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本书终于有了点自己的理解,或者说它可以成为我解释这个世界的体系了。虽然还没有完全读懂,但我想我已经要到了让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里便无法释怀的东西了。因为这段时间读老子,所以可能会因为他的影响扭曲了对轻重含义的理解。
第一个轻重含义的信号在"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在特蕾莎离开托马斯回到布拉格的时候,托马斯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温馨的生命之轻从未来想他飘来。因为他可以没有拘束的享受女人,也不用再受到特蕾莎的价值观的束缚。紧接着,他对特蕾莎产生了深刻的同情心,他能够感受到她走时每一个动作的悲凉以及她一个人在布拉格的孤独,他的生命突然变得异常的重。他决定离开的时候,邀请他到瑞士的院长问他,"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必然者为重,因为他非回布拉格不可,于是特蕾莎便是托马斯生命里的重。
书中把生命之轻演绎到极致的应是萨比娜。她不断地背叛生命之重,亲人配偶爱情和祖国,每一次背叛都使变得更轻盈而飞得更远,直至最后轻得无法再飞。当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不值得去追逐的时候,那种虚空会变成no man’s land,而萨比娜也将成为老无所依之人。萨比娜在知道特蕾莎和托马斯一同死于车祸之时,她后悔当初对弗兰茨不够有耐性,否则他们则会有机会克服不解之词融为一体。可是萨比娜无法抵御生命之轻的诱惑,这种生命之轻便是萨比娜的生命之重。
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感受到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于是我们喜欢背叛容易叛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心里对祖国社会价值观以及曾经关于永恒之类的一些人生观都产生了背叛,也在努力地去背叛爱情。我不知道背叛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也许是对背叛的背叛。我们也无法判断生命之轻更好还是生命之重更好:生命里重的东西才有价值,而轻则让我们有能力去追逐更多的重。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一个平衡点。
我读的是许钧的新译本,旧译本只读过一点,但是感觉新译本的整体效果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语言自身的流畅和形而上学的汁味都被很好地表达出来了。从旧译本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到新译本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个题目的差别已被大家所反复琢磨了,在前者中“生命”是个很大的概念,而“轻”只是此一概念之下的某一种可能性,而在后者中,这种“轻”则是直接为“生命”所修饰的,“轻”具有着一种生命性,分量自是不言而喻的。而我还想补充的是,小说的英译本名称是“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being被翻译成了生命,“生命”在汉语语境中有多重含义,从生物学意义上的到社会学意义上的,从价值层面到哲理层面都存在,但生命一词终究还是无法与being或sein等同,后者还具有“是”和“存在”的含义,熟悉海德格尔哲学的人都知道,海氏哲学中的sein(being)一词转译到汉语语境时面临着“是”与“存在”两种层面上的解读方法,而无论是哪一种翻译都不能原样的转译sein(being)一词在西语中的全部含义。我们知道《哈姆雷特》中有一句经典台词“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to be or not to be,在相应的语境中,固然可以翻译成生存还是毁灭,但不能否认,其也有是与不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意义上的解读,因此,无论将这个命题翻译成哪种意义上的汉语,都将极大的消减它在原语言中的形而上的意义。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一开始就引用了尼采的“永恒轮回”,事实上,尼采正是现代哲学的一个开端,当叔本华喊出“人生除了痛苦就是无聊”的声音以后,尼采就已经返回到传统哲学的根基处思想存在了,而尼采与存在主义哲学无疑对米兰昆德拉有着深刻的影响。小说中托马斯与特丽莎的相遇是因为六个偶然,如果我们所如此看重的爱情,觉得如此庄严沉重,如此非如此不可的东西竟是偶然的化身,想扶风中的落叶一样,飘落到哪儿就植根于哪儿,那么人生本身的存在又能够在什么意义上具有沉重的分量,具有我们应当报之以严肃与沉重态度的理由呢?我们不是在抉择自己的人生,而是遭命运遣送着,就像海德格尔所说的,“人是被抛到世界上来的”。她是涂着树脂草篮子里的婴儿,顺着水流漂到他这里来的,而他却接受了这一命运的遣送,以严肃与沉重的态度面对命运的偶然与虚空的摆置。“Es muss sein.”正是在人的意义上的“Es muss sein.”,“Es knnte auch anders sein”正是在人被孤独地抛置于此的世界自在的“Es knnte auch anders sein”。于是问题不再是人生的价值是什么,而在于人到底是如何存在着的了。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被颠覆了,人第一次被迫如此贴近地置身于存在现实的冰冷虚空之中。
托马斯与特丽莎最终死了。死,是存在显现的一个终结,“人是向死而在的。”生命一次性地消失了,且永不复存在,象影子一样没有分量,“Einmal ist keinmal.”。无论它是否美丽,是否崇高,它的崇高以及美丽都预先已经死去,毫无任何意义。永恒,终究是人的误解,而不是存在者的本真所在。我们不是要说凭借着人的“Es muss sein.”就能达到一种形而上学的永恒价值,而是至此发现,价值,意义,真理,永恒这些传统哲学中的语词都被消解,虽现实的惯性可能将之解读为悲观主义或虚无主义种种,但人自始发生的可能性却已被解构,毋宁说回到了存在者之存在的原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