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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道德有三个来源,一是人类内心的自省,我们也叫它良心;二是社会风俗习惯,我们称之为正义;第三个则来自于上帝。很早以前有人跟我讲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时候我还太无知,以为全是废话,今天忽然想起,只是先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月亮和六便士》讲的就是这第三种道德,虽然我知道不会有几个人会像我这样认为,因为就连毛姆先生自己也无不黯然的说:I will continue to write moral stories in rhymed couplets. But I should be thrice a fool if I did it for aught but my own entertainment.(我仍然要写押韵对句的道德故事,但是如果我对自己写作除了自娱自乐以外还抱有其他目的,我就是双料傻瓜。)ps:所谓的名作名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毛姆如此流畅优雅的一个句子变成中文居然有点佶屈聱牙并且略有低鄙。毛姆的文章非读原文难得其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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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一开始就说,他要讲一个道德故事,而这个主人公在我们眼中虽并非作恶多端,但是远程不上正人君子。Stickland是一个英格兰银行家,年过四十突然变成文艺青年,恋上作画,其迷恋程度到不惜抛妻弃子,远赴巴黎学艺。他之后的生活落魄,最后流落到澳洲的一个小岛,娶了一个土著女人,生有孩子,最后死于麻风,他生前寂寞,死后却声名显著,成了不朽的画家。
这样一个故事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有益的道理?Stickland的行为必然会给正常人的良心带来强烈的不安:作为家中的支柱,他一走了之,使得其妻子孤苦无依,其孩子们无所寄托,他的这种行为必然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伤害,于是“我”质问Stickland的时候,说“你这样对待她说得过去吗?”而Stickland也说,说不过去,太岂有此理了,太没人性了;他的行为也与正义无关,甚至也是反正义的,法律是不允许的,他不是安提戈涅的那种悲剧人物,所谓黑格尔所说的在局部情况下”对“与”对“的冲突的悲剧,Stickland在我们所知的道德中是绝对的错和对的冲突,在这种冲突中,我们能够指望的就是把他作为反面教材,把他的结局尽量写得悲惨以儆效尤。这个是第十章的内容。
接下来,毛姆第十四章有一段极为精彩的评论,当然精彩这个字无法点出毛姆这段话的深刻,毛姆是一个对人性有着极为深刻洞察的作家,虽然有很多作家对人性复杂的洞察上不输于毛姆,但是能够像毛姆一样清晰的表达出来的,囿于鄙人见闻狭窄,未之有也。这段话是这么说的:
Nor with such a man could you expect the appeal to conscience
to be effective. You might as well ask for a reflection
without a mirror. I take it that conscience is the guardian
in the individual of the rules which the community has evolved
for its own preservation. It is the policeman in all our
hearts, set there to watch that we do not break its laws.
It is the spy seated in the central stronghold of the ego.
Man's desire for the approval of his fellows is so strong, his dread
of their censure so violent, that he himself has brought his
enemy within his gates; and it keeps watch over him, vigilant
always in the interests of its master to crush any half-formed
desire to break away from the herd. It will force him to
place the good of society before his own. It is the very
strong link that attaches the individual to the whole.
And man, subservient to interests he has persuaded himself are
greater than his own, makes himself a slave to his taskmaster.
He sits him in a seat of honour. At last, like a courtier
fawning on the royal stick that is laid about his shoulders,
he prides himself on the sensitiveness of his conscience.
Then he has no words hard enough for the man who does not
recognise its sway; for, a member of society now, he realises
accurately enough that against him he is powerless.
这段话就是点出了在前面两种道德之下我们的生活,毛姆把这种生活视为活在监视与压迫下的生活,当然在毛姆的思想体系中是没有我所说的良心、正义的分类,在他眼中,只有一个就是康德的伦理学,也就是:凡人立身行事,务使每一行为堪为万人楷模。这其实就是康德所说的道德的绝对命令。在这个绝对命令下,人的一切行为就像物理规律一样,都被规定好了,不能违反的,违反的就是不道德,不但大家谴责你,而且你自己也鄙视自己,此戴震之所谓以理杀人。
这种扼杀人类个性的行为毛姆是反对,虽然他的反对有点隐晦,毕竟在康德的决定命令前面他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响,有损他畅销作家的钱途,于是他做出了跟莱布尼茨一样的选择,把自己的哲学埋下去,写在字里行间。
为什么毛姆认为Stickland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呢?我觉得有必要从道德本身讲起。我不懂得英文的moral从何演化而来,但是如果假定中文的道德跟西方的道德的内涵和外延都是一致的话,那么我分析中文道德的源起,也能得到毛姆道德的本义。中文中”道“和”德“都有”道路“的意思,而”德“更加明显,“德”字的左边是“彳”( chì)形符号,它在古文中是表示道路、亦是表示行动的符号,其右边是一只眼睛,眼睛之上是一条垂直线,这是表示目光直射之意。所以这个字的意思是:行动要正,而且“目不斜视”,这就是“德”。所以,所谓道德,其实本质上就是人应该走的路,应该做的事情。这个应该除了可以来自良心,来自正义之外,还可以来自上帝。
《旧约》中有一个例子,Abraham听到上帝的命令,要他将其儿子献祭给他,而Abraham想也没想,马上把儿子绑起来,带到祭坛,准备杀了儿子以应允的时候的上帝马上出来阻止了。这是一个恐怖的故事。上帝要Abraham献祭儿子的时候,就跟40岁的Stickland想到要作画一样,书中说,他就像被一种什么力量抓住了,就像抓到蛛网里面的一只苍蝇,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我说这个例子是有证据的,在第五十章,故事里面有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聪明的医生,放弃了所有优越的条件,而甘心在埃及一个港口里当小差,而这是因为他第一次去到埃及的时候,就迷上了它,就不能离开了,而这个医生就叫Abraham.巧合,我希望是。第五十四章,布吕诺船长跟作者谈Stickland的时候,说他以为他自己和Stickland是同一种人,他们追求的是同一种东西,他们就像一个终生跋涉的朝圣者,永远思慕着一块圣地,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甚至把生活打翻也在所不惜。而Stickland身上的正是一种创作欲,他热切希望创作出美来。
如果你认为我把第三种道德称之为上帝很玄的话,那么你同样可以这样理解,人的情感中除了所谓的良心、正义,绝对命令这些理智之外,还有一种激情的冲动,这种冲动难以名状,可以是对美的追求,又或者是对真理的渴望,当这种冲动一旦袭到我们心头,于是我们哪怕打破前面那些良心、正义和绝对命令也是道德的,是应该做的,就像弑母的俄瑞斯忒亚最终获得雅典娜的赦免。
当我看到很多人说这本书是不是看不起女人,又或者说如果文艺青年要取得巨大成就那么就必须摆脱社会的枷锁尤其是女人的时候,我就想说,毛姆先生,希望你能从你的写作中获得乐趣,不然你的书就真是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了。
ps:写此文的时候,偶然看到乔布斯在斯坦福的演讲,觉得里面有几个句子很有启发:you should have the courage to follow your heart and institution, for they are somehow turly really know what you really want to become, every other thing is secondary; you can not do a great job unless you really like it.
好吧,大家去围观文艺青年吧,耻笑吧,辱骂吧。
来自: 豆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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