人,一夜之间,她的头发全白,村上也没有说是种幻觉或是什么,而是一如既往地用淡淡的口吻说,敏的另一半已经离开了她,她从此失去了性欲,失去了月经,她没办法再爱另一个人,她只剩下一半活在这世界上。人就是这样的,我们活在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完全了解我们,因为我们自己也无法完全了解自己,连自己的另一侧都会离自己而去。敏就是这样,她抗拒和那个对她有好感的男人有来往,她其实也不了解自己的真实情感,她只是迷茫,她明明正在瑞士的那个无比美丽的小镇上度假,可她偏偏因为那个男人而觉得小镇的空气令她窒息。于是她身上那个有欲望有情感的敏从此挟持着她的青春离她而去,说到这里不如说敏只剩下一个身体活在这世上,她的灵魂早去了世界的另一端。
堇呢,这个女孩的生活邋遢,直来直往,不拘小节,平常里连袜子都常常配不成一对,但总是充满灵感的不停创作,即便不满意她也一直不停创作下去。这一切持续到她遇见生活品质讲究的敏,从此她没办法再写出任何东西,她不顾一切一头跳进这情感里。终于在希腊的海岛上她按捺不住这情感,但却发现她爱上的人只剩下一个躯壳罢了。这个人的爱,这个人的欲望,早遗失在十四年前的一个晚上。于是第二天早上她便离奇失踪,再也没有出现。 似乎所有人都人都在为堇的离去而耿耿于怀,但相比认为她离去,我倒更相信她去了世界另一端寻找那个真实的敏。
而那个单相思的「我」,虽然心里有爱着的人,却又和其他已婚女人保持肉体关系. 直到他切断这样不真实关系的一刻,他终于接到了堇打来的电话说,「我回来了」。
至少在这个孤独的故事里,「我」和堇实际上是保持了完整的,我更愿意相信其实他们最后都去了真实的世界另一端。但这终究是个孤独的故事:敏已经无法爱,堇无法得到爱,「我」单相思爱着堇,可是堇却对异性无爱。
「这个世界上生息的芸芸众生无不在他人身上寻求什么,结果我们却又如此孤立无助」
其实村上的每个故事都在描述这一种情感。人是分裂的,有人前一个我,有面对自己时的另一个我,带着面具生活的众生,怎么可能有办法不孤独呢?我们不能完全理解彼此,因为我们连完全真实的自己都不敢面对和了解。
“Think of it this way. Each of us is, more or less, an egg. Each of us is a unique, irreplaceable soul enclosed in a fragile shell. This is true of me, and it is true of each of you. ”这是村上在耶鲁撒冷领奖时的致词,事实上他的故事的命题也常常环绕着诸如此类情绪。
然而,虽然他故事中最让人难受的是那些结束生命的人都正值青春,但最勇敢的那些角色也刚好年龄相仿。他虽然擅长写悲剧,只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我们看,但我想意图并不是为了让我们感到绝望,你难道要因此拒绝追求美好吗?
在我看来堇是勇敢的,另一个故事里的少年卡夫卡也是勇敢的。这世界是孤独的,谁叫我们住在浩瀚宇宙里的一颗蓝色lonely planet。我们自己也难逃孤独,但为什么不勇敢直面这孤独呢?为什么不直面我们自己的真相?我们这么孤独是因为我们这么独特,我们如此地无法替代。就像少年卡夫卡,我高二那年坐在窗边读完他的故事,15岁的田村卡夫卡打算成为世界上最坚强的勇敢少年,他在那个故事里说「我在世界尽头的时候,你在死去的火山口」,而堇则抛下这个这一侧世界的所有一切,义无反顾的奔向世界的另一侧,她早知道这段感情会把她带向那里。
只愿我们的人生不只孤独难耐,也需一往直前. 也许只有如此,方可寻到另一端的斯普特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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