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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角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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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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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851#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无法想象,如果这本书换个其他题目,会失去多少读者。关于这书的记忆,关于布拉格之春的记忆已经很远,但是每念及那些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零碎的片断不能抗拒地涌了上来,同时唤起来的还有关于我自己的生活的所有感慨,涌上来,一时间全部地涌上来,靠近,包裹,渗进皮肤和血液里,那些生活中的所有感慨~~~唤起它们,只需要这么几个字
  
  忽然发现这个版的书名变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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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852#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初读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觉得小说算不得小说,只能冥冥地感知作品中的哲学分量之重——批判,以及最终的完美。小说更能感受的该是理性的一面,而非中国小说中情感的直观表诉。随手拈来,“要是不具备同情心这一魔鬼之禀赋,那必定会冷酷地谴责特蕾莎的行为,因为别人的隐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特蕾莎听着,她相信生命的最高价值就是母性,母性意味着伟大的牺牲。如果母性是一种大写的牺牲,那么做女儿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大写的过错。”“等等,如此等等。在被遗忘以前,我们会变为媚俗。媚俗,是存在与遗忘之间的中转站。”……昆德拉的小说字里行间都是充满这种极具震慑力的语言的。
    就好像弗朗索瓦里卡尔所说:“炫目之感来自于其文字的美,来自于其特有的语义与形式的完满。而正是从这种美和这种完满之中产生了令我深陷其中的困惑与不尽的疑问。”就好像一个清纯可人的姑娘站在你的面前,在你心动之余又十分顾及自己作为一个绅士的礼仪举止时,有唯叹不及、相见恨晚的激动,却又有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难以捉摸的无奈一样,《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给人的确是这种惶惑的似是而非的感觉。
  
    近来无事,闲暇之余,再次品读,细细咀嚼,才觉得细读的好处。昆德拉的小说虽为小说,却不能像读余华的小说那样,晤在被窝里一晚了事。读昆德拉,你得端坐在案头,泡一杯龙井,配上托塞利的小夜曲,或者肖邦的降E大调小夜曲,并且,时间是在静谧的夜晚,或者晓晨。再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笔者感到这才是一部小说的艺术魅力,小说者,大写的文学也,也便是这种散文般的语言,才能将小说最终宣扬的“美就是被背弃的世界”表达得淋漓尽致。
    十分感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对生命,对人性的阐述。“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笔者认为,生命的价值是通过一生去体现的,生命之轻在于虚度,生命之重在于充实。当读完最后《卡列宁的微笑》时,只剩下宁静致远的淡薄的人生态度。似乎读余华的《活着》教人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而读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则是选择——去选择负重压力,以避免生命因轻浮而变得自由却没有意义。不同的国籍,不同的文字,大师昆德拉与大师余华却用截然不同的两部作品表达了相同的人性,这就是文学的互通。
  
    谈到昆德拉对天真人生的讽刺,笔者想到的是周国平和李敖——一个是天生的哲学大家,另一个则是绝对的大讽刺家、大批判家,而昆德拉的文字,则是哲学付之以嘲讽的完美结合。一种愤慨,一种质疑,一种毁灭,一种悲哀,都是昆德拉创作的主题。把一个人的这些态度凝结,昆德拉算得上是一位英雄。
    “对我来说,成为小说家不仅仅是在实践某一种‘文学体裁’;这也是一种态度,一种睿智,一种立场;一种排除了任何同化与某种政治、某种宗教、某种意识形态、某种伦理道德、某个集体的立场;一种有意识的、固执的、狂怒的不同化,不是作为逃逸或被动,而是作为抵抗、反叛、挑战。(昆德拉随笔集《被背叛的遗嘱》)”
    昆德拉就是这样一位抵抗、反叛、挑战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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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853#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是这样的,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每次出门都会带着。
  
     前几天终于把所有的文字,读完了,这本书就这么看完了。
  
    要说评论这本书,我只能这么说,现在我只知道昆德拉在这本书里讲了一些什么故事,都有哪些人物,这些人物有哪个特点,再说点的话,就是扩展了一些知识面。
  
    再过十年,我三十岁时再拿过来读一遍,或许就能理解书中那些人物的感受。
  
    再再过十年,四十岁了,再拿来读,我想应该能昆德拉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了。
  
    等我五十岁时,再翻翻其中的几页,感触就可能多一些,甚至和作者有一些相同感受了!
  
    就这样!
  
    这是一本需要花上半生的时间来读。起码我觉得自己是要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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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854#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其实是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用母语捷克语写出的一部小说,而我们在国内读到的大多是法语版的翻译作品。法语版的书名是L'insoutenable légèreté de l'être,由于英法语言的类似性,翻译过来就是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life,似乎电影《布拉格之恋》用的就是这个名字。而中文版的译名,则是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其实,这和把big Mercedes-Benz of Jackie翻译成杰基的大奔驰和大号的杰基的奔驰车没什么区别。也许需要考虑的筛汉语中“之”字的用法,就好比是The untold pleasure of Jacqueline翻译成不可告人的杰奎琳之乐还是杰奎琳的不可告人之乐一样。本质上以上都是一种媚俗,哗众取宠,卖弄学问,的确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米兰·昆德拉在书中反复提到了生命的线性和反复。尽管轮回之说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永生,意味着超脱于媚俗之外,但它从来不是人类思想的主流。无论是否刻意,人们总是希望线性的人生,追求于绝对的评判。善恶,丑美,以及轻重明暗,都被理解成一成不变的现实。人生的意义在于学习这些标准,然后通过媚俗体现价值。
          于我生活的背景,总能体会出一些文中的弦外之音;于媚俗自保的考虑,也在此略去时代背景的剖析,望谅解。
          托马斯,特蕾莎,萨比娜和弗兰茨,是作者主要描写的人物。托马斯和特蕾莎是一对情侣,甚至还是夫妻。当40岁的托马斯遇到小他几乎20岁的特蕾莎时,一种En muss sein(非此不可)的强大暗示使他不得不爱上了她。尽管他们的相爱只是基于超过6次巧合而非必然的现实一次次的刺痛托马斯的内心。理解这个故事,暂时的把人生轮回这个概念放进脑子里是必须的。因为它会帮助我们暂时的跳出固有道德观和人生观的限制。托马斯的确有很多情人,但是他又是爱着特蕾莎的,正是这份似轻实重的爱,剥夺了他再爱别人的所有可能。使托马斯有很多的情人,但每个都会转瞬即逝;包括和萨比娜爱情,也许就从来没有过。
          特蕾莎的爱则是轻重的绝佳转换。一直以来,特蕾莎都在努力追求托马斯的唯一的爱,为可能失去这份爱而担惊受怕。尽管她清楚的知道托马斯只是恰巧成为了她生命里的唯一而不是天注定的结果,但她仍然不敢想象离开这份爱的结果。她害怕托马斯的强,以至于在梦中把托马斯想象成一个施虐狂。当最后托马斯一步步所愿成为一个野兔一样毫无威胁的生物时,特蕾莎突然反思她对托马斯的爱。轻和重,强和弱,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清晰的界定。
          弗兰茨爱萨比那,萨比那也许爱弗兰茨。但是弗兰茨爱的也许是他的萨比那,一个形象化的角色,可以通过一个又一个的暗示指引他前进。或者这个弗兰茨的萨比那甚至不是一个角色,只是弗兰茨脑海中释放欲望寻找平衡的一个形而上学的工具。当萨比那离开弗兰茨后,她对弗兰茨的影响仍然巨大,甚至更大,但是这个影响却和她本身毫无关系。
          至于真正的萨比那,一个背叛的人。她背叛一切,只是不能容忍媚俗。萨比那陷入了一个个自相矛盾的圈套,有如第二十二条军规。她无法容忍媚俗,于是选择背叛;而背叛是最容易的事情,其本身又是一种媚俗。正如她和托马斯,她和特蕾莎。当她不满于托马斯和她缠绵在一起时还想着特蕾莎而心不在焉,于是偷走托马斯的一只袜子,让他穿着自己的长丝袜回家以示不满时,就现出了对于托马斯的在意和爱;而这本身却使她所不希望的。她不喜欢弗兰茨的徘徊不前,而当弗兰茨几乎是通过自我激励而变得主动充满魄力时,她又选择了背叛,也许这就是难以抗拒的生命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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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5#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这是书中反复出现的章节.
  轻的也有可能是重,压的你透不过气来;重的也有可能是轻的,让你感叹曾经为什么快要活不下去...
  其实当我们真正去回味时,看似轻的东西却让我们快要窒息.
  爱情,身体,思想,完美结合,值得回味.其实人类的承受能力超乎我们的想象.也脆弱的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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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6#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如果卡列宁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肯定早就对特丽莎说了:“看,我病了,天天往嘴里送面包圈也厌烦了,你能带点别的什么东西来吗?”就在这里,整个人类的困境得到了展现。人类的时间不是一种圆形的循环,是飞速向前的一条直线。所以人不幸福;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她体验到奇异的快乐和同样奇异的悲凉。悲凉意昧着:我们处在最后一站。快乐意味着:我们在一起。悲凉是形式,快乐是内容。快乐注入在悲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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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7#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好书啊,好书好书啊,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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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858#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轻与重,自由和责任本来就是不可分离的矛盾体.昆德拉用原始而又唯美的方式表达这一人生哲学不变的主题,让人回味无穷,感悟颇深.
     性与爱的交织,痛苦与兴奋搅拌在一起.一边是爱人与责任,一边是情人与自由.人或许一辈子就徘徊在人生矛盾的两极而难以维持平衡,不断的在内心的冲突中蜕变为神或是扭曲为魔.
     每种生活方式都有它合理之处,选择自己认为最舒服的就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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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859#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两天里断断续续,把这本书看完了。
  手法如一些电影里用的那样(估计电影是向作者学得吧),同一件事情叙述两次,从不同的主角的角度,窥视不同人的不同想法。
  说自己看懂了这本小说,那是假话,但总算还是隐隐约约学到了点什么。
  自从看《复活》起,就被教育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人,自己坐了什么,就要承担什么,无论是好,还是坏。
  爱情,很多人都想在爱情中保持自由,而很多人又说,爱情意味着责任,对另一半。
  选择自由的轻,还是承担爱情的重?
  如果能够择其一,那还好,无论选择哪个,都有一个。就怕是选择了一个,还幻想着另外一个,犹如俗语所云: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还是重点好吧。。。
  
  PS:看完这本之后,下了新的订单,订购了作者前期的另外六本书,准备以一天一本的速度读,当然,是在空闲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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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860#
发表于 2012-8-28 13:50:42 | 只看该作者
  终不会见到的血,谁惧怕。
     ——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一 道德与美
    
     小说的第一部和第五部,小标题就是“轻与重”,忽略译本目录翻过页来的六、七两部,前五部的标题刚好构成对称结构。
    
     但我这里所说的“轻”与“重”,不是单就书名无端臆会而得的含糊的“轻”及其自然的对立面;也不仅是昆德拉在行文中无铺垫且少后续的“人类存在失去其整个维度”之后的“无限之轻”(291),和潜藏的重。而是这部小说自身流淌出来的,两种极端的生存趋向。用“流淌”而非“揭露”、“暴露”,或者更能近于昆德拉的淡然不作为的态度。
    
     是“轻与重”,而不是“重与轻”。本来也可以写作“重与轻”。因为在昆德拉的观念里,“轻”与“重”分别具有两层含义:巴门尼德的解释与尼采的解释,而它们之间是互指的。但于既成的目录之下,小标题之中,昆德拉实际上采用了巴门尼德的视角。巴门尼德认为,轻者为正,重者为负。在人们难以言说的潜意识里头,正,总在负的前面。即使尼采试图颠覆这一标准,即使昆德拉对两种解释都存有质疑,他仍然沿用了传统的正在前、负在后的习惯。并且在进行解读的时候,我也极难摆脱这种惯性。
    
     这种惯性体现在:说巴门尼德与尼采的解释为互指,本身便建立于无法回避的道德体系之中。因为,认定巴门尼德的“轻”与尼采的“重”趋近同一,即由于在二者各自评判的出发点上定义了的“轻”与“重”,分别都呈现出一种优劣对比。也就是说,尼采在试图颠覆柏拉图以来本体论哲学的同时(巴门尼德建立的真理与认识两条道路正是从一个方面奠定了柏拉图本体论的基础),仍然避免不了道德判断。昆德拉自然要与巴门尼德搏击,但尼采思想里残存下来的前世的渣滓,似乎才是更加根深蒂固的制约。所以这部小说处处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回到这一组对立本身。不仅仅是“轻”与“重”,而且是“巴门尼德之轻”,与“尼采之重”。它们才是一组具有相对同一的道德价值与美学意味的可比。现实之中触目可及的“巴门尼德的重”,与“尼采的轻”,反倒与这部小说干系不大。
    
     这样说是源于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假设:抛开小说中随处可见的思索,单纯勾勒出托马斯大致的人生轨迹,他不过是一位骑墙者。爱情婚姻上,他先抛妻弃子,又与乡间女招待同居,然而即便在两人陷入热恋的时候,他仍然寻花问柳,甚至沦为玻璃擦洗工也不改昔日癖好,直至不得已搬到乡下,最后死于车祸。在政治事业上,他起初作文攻击共产党,复又交出自我批评(虽然这是当局做的手脚,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何况——),后来还拒绝在充满正义的请愿书上签字。他的放弃医生职业与搬到乡下,也不过出于畏祸心理。凡此种种,简直无一处配得起他的墓志铭:“他要尘世间的上帝之国”(335)。我们肉眼可见的,本来只是这么一个无论在驼背记者不言而喻的嘲讽底下,还是与旧同事S连场谈话都难以为继的,嗫嚅的失败者罢了。
    
     然而我们在最后完全忽略了他的失败与死亡,忽略了现实中托马斯应该具备的“巴门尼德之重”与“尼采之轻”。我们只记着他的情人萨比娜对他的一句评价:“你是媚俗的对立面”(14)。这正是我们内在的道德价值观与审美判断力发挥作用的结果。
    
    二 “巴门尼德之轻”与“尼采之重”
    
     如果非要挑出最简单的例子来注释“巴门尼德之轻”与“尼采之重”的话。第一个例子是,事情因转瞬即逝而具有的减罪之情状。第二个例子是,俄狄浦斯在一系列偶然之中犯了罪,却并未逃避戳瞎双目并自我放逐的惩罚。
    
     与“巴门尼德之轻”联系在一起的关键词:永恒轮回不存在,断头台上因落日余辉而带来的怀旧温情,预先谅解的卑鄙,深刻的道德沦陷,偶然性……
    
     与“尼采之重”联系在一起的关键词:永恒轮回,不饶恕,不和解,非如此不可……
    
     如此截然割裂的对比,却又认定它们具备同一的道德与审美,又该作何解释?
    
     “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在这一背景下,却可在其整个的灿烂轻盈之中得以展现。”(5)若把俄狄浦斯的故事放进这句话中理解,那么“巴门尼德之轻”体现在“偶然性犯罪却受到惩罚”这一悲剧美感;“尼采之重”却斩钉截铁地认定:“没有任何借口”(259)。而人们总是无法自拔地沉迷在前者的美感里,对后者视而不见。若再置换成身在苏黎世的托马斯同情心复苏的刹那,那么“巴门尼德之轻”体现在特蕾莎仅仅凭借六次偶然便占据了托马斯的生命;“尼采之重”则形同贝多芬编号为一三五的最后一部四重奏的第四章的核心动机:非如此不可。托马斯忽略了与之缱绻了整个周末的温馨的生命之轻,听从了后者低沉的命运之声,追着特蕾莎回到布拉格。
    
     “巴门尼德之轻”与“尼采之重”,并无是非之分,善恶之嫌。只有跳出固有的道德框架走近前去,才会发现,它们分别占据着天平的两个托盘,生命便在一种永远趋向平衡的态势里残喘。这是昆德拉自己真实人生需要绕行的界限,他只能借主人公们的脚迈过。于是我们才得以见到托马斯、特蕾莎、萨比娜、弗兰茨等人各自的天平,要么摇摆不定,要么像斯大林的儿子一样,无限上扬。
    
     以托马斯为例。
    
     起初,他看上去简直是巴门尼德轻的精神的典型了。他与第一个妻子离婚,为着与前妻的格格不入轻易放弃了儿子,接着跟父母断绝了关系,怀着对女人的恐惧和诸多女人维持“性友谊”。表面上,萨比娜与他天造地设,可是说到底,他们顶多是一对最默契的性伴。特蕾莎才真正是异数。当托马斯纠结于是否承认他“爱”特雷莎的时刻,他意识到自己的犹犹豫豫,“剥夺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9)。也就是从这个瞬间起,所谓的“呼吸到了莫名的幸福的芬芳”(15),已不止是很多年后他才清醒认识到的让特蕾莎给独霸了的“诗化记忆”(248)了。因为如果说“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359),那么,特蕾莎及其贡献的幸福感,就暗示了一种“尼采之重”的勾魂摄魄。不是只有“轻”才具备美感。“重”的诱惑已使托马斯进退两难:“在情妇们眼里,他带着对特蕾莎之爱的罪恶烙印,而在特蕾莎眼中,他又烙着同情人幽会放浪的罪恶之印”(27)。他娶了特蕾莎,翻身跃过他的界限。于是接下来他完全服从特蕾莎的要求搬去苏黎世,再从苏黎世追着特蕾莎回到布拉格,哪怕身体里头的“巴门尼德之轻”,“在雪原中央,冻得瑟瑟发抖”(41)。
    
     但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一只脚早已站在“重”的一头。那就是他身为医生的职业。惟有惯性消失的时刻,人才会猛醒。“俄狄浦斯事件”之后,托马斯拒绝当局发表声明的压迫,失去外科医生的职业而成为了一名玻璃窗擦洗工。对上帝之说的短暂强烈的亵渎感,乃托马斯必然热爱外科医生这一职业的根源所在。与此相对,玻璃擦洗工则是一份可以全然不在乎的工作。促使这一转变的深刻动机,昆德拉解释为:与贝多芬编号为一三五的最后一部四重奏的第四章的核心动机的来源正相反,是一种由重变轻的巴门尼德精神。而这一转变在故事里的直接后果是,托马斯事实上同时放弃了对特蕾莎爱情的承担,“特蕾莎几乎消失了”(236)。擦玻璃的这将近三年的时间,是精神上的一场假期,并且“没有手术台的假期也是没有特蕾莎的假期”(269)。两人交错得“恰到好处”的工作时间,或者正是昆德拉给出的注脚。我以为托马斯和特蕾莎的爱情故事,到此全部上演完毕。余下的后续,说的都与爱情无关。比如当托马斯拒绝在大赦申请书上签字的时候,体验到一种颇为熟稔的“黑色的醉意”(261)。深藏在这“黑色的醉意”背后的,事实上,根本不是什么托马斯认定的“坐骨神经痛生成的花朵”。那是巴门尼德轻的精神的诱惑。理由便在于:托马斯过去两次感到这种醉意的机会——宣布不想再见前妻与儿子,及放弃医生职业,“巴门尼德之轻”从未缺席,要么在面前招手,要么在身后呼唤。
    
     对待职业与爱情态度的转变是如此同一:托马斯终于彻底地从“尼采之重”,沉沉跌落。至于谷底承接他的,还是不是最初的“巴门尼德之轻”?那显然不可能了。爱情可以和对职业的狂热相提并论,爱情不是一种更高尚的人类情感。在所有使人们满怀敬意的情感背后,处处弥漫着不可言说的奥秘。
    
     譬如爱情之于特蕾莎,起初竟完全以救赎的面孔出现:当她第一次遇到桌上摊着一本书的托马斯,“特蕾莎感到她的灵魂从每一根血管,从每一根毛细血管和毛孔中飞冲到表面,要让他看一看”(57)。
    
     因为特蕾莎的罪孽与生俱来,而且直到特蕾莎母亲嫁了第三个男人的时候达到高潮,并持续不断。母亲不厌其烦地以一种“尼采之重”逼迫自己的女儿,她所有的粗野劲儿都是对夺走她一切的世界的惩罚,对特蕾莎这第一个错误的证据的毁灭欲。或许正是这逼迫的存在,才使得特蕾莎比“那些上了大学,对着书本就打哈欠的人”(67),更早察觉到被肉体遮蔽的奄奄一息的灵魂(后者可能终其一生也察觉不到这一点)。
    
     托马斯桌上摊开了一本书,不是烟不是酒不是钞票,因为书,才有机会成为人类灵魂超越的结晶。以书之名,爱情就这么发生了,掩盖了背后重重的奥妙。
    
     特蕾莎是要“出人头地”的,但她又确实“从来不是那种因为虚荣而野心勃勃的人。她所要的一切,就是逃离母亲的世界”(87)。如此便可以解释,她何以要“在托马斯拥有的众多女人的生活中充当他的另一个自我”(77),何以竟与丈夫的情人萨比娜萌生出暧昧的情欲。她爱托马斯,她简直迷恋着托马斯身上的“巴门尼德之轻”,打心底里歆羡他灵魂不受肉体羁绊(或许表现出来的是肉体不受灵魂羁绊)而任意游走。她要汲取这种力量,给长年系牢在母亲身旁的那个快断了气的灵魂以重生。
    
     然而特蕾莎并未轻易地得偿所愿。和萨比娜情欲暗涌的时刻,特蕾莎无意间流露出的软弱与服从,是天经地义的,因为萨比娜甚至比托马斯更深谙巴门尼德轻的精神,她才是真正的“巴门尼德之轻”的典型。而这正是特蕾莎深深迷恋的东西。可惜萨比娜也是女人,无法就此依附,恍惚迷离眨眼消散,她那有力的灵魂对特蕾莎来说只能是一场可望不可即的焰火,散落下的反是旷日持久的虚空。摄影师的职业原本对她来说不过“是在托马斯身边生活的一种手段”(89),俄国的入侵却陡然间给予她追寻已久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仇恨的灵魂,所以俄国入侵成了一场“仇恨的狂欢”,带有“奇异的快感”(85)。这狂欢与快感,是特蕾莎毕生唯一体验到的“巴门尼德之轻”。它不惟赋予特蕾莎,也同样赋予了压抑太久的反抗入侵的民众。
    
     但就在特蕾莎刚刚暴发似的享受到激情,她的摄影职业便戛然而止。这打击恐怕远远超过向萨比娜服软。于是杜布切克的软弱,和电话里找托马斯的那个讲德语的女人,一并成了压垮特蕾莎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得不面对软弱的事实,她再也无法像当初与萨比娜和平相处那样,容忍此后托马斯的任何一个情妇。用习见的词来概括,这叫嫉妒。但是与萨比娜和平相处的先例使我怀疑,这不是嫉妒。它披着嫉妒的外衣,收藏好依旧奄奄一息的灵魂。
    
     从少女时代就已经认识到灵魂与肉体二重性的特蕾莎,不会甘心灵魂自行熄灭。托马斯头发上女人下体的气味此时成了一种敦促,敦促她的彼得山之梦的出现,敦促她与工程师出轨的发生。特蕾莎当初爱上托马斯的征兆,就是灵魂渴望冲出皮肤给他看看。但是,托马斯对她的爱,源自“一个简单的比喻”(12)。托马斯从未看出特蕾莎渴望冲上甲板的奄奄一息的灵魂。这才是两个貌似相爱的人之间最为深刻且悲哀的裂缝。
    
     彼得山之梦和与工程师的出轨实际上是蝴蝶与庄周的关系。如果说在此之前特蕾莎的“软弱”还有希冀的余地,那么,在此之后,特蕾莎彻底垮了。因为即使梦中,她也在最后一刻拒绝了托马斯指出的方向;即使出轨,她仍未获得灵魂的自由。光着身子坐在抽水马桶上的特蕾莎,“感到无尽的悲哀和孤独”(185)。“她的灵魂失去了继续充当旁观者的好奇,失去了先前的恶意和骄傲;它重又回到了身体最隐秘的深处,绝望地等待着有人来唤醒它。”(185)
    
     特蕾莎灵魂的再次萎缩,与托马斯状若朝向“巴门尼德之轻”的滑落几乎是前后脚的。他们搬去了乡下。第五章结束。至少从小标题来看构成对称的前五章,结束了。这也是一个暗示。
    
    三 出路
    
     搬去乡下以后的托马斯已不值一提。当他说出:“使命?特蕾莎,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没有使命。任何人都没有使命。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时,便是一种极大的解脱”(375)这句话的时候,“巴门尼德之轻”也没能接住从“尼采之重”猝然跌落的托马斯。他在车祸之前,就已经死了。
    
     而当特蕾莎认识到,或许“非人类从他们的动物学角度给人类下的定义”,即“人类是母牛的寄生虫”(346)的时候,实实在在的“尼采之重”,则把她推上了一条绝路,“使她远离人类”(346)。一切都无法预先谅解,一切也都无法事后和解。
    
     在这最后的乡下生活里,特蕾莎一再意识到,卡列宁才是她的依靠,“这份爱更美好,而不是更伟大”(358)。卡列宁的时间是永恒循环而没有向度;卡列宁对灵魂与肉体的两重性一无所知;卡列宁从未被逐出伊甸园。与卡列宁在一起,便可以转过身来,攥紧重返伊甸园的细线,哪怕仍然无法就此顺势而上。
    
     我以为,即使昆德拉从头到尾都在以一种极其尖锐的姿态否定上帝的存在,他终究无法避免潜意识里曾向上帝求助的念头。哪怕他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这位上帝实乃人造。
    
     托马斯曾因得知儿子西蒙成为教徒,而嘲讽“人类的决定往往草率得可怕”(369),认为信仰之路不过是困境中人的救命稻草。但是如果可以假设这根稻草漂到了特蕾莎面前,或许,她便可以像西蒙一般,免予死亡。只是昆德拉交付给特蕾莎奄奄一息的灵魂和在最深处始终无法弥合的丈夫,却不肯施舍这最后一根稻草。
    
     甚至卡列宁在“卡列宁的微笑”里,也死了。卡列宁的死是所有角色的死亡里最为悲怆的一幕。仿佛整整最后一个章节都在为这场死亡哀悼。这么一条未被逐出伊甸园的对灵魂与肉体两重性一无所知的母狗,即使“尼采之重”也无法谴责它,即使“巴门尼德之轻”也不能腐蚀它。仍然不脱一死。怪不得昆德拉连一根稻草都不肯施舍。
    
     回过头来再看托马斯,却也不是无一可观。“伊甸园里存在快感而无兴奋”(293)。这句话正好解释了第五章末尾残存的问题。托马斯梦中出现的那个他已为之找寻了一生的恬静的女人,才是他爱情的“es muss sein”。那么在久远的过去,令他不惜从苏黎世追回布拉格的对特蕾莎的“非如此不可”又该怎么解释呢?只好说,同情,那逐出伊甸园之后的“情感的心灵感应艺术”(24),在刻意弥合“非如此不可”的“尼采之重”,与特蕾莎永世也摆脱不了的六次偶然性的“巴门尼德之轻”。最终导致托马斯从“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这一比喻中汲取了爱情,却又被这比喻背后的绝对偶然性,扎得胃痛起来。“非如此不可”是伊甸园里的性交快感,“六次偶然”却是被逐出伊甸园的人类的兴奋。托马斯的墓志铭:“他要尘世间的上帝之国”(335),其实应当改作:他只握有上帝之国的尘世回光。所以他只能去死。
    
     托马斯的儿子西蒙倒是活了下来。套用本文第一部分对托马斯生活轨迹的有趣假设,他从当局的坚定反叛者,走上了信仰之路。其实这两种身份的本质相当统一,简直清澈得透明,足以令世人敬仰。但他却背负着托马斯的嘲弄。因为他是媚俗的,托马斯却站在媚俗的对立面。
    
    四 所幸有媚俗
    
     媚俗的其中一个最低等的表现是:在不是自己写的东西上签名,哪怕出于被迫。托马斯则不仅拒绝了在当局的声明上签字,进而更拒绝了与当局旨意背道而驰的大赦请愿书上签字。当托马斯的儿子及其同道把托马斯的一生归结为“对当局发出的一个简单的‘不’字”(事实上我们几乎全部的“红色作品”与各色“愤青”们长久以来正以一种异曲同工之妙在为这种媚俗进行现身说法)的时候,一种最形而上意义的“媚俗”早已暗中渗入他们的腠理。托马斯也由此显示出其身为“媚俗对立面”的姿态。
    
     萨比娜是真正可以与托马斯共同抗拒媚俗的人。
    
     萨比娜“叛己所叛”(111)。昆德拉接下来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如果当初你为了B而背叛了A,如今又背叛了B时,并不意味着要与A重归于好。”(111)其实这个解释并未尽如人意。因为萨比娜每每背叛A,并不是因为有B,而只是A的存在本身带来的压迫。这绝不是背叛的常态(常态的背叛是最形而下意义上的媚俗,为低劣的煽情作者所擅长),这种背叛缺乏一个为之背叛的他者,萨比娜“不清楚隐藏在自己的叛逆的欲望背后的究竟是什么目的”(145),于是第一次的背叛“不可挽回”(111),并自然“引起更多的背叛,如同连锁反应,一次次地使我们离最初的背叛越来越远”(111),最终导致背叛者“感觉自己周围一片虚空”(145)。
    
     托马斯拒绝了“不义”之后又拒绝了本可手到擒来的“正义”;萨比娜的背叛往往连一个可以与这背叛的美感相提并论而不致亵渎的下家都没有。如此的拒绝与背叛,才是带有审慎意味的拒绝与背叛。它们天生排斥媚俗。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昆德拉所谓的媚俗呢?
    
     昆德拉从粪便引出媚俗的定义。“就其根本而言,媚俗是对粪便的绝对否定;无论是从字面意义还是引申意义讲,媚俗是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296)所以,媚俗是上帝创世说里头视粪便为不存在的美学理想。而最具形而上学意义的媚俗,是过去为了B而背叛A,如今不仅又背叛了B,并且与A重归于好;是对共产主义与共产党简单粗暴的接受或拒绝;是游行队伍山呼海啸的背后“对生命的绝对认同”(297);是捍卫极权和标榜反对极权的双方共同拥有的“一份坚信和简单化的真理”。
    
     但是在托马斯在意识到横亘在儿子(及记者)与自己之间的鸿沟——最具形而上学意义的媚俗与抗拒媚俗之间的对立——之后,在他作出拒签的表态之前,所谓的“黑色的醉意”,将呼之欲出的谴责轻易吞没。这“黑色的醉意”于托马斯来说并不陌生,他已先后在离开妻、子与放弃行医的时候体验过了。它是“巴门尼德之轻”对媚俗的天然止步。
    
     而秘密警察的出现,也不止是对俄共专制的记录与嘲讽,甚至可以隐喻成为作者潜意识里觉察到的阻力。托马斯没有发表完他的看法,表面看来是在情节中惧怕着秘密警察,其实是昆德拉难于凭借托马斯之口继续申辩的暗示。
    
     俄狄浦斯故事的巨大感人之处,便在于俄狄浦斯因无知而犯罪却执意刺瞎双目的行径。它体现了尼采永恒轮回的沉重视角。在这种视角底下,罗伯斯庇尔绝不能被谅解,后人也绝无法与希特勒产生哪怕瞬间的和解。然而,昆德拉却无意谴责或“惩罚”(259)任何类似于俄狄浦斯之罪的错误。昆德拉的“我”,如他所言,早已终结于笔下人物跨越了的界限之前。界限这一边的“我”,对界限另一边的“我自己未曾实现的可能性”(263),必然只可以是一种眺望。故而昆德拉不能再借托马斯之口申辩下去,遑论谴责。
    
     况且,昆德拉指出,最具形而上学意义的媚俗,是人们自以为“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的淌下的“第二滴眼泪”(299),是既可以来自共产主义与共产党,同样也可以来自美利坚合众国的参议员的心灵的专制。而即便如此,之于它的否定,也不是一竿子打翻人类的全部温情与感动,而只是抗拒一切超出自身所能把握的生命体验之外的感动。
    
     况且,对于深深沉醉在“伟大进军”这一政治媚俗里的弗兰茨,哪怕连昆德拉也要承认,他此时除了演戏,没有别的可能;甚至只有他才是梦想家,“生活在纯属想象、不在身边的人的目光下”(325)。一位作家赋予一个人物以梦想家的称号,那已然近乎向往了。于是难怪想起布拉格那位组织请愿运动、要求赦免政治犯的驼背高个子记者,托马斯要“几乎带着爱恋”(265)的心情了。
    
     又况且,失去了专横权力的媚俗,“处于非媚俗的境地”(305),“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305)。所以萨比娜在得知托马斯与特蕾莎死在同一刻的时候,意识到他们是幸福的,于是竟悔恨当初对弗兰茨太不耐心,以致来不及等到彼此的乐章融为一体,就自以为是地轻易背叛了弗兰茨。再后来。她发现自己甚至无法拒绝为苍茫暮色里幸福人家闪亮的窗户所打动了。
    
    
    
    
    
    
    
    注:括号里的数字代表引文在原书中的页码。《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许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7月第一版。
  

来自: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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