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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十夜》这部作品正如它的名字所展示的,是由十个不同内容的对梦境的叙述组成。这十个梦不仅内容不同,彼此之间也相互独立,丝毫没有连带关系,而这便为我们的研究带来了很大挑战。如果依次进行阐释则一定在结构上有冗长、单调、主次不清和“流水账”式的混乱感。所以在此,我根据这是个梦境内容上最明显的不同——是否有“我”参与这一标准,将之分为两类:有“我”之梦与无“我”之梦。在这里“我”的概念便是作者,即梦者本人。而“参与”也仅限于梦境所展示的部分,已排除做梦活动本身。这样,我们就可以很直观地看到:内容上除“武士与和尚”、“母亲与孩子”以及“庄太郎与女人”外的七个梦都是有“我”直接或间接参与进去的。
为什么“我”的形象在内容上如此重要,甚至可以作为划分标准呢?考虑到我们研究的工具,或者说方法是精神分析原理(特别是其中的“释梦”理论)而精神分析学派最核心的学说便是“个人无意识”部分,所以在这里,用“是否有‘我’参与”作为划分标准和依据,是恰如其分的。
在对作品中的两类内容的划分过后,我们还可以发现,有“我”参与的梦境作为外在的表现,在文本上便是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而无“我”之境在这方面便是以第三人称为叙述视角。这里,我们便要以文学知识来认识其中的差异了。叙事视角的不同对于作品内容的影响,对于作品所要传达给读者的思想感情有巨大影响。简而言之,第一人称以“我”为视角,更自由开放和充分,更具感染性和说服力,不过有时也难免过分主观;而第三人称以第三者为视角,叙事上更清楚明白,在表情达意上相对而言更客观,更具论述性,不过有时也难免使这第三者处于一种“全知全能”的位置,似乎有“窥视癖”之嫌,表情达意上显得虚伪造作。所以也可以由这种分类看出,作者对于需要抒情渲染的内容选择第一人称,而偏向说理与叙事的内容则偏爱第三人称在作品中是十分稳妥的。
以上是就是个梦境内容大体上的把握。那么分类完毕,我们还需要确定文本上的研究重点。就内容和篇幅,以及其与作品主旨的关系疏密而言,无疑七个有“我”的梦境比三个无“我“之境与之更为紧密。所以,本文以这七个梦境内容为重点,对《梦十夜》内容做逐一详解与阐释。作者将之放在本文前半部分。
对作品“显意“的捕捉
“显意”是指“我们的梦实际上告诉我们的东西”。而这里必须要引入的与之相反的,或者说对应的,便是“隐意”了。这是“显意”“背后所隐藏着的,通过梦者的联想而得到的东西”。我们释梦的技术或者说用精神分析原理解读作品,便是由作品的显意入手去寻求隐意的过程。“无论梦的表面意义如何,无论是合理的或荒唐的,清晰的或含糊的,我们都不去管它,因为他肯定不是我们所寻求的潜意识材料”,而“必须把我们的工作限定在去想哥哥成分的替代观念”,因为“梦并非原有材料,而是一个被歪曲了的替代物,这个替代物通过唤起其他人的替代想像来帮助我们接近原有的材料,并使梦中的潜意识的东西带入一时之内。”因此,要将这十个梦境的内容进行分类并抓住重点进行逐个阐释时,首先要将梦中的“材料”即显意尽可能全面而准确地找出来。
下面是我在研究中对于七个有“我“之境内容中所有重要显意成分的归纳:
第一个梦:我与奄奄一息的美丽女人一百年的爱情承诺与践行。
一位即将死去的美丽日本女人(特征:长发 瓜子脸 雪白的皮肤 红唇 深情的黑眸子里的“倒影” 沉静的语调 面对死亡的无奈与从容 眼泪)女人的语言和请求(无可奈何 埋葬方式:大珍珠贝壳,星辰碎片,墓碑 一百年后重逢的约定 吻) 我(男人)的语言与行为(疑惑 无奈 迷茫 实现约定 建墓穴:珍珠贝壳 月光 星辰碎片 暖手 青苔 圆墓石 数数字 红日 百合与青茎 晨星 )
第三个梦:深夜背着盲孩子的我试图寻找合适的地点遗弃他。
孩子(六岁 儿子 目盲 成人语调与言语暗示 冷笑 指引:庄稼地的路 鹭叫声 石碑 左行 夜晚 杉树 一百年前)我(父亲)的语言与行为(背负 恐惧未知 预谋抛弃 厌烦 紧张 矛盾 被洞悉 谋杀 压力)背景环境(绿田 鹭 丛林 夜色 弯路 岔路石碑与红字 阴影 雨)
第四个梦:我看到“老爷子”喝酒、与孩子玩耍后在河中自杀了。
老爷子(食案 独自饮酒 酱炖菜 光泽平滑红润的脸 白胡子 忘记年纪 吞咽 若无其事 舒长气三次 瓢 浅黄紧腿裤 浅黄坎肩儿 正黄布袜若皮质 匣子 浅黄手巾捻成细长 铜笛 变蛇戏法 转圈 踮起草屐 唱歌 浸没)老婆婆(水桶 长杆 汲水 围裙 问题:年龄和故乡 和服)孩子们和我(柳树下 认真盯 跟随 害怕而好奇 旁观消失)背景环境(陋室 凉床 小凳 阴暗角落 柳树 狭长小路 无桥无船之河)
第五个梦:我被俘赴死之际盼望心爱女子的营救并最终失望。
敌军大将(高大 长髯 皮带 粗糙剑弓 粗眉 篝火问话与最后决定)我(兵败被俘 盘腿坐着 大草屐 顽抗求死 右手手势 请求:黎明鸡啼前见爱人)女子(白色裸马 抚摸三遍 跃马 长腿叩马腹 飞驰 长发 悬崖勒马)背景环境(往昔 秣草 篝火暴鸣 黑夜 鸡鸣 马蹄印 万丈深渊 恶魔天探女)
第六个梦:我与众人观看运庆雕刻技艺并试图尝试,可最终失败并恍悟。
运庆(毫不理会 舞动凿锤 小黑帽 素袍袖子绑在背上 专注 旁若无人)旁观者(大群 明治时代人 车夫 七嘴八舌 无聊路人 无知 称赞)我(散步 瞥 感佩 自言自语 寻思 回家 雕刻三次 失败 醒悟)背景环境(护国寺山门 赤松 朱漆山门 古风犹存)
第七个梦:我与众人在巨船上前往未知之地,无法忍受孤寂而跳船自杀。
我(疑惑 虚妄感 未知的未来 思忖死亡 感伤 独自眺望 穷极无聊 不理旁人 纵身入海 顾惜 醒悟 懊悔 恐惧)同行者(诧异 反问 笑 扯动绳索 外国人 啜泣 拭眼 印花西服 讲述天文学 疑问与信仰 弹奏钢琴 引吭高歌 视而不见 遗忘)背景环境(巨船 黑烟 劈浪前行 红日 帆柱 湛蓝 轰鸣 追赶日头 雪白泡沫 没有人影 海水 漆黑)
第八个梦:我理发店观看街上众人众相。
我(踏进 环视 坐 尽收眼底 仔细瞅 担心 点头打招呼 提问 捻胡子 睁大眼 闭上眼 猛睁开眼 看个究竟 注视 凝视 站起身 扭头望 付账 走出门 停下 久久望着 盯)其他人(伙计:白褂 聚成一堆 三四个 齐声吆喝;庄太郎与女人: 携着 巴拿马草帽 扣在 梳妆打扮 得意忘形 一闪而过 ;卖豆腐的:吹喇叭 双颊鼓胀 窗外;艺者:没化妆 福田髻 松散 迷迷瞪瞪 脸色难看 惨兮兮 没露面;理发师:白大褂 大个子 男人 剪刀 琥珀色梳子 端详 一言不发 轻叩 提问 舞动 摁住 拨向一边 绕到 大声冲着耳根说;自行车和人力车相撞消失;卖糕的:手持小木杖 拿腔拿势 捣糕 节律 不露面;女子:体格壮硕 稠密浅色眉毛 左右两个发髻 黑缎子衬领和服夹袄 支着一条腿 合计钱钞 垂下长睫毛 抿唇 努力点着 快 叠在膝头;卖金鱼的:蹲两手托腮 目不转睛 纹丝不动 毫不理会 没有挪动)道具(四方形屋子 窗子对开在两壁 余下两壁挂镜子 舒适的椅子 帐台格子 格子里无人 窗外过往的行人 不漏过人影 黑发应声而落 格子里空无一人 门口左侧五只精巧木桶 金鱼:红色 斑纹的 瘦的 肥的;喧闹的街)
其余三个无“我”之梦内容中所有重要显意成分的归纳:
第二个梦:武士被和尚激怒并强制自己悟道,在达到目的后却失败了。
武士(退身 回屋 单膝跪 拨着 支着一条腿 左手掀起 右手捅 放回 坐 寻思 伸到 拽出 攥住 除下刀鞘 冲动 嘴唇哆嗦 收回 掖在右腋下 盘腿趺坐 咬牙切齿 咄 紧咬臼齿 鼻间呼气 太阳穴作痛 睁大眼 看得清听得清 舌根叨念 攥紧拳头 打自己脑袋 臼齿咯咯作响 汗水流出 脊背僵硬 膝盖作痛 琢磨 气恼 万念俱灰 窝心 落泪 忍耐 残酷至极的状态 头脑匪夷所思 眼前迷糊一片 寻思 恍然想起 右手攥住短刀)和尚(说 说 说 笑着说 把头扭向一边 秃脑瓜 张着大嘴岔儿 嘲笑)环境(迷迷瞪瞪纸灯笼 走廊 蒲团 朱漆灯台 亮堂 隔扇移门上的画:芜村手笔 黑柳枝 寒意渔夫斜戴斗笠;壁龛画轴:文殊菩萨 骑狮子 驾云渡海;残线香 空寺院 灯笼圆影 黑糊糊天花板 被褥 朱鞘短刀 刀刃 时钟敲响第一下 第二下)
第九个梦:母亲带着孩子到神殿为被杀的父亲祈福,日日夜夜等待。
母亲(六角纸灯 每日提问 笑 反复教孩子回答 系上腰带 短刀插腰带里 背孩子 出门 歇脚 敲钟 蹲下 拍手合十 专心祈求 许愿 喃喃 晃动 哄着 不起身 解开背带 卸下孩子 双手抱着 走上神殿 脸颊紧贴着孩子脸颊摩挲 抻长 缚住 拴在 走下 来来回回 祈愿一百回 心烦意乱 急促 气喘欲绝 万般无奈 走上 哄着 重新做祈愿一百回 担忧 彻夜不眠)孩子(三岁 闷不吭声 回答 笑着 只记住两个字 吵醒 惊哭 越哭越凶 被绑在拜殿 来回走动 哇哇一哭)父亲(套了草屐 戴黑头巾 厨房门出去 没有回来 被浪人杀死)环境(嘈杂 打仗 流离失所 没日没夜 暴躁不安 转圈 步履杂沓 寂静无声 没有月亮的夜晚 狭长的黑夜 篱笆前老桧树 土墙鳞次栉比的屋宅 西边的坂道 大银杏 右边的巷子 石鸟居 庄稼地 山竹林 杉树林 铺路石 深灰色香资柜 钟声八幡宫匾额 林枭 草屐声 黑暗 宽廊 无数个夜晚)
第十个梦:庄太郎因好色被女人劫持并受罚致死。
庄太郎(被女人劫持 突然回家 倒在床上 美男 善良正直 嗜好:巴拿马草帽 坐门口 端详女人;端详水果 游手好闲 品评 不掏钱 不曾吃过 称赏色泽 吃惊 合心 脱下草帽 殷勤招呼 提 接口说 提到府上 没有回来 无忧无虑 坐电车 走去 谢绝 击打 舒气 扬起 留神 惶恐 无计可施 挥舞 打去 自豪 害怕 勇气 精疲力竭 软弱无力 倒在 听任 没能获救)女子(出现 端庄 和服 容颜 指着 试着提了提 离开 指令 又说)道具(健 水果品种繁多色彩鲜艳:水蜜桃 苹果 枇杷 香蕉 诱人 两列;亲戚朋友们嚷嚷 乱作一团 打听 踩破门槛;电车 原野 断崖 猪 槟榔枝手杖 巨大鼻子 洞穴 好几万头猪 猪的啃舔 健插嘴 所要)
二、对内容中显性信息的解读
“释梦是指发现其隐藏的意义”,而毫无疑问的是,梦中所出现的构成一个完整梦境的众多材料,只能作为梦者(即作者本人)的联想所产生的各种意念的显性表现,因而它们绝不是我们的释梦工作所最终要得到的东西。那么我们面对这些表面的信息该如何是好呢?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它们——“自由联想是被决定的,而不是像我们所假定的那样是任意的”,所以这种特定的联系使得他所想到的事情以一种特定的专属自己的方式被决定着,而“如果一个人很自由地想到的事情都以这种方式被决定,并成为有机体的一个有联系的整体的组成部分,那我们无疑将断定一个人从起点的观念联想到的事情也能受到同样严格的决定”。所以,对于作者与“我”相关的七个梦境,我们可以从它们的特性与共性两个方面进行探讨,并在这两个方面都分别按照作品内容中显性信息出现的顺序进行这项工作。
那么在论文的这个部分,先让我们对每个梦境中重要显性信息的出现顺序简单梳理并从梦境的起点开始解读。
第一个梦
首先呈现在作品中的是有着典型日本女性特征的美丽女人。这里很明显地出现了“女性”,这个梦中最重要人物之一。这里我们可以发现,这个梦的主题——两性,并没有像大多数梦一样被歪曲。
这是令人欣慰的一点,“因为记得的梦并非原有的材料,而是一个被歪曲了的替代物,这个替代物通过唤起其他人的替代想像来帮助我们接近原有的材料,并使梦中潜意识的东西带入意识之内。”这意味着,这个梦的内容中,我们释梦工作所遭遇的“抵抗”力度将不是特别大。“抵抗”即梦者对于的联想被他遇到的“太不重要、太无意义、太无关系、太不合意等四种反对理由”所阻止。这是梦者试图压抑的观念,“结果总是最重要的观念”。所以可以说,越是遭遇“抵抗”,真实的观念越被扭曲。而反过来,梦境中越是荒诞、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材料越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这就像“如果一个孩子拒绝张开紧攥着的手给别人看手中的东西,我们便可以肯定这种东西必定是他不该有的”。
那么回到这个梦上来,大体上的主题无疑是两性。梦境中,在作者眼里美丽的女人无奈地死去了,弥留之际与男人(作者)约定一百年后重逢,“当主人公‘自己’等了很久,以至怀疑自己是否被骗的时候,身边突然长出一枝百合”。这里我们可以发现,在这个梦里,女人与男人被一个约定连在一起,那么由于没有被过度“歪曲“,所以我们几乎可以说,这个梦要说明的是爱情。
而主题的几乎赤裸的呈现,给我们的研究带来了便利——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梦境主题的引导下去关注那些被歪曲了的甚至歪曲程度比较大的显性材料。(这是与弗洛伊德释梦的方法论恰恰背道而驰的,但这也正是此次研究最重要的一点。)“实际上,我们梦中的一切事情都绝非偶然,并且希望从这种琐碎和无所指的细节的解释中可获得准确的信息。”那么在这个梦境中,哪些材料是属于被歪曲的呢?我们又以什么为标准来确定它们呢?我们先不就这个问题做深入探讨,通常而言梦境中荒唐、无意义的材料我们都要抓住,并一一进行分析解释。而“显意与隐意之间的关系并非十分简单,一个明显的成分替代一个潜在成分是少见的情况。两层之间不是同一组之内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显意成分可以替代几种隐意,或者一种隐意成分可以由好几种显意替代。
具体到这个梦境中,我们会发现“大珍珠贝壳挖墓穴”“星辰碎片放在墓碑上”“在墓碑旁守侯一百年”以及“与百合花的吻”是最为令人不解的意象。首先,用珍珠贝壳挖墓穴,墓穴在这里即指女人葬身之处,然而隐意则代表着女性生殖器官。而使用的珍珠贝壳,在这里,可能是取了“珍惜”之意。因为“珍珠贝壳”在人类历史上,与人类最为紧密相关的,便是它对于“价值”的体现。而这种“价值”放在两性关系上,则只可能意为“珍惜”。其次,将星辰碎片放在墓碑上,“星辰碎片”在这里与“一百年”联系起来,前者是天体的具化,后者是人类社会具体的计时单位,所以这二者是对于宇宙永恒的具化,是对于由时间的表象所体现的“变”的对抗。最后,百合花的纯白色“是一种本质色彩,是真诚、纯洁、美丽、神圣的色彩”又与梦境最初女人面色的洁白呼应,又回到了开头对女人的内在品质的肯定。花本身作为一种生殖器官在这里也很明显仍是女性生殖器官的象征,而那个吻,更明显地验证了这个“对于美人穿越时空、物种的永恒之爱”的主题。除此之外,圆顶的墓也是女性的性别象征,包括作品中反复重复着的“快死了”,也是对于人类自身的生物性的无奈表现。这里对于后三者的解释,是围绕着人类历史及社会约定俗成的一贯表述进行阐释的,而这些歪曲的材料则是梦的“象征作用”与“稽查作用”合力所致。它们对于梦者潜意识中的性的欲望进行化装后进入意识,并为作者记忆与书写。
(二)第三个梦
在梦境中一开始呈现的,是作为父亲的“我”背着六岁儿子。在这个梦境中,这个孩子是主角,那么可以大致推断,这是一个关于儿子——父亲记忆的梦。然而在这个主题的引导下,我们发现,使在上一个梦分析中我们顺利地完成了解读工作的“主题——无意义显意”的解读方法产生了歧义:为什么在“童年的家庭记忆”主题中会出现了“我曾谋杀了一个盲人”的记忆?这是让人最为匪夷所思的地方,那么这一点便很有可能是值得我们关注的“钥匙”。让我们再对梦境细细品读。
首先,为什么由一个孩子揭示凶杀真相?这个孩子所陈述的事实在梦者记忆中,却似有似无,“只隐隐记得,好像是这么个夜晚,觉得再稍稍朝前走几步就会真相大白,真相大白了就麻烦了,得赶在真相大白之前快快把这孩子扔下才行。”而最终,我“立时醒悟到”“我杀了一个双目失明的人”。从文本中我们发现,在梦境中梦者想起了“好像是文化五年辰年的事”。为什么他这时才想起?而这到底是件什么事呢?对前一个问题,我们可以用“记忆增强”来解释:“梦中发生之事不被记忆是偶然的,梦可以根据本身的需要拥有那些白天根本不进入记忆的内容”这是就此梦中材料的怪异和梦者的“立时醒悟”所做的科学的大体解释。那么这“白天根本不进入记忆的内容”便可以理解为一些“白天不被留意的琐碎小事”,这件小事我们可以根据梦中对于“我”深处的环境、走的路线和事情发生的地点——杉树下来挖掘。而文本结尾处对于“地藏菩萨”的比喻也正提示了这件事——作者或作者亲属童年时代曾破坏了一尊“地藏菩萨”的塑像。但是而这还远远不能解释为什么梦者要“背着”自己的“儿子”。
那么下面需要解释的就是:为什么梦境中梦者背上的孩子有着怪异的特征(六岁,成年人的语气,双目失明,光头,熟悉周围环境的程度甚至可以指引我,言语中有“隐喻”成分并有能力揭示真实事件)?这里出现了一系列被严重歪曲的材料需要解读。“如果一个人很自由地想到的事情都以这种方式被决定,并成为有机体的一个有联系的整体的组成部分,那我们无疑将断定一个人从起点的观念联想到的事情也能受到同样严格的决定”,这里,“除了我们指出的它们与初始观念(人类社会约定俗成的观念)之间的联系外,还发现他们也依赖于大量强烈的思想和兴趣,即情结”。而如果说“地藏菩萨”符合孩子身上大多数特征,那么地藏菩萨与孩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呢?这里“六岁”和一句话(“但就是不能遭人欺侮,就连自己的亲爹,也不能让他欺侮我!”)便是关键了,因为这两点是孩子所独特的东西,即六岁的儿子,反抗亲生父亲的欺侮。这里有很明显的“俄帝普斯情结”。俄地普斯情结又称“恋母情结”,意为儿子自幼爱慕母亲嫉妒并仇视父亲,意图弑父娶母。它的参与对于梦者来说,当时是察觉不到的,它是潜意识的。那么梦中梦者以父亲身份将儿子遗弃和杀死,便是自身对于儿子“俄地普斯情结”的一种防御,也解释了他为何对于这种欲望时有预知。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故事所展示的整个环境。绿田与丛林是女性外阴的象征,弯路则象征阴道,雨象征性交行为发生时女性特定身体反应,而红色的字,是分娩大出血的象征。基于这样的解释因此可以大体上揭示这个梦境背后的事实:梦者的妻子曾在童年时曾打碎了一尊地藏菩萨的塑像,后来梦者担心妻子生第六个孩子时不幸流产。而梦者本不喜欢孩子,生孩子是无奈之举,所以这件事使他产生一种“由于我厌恶孩子所以导致孩子的死亡”,因而很有负罪感。而这也是“背负”行为的含义。
(三)第四个梦
“我”看到老年男子在简陋的酒馆独自喝酒吃菜,这是梦境的开端。老年男子在荣格的原型理论中是“阿尼姆斯”的典型形象。这个原型被视为男性成长过程中精神和心灵的终点的象征,是超越了一切社会野心之后的老成的男性,是导师一般的形象,是智慧、经验、权威、和男性力量的象征。那么这个梦境围绕着这个老年男子展开,可以说,大体上是梦者作为一个男性,对于自己理想中的“英雄神话”的理解。“英雄神话”是荣格非常重视的一个领域,他认为在人类无意识中存在着超越文化和时间的人类共有的“形成神话”的因素。它们反映着人类共同的心理特征,是由集体无意识的原型产生的。
具体到整个梦境中,我们可以找到的所有一定程度歪曲的不合常理的材料有:老者面容年轻,忘记年纪,住在“肚脐里”,没有方向的旅途,黄色衣物,吹铜笛“丝巾变蛇”的不可能事件的坚信,胃口很好精神状态好与自杀的反差(把水深说成天黑,把杯水吞没说成笔直向前)。就整体而言,如果说老年男子象征着梦者在集体无意识影响下塑造理想自我的形象,那么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老者一开始出现时面容红润毫无老态了。而从结尾的悲剧性死亡,也可以验证“英雄神话”结局“回归子宫”的愿望。这个结局又恰恰照应了前文面对老婆婆“府上哪里?”的问话那幽默答案——“肚脐里”。而老婆婆在这里是阿尼玛原型的体现,是女性权威的代言人。作为自我的理想形象,老年男子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并毅然离开她,正显示出了一种脱离母亲、获得独立的愿望。同时对于吹铜笛使得“丝巾变蛇”的不可能事件的坚信,也可以说是这一隐意——成为英雄的愿望的实现。那么蛇在这里是男性生殖器官的象征,是男性性欲这种原始力量的肯定。最后,黄色的衣裤、袜子和丝巾,一方面在日本传统文化中黄色是不祥和死亡的象征,是暗示结局的不幸;另外,从生理学角度讲,是胃肠道消化吸收不良的反应,而这又与前文老年男子吃菜时的狼吞虎咽不谋而合。
(四)第五个梦
如果说前面的两个个梦中“我”的视觉体验和心理体验内容仍是交错并存的,那么从第四个梦开始包括第五个梦的梦境思想的部分便几乎全部隐藏在显意背后了。这里“我们在梦的显意与隐意之间有了一种新型的关系。前者与其说是后者的歪曲,不如说是后者的代表,是后者的一种可塑的、具体的意象,它始于语言的表述,准确地说,它仍是一种歪曲;”当我们“认为显梦主要由视觉形象而较少由思想文字组成时”,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在梦的构造中这种关系的重要性”。
第五个梦中梦者自己的想法很少出现,其中只有一个愿望,而其他则大多是视觉材料。尽管很少出现梦者自身想法,我们仍试图以上文所讲的那种“新型关系”来解读。那么不同于前三个梦的对于“歪曲”隐意的的显性材料的捕捉,这里我们关注的重点是不再特别强调这种歪曲,而关注于显性材料的隐喻和象征作用以及其在文本表述中的稽查作用。在第五个梦的描述中,有两对矛盾值得我们特别关注:敌军大将和心爱女子与我的两对矛盾。在这个梦中,“我”被俘、即将被杀,这时敌军大将与我是对立的矛盾双方,但是他却试图满足我的愿望;而我心爱的女子前来见最后一面的心愿因为她的马遇到断崖也没有实现,我的愿望最终却没有实现。可以进一步说,在生死时刻,表面的敌对却妥协包容了,而表面的亲密却意外地忽略了放弃了。可以初步判定,这个梦的主题是自我角色与人际沟通的问题。而“原型理论提醒我们,如果一个人周围有感觉不能愉快交往的同性,那很可能就是你自己内心的‘阴影’造成的。阴影是在可以意识到的自己内在人格的阴暗部分,也可以说是存在于我们的无意识中的未成熟的‘另一个自己’”。
那么在梦境中,我与敌军大将的矛盾便可以解释了。不论是弓箭还是佩剑,或者他身上的男性特征,都象征着梦者自己的男性角色。“所谓角色就是扮演的意思,比如男人就像男人,女人就像女人,这些角色在需要时任何人都可以扮演,人们以之与现实社会完全匹配的角色生存着,角色表现出的人格不会伤害自己,也具有不伤害他人的润滑剂的作用”。所以我们就能够理解了为什么敌军大将反而会答应“我”的请求,等到天明鸡啼再作打算。
另一方面,心爱的女子风尘仆仆而来,长腿长发并以矫健的身姿骑白色裸马,以一系列女性特征加在她身上并以白色裸马作为性的纯洁象征,来定位她的毫无疑问的绝对女性角色。这也是以“我”为视角的角色定位。但是敌军大将骁勇善战与“我”这个战俘的本身儿女情长的矛盾依然十分突出,而根据前文中对于两对矛盾之间的关系,可以推论出,现实中心爱女子也并不是梦中那个样子。因而,梦中“我”成全了自己对于角色的渴望,成为了英雄,却也承认了在现实中对于男性角色扮演的失败。而同理,也可以说,梦者对于现实中的女子也并不渴慕。结尾处女子悬崖勒马便是对于两性失败的暗示,此处,悬崖也是女性生殖器官的象征,马蹄印就相当于这个失败的一个标志;而对于“恶魔天探女”的憎恶更是对于对于“阿尼玛”这个“太母”原型的反叛,彻底否定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并渴望人格的独立。
作者正是在这种因为暴露在别人面前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感到苦恼的情况下做了这个梦。(无法区分角色和自我,自我与无意识一致,并被无意识控制。)
(五)第六个梦
这个梦是古代雕塑艺术家与梦者时代的“现代”人的一次邂逅,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我们从运庆的外貌,以及工作时的神态,包括他的技术和作品可以了解到这是一位日本古代名副其实的艺术家,而对比之下,明治时期的旁观者们却是“无知无识”、“无聊”的一群。这是通过“我”看到、听到并亲身实践所得到的结论。
那么这个梦境的主题由于梦者观点的清晰而很清楚地展示在我们面前了——艺术家与普通人的差别以及真正的艺术需要的社会土壤也是非常优厚的。但是在这里,即便把握了主题,我们仍然要讨论一个问题:为什么运庆这个古代艺术家会与现代人遭遇?这里必须要明白艺术与梦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艺术创作是艺术家在清醒状态下做的梦,因此,它具有梦的基本特征,但是也有着自己的特殊性。首先,梦是一种愿望的满足,这对于梦者是最重要的作用。在梦中,一些歪曲的化装了的隐意从潜意识里释放出来,使得在白天没有满足的愿望得到了满足。而艺术家的工作使他们这种愿望“得到了直接的和没有伪装的满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艺术创作等同于儿童的梦,而区别主要在于,儿童的梦是“夜间的白日梦”,而艺术创作则是“白日梦”。其次,艺术是被压抑欲望的满足,艺术创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某些在生活中不能实现的欲望——无意识本能冲动。这是“被社会所禁止的过分的”的欲望和要求,这种要求无法实现,只能压抑到潜意识——艺术创作中去寻求满足。它不会赤裸裸地表现出来,而需要艺术家对其进行净化和升华。
这里,运庆之所以要在古风犹存之处以古代艺术家形象出现,成为明治时代的无聊百姓的谈资,将两者进行对比,同时又以“我”与之对比,强烈地表达了对于明治时代社会文化的不满与改造的愿望,这一切都是由作者这种夜间“白日梦”来体现和表达的。
(六)第七个梦
这个梦境中视觉材料是十分有限的:巨船以及前进的状况,红日,形形色色的人;而其中富于暗示意义的思想观念往往通过抒情和人物对话来阐释,这是内容上两个最大的特点,也为我们先从视觉材料入手进行解读明确了方向。
巨船冒着黑烟“劈浪前行”,只顾前行却没有方向。但是船夫、水手、女子、外国人、情侣都没有发现仍旧各行其是。那么这里,奇怪的现象就出现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关心的是各自的事情却从没有考虑过这次的航行方向这样的真正重要的大问题呢?那么这里我们便可以用“集体无意识”来解释了。“集体无意识是精神的一部分”,它的“内容从来没有出现在意识之中,因此也就从未个人所获得,他们的存在完全得自于遗传”,它是“从原始时代演变来的,主要通过遗传的方式逐渐沉淀于每个成员的心灵之中”。巨船上的人们“是集体无意识”的最佳写照,不约而同地都只活在当下的欢乐或悲伤中,为自己的生活和接触的人去感知和思考,却从未想跳出个人的小圈子去了解和关心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前程。这里的巨船由于“四面环海”、工业化“黑烟”、追逐着“西方”以及生活方式的“西化”,加上“红日”、“白浪的意象,可以初步判定是日本这个岛国这个作者的故土。
作者内心境遇是很明了的,“疑惑”、“虚妄感”、“未知”、“思忖死亡”、“感伤”、“独自”和“穷极无聊”几个词点除了他对于社会现状、祖国未来的担忧以及“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苦闷。然而他的纵身入海,也是原型理论中“情景的原型”的体现,它可以表现为典型的独一无二的环境,比如在结尾处海水漆黑一片,在黑暗中下沉,我们便可以将其视为对“地狱”原型的描绘。
(七)第八个梦
这个梦的内容绝大部分都被除“我”之外的占据着,视觉与听觉在篇幅上占了绝对优势,而梦者的见解、思考或感受却是变化多端并且少之又少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如果按叙述顺序来看的话会发现,作者的目光一直在他人身上,他的所有话语和想法都在随着他所观察的对象的变化而变化。那些对象来了又去,而梦者本身的位置在整个理发过程中却没有变化,但是这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现象:所有经过理发店并将影子投在镜子里的人都是梦者观察的对象。这就形成了一种“看与被看”的关系。
弗洛伊德曾举过一个“环视者”的例子,和这个梦境在内容上很相似,我们会“看到一系列的抽象思想可在显梦里造成替代的意象,同时起到隐藏的目的。这就是人们所熟悉的绘制谜画的技术”。 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说,这同时体现着梦的一个主要的工作成就——“将思想转化为视象”。“这种转变不影响梦中思想的任何东西”,“它们中的一些保留了它们的形式,并同时以显梦中的思想或知识出现。然而它们包含梦的形成和实质”。
那么梦者坐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呢?首先是庄太郎与女人走过去,然后是卖豆腐的吹着喇叭走过,之后是没化妆的艺者,让人紧张的交通事故,不停吆喝的卖糕小贩,最后是数钱的胖女孩。梦者分别对她们进行了观察并产生了些短暂的想法,依次是:得意忘形和想看看女人的脸;鼓着脸让人看着太难受了;不化妆的脸太难看了惨兮兮的;想看怎么做栗子糕;看数钱略带不满。
那么他又有什么想看而没看到呢?庄太郎身边的女人,艺妓,胖女子。
他之外的人又是怎么做的呢?庄太郎得意忘形地陶醉于与女人的相处;卖豆腐的努力吹喇叭;理发师一言不发、专注地为客人理发;买糕小贩专心捣糕,卖金鱼的目不转睛纹丝不动地盯着金鱼。
除此之外,梦者向理发师问了两个问题:怎样才能出人头地和怎样让头脑变得出类拔萃。
由梦者的欲望与好恶和被梦者观察的人们的欲望与好恶的对比,我们便可以明白作者这个梦中所蕴含的思想了:找到自己所欲望的目标、明白自己的理想并把目光放在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上专心用功,而非好口舌与女色,最终变得平庸无能。
在对这七个有“我”之梦进行逐个分析解读之后,我们来看一看他们的共性:
(一)都是对于梦者愿望的满足。体现在主题上都是梦者精神层面的深层问题,对于社会、人生的大问题的思考,并通过自己的特定经历表达出来,即完成了自我内心的平衡又富启发性,又有启发教育价值,而非简单的生理满足。
(二)在显意的歪曲下都存在着隐意,并却不是存在于同一组中的一一对应关系,而是几个显意背后隐藏着一个隐意,或者一个显意对应几个隐意的几个方面。因此每个梦材料都是彼此关联和相互照应的,没有单独存在的部分。
接下来让我们来探讨余下的三个无“我”之梦的内容:
(一)第二个梦
这个梦境的内容是日本武士“悟道”的整个过程。在这里如果只从显意入手,而不具备充足的佛学知识是看不懂也解释不清的,所以我们的分析中必然要引入佛学特别是“禅”的内容。那么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禅学和精神分析学派有什么关联呢?如何才能将二者结合来进行阐释呢?我们需要抓住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荣格,一个是铃木大拙。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和原型理论与铃木大拙为代表的日化禅是有着密切关联的。铃木认为“阿赖耶识即全部无意识心理,正是心理学的内容”,他把很多东方概念“视为意识上的行为表面上为非意识性的而内里是有意识的,是‘有意识的无意识’”,因之日本人有某些奸诈心里。
接受荣格的影响,铃木认为“悟即是意识到无意识,并因此控制之”。因此“悟道”成为一种向无意识领域的洞察。而荣格则把“悟”解释为“伟大的解脱”。他认为,“悟乃突破——意识冲过了自我的范围而意识到“无自我的自性”。两者的不谋而合更让日化禅在理论上以“人在意识上做无意识的行为”为“悟道”的主要目的,是禅学的启蒙。
那么回到文本中来,显性材料告诉我们了一个完整的“悟道”过程中一个人所产生的生理、心理变化——一个“残酷至极的状态”。而“悟道”的目的只是因为被嘲笑丧失了“武士的尊严”,因而被逼无奈,使“悟道”变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单轨“武士道精神”。因为要固守这样的精神而去坐禅,本身就是对于佛学的一大贬损,而这也是日本的佛学或禅学,因此必然是小乘。
(二)第九个梦
这是一个关于离别和母子情的故事。母亲带着孩子到神殿为实际已经被害的父亲祈福,日日夜夜等待。在这里,父亲的角色是缺失的,这不但体现在故事中,也体现在故事结尾梦者点名了这个故事的来源——梦者的母亲讲给他的。那么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双重“缺失”的父亲角色——不但故事中的母亲与小男孩相依为命,似乎梦者自身也是这种状况。
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弗洛伊德在慈父的管教下发现了恋母情结,而荣格在严厉的母亲管教下则发现了“太母”原型,而这里,我们便可尝试用二者结合的方式进行解读。对于这个小男孩而言,他的母亲有着双重角色——控制的与包容的。由于父亲的缺失,他不必经受”俄地普斯情结“的折磨,而独占母亲的关爱,然而他在母亲这种独一无二的关怀下又很难获得人格意义上的真正自我。因为在独占母亲的同时他也必然被母亲所控制,不能获得真正的独立。太母原型是养育万物的伟大母亲形象,是被理想化了的母性形象。同时她也有吞噬万物的可怕特性,如果不离开这样的母亲,自己不能独立,就不会知不觉受到这个原型的摆布。
文本中的小男孩,被母亲教导回答关于父亲失踪的原因的问题;被母亲背在背上深夜去神殿祈愿;并被拴在柱子上等着母亲祈愿回来;哭的时候母亲会心烦意乱还会耐心地哄他。这些从两个方面印证了太母原型的作用:小男孩永远离不开母亲,不能成为一个具有独立自我的人;而母亲,则支配和干涉儿子,或者以反面的诸多要求对其严格,或者对其基于太多希望,试图用“母爱“达到控制的目的。
梦者这个梦的内容也揭示了主题的双重性——死亡与原型。通常情况下,离别在精神分析中是死亡的隐喻。关于死亡的象征性解读都是各种意象通过移置作用和凝缩作用以及隐喻得到的。
(三)第十个梦
庄太郎这个人在文本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第八个梦境中被“我”看到戴着巴拿马草帽和女人得意忘形地逛街,然后就是这一次。这个人物最大的特点便是好色,尤其是对于女人十分挑剔,但是又不是认真和她们交往,只是喜爱占有美女,并不想为之负责。者可以从文本中他对于不同女人的态度上比较出来,包括梦者对于水果与女人的暗喻,也点出了他的两面三刀。这个梦境中那个断崖便象征着女性生殖器官,说明了他并不想因为这些女人而付出结合的代价。哪怕是他最讨厌的猪来舔他,他都要坚持。
然而当他拿着橄榄枝驱赶着猪群的时候,他没有掉线去,反而是猪摔死了。这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折枝”这个意象象征着性欲,那么猪的坠崖而死便很明显是由于他不加控制的性欲行为——好色与勾引美女并不为其负责,同时贬低没有好容貌的女人。最终他在崖边奄奄一息,也是梦者对于这种男人的彻底否定。
在对这三个无“我”之梦的解读后,我们总结他们的共性如下:
(一)虽然在内容上没有“我”的参与,但是实际是有“我”的存在的,“我”隐藏在人物里,并以其他人物的身份作为主角参与故事内容并影响故事情节发展。原因是梦者作为作家,需要隐藏自己内心的一些无法公之于众的欲望,这是文学艺术的“白日梦”性质决定的。因此,作者这时候非常委婉和间接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对自己进行了深深的责备。这是一种艺术道德的体现。比如说,第二夜里的武士,悟道只是给别人看的,是有自己的功利目的的;第九夜,自己是被父亲抛弃,被母亲严厉管教的孩子,在渴望独立的同时对母亲有所依附;第十夜,自己是个花花公子,好色喜欢和漂亮的女孩子玩感情游戏。这三个梦其实都是梦者的良心发现。
(二)内容上相对独立,与其它七个梦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主要体现在内容、思想情感以及所要达成的自我惩罚的“内心平和”的愿望和目的上。
三、对隐意来源的探寻
很显然,梦是作者在睡眠时的一种心理活动。它不同于作者清醒时所有的心理活动,即可以进入意识领域并被自身所意识到的心理活动。
梦者作为普通人,其生平经历对于梦境的影响
按照精神分析学派的理论,人的潜意识活动,是被意识所压抑的内容,它通常处于我们意识的最底层,它有着更广阔的空间,我们大部分的记忆,哪怕极不重要的细节都被储藏在这里,只是由于意识的压抑作用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而已。而梦在这里,作为潜意识的一种明显的奇异的活动,往往在夜间我们处于睡眠状态时充当着试图将潜意识被压抑的成分带到意识层面的任务。而这种努力往往都是无法实现其目的的,因为潜意识作为人类精神领域最为原始的内容,它是最活跃而有力的,它们的内容往往赤裸裸地体现着我们的欲望和本能。但是尽管潜意识的内容有着突破的欲望,但它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人的自我保护意识(道德一类人类社会决定俗称的观念)而再加上梦本身有着稽查作用,必然要受到意识的强有力的压制。为了逃避这种压抑,缓解精神的压力与治愈创伤,我们梦的材料经常以各种歪曲的化装过了的形象出现在我们夜间的大脑里。
所以可以说,对普通人来说,潜意识的内容是与他的经历与记忆直接相关的,而梦作为其中可以伪装并在夜间试图将其进入意识领域的活动,是一个人日常生活与生存记忆的体现。那么在我们的释梦过程中,梦的内容与这个人本身的背景经历关系尤其紧密。
对于《梦十夜》的作者夏目漱石先生而言,我们在研究了他的生平后,便可以提高对他梦境解读的准确性。那么在前文对于十个梦的解读过程中遗留的问题,我们企望在对他的生平经历进行关联后,能够有进一步的收获。
首先是对于第一个梦坚贞爱情的疑问。由于精神分析原理是以个人无意识为核心的,所以在梦中,如果我们把这个梦作为“愿望的实现”,那么也就是说,在现实生活中,作者对自己的婚恋并不是非常满意的。了解作者生平后我们可以看到,他在出生后不到一岁便被寄养到另一户人家,养父母因外遇的问题离婚;而二十五岁那年对一个“做银杏返发髻,结摎元结”的“可爱女孩”产生了初恋之情,并在二十七岁失恋;三十二岁被妻子的歇斯底里症所困扰并曾与之分居两年。可以说,漱石先生的婚恋是有着比较多的曲折和打击的,所以第一夜的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之梦是有据可依的。
其次,第二个梦中就日化禅的问题,作者到底是受到了谁的影响呢?是日本本土的禅学大师铃木大拙还是荣格心理学呢?实际上,在《文学论》中我们可以发现,作者受到了马斯洛的影响,而马斯洛受前两者的影响,提倡所谓“高峰体验”提倡每个人都需要体验那种高峰体验,以减轻社会责任。
再次,第三个梦中仍有疑问。首先是数字六代表着什么?从作者发表作品的年表上我们可以发现,《梦十夜》发表的同一年,作者的第六个孩子出生了。而当妻子怀第一个孩子时的时候曾流产,孩子并没有保住,所以在高龄的威胁下,作为父亲是担心妻子再次流产的;除此之外,对这个孩子的抛弃和扼杀行为也是作者童年被寄养经历的隐痛——作者六岁时正式以养父家的姓氏被编入户籍。那么这种背负行为以及杉树下的阴影对于自己而言便是精神上的压力和阴影。其次是“一百年“的解释,如果按照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学说来谈,那么这个父亲可以说就是明治时代的日本,而背上的失明孩子便是这一百年的日本历史。而孩子“像一面镜子,能把我的过去、现在、未来,即使在些许的事实也能一览无余地全照出来”,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前人就此多有论述,在此不再赘述)
再次,对于第四个梦,结尾处为什么我看着老年男子溺水却仍在等待看“丝巾变蛇”的结果?因为这个老年男子是作者理想男性的化身,在这里它象征着父亲,而我们知道作者从小便被寄养,而养父又曾与之以钱买断养父子关系,并在之后向作者要钱,所以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的“被欺”感。
最后一个问题是,在第七个梦中,为何我会最终选择自杀而临死之际却又心生留恋?在作品出版前,作者曾一度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因而在一段时间内产生过强烈的厌世情绪,而这个梦中反复出现的抒发内心苦闷抑郁的词语,也足以验证这一点。
那么从对这几个遗留问题的解答中,我们可以发现,--人的个性心理结构是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面组成的,它们的协调程度直接影响着人的精神状态。本我是人格最原始的系统,它作为一种本能冲动,以快乐原则为指导,不顾一切地满足本能的生理欲望。但是它必须要受到一定的压制,否则它的泛滥将使人为所欲为,一发不可收拾。但是如果过于压抑,它便会更加强烈地渴求,并改变发泄渠道与途径。
这时就需要自我对本我进行合理的调控,使其通过伪装,寻找合理的时机在现实世界中得到部分满足,比如梦的活动。
在自我之上,引领自我朝更高的层次发展的是超我,它是“社会规范和文化标准在个人内心中的体验,”它“代表着社会道德,与本我处于直接冲突中”。这时自我便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受到本我、超我和社会现实的要求,它要协调三方“利益”,达到某种意义上的平衡,以保持内心的平和,避免过度的焦虑。
作为一位文学艺术家,社会大环境对其梦境的影响
(荣格集体无意识来分析明治时代社会历史现实引发的作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此问题多位漱石研究学者已透彻分析,在此点到为止不再赘述。)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在用精神分析原理分析《梦十夜》的过程中,我们重点运用了“释梦”理论和技术,并以该学派鼻祖弗洛伊德的核心概念,加上该学派分支荣格的深层心理学理论(以集体无意识为中心的诸多概念)对每个梦境都进行了完整细致的剖析。前人的研究成果多侧重于后者,将夏目漱石先生的思想过于泛化和“拔高”,当然我们承认漱石先生作品中闪光的思想不论在日本文学界还是世界文学领域都是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的。特别是对我们中国,漱石先生的《梦十夜》直接影响了我们的“民族魂”——鲁迅先生对于《野草》的创作,二者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表达方式上都有着紧密而明显的薪尽火传式的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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