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年末,汤姆·麦奇勒当选为英国《书商》杂志评选20世纪最有影响的十大人物之一。被誉为“英国最重要的出版人;最有创意、是富冒险精神,也最有新闻价值”、“他使出版业充满魅力,他为这一行业所创造的光环,至今未曾泯灭”。
四十多年的出版生涯中,汤姆·麦奇勒出版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多丽丝·莱辛、聂鲁达等十三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并一手创办了英语文坛重要奖项——布克奖。麦奇勒还是菲利普·罗斯、库特·冯尼古特、托马斯·品钦、约瑟夫·海勒、约翰·福尔斯、萨尔曼·拉什迪、伊恩·麦克尤恩、马丁·艾米斯、朱利安·巴恩斯等大批英美当代重要作家的出版人。
一开始,我决定读《出版人:汤姆·麦奇勒回忆录》这本书,是想看一看这位成功的出版人是如何通过商业运作谱写他的职场生涯的,结果让我很失望。麦奇勒在这本由43篇长短不一的随笔构成的带有漂亮钢笔漫画插图的回忆录中,不遗余力地收录的都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作家们的逸闻轶事,但对于我更为在意的,如他的生意经,他怎么运作一本书以及他的出版观,麦奇勒却着墨不多。在他的笔下,大人物们显露出的是那些鲜为人知的一面:库特·冯尼古特家里的年度聚会主题是大家脱了衣服淌过一百米宽的沼泽湖,出来之后个个都是泥人;汤姆·沃尔夫的办公室里随时挂着六套白西装以永远保持完美形象;约翰·福尔斯是个小气鬼,菲利普·罗斯会因为没当好东道主而大发雷霆;至于小野洋子,那是个阴郁的家伙,等等。
终于,在《出版人:汤姆·麦奇勒回忆录》的后记中,我捕捉到了可体现麦奇勒出版观的一段话:“经常有人问我,我如何决定是否应该出版某一本书。要回答这个问题很难,因为做出这样的选择完全是一种个人行为,带有很强的主观性,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我只能说,于我而言,我很少出于商业原因来甄选书籍或者作者。要想做好出版,出版人就必须对书籍本身充满热情。对我来说,要想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真正喜欢这本书,而要喜欢这本书,我就必须真正赞赏这本书的品质。这就是我惟一的原则。”
正如麦奇勒所言,对一本书的喜爱,是他出版的惟一的原则。文学小说与散文是他最喜爱与最熟悉的领域,每每拿到书稿,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认真阅读,并尽快与作者取得联系。只要是他觉得值得与大家分享的,他都会立刻与同事分享,并在拿到版权之后,抱着“十分的”认真,组织员工进行新书运作。同样,循着他的爱好,他又涉足诗歌、童书、科普、科幻、传记、画册、摄影、烹饪等领域。而且无论是在哪个领域里发现了他喜爱的“宝贝”,他总会带领凯普出版社不计成本地精心制作与策划,然后向读者隆重推出。
不可否认,麦奇勒独具慧眼。他曾经一口气买下拉丁美洲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未来五部作品的版权,虽然前四本的销量并不理想,但《百年孤独》的出现让第五部书彻底来了个咸鱼翻身;当美国作家的作品在英国打不开销路的时候,麦奇勒相中了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它的英国版一下子卖出了五万册,比美国版卖得还要疯;基特·威廉斯的《假面舞会》被麦奇勒称为是其图画书的生涯中最离奇的一本,是一本通过解读字母寻找宝藏的书,一经推出就在英国销售了六十万本;不光做纯文学书籍,他还别出心裁地出版了一本立体图画书《人体》,此书在英国卖了四十万本,在海外销售了一百多万本,被翻译成二十多种文字,而且收到哥伦比亚总统的来信,以感激此书对他们国家经济的巨大贡献。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晚期到八十年代初,麦奇勒领导下的乔纳森·凯普出版社是英国最了不起的出版社--有最好的作者、有最好的书、有成功的营销。以至独立出版人安东尼·布朗德在一次关于出版的演讲中宣称:他从不雇用专人负责图书制作,只需把一本凯普出版社的书寄给印刷厂,说“按这个做”就行了。
麦奇勒再三表示:“从事出版业,运气很重要。”“出版商并没有发现作者,只不过是遇上了。”“书能否出版常常是一件碰运气的事。”然而,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走运,包括麦奇勒,幸运之神也不会永远与他相伴.。虽然麦奇勒在《出版人:汤姆·麦奇勒回忆录》这本书中,用走好运时鲜花绽放的荣耀记忆,来冲淡那些走背运时只开花不结果的尴尬;但我们还是能在书中捕捉到他由于“很少出于商业原因来甄选书籍或者作者”,而导致的商业上的失败。
麦奇勒在回忆录中不时地、“不经意”地会提到某某书销了几万册,甚至说,“我打算把三本书单独写一章。这三本书家喻户晓,一本卖了三十万本,另一本卖了六十万本,第三本卖了一百五十万本。”然后,对于多年来出版阿诺德的戏剧赔钱的事例却着墨不多。事实上从1980年以后,凯普出版社每年的亏损额都在十万到二十万英镑之间,有时甚至更高。到1987年出版社全部资产总值只有二十五万英镑,而且欠了四百万英镑的债。生意越好越不赚钱,书卖得越多越赔本,似乎是《出版人:汤姆·麦奇勒回忆录》这本书得出的唯一结论。
大部分的时间,麦奇勒都在等待马尔克斯似的奇迹。他一把签下了拉丁美洲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五本书的版权,但是翻译书的利润相对来说比较薄,没赚什么钱。马尔克斯也知道他的书在英国卖得不太好,但是他对麦奇勒说,“别担心钱……我的下一本书一定会创造历史,它会一直卖一直卖一直卖。”果然,第五本书好卖得不得了,它就是《百年孤独》。
到了1987年,凯普出版社实在撑不下去了,被迫卖给了全美排名第六的富商塞缪尔·欧文·纽豪斯,十年之后,又被卖到贝塔斯曼旗下,成为兰登出版集团的一部分。在《出版人:汤姆·麦奇勒回忆录》中题为“交易”的章节,麦奇勒简单交待了凯普出版社被出售的过程,这一定是他人生中编辑得最疼痛最难堪的一章。然而,悲剧还在延伸,经营出版社遭遇的严重危机,被人并购的难堪和打击,五十多岁的麦奇勒饱受了抑郁症的困扰。
出版的本质属性是文化,是出版本身的功能决定的。出版是将作品公之于众、传诸社会的活动,正因为此,出版的着眼点应该是书籍的内容及其所承载的文化,书籍在社会上传播所产生的影响。但出版也是商业,是追逐利润的行业,出版社不是公益和慈善机构,所以必须有它的商业盈利模式。
读《出版人:汤姆·麦奇勒回忆录》这本书之前,我读过同一系列的贝内特·瑟夫的回忆录《我与兰登书屋》,兰登为了出版理想信念和长线战略,也出版赔本的诗歌和戏剧,但这不是它的立身之本和经营之道。它遵循的商业信条是:“如果你赚了钱,要让别人也赚。要是有人受到伤害,那可不好,但如果你能把事情办得人人都得到好处,这才是理想的生意经。”
最近看到某出版专业刊物上关于兰登书屋的统计,2007年,《纽约》杂志登载了兰登书屋的一个速写:年销售额23亿美元,利润2.3亿美元;给作者的预付金多则1000万美元,少则7000美元。销售收入的来源:小说占55%;非小说类图书,包括实用、生活类图书占22%;儿童图书占20%;宗教类图书占3%。日常开支:三分之二的销售来自平装本图书,平均定价为10美元,其中,5元给书店,2元用于支付租金和工资,1.5元给作者,1元用于纸张印刷装订,剩下的0.5元为利润。可见图书出版是一个利润极其微薄的行业,一本书在出版者看来,显然比读者要沉重许多,因为任何一个环节的耗损都会导致全盘皆输。因此,做出版要想取得成功,必须要具有兰登书屋那种为了0.5元而锱铢必较的精神。
汤姆·麦奇勒这位英国最重要的出版人,凭借着“对书籍本身充满热情”的源动力,经他手诞生了十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是他对文化的巨大贡献;然而他忽视了出版的商业性,不可避免地让凯普出版社陷入亏损的境地,也恰恰是缘于他“很少出于商业原因来甄选书籍或者作者”出版理念。因此,汤姆·麦奇勒的出版观是值得商榷的。
做出版是做文化,也是做生意,做到文化与商业的双赢,,这才是正确之道。
《出版人:汤姆·麦奇勒回忆录》,(英)汤姆·麦奇勒著,章祖德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9月版,30.00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