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哈利会在沉睡中梦回潘多拉,我会时常梦回德禄镇。在读完《万物有灵且美(All Things Bright and Beautiful)》之前,我偶尔梦回某个了无生气的巷尾街角,一只体型并不算小的狗突然冲出,一个版本是我夺路而逃进而摆脱了追逐,另一个版本的结局则是以我猛然惊醒告终,小腿上似乎还隐隐作痛。读完之后,我意识到或许它只是热情得过了点罢了, 就像作者吉米哈利(James Herriot)养的活泼的山姆一样。
一知名网友推荐这本书,“北方人可以躲在温暖的家里,听着窗外呼呼响的北风,安安静静看一个下午的书。南方人可以在树荫下泡上一壶茶,东风吹起,可以帮你翻动书页。”那他预判错误了,我这个南方佬是慵懒地躺在床上,旁边没茶,窗外是隐隐作响的北风,无论其识字与否,我都不希望它擅入民宅帮我翻书。但是北风被我想象成在约克郡终年吹拂的寒冷海风,终年覆雪的苍山、洁白的石灰岩壁的、香味浓郁的石楠花小径、盘绕古墙的紫藤、无垠的田畴牧原、炊烟升起的农居、纯白未染的厚厚积雪,四十年代英国北郊壮美风景就在眼前铺展开来,好的故事总是像戴安娜赛特菲尔德所说那样,能让读者化身为幽灵凌空盘旋在作者所构筑的世界之中,而驾驶小车奔驰在冻土之上的,即是寒夜出诊的作者和忠实的山姆。
就像莱特博士(Doc. Lightman)对微表情有着敏锐的捕捉,吉米哈利对动物有着极为细致的体察,他能叫出每一只治疗过的动物的名字,他能读懂它们的情感,归结出它们的性格,比如一看到医生来就趴下装病的长毛狗“庞沙”,体型小巧却骁勇善战、专攻敌人下盘的梗犬“普西”,喜欢翻筋斗、呱呱说个不停的澳洲小鹦鹉“披头”二世,善使“神锋无影”、能将作者的“工作裤瞬间变成布条”的驮马“芭蕉”,喜欢追车却有原则的骄傲牧羊犬“夹克”,瞅准位置估摸好角度、单捡要害踢人的公牛“比利”。又比如桀骜不驯的黑猫“玻璃”,作者怀疑这只动作敏捷的顽劣分子有着美洲豹血统:“大约三分之一秒后,一个黑色的毛球从篮子里面飞掠过屈生的耳际,降落在酒柜上面。‘老天!’屈生说,‘那是什么玩意儿?’”一只喜欢吃苏打饼干的名叫“谨慎”的大肥猪异常精明,要是将引它去牛棚的饼干扔得远一点,它“抬起头以嘲讽的眼光瞄着我,脚却不肯向前迈半步,直到邓小姐把饼干摆回原来该在的位置,它才不情愿地往前挪了半步”,然后细嚼慢咽地“高雅”地吃下去。“它不是笨猪”,因为“扔远一点,它可吃到的饼干就减少了”。这头大肥猪明显被邓小姐宠坏了,作者才用手碰到它的后背,它就“用最夸张的声音嚎叫”。等抽完血后,它到槽边嗅一嗅饲料又慢里斯条地吃起来,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似的。作者吉米有着传统英国人内敛的幽默笔法,换做咱们的话来说,就是会留底儿抖包袱,这里就不能再剧透了。
圣雄甘地曾说:“一个国家伟不伟大、道德水准高不高可以从他对待动物的方式评断出来”。叫嚣着寂寞的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周围原来可以有这么多个性丰富的伙伴。我开始怀疑,8岁时曾猛烈追过我的那条精壮的狼狗可能并没有恶意。我开始反省,11岁时不该以赶到肥水堆里去的方式来和老家的小猪玩乐(不过我不像某同学,先招唤过来再踢得人家咕噜乱转)。我开始愧疚,21岁时校外租房时隔壁的那条小黄狗是多么信任我,在被暴虐的主人抽打时跑过来用头撞门,我却咬牙不开。我始终怨恨,24岁时在某报实习时,某记者为什么就不能尝试下带着感情的报道方式,替爱狗人士江阿姨发声控诉那些“无异于谋杀”的弃狗行为。现在,我开始行动,金鱼缸里的水两星期没换啦!
余以为台译名《众生皆灵且美》可能稍微没体现吉米的博爱,他喜欢以上没有烟囱的乡村风光,那些品格和个性不一的农人是值得赞美的“大地之母”,小孩有着“毫无做作的快乐和毫无防范的信任”,接近、了解、和灵性或者彪悍的动物成为朋友是他“最为珍贵的财富”。因为他喜欢这里的一切,所以不爽归不爽,却在每次被凌晨的电话叫醒时后,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几分钟就到”,所以会一经老板兼挚友西格聘用就在德禄镇一留就是六十年,所以在参加皇家空军打完二战后没有选择待在“走一大步、挪一小步”的城市,所以会在获颁大英帝国勋章、皇家医学院特别会员、利物浦大学荣誉兽医博士后,仍然安之若泰地做他最喜欢的乡间兽医。每回他去邓家出诊时,“四头母牛会用舌头舔我的背,她们家的羊一看到人就会冲过来闻你的脚,心情大好时它还会咬你的鞋带。更糟的是,那几条小牛会吸吮你的指头,而那匹小马会用鼻尖蹭你的脸。”下乡视察的知府县令啊,你能享受到比这更发自内心的夹道欢迎吗?
至于我们,乡村沦陷,耕地牧地年年萎缩,我们的教科书则煽情地说:“XX的一身都是宝啊”。《动物保护法》姗姗来迟,去年汉中三月屠狗3万,眉山一周杀猫狗逾4千,人神共愤,人神共愤呐。为什么是孤独行星,因为我们自视万物之灵长,对异类肆意杀伐取其皮肉,对同类则用尽心机为争人上,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最后唯我独存。《马利与我(Marley and Me)》最后一段台词说:“一只狗不会在乎你富贵还是贫穷,聪慧还是愚笨,你待它以真心,它也会倾尽所有,奉献全部。有多少人能让你感到真心、纯洁,有多少人能让你感到你是独一无二的。”重庆开县“半百农妇跪求保安欲进县政府被踢出”,我们骂这是狗官养的狗腿子,那是侮辱了可爱的狗。所以我有时也同意法国罗兰夫人说的话,她说:“俺认识的银越多,俺就越喜欢狗”。当然也包括其他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