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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究竟为何而存在呢?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也没有答案。从千年之前,古老的柏拉图就在《会饮篇》里开始了对爱情的描摹。而爱情也从未如同其他文明的产品一样消失于历史,它历来如此重要,从来没曾减损过一刻的光芒。
一切时候我们都需要爱情。战争需要爱情,电影需要爱情。残酷需要爱情,温柔需要爱情。理性的世界里需要爱情,疯癫的视域同样。这个幽灵一样的影子伴随着人类的文明史,从来没有过准确的定义,从来没有人追问出了为什么,是什么,怎么样。
马尔克斯也没有想过。创造《霍乱时期的爱情》的原旨是写一部“爱情的百科全书”,这一点,不敢说他做到了。但是,如果说这其中有哥伦比亚一个时代的爱情故事,大约还是说得过去。或者不以时间为框,仅仅是围绕阿里萨和费尔米纳这两个人各自人生的经历的爱情来看,也是数量可观。
然而这一切,在我看来不过是为了他们两个的爱情铺垫。就像文章开始于一个无关剧情主线的人物的死亡,一个多年前就隐秘决定要在七十岁结束生命的摄影师。然后镜头转向摄影师地位最高的朋友,乌尔比诺。这个老人因为好友的逝去竟精神有些恍惚。然后伴随他回到他的家。他和费尔米纳共同的、混乱高贵的宅子。
他为爬上芒果树抓一只鹦鹉摔死。这时候无法平静的男主人公阿里萨才正式的出现。一个无理的在亡夫尸骨未寒的吊唁现场,讲出了深埋在心中五十三年的那句话:
“‘费尔米纳’,他对她说,‘我为这个机会等了半个多世纪,为的是再一次向您表达我的誓言,我永远爱您,忠贞不渝。’”
深受冒犯的费尔米纳愤怒的诅咒道“愿您在这世界上的日子也不长了!”
在这一幕场景之后,整本书都陷入了艰苦的回忆之中。从年轻时代阿里萨与费尔米纳艰苦卓绝的初恋说起,说起他们如何相互吸引,如何在越过各种各样的障碍互相通信、许下终身的誓言。又说到感情是如何因为一句话碎裂成碎片。
“‘对戴王冠的仙女来说,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霎那间,她发觉自己上了一个天大的当,惊讶地再心里自问,怎么可能让一个如此冷酷无情的魔鬼长年累月的占据了自己的芳心。她仅仅来得及想:“我的上帝哟,真是个可怜虫!””
前一刻还是不顾父亲反对,即便在跋山涉水的旅途中还要坚持通信和令人饱受相思之苦的爱人;甚至在他开口之前的一秒钟,她还在为他准备着购买着欢欣鼓舞着幻想着他们两个人的婚姻。女人的世界就是如此。仅仅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从时间里鼓起的对抗一切的勇气就都消失了,只剩下对过去的惊讶、嘲讽,和对面前这个人尽可能多的不屑。
这是整本书里最富戏剧性的一幕了吧。也是我觉得,最真实的一幕。太真实的描述了无数初恋的少女从美梦中惊醒的时刻。
接下来,又是时间的流淌,奇妙的书,它让光阴的流淌如此自然而然,触手可及,甚至可以闻得到味道。
阿里萨从绝望中醒过来,他听闻费尔米纳结婚的消息后,他把爱情和他曾试图保持的童贞分离了。他在各种各样的女人之间游荡,并将他们与他神圣的费尔米纳分开。而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支柱变成了静候乌尔比诺大夫去世。这样一个高贵的人必须为他的爱情去死。难道爱情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想法了吗?在阿里萨的身上,他纤弱的世界里这是最强大的存在。
他在床上,驿车上认识的每一个女人都如此的爱他,因为他从身体的最深处散发着“我需要爱”的气质。这是爱吗?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从这一个寡妇到下一个有夫之妇。这颗心上既有无数人进进出出了,但又似乎从没有人进来过。
而费尔米纳,从倔强的拒绝乌尔比诺,到某一个下午,在尴尬的微妙里她接受了这个男人的求婚。高贵的家族,国家最聪明的医生,她的虚荣混杂在爱情里面,在他死后她说:
“‘真是无法相信,这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口角和令人不悦的事,居然还能如此幸福,天哪,实际上连这是不是爱情也不晓得!’”
“一天,她大失所望,曾这样对他喊道:"你没有看到我是多么不幸吗?"他以他特有的动作摘下眼镜,既不愠怒,也不恐慌,只是用那孩子般天真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她,只用一句话就让她知道了他那惊人的智慧的全部分量:"你要永远记住,一对恩爱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的关系."”
费尔米纳和乌尔比诺之间有没有爱情呢?乌尔比诺临死前:
“他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认出了她,眼里含着最后的痛苦的眼泪。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半个世纪中,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目光如此明亮,如此悲伤,如此充满感激之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说:‘只有上帝才能知道我多么爱你。’”
这怎么能不是爱情呢。这是带着死亡哨声的遗言呵。在生命能量终结的最后一刻说出这样的话,如何能不知道乌尔比诺有多爱她呢?
而阿里萨从费尔米纳的世界里被生生的抹去了。只有偶尔的时光,当一个人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时,阿里萨作为记忆的一部分存在着。在这漫长的半个多世纪里,在阿里萨内心里最爱的费尔米纳的心中,阿里萨已经只是一个阴影而已。爱情是多么不公平呵。爱情又是多么只关乎自己的事情。
当在漫长的时光终于又流到了书本开始的地方,费尔米纳和阿里萨在半个世纪之后,她终于知道了他的痴情,她愤怒又夹杂着微妙的情愫。但是与其说回忆让费尔米纳陷入爱情,不若说是年老的阿里萨在新的信件里展现的完全不同的年老的自己让费尔米纳爱上了。
而阿里萨浪荡的半个世纪的经历也仿佛不再重要了。此刻他抛下了一切,就连年幼的曾令他十分着迷的阿美莉卡也不再重要了,在得知乌尔比诺医生离世的消息后,阿里萨耐心等待了五十多年的目标燃起,那里是他一生力量的来源,是他隐秘的最重要的人生目的。
在小心翼翼的靠近和不断闻到死亡灵敏味道的老年,他们两个终于登上了同一条船。在此之前,女儿是这样说的:
“他(费尔米纳的儿子)的妻子插了进来,以平静的语调解释说。任何年龄的爱情都是合情合理的。奥菲利亚(费尔米纳的女儿)听了这话之后气的暴跳如雷。‘我们这种年纪谈爱情已属可笑,’她冲着她喊着,‘到他们(阿里萨与费尔米纳)这种年纪还谈爱情,简直是卑鄙。’”
费尔米纳抱怨:
“‘当年就因为我同这个可怜的男人的关系,人们糟践了我的生活,破坏了我的幸福,因为我们太年轻了,而现在,人们有想把这幕剧重演,因为我们太老了。’想着自己的青春年华已被葬送,她真是感慨不已。”
终于当暮年的他们登上了同一条船之后,还要为了避开这些世俗的关系、眼光、评价,借着霍乱的名义生存在船上。这时候,“新忠诚号”已经不仅仅是一艘船了。他仅仅承载了爱情,以霍乱这一疾病的名义。
他们两个最终无法离开这艘船。经历过纯粹的爱情,再回到一个需要经营和小心翼翼的世界里只能让这两个76岁和72岁的老人想到死亡。
于是最终故事戛然而止于了这里:
阿里萨眼睛眨也不眨地听他说完,然后从窗户中看了看航海罗盘的刻度盘,看了看清晰透明的天际,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十二月的天空以及永远能航行的河水,说: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再到‘黄金港’去!’
费尔米纳震惊了,因为她听出了昔日圣灵所启发的那种声音。于是她瞅了一眼船长:他就是命运之神。但船长没有看见她,他被阿里萨冲动的巨大威力惊呆了。
‘您这话当真?’他问。
‘从我出生起,’阿里萨说,‘我从来没把自己的话当过儿戏。’
船长看了一眼费尔米纳,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萨,看到了他那不可战胜的自制力和勇敢无畏的爱。于是,终于领悟到了生命和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无限这一真谛,这使船长大吃一惊。
“您认为我们这样瞎扯淡的来来去去可以继续到何时?”他问。
阿里萨早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之前就准备好了答案。
“永生永世!”他说。
唯剩扬帆的画面。
这似乎是跨越半世纪的爱情,又似乎只是从暮年和死亡的无数次谈话中新生的爱情。
“他们的感觉不像新婚夫妇更不像晚遇的情人。那颇像一下越过了夫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艰苦磨难,未经任何曲折,而直接奔向了爱巢。他们像被生活伤害了的一对老年夫妻那样,不声不响的超脱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和醒悟的粗鲁的嘲弄,到达了爱情的彼岸。”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爱情,用心体会,每一段都可以感动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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