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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之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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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微
有这样一条河流,穿过中国西南红色的土地,奔腾着流入南海的怀抱。中国境内,她叫澜沧江,穿越东南亚的雨林,她叫湄公河。
有这样一位诗人,站在他热爱的云南的土地上,像勤劳的农夫,孜孜不倦地发现并赞美着西南这片美丽的大地,他叫于坚。
当于坚走进这样一条河流,当诗人踏上热爱的沃土,这将带来怎样的深情?于是一本名为《众神之河》的散文出世了。
“有些地带永远没有人知道
那里的自由只属于鹰
高原的大风把巨石推下山谷
泥巴把河流染红
真像是大山流出来的血液“
这是一本被于坚自己定位为“大地散文“的作品,是诗人对原始的推崇,对大地的思考。作品交织着地理事实、人文现实、诗意和哲思,和时下流行的风光游记不同。《众神之河》,便是于坚在大地的漫游过程中,瞬间看见的印象,和他对大地思考的结果。 这部作品的写作,诗人用了六年的时间,沿着河走,河水向西,人就向西,河水拐弯,人就拐弯。一切看来皆自然。这是对远古的回归,心灵的放逐。他说:”心灵流到这里我这么写,流到那里我那么写。笔意流到哪里,就像河水一样会开出花来“。正是这样的书写,每一条河流都被赋予了神性,阅读要安静,要怀着对自然的敬佩和对远古的怀念。
源头,诗人说:“也许是我这一生走得最慢的时候,那条大河,澜沧江-湄公河的源头已经不远了……“ 河流文明的起源在青海,诗人短暂停留在源头的寺庙,而接下来的旅途,沿水而下,屹立着无数的庙宇。”石头、寺院、经幡、刻石头的匠人,组成了一个坛城,安静地守护着那微弱的水源,并不在乎其将来在高原下面的滔滔滚滚。“ 一个永不张扬的圣地一直静默地守在远方。
一路南下,河水经过玉树、昌都、巍山。境内的这一段,诗人带领我们目睹了青藏高原上放牧的牦牛、原始粗犷的汉子、举着转经筒行走的老人、河流两岸滚落的巨石和让人热泪盈眶的天堂般的村子。“峡谷中一有险峻奇特处,就会出现经幡和嘛尼堆,被崇拜起来”,“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最勇敢的男子、最伟大的君主都要在大殿前面跪下来,这不是谦卑,也不仅仅是信仰,这是依托”。这一路的行走伴随起伏 的山谷和恶劣的天气,远离城市,远离文明,行走被河流的“神性”指引着,人不由地渺小,天地如此宽广。
河水在巍山打了个弯,蛇一样扭动着流入了缅甸。这里有一种古老的安全感,男女老少还穿着来自远古的笼裙,“街道上遍布着古老的店铺、理发店、饮料店、电器商店、钟表店、书店、服装店……”似乎经营了300年,古老地让人怀疑行走的人是不是鬼魂。这里的人们在河水在滋润着,几百年来的生活似乎从未改变。
同一条河流,叫做“澜沧江”的就要结束,进入老挝后,叫做湄公河的就要开始。“湄公河的两岸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植物,大象晃着屁股走进村庄”,仿佛最后一批神灵,就要遁迹。这一段阅读,穿过时间的隧道,回到过去的时代,安详自在,与世无争。檀香木、水中盛放的莲花、法式风格的小街、寺庙的钟声,世界的尽头。
接着是泰国、柬埔寨,越南。黑暗的河流逐步被工业文明照亮,最灿烂的灯光总是来自泰国一侧。进入泰国,诗人在领略工业文明的同时,感觉的到工业化只是曼谷的一面,“在高楼大厦、滚滚车流之间,持钵的僧侣穿着醒目的土黄色袈裟赤脚穿过;商店的神坛里供着闭目微笑的佛陀……”哪怕在市中心的酒店,仍然听得见苍茫的天空下隐约传来的钟声。现代与远古,唯物与神灵,湄公河沿岸的世界充满着交错感,而大河始终用她的神性守护着这个复杂的世界。
“孔瀑布是湄公河派来的一个大神”,平缓的湄公河进入柬埔寨时毫无征兆地翻滚着跌下几级台阶,“像被猛烈的火焰煮涨了,哗啦大响,惊天动地”,柬埔寨的湄公河热烈而真实。这里诗人给我们讲了吴哥朝圣的人群、石头上雕刻的狮子、被莲花托着的女神、被吴哥歌颂赞美的死亡。充满着宗教的恐惧、超脱和敬佩。死亡被吴哥刻画成天堂世界,如此美丽而辉煌,与之相比生命显得沉重与承担。这又是神性,从湄公河身上流淌出来的神性,让人俯下身去,深深地亲吻这片大地。
经过一路的流淌,湄公河终于进入了越南。越南由于湄公河三角洲成为了盛产水稻的国家,这里的人们安逸于肥沃的黑泥,铺天盖地的大米、芝麻、花生、腰果、菠萝、南瓜……大地就是这样的恩赐。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诗人在秋天的黄昏,坐在一艘快艇上向着这河流的入海口驶去。“人声渐远,大地荒凉起来,两岸是茫茫芦苇。湄公河消失了,九条龙齐头并进,奔向大海……”安静的水,浩渺的水,而诗人默默地离开。这是一路的探寻,也是诗人关于大地的思考。当世界被高速运转的工业所操纵,当古老的文明被现代文明所覆盖,这样一本关于寻找和反思的书,也许不合时宜,也许高于生活,但是在时间的洪流中她将一次次发出光芒,用神的灵光指引着失去灵魂的我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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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倬
没有写书评,发一个我对于坚的采访。
诗人是从大地里面诞生出来的,所以李白说“天地大块假我以文章”,如果没有大地,就没有诗歌。中国古代诗歌的主题就是赞美大地,“天地之大德曰生”。中国人看大地是感激和赞美,有一种母亲的意识在里面,而西方人则把大地看成一个被改造的对象。还是一如既往对大地的赞美,对现代文明的讥讽,于坚推出了长篇散文《众神之河》,通过对一条河流的考察,完成了他在这片土地上的思考。
“我跟河流的遭遇,永远是远古时代的关系,你只是河边上看着它的一头野兽。”
于坚写作《众神之河》,花了六年的时间。对澜沧江-湄公河的考察,源于他和这条河流之间天赐的缘分。在他关于多年前的记忆中,他一连用了三个“忽然”来表达这种惊叹:我忽然看见了红色的峡谷,大地忽然陷了下去,灵魂忽然被打开。于是,生长在昆明的于坚,知道了在云南这片高原上,还存在他没有看到的河流。二十岁左右,他第一次看见澜沧江,写了一首叫做《河流》的诗,“有些地带永远没有人知道/那里的自由只属于鹰/高原的大风把巨石推下山谷/泥巴把河流染红/真像是大山流出来的血液”。
在于坚眼里,河流被赋予了“神性”和诗性,所以,澜沧江像神一样存在于他的生命中;所以,他只要听见河流的声音,便会激动,如他所说:“我跟河流的遭遇,永远是远古时代的关系,你只是河边上看着它的一头野兽。”
近四十万字的《众神之河》,是于坚对澜沧江-湄公河从源头到入海口的考察。这是一部交织着地理事实、人文现实、诗意和哲思的长篇散文。在文中,除了领略河流沿途国家的风情外,更多的是那令人惊叹的诗意。于坚并不愿意别人把这本书归为“文化旅游”类,他认为是大地散文。实际上,他是通过对这条河流考察中的所见所闻,来表达自己的世界立场,表达他对人生和我们所处时代存在状况的思考。和时下流行的风光游记不同,人类学的基础和作者个人的世界观,是大地散文必不可少的元素。《众神之河》,即于坚在大地的漫游过程中,瞬间看见的印象,和他对大地思考的结果。
“读书、写作、练字、摄影、跳舞,每一样我都认真地学。”
对原始古朴的推崇,对大地的赞美,对所谓的现代文明嗤之以鼻,于坚在《众神之河》中,一如既往地表达着哲人般的思考。在昆明这个以堵车闻名的城市,自行车是于坚的交通工具,他保持着一种远古的生活方式。于是,他坦言自己害怕别人提出“你为什么骑自行车,不开汽车”这样的问题。还在怀念儿时的滇池,怀念滇池边“永远也捡不完的花石头”。而当这一切进入了诗人的回忆后,他开始对现代文明持怀疑、担忧和恐惧的态度。于坚这个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胖子,在诗歌的国度里是一个贵族,但在现实面前,却处于无力和尴尬的状态。
除了写诗,写散文,于坚还写小说,他不以文体限制自己,“我写的就是文章”。他是一个传统文人气息很浓厚的人,他甚至希望能像古代文人那样诗书棋琴样样精通。于是,读书、写作、练字、摄影、跳舞,“每一样我都认真地学”。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一直都这样。日前,于坚在大理举办了摄影展,这让我们看到了诗歌以外的于坚,原来是个摄影家。鲜为人知的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于坚就开始学摄像,三十几年来,照了几万张照片,“从几万照片中选二十张来展览,我觉得一点都不丢人。”而事实上,于坚把摄影变成了自己观察世界的一种方式。
“人类五千年历史只不过是‘色即是空’”
享受着现代文明的成果,却鄙夷现代文明,于坚是不是在装?我们看到了风光,他感受到的是“神性”,这是不是在拔高自己的境界?从成名至今,于坚一直在一个高度自由地行走,已过知天命之年,他更多的忧虑是在现代文明面前,他所写的东西不过是废纸而已。
“我讥讽的现代文明,只是一种肤浅的现代文明。”
新报:似乎你一向对现代文明持一种讥讽的态度,在《众神之河》里也不例外。
于坚:我年轻时读书受鲁迅的影响,只看外国书,不看中国书。把现代化视为一个必然的未来,是我们这代知识分子共同的东西。但当现代化仅仅以物质的方式席卷中国时,我看见它跟传统的中国世界矛盾冲突越来越激烈。这种所谓的现代化,更像一种对丰富的生活世界消灭的过程。我讥讽的现代文明,只是一种肤浅的现代文明。我的这种怀疑十五年前就开始了,而且越来越强烈。以前这样说,别人会认为我杞人忧天,在装。但现代化进行到今天,已经使大多数人丧失了故乡。如果现代化的尽头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荒漠化、故乡的消失、污染的天空和土地,那我对此是非常怀疑的。这也是我这本书里最重要的思想和线索。
新报:但你也与时俱进嘛,你会电脑,有博客,会发电子邮件。
于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你自己在享受现代化带来的成果,但又指责它。我觉得这种现代化对我来说是被迫的,我别无选择。现代化的生活、文化通过媒体、广告、书籍涌向所有的人,实际上每个人都陷入一种别无选择的境地。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开着汽车,而你骑单车就成了一个没有尊严的人;如果你再继续走路,你就是个叫花子。如果你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你就要接受这个现实以寻找尊严。
“虽然我从小受唯物主义的教育,但‘神灵’从来没有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新报:书名《众神之河》,我们该怎么来理解你所说的“神”?我们看到的是风光,为什么你看到的想到的是“神”,这是否有故意标榜自己境界高的嫌疑?
于坚:这是我个人内心世界逐渐认识的过程。虽然我从小受唯物主义的教育,但“神灵”从来没有从我的生活里消失。这种东西长期在我的生命里处于黑暗的部分。如果我是要标榜,我可以说我是要标榜。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举头三尺有神灵。我理解的“神”,是一种诗性的东西,是让你认识到人生的意义。如果没有一种神性的东西来指引生活,那就只能靠物质的东西来指引,而物质是没有止境的。所以,现在就出现了无休无止地追求物欲的浪潮,在疯狂地破坏着大自然。“神灵”实际上是对人的一种限制,使人产生一种敬畏感。“神灵”代表的是“无”的层面,如果这个世界愚昧地认为只有拿在手上的看得见的东西才值得追求的话,那这个世界就变得空虚、无聊、乏味了。
新报:为什么诗人比较容易发现这种“神性”?换句话说,“神性”和“诗性”是什么关系?
于坚:说简单一点,诗人在中国文化里面就是上帝的使徒的角色。比如在中国的少数民族里面,引领部落人精神生活的,是巫师。巫师就是整个部落的大诗人,是知识分子,他们还创造文字。这种角色,在汉文化里是转移到了诗人身上的。实际上,屈原就是一个巫师,是巫师的后代。汉字最早的时候是布巫的符号,汉字有它原始的巫性,它不精确,具有模糊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西方语言是把语言作为一种工具,而在汉语里,语言本身就是传达神性的一个事实。
“我的写作不考虑销量问题,也不考虑读者问题。我首先要坚持写作上的自由,我要咋个写就咋个写。”
新报:你一直笔耕不辍,以你今天的名声,写一本《众神之河》的意义是什么?
于坚:在古代,写作是谋取功名的途径。而现代的很多作家和诗人,功成名就后,就开始混,混一辈子。我认为,真正的写作是一种道成肉身的事情。如果说中国文化要受西方的影响,这一点应该受影响,写作应该是一个专业的活动。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成功,也不是为了成名。就像一个高僧,一直要修行到涅槃。
新报:以你今天的成就,每出一本书,是否在影响力和销量上都不会令你失望?
于坚:那不一定。我的写作不考虑销量问题,也不是虑读者问题。我首先要坚持我写作上的自由,我要咋个写就咋个写。但我写东西并不是故意要搞怪。我觉得一个作家还是要把握一种人生大道,我是为人生而文学的人。如果你把握人生大道,你总是会和读者之间形成某种交流。我很忌讳的是,有了一定名气的作家,通过书来挣稿费,来支撑他的名誉,来保持所谓成功人士的形象,那就完蛋了。这本书我写了六年,出版社在两年前就签了合同,后来他们催我,我说,你再催,我就挨你把合同整掉。
新报:我非常想知道像你这样的诗人,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的。
于坚:我在现实的人生里面非常尴尬,我经常被迫做很多事情,要在夹缝里面应付我内心不想整的事情。以前要应付的事情,还有点档次,不那么难受,但现在要应付的事情越来越低档,已经超出了常识意义上的。
新报:最后一个问题,你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在看待写作这件事上,和刚写作时相比,会有什么变化?
于坚:最重要的改变是,开始写作的时候我认为写作是一件永恒的事业,是千年大业。但是现代化对世界的改造,使我对写作的永恒性产生了怀疑。我担心现代化这种可怕的力量会把人类持续了几千年的事业给废掉。可能人类到最后要发展成一种不需要语言的动物,如果没有语言,就不需要作家和诗人。在我之前的作家没有这种危机,杜甫说“千秋万代名,寂寞身后事”,他是信任语言的。你不断写下的东西,和前人写下的东西,在生活的本质化改变的运动里,就完全变成了废纸。新文化运动产生的后果,简体字的运用,导致了年轻一代不能读繁体字的书籍。这会摧毁作为一个作家和诗人继续写作的信心。如果我们今天再不反思,我们写下的东西将全是废纸。说到底,人类五千年的历史只不过是“色即是空”,我们过去都是“色”,李白、杜甫、哈姆雷特,都是“色”,我们今天是走向最大的“空”。
本报记者 包倬摄影 刘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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