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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青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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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先森
——读《霸王别姬》
(本来是早就写完了当通选作业交上去的但是鉴于老师还没给分就不好搬上来,ps 那首<给自己的信>是我那段时间的心情写照,感动我良久啊T T)
时光走过之路,尽是理想破灭之声。
在这里,我想借用几句歌词来开头:突然十年便过去,方知岁月冷漠似水。/默然从头读过去,一句一句太干脆,一个一个已粉碎。——<给自己的信>。这几句歌词写的是岁月的无情,与理想的散去。
对《霸王别姬》这本书,我最想讲的是关于理想的事。因为我还是十八岁,还没有足够的深入社会,没有过于坎坷的人生经历,因此能勉强谈谈书里众多的理想,作者的理想,时代的理想,段小楼的,菊仙的,程蝶衣的,小四的,所有微小的个体的理想,它们都值得被关注。又因为书中的理想全都一一破灭了,时代的谎言终将灰飞烟灭,飞蛾扑火的永远是生不逢时的人,因此,值得悼念的其实是那些死去多年的理想,它们虽然死去多年,但代代相传,春风吹又生般地生生不息——是的,“这世上牵制人们的,除了求之不得的爱,还有遥不可及的梦。”
小说的时间跨度很大,几乎贯穿两个男人的一生,但篇幅却不长,在这样小的勉强称得上是长篇的篇幅里,承载了从清末到香港回归多年之间中国发生的诸多变革,主要写作了清末京戏的梨园生活,和文革期间三位主人公起起伏伏的生命历程,其间的生死歌哭,简直算得上是传奇的人生,本来并不足为外人道。而李碧华想要表达的实在太多,因此她把三位主人公放置在这样一段动荡无常的岁月里,以绵密的叙述和无数遥远的情怀支撑起了整篇小说。小说三位主人公形象十分鲜明,都不是普通人,特别是菊仙和程蝶衣,书中对他们身份认同困境的描写又赋予了其性格的模糊性,导致情节枝杈横生,爱恨绵绵无绝期,在变动不居的大时代里边,两人的明争暗斗和内心的纠缠交叉推进小说情节的发展,运笔妖娆动人,十分精彩。但也许因为作者是女性的缘故,小说中段小楼的形象一直比较稳定,虽然是丰满,但内心的变化难以察觉,行为也是平板化的,结尾处写到段小楼原来一直明白程蝶衣对他的感情并不止是兄弟之情时,这样的转变是突然出现的,有点让人难以置信,甚至会让人觉得其实这些都是程蝶衣用情太深的错觉,段小楼只是说了句“请你不要怪我!”,程蝶衣以为他知道什么呢?在这里,我并不太明白作者所作的处理,如果理解成,是程蝶衣的入戏太深一直爱恋着段小楼所引起的错觉的话,反而是可以理解的。
小说自小豆子的童年写起,描绘的戏班生活艰苦清冷,“若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这便是戏班生活的教条了。十几个的小光头一起到“陶然亭”喊嗓子练功,一起压筋,一起受罚,一起在呵气成冰的大冬天挤在炕头上睡觉……这童年生活的艰苦,我相信作者并不是在边缘化描写,而是一种深刻的象征。童年生活的不自由,集体性,受管制,在中国其实是普遍现象,因为戏班子的缘故,苦乐参半中苦的一面被凸显了出来,但我们不能忽略乐的一面,童年的乐趣也尽在集体生活,同龄人间的打闹玩耍,小石头对小豆子的关心,新年的喜庆和快乐,都不能被忽视,往往童年想要拼命摆脱的“不自由”,反而长大了之后甚为怀念,因为长大之后有另一种的不自由,它叫“身不由自”,这时的不自由便会令人强烈地怀念起往昔的时光来,因为还是在童年,一切都还有盼头,“都盼苦尽甘来”,书里讲的人生,其实有着另一层面上的真实。
童年时代穿插的对母亲的思念也非常动人。小豆子被做“暗门子”的母亲卖去戏班之后,年年思念母亲,而师哥小石头就在这虚妄的思念中扮演了小豆子父母亲的形象,因为有了童年时小豆子的依赖,后面长大之后程蝶衣人戏不分依旧依恋段小楼才显得顺理成章,同性之爱在这里埋下了伏笔。
逐渐长大时,小石头和小豆子风采渐盛,这里作者赋予了对“苦尽甘来”的理想,但在这风光的背面,也有人为此牺牲——小癞子的上吊自杀,因为禁不住戏班生活的苦——小说和电影在塑造小癞子的形象上都非常成功,小癞子是书里唯一一个对成为角儿并没有太多妄想的角色,因此他的死更多是向往自由的牺牲,不论是一开始扮演猴子时的树倒猢狲散,还是最后的上吊自杀,他一直作为反抗命运的角色存在着,也因此生活得异常艰辛,想家回不得,想走走不掉,唯有一死了之,只有死才能赋予作者对自由的象征,在同命运的对抗中,自由往往是以死作为代价的。而真正牺牲在“苦尽甘来”这个理想下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小说中好像在这一部分显得空白,现在看来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小人物的悲剧各有各的不同,难以成书,但其实不然,暗合其中的,应该是后来登场的小四,不过小四的情况也非常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直到十年后,小石头和小豆子出科了,他们也换了名字,一个叫段小楼,一个叫程蝶衣,一男一女,英雄美人,才子佳人,尽是一出出好戏,一叠叠好文章。这里书中第三位主人公也登场了,菊仙。菊仙也是一个边缘化的人物,身为妓女的她,为了小生段小楼自己给自己赎身,洗尽铅华地走到段小楼眼前,以为就此可以柴米油盐,平凡半生。电影在这里对这一举动的刻画胜于原著,电影里,菊仙赎身的时候把身上所有珠宝玉器全部交给老鸨后,在走出去的那一刻老鸨甩给她一句话——“你以为这样真的可以赎回身做一个普通人么?别妄想了!一日是妓女永远都是妓女!永远会有人瞧不起你!”这句话当然是老鸨的一时泄愤,但其实也暗点了菊仙坎坷的一生,到文革的时候,她曾经是妓女的身份使程蝶衣和红卫兵对她处处相逼,尊严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但是为了小楼,为了这个她倾其所有的段小楼,她不怕!是的,她不怕。我相信,菊仙是李碧华赋予的理想的女性形象——她为了爱可以倾尽一生,她自私,她不讲信用,她为了守住她的男人不惜用怀有身孕的身子挡住国民党军兵的拳打脚踢——孩子终究是没有呱呱坠地,就像他们的人生终究要走向颓唐,菊仙的希望终究没有实现,她一生想要守住的男人,从倾其所有到一无所有,中间多少耍心机的时候,又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啊,在文革就什么都幻灭了,她以为,段小楼终究没有在生死关头守住她,她终究是输在一个贪生怕死的“霸王”手上。她是书中第二个上吊自杀的悲剧人物,看得出来,作者对她用情很深,因为段小楼最后的背叛并不如菊仙所想是贪生怕死之为,而是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此菊仙的死大概是死在身份认同的困境里,她一生在与程蝶衣这样一个男人搏斗,想要平平凡凡地过日子,日子却不让她安生,两夫妻受尽折磨最后还换来段小楼的背信弃义,她受不了了,但她没有后悔过,她还是那个卖过身赎过身的妓女菊仙,她不自卑,只爱着段小楼一个人,因为段小楼,她新生了一次,也因为段小楼,她想不开寻短见去了。——女性的悲剧形象在这里显现的淋漓尽致,李碧华对这一类旧时代女子理想的书写准确无误,像刀子般锋利,却渗透了血泪,因而很是低沉悲伤。
接着就是作为重中之重的程蝶衣了。小说在程蝶衣身上赋予了太多东西,包括童年时代的快乐与艰苦,性别认同的困境,同性之爱的难以表达,对京戏的无限热爱……这些混杂的情感,在一个人的身上反复显示出不同的色彩来,而程蝶衣本身性格的阴沉使得这些异样的情感更加难以启齿,因而整个人矛盾重重,在密不透风的生活里形成一个黑洞般的存在,外面的世界映入眼帘,并不能反射出去,而只有自身的光芒无限动人——这就是风头一时无两的程蝶衣。因为拒绝与外部的正常交流,因而甘愿置身京戏世界中,不能自拔,这句话或许也可以反过来说一遍,因为甘愿人戏不分,所以无法理解外面的世界发生着什么,也同样无法理解师哥段小楼的转变。程蝶衣的心一直是小豆子的那颗童心,一心只想唱好京戏,成为角儿,在声色万象的新世界里,只有童年的白雪一如他单纯的内心,可是童年的经验并不能照亮前面茫茫的人生。
“那个青木大佐是个懂戏的!艺嘛,不分国界,戏那么美,说不定他们能把它传到日本去!”这是一次坚定不移的独白,电影的表现在这里要比小说更有力量,但毫无疑问,程蝶衣说的这番话就是李碧华对艺术理想的书写,虽然对比文革摧毁一切的力量,这把声音显得太微弱,甚至有些柔弱,弱不禁风的感觉,但依然是磐石无转移的,就像程蝶衣对京戏的执着,就像他对他的“霸王”段小楼的依恋,都是一辈子的,“少一天,一分,一秒,都不能算一辈子!”
因此程蝶衣的形象注定是飞蛾扑火最为壮烈的一个,其悲剧意识在写作过程中与日俱增,深究下去既埋藏了作者对艺术深情的表达,也埋藏了时代的悲哀——不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每个时代都埋葬了无数有志之士,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任务,那些朝大路走的人因为顺应时势而得以安生,而被时代抛弃的人则注定不得好死——文化艺术在十年文革期间所受的压迫和毁灭是令所有中国文化界人士所不能忘怀也不能释怀的,这也是李碧华在《霸王别姬》里对文革仇恨化,完全否定化写作的一种原因,为了表现辉煌一时的人物在大时代变迁的遭际和跌宕起伏的人生,李碧华对文革的书写会显得单一和平板化,所有事情都向着坏的方面发展,并没有什么人能逃离其中,鉴于小说的写作主体,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作者作为香港人对大陆十年文革的批判却也因此显出缺乏亲身经历的狭隘性,会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不过,李碧华对沉沉浮浮的人性的描写在书中却得到了充分的表现,三位主人公立体的形象相当丰满,互为牵制,形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作者诸多的理想,遥远的隔世的情怀都丝丝入扣织进里边。浓墨重彩的永远是时代一去不复返的历史感,垂垂老矣的人们因为风光不再,也因为荒凉得一眼看得到尽头的余生而变成舞台上营营役役的布景,浮华半生,英雄美人,不过是大梦一场,戏里的人生终究不现实,直到梦醒的一刻,我相信,程蝶衣最后的自刎霸王前,既是人戏不分,戏梦人生的结果,也是梦醒时分的绝望——过了这么多年后,他终于又见回以往念念不忘的师哥,霸王,段小楼,这次没有了菊仙的从中作梗,他们哥儿俩辗转几十年重又聚首,喜极而泣,但是何故乐极生悲,悲从中来呢?因为段小楼的嗓子坏了,程蝶衣也不再是风采动人的当红花旦,颈上自杀的割痕仍触目惊心地结痂着——一切都变了样,不可遏止地变了样,天不从人愿啊,时代谋杀了他们美好的,繁花满地的生活,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这才是悲剧丛生的事实,而其他再多的艰难险阻都算不上什么。
小说结尾描写了香港回归后的变迁,以小见大,并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空白的叹息,全篇的悲剧意识,理想破碎的声音也终于到达了理性层面上的高度,呛人的荒芜的未来几欲让人为之落泪。
——这就像是那封灰色的<给自己的信>:
突然十年便过去,方知岁月冷漠似水。
就算笔迹不会变,纸张不会皱。
但默然从头读过去,
一句一句太干脆,
一个一个已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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