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华夏

　　　　【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天龙》一书开头，不似电视剧的沉重豪迈，以萧峰身世或壮举作为序曲，而是直接用清俊秀美的青年公子段誉来开场。
　　
　　　　段誉一直被大众公认为和陈家洛同属于双鱼座，优柔寡断，多愁善感，实在是十足的双鱼男特质。直到刀白凤为保儿子性命，叫段延庆去看段誉颈中金牌上的生辰八字，我才诧异地发现这一句“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廿三日生”。推算到公历，他的生日应当是12月26日。
　　
　　　　却原来，这位段郎竟是摩羯男。
　　
　　　　摩羯座属于土象，是出了名的木讷无趣，保守好静，却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在段郎身上，这一点似乎体现到了极致。
　　
　　　　开篇与钟灵大闹无量剑，瓜子一块儿吃，刀剑一齐挨，倒是颇有一种两小无猜的美好。钟灵是“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时女”，推算到公历就是3月21日，正是白羊座的第一天。火象星座的女子，遇上土象星座的男子，倒说不上遇到克星。只不过，若是动了心，这一路可有得烦了。
　　
　　　　果然，这位横冲直撞的钟姑娘，被磨磨唧唧的段公子折腾得落入敌手，自己差点儿被活埋，却给了段公子撞见神仙姐姐和木婉清两大美女的机会。
　　
　　　　木婉清这姑娘很有意思，“长年戴了面幕，不许别人见容貌，倘若有人见到了，如不杀他，便得嫁他”。
　　
　　　　这样一位自幼生长在少根筋的娘亲秦红棉身边的烈性美少女，从冷若冰霜到柔情婉转，只因恰好遇上了那命中的魔星。
　　
　　　　长在宫廷里、见惯美女的段郎，在见到木姑娘的容貌时，也不由得失了方寸。
　　
　　　　“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哪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全身一震。
　　
　　　　在见到形容尚小的钟灵的时候，段誉是没有震的。
　　
　　　　后来见到娇柔的阿碧和俏丽的阿朱，他也只是微笑欣赏，心中还暗暗拿她们与婉妹作比较，自知弗如。
　　
　　　　除了木婉清之外，段誉也只为他的神仙姐姐“震”过了。
　　
　　　　可惜这位木姑娘生不逢时，一片芳心，偏偏又所托非人。
　　
　　　　那段公子中了阴阳和合散之后，与天人一般的木婉清同关在小石屋里，两个人浑身燥热，木婉清娇声相求，他出于礼法道德竭力与体内情欲相抗之际，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那石洞中的神仙姊姊比婉妹美丽十倍，我若要娶妻，只有娶得那位神仙姊姊这才不枉了。”
　　
　　　　男人爱美女本没有错，可是因一位素昧平生的美女而嫌弃起眼前人来，恐怕就是人品上有所缺憾了。
　　
　　　　后来的木婉清随母亲秦红棉黯然离去，一路上不知掉了多少泪，叹了多少气。而段郎被鸠摩智掳去江南，一路上欣欣然游山玩水看美女，旅行搭讪两不误，好不舒坦。见到王语嫣的时候更是魂魄为之所夺，想起钟灵木婉清，也不过觉得自己这些感情及不上王语嫣对慕容复的万一，只觉得立时为王姑娘而死都是甘愿的。他对王语嫣是仁至义尽了，但对婉妹却是十足的负心薄幸。
　　
　　　　这位王姑娘又是段家的血脉，一身优柔寡断和多愁善感，倒是和段誉像了个十足十。唯一值得称道的一点，便是她的移动海量电子书功能，只可惜常常不知进退，抢了表哥的风头还在那里自以为是。
　　
　　　　有人分析说，段誉喜欢的根本不是王语嫣，而是看了神仙姐姐的裸体图象之后难以忘怀，就好比现在的宅男们忽然在生活中见到了苍井空，惊艳和迷恋可能是有的，要说是爱情却未必见得。
　　
　　　　又有人说，段誉只不过是心理不平衡——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世子小王爷，到了这江南来，听着每个人口口声声崇拜那慕容公子，而将自己弃若敝履，内心自然是不甘的。那包不同每每恶语相向固然是过分，而阿朱阿碧质朴单纯，在待客之道上也没有亏欠段誉之处。最伤害段誉自尊心的，倒还是那位不谙世事的王姑娘。
　　
　　　　石洞中那位神仙姐姐对段誉那样好，又是传授武功秘籍，又是以春宫图象督促，直让段誉觉得自己和这位神仙姐姐好似成了一家人。而眼前的王姑娘，口中心中所念的，却只有一个表哥。凭他段誉怎么出生入死，怎么舍生救她，她偏偏不假辞色。
　　
　　　　女人的骄傲，虽然是对男人自尊心的践踏，但也未尝不是对热情的加倍催生剂。
　　
　　　　段誉陡然见到王语嫣的反应很夸张：“登时眼前一黑，耳中作响，嘴里发苦，全身生热。”看到这里，只觉得情之一物，还真是有意思。可惜说到底，这样的痴恋只能说得上是“情”，仅仅是为那副皮囊动了心，到底不能算是什么高尚的感情。
　　
　　　　那王姑娘满腹渊博武学，在段誉面前娓娓道来，段誉也不知是也不是，听得心不在焉，只怔怔看着她的面容点头赞许。
　　
　　　　这位王美女好歹还是有几分才华的，但是，男人爱的，却只是她那张脸。
　　
　　　　后来王语嫣于井底幡然悔悟，毅然投入段郎的怀抱，并从那刻起就不再对表哥挂怀。段誉喜不自禁，只觉得终老于井底也是人生乐事。后来在西夏皇宫里招亲，他一刻也不能没见到王语嫣，匆匆答了问题便心急火燎地要出去。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说起来，这王语嫣与表哥相对十余年，那慕容公子却不曾为这绝色美女心动过，内心不过是觉得顺理成章娶了她并不吃亏，有时觉得她黏人很烦，到底是乃兄对妹的怜惜占了上风，而惊艳或爱慕都是说不上的。
　　
　　　　女人的迷人从来都是靠一股风情，就好比那媚艳入骨的马夫人康敏，纵使人品那样不端，一样有大把读者公认其为“天龙第一佳人”。而这王语嫣枉自遗传了一副好皮囊，却生了那般木讷的头脑，记得下书上的千言万语，却没有一点正面的情商可言。这等容貌配上这副才情委实可惜，慕容复不爱她也是因为太了解，而段誉的痴恋，却只是把她当作一块幕布，投映出心中幻想多时的神仙姐姐。
　　
　　　　所以最后段公子抱得美人归，心满意足，只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位王姑娘倒不是古墓派的，自然谈不上驻颜有术。大抵过个几十年就要红颜变鸡皮了，等到那时，不爱武学的段皇爷也再难从她这部电子书身上发现什么吸引力，全副身心即便不被刚烈真诚又具风情的木婉清勾去，也要分给那位不是十分在意他的灵儿妹妹。
　　
　　　　反正最后袭了王位，后宫佳丽唾手可得，凭段郎的定性，自不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主儿。至于年少时的这一段痴心追逐，可说是惑于美色，亦可说是出于不甘，却断然不是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真心实意。
　　
　　　　倒枉费了婉妹的一片真心与千般伤感，只可惜那段郎当时实在太年轻，想要的，并不是爱情。
　　

华夏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据说，世间最令人肝肠寸断的事，是整个世间的人都给了你青眼，唯独那个人，给你白眼。
　　
　　　　那么萧峰人生中最浪漫的事，莫过于举世给他白眼之际，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给他青眼。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刀头上挣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无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么？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塞上牛羊空许约。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反复咀嚼，竟是欲罢不能。
　　
　　　　阿朱这姑娘一出场就非同凡响，几番乔装改扮惟妙惟肖，整得那身怀绝技的番僧鸠摩智无可奈何，又引得书呆子段郎颇为心折，连连称赞她与阿碧一活泼一娴静，真真儿的各有千秋。有这样的奇女子做侍婢，也难怪那慕容公子眼高于顶，对绝色美女王语嫣丝毫不假辞色。
　　
　　　　与段誉乔装成“南慕容北乔峰”深入西夏一品堂救走丐帮帮众，又孤身潜入少林寺偷盗易筋经，足见其慧黠可爱。
　　
　　　　而后被玄慈方丈的掌力震伤，日日夜夜以萧峰的体温续命，又于聚贤庄一役上亲见萧峰为己豁出性命，以至于千里奔驰到雁门关外等着他，又于武林人士群起追杀之际毅然伴在君侧。那萧峰固然迟钝，对康敏那等风情万种的女子都视而不见，阿朱也没想出什么聪明的法子，便捧着一颗赤诚的少女真心，陪他刀山火海地走下去。
　　
　　 　　那场羞涩的告白，于萧峰而言，无疑相当于五月的晴天闪了电：“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文中言道：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鸣响，他想到阿朱说“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腮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正所谓喜极而泣。如果故事在这个地方终止，那样多的冤屈误会未曾解清，还有那样多的勾心斗角和残酷杀戮，英雄气概终究敌不过卑鄙心思。大英雄放弃梦想隐退山林，骑马打猎，放牛放羊，未尝不是一个温暖的收梢。
　　
　　　　阿朱的死虽然可以理解成为爱牺牲，但怎么看也觉得有些牵强。
　　
　　　　“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
　　
　　　　纵观整部天龙，众生万相，繁花似锦，可爱的女子却是寥寥。王姑娘失之木讷，阿紫坏在残暴，木姑娘所爱非人，钟灵和西夏公主戏份极少，最可爱的倒是阿朱阿碧这一对姐妹花儿。这俩人一个跟了南慕容，一个从了北乔峰。阿碧到了结局处得了一抹孤绝恬淡，而阿朱则是以生命谱写出最壮美的爱情。
　　
　　　　正如萧峰所说，她大可以不用死，而是软语温存劝萧峰暂时打消念头，又或是仔细查探事情真相再动手。可任凭她再慧黠聪颖，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无邪少女。到了那风情万种又心机深沉的马夫人康敏面前，一举一动都被牢牢算计，又有陡然而至的父女情分高高在上，岂容得她再做思量？
　　
　　　　这样一位奇女子，不止得到了一生一次的完美爱情，还令得不解风情的乔帮主兼萧大王，为她赔上了一生一世。
　　
　　　　如果萧峰在小镜湖畔就为阿朱殉情，没有后来的沉冤得雪，没有三兄弟结义，没有少林寺大战，没有辽国的南院大王，这个故事会简单很多也轻松很多。少了那么多的豪气干云，同时也少了那么多的扼腕叹息。
　　
　　　　可是阿朱怕他轻生，又偏偏叮嘱了他一条，好好照看阿紫，又让阿紫好好照看他。
　　
　　　　萧峰这样武功盖世又心思缜密的大英雄，在旁人眼里自是顶天立地无往而不胜的。但在爱他的女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处处需要照看的孩子。古灵精怪的阿紫见到姐夫如此痛苦悔恨，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类似于爱情的东西。萧峰只道阿紫是在情窦初开之际与自己朝夕相对，才生出了一份“满是孩子气的痴心”，却不知这世间痴心人，共有的东西，皆是这一份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孩子气。
　　
　　　　后来耶律洪基说要赐给萧峰千万汉人美女来弥补他的缺憾，萧峰不过是一丝苦笑，心道：“我既误杀阿朱，此生终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
　　
　　　　看到此处不由得叹叹，这片痴心与杨不悔那“世间唯一的糖人儿”理论，可说是绝无二致。
　　
　　　　纵使她连个正式的闺名都没有。纵使她颠沛半生，陪在他身边亦不过是寥寥数日。纵使他盖世英雄，该当拥有的是这整片天地。
　　
　　　　他却没有办法再享用这天地之间的一丝一毫，只因这世上，再也没有了那唯一的她。
　　
　　　　后来萧峰在马夫人屋外，在西夏皇宫里，在大辽的草原上，那么多地方，那么多无关紧要的风景里，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她，随即内心恻恻，难以平静。后来阿紫嫉妒得难以自持：“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
　　
　　　　古灵精怪自私自利的阿紫，竟恨不得当日也被姐夫一掌打死，让姐夫像惦记姐姐这般惦记着自己。
　　
　　　　其实这声“姐夫”叫得委实冤枉，阿朱与萧峰相伴数日，把太多美好定在了未来，而有生之年竟是连个细致缠绵的吻都未曾有过。说到萧峰这已过而立之年的盖世英雄搞不好还是处子之身，倒是令人哑然失笑。
　　
　　　　萧峰却偏偏乐意阿紫这般唤她，也是因了这个暧昧的称呼，而一次又一次将这个居心叵测的小姨子收留在身边，并以她为动力，坚持着活下去。
　　
　　　　到故事的最后，萧大王分明是重权在握，兼之美人在侧，万民景仰，可他出于良心的自责和英雄气概，毅然选择以死相谢。
　　
　　　　其实倒不是被英雄气概蒙蔽了私欲，只是自从阿朱在他怀里断气的那一刻开始，萧峰的人生早已再没了意义。后来的他从来不曾真正活着，这样决然而逝，到叫人为他松了一口气。
　　
　　　　有生之年，未能让心爱的女人陪他度过一日安宁时光。而后独自在这世间跌跌撞撞，无论何处的风景和声音，都汇成了她的模样。只是这一回自戕于雁门关外，他心安理得，心满意足。因为他终于可以确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心中最挂念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在身边。
　　

华夏

　　　　【最后一个心愿是学会高飞】
　　
　　　　游少爷对阿紫姑娘的迷恋，公认是整个故事里最滑稽好笑的，偏偏又是最绝望的。
　　
　　　　如果小丑在流泪，你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搞笑？
　　
　　　　内地版天龙八部的阿紫，选择了年轻貌美的陈好来扮演。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宜嗔宜喜的神情，倒让这个原本残忍可憎的小姑娘，被演绎得古灵精怪，漂亮可爱。而无论哪个版本的游坦之，选择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男演员。任何人都是有气场可言的，阿紫姑娘气场太强势，而游少爷那般懦弱无用，大抵是天蝎女遇到巨蟹男，就好似赵敏和张无忌。
　　
　　　　但同是女方把男方牢牢掌握在手心里，游坦之与阿紫之间，却可悲得没有一丝两情相悦的爱情。
　　
　　　　游坦之原本是聚贤庄被长辈仆从捧在手心里的少爷，父亲与叔父在当地声名显赫，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浑浑噩噩过了十多年，也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萧峰为救阿朱的一场厮杀，激死了他那冥顽不灵的父亲和叔父，血染聚贤庄，使得他从此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血海深仇，这四个字一点儿也不夸张。
　　
　　　　纵使萧峰的立场再义薄云天，再无可奈何，他终究是害了游坦之的一生。
　　
　　　　游坦之复仇未遂，被萧峰饶了一命，独自留在原地竟是怔怔出了神：
　　
　　　　一想到阿紫的形貌，胸口莫名其妙的一热，跟着脸上也热烘烘的，只想：“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脸色苍白、纤弱秀美的小姑娘。”
　　
　　　　后来阿紫派人把游坦之抓回去，烙上铁头套，又是喂狮子又是吸收毒物。她叫他“铁丑”，连真名都不屑知道，对他的生死更是从来都不挂怀。而那可怜可悲的游坦之，偏偏还时时刻刻心生欢喜地幻想着，那阿紫姑娘什么时候再叫他去鞭打一顿？
　　
　　　　在卑微的爱情里，付出和收获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到后来为了阿紫屈从于全冠清，又于天下英雄面前拜丁春秋为师，只是不忍看到心爱的女人损伤分毫。连萧峰段誉都无不为他的似海深情而动容，天下英雄尽皆咋舌，偏偏那阿紫姑娘无动于衷，满脑子只有她的姐夫。
　　
　　　　游坦之在萧峰面前从来都是自卑的，以至于趁着王语嫣坠崖之际，要挟虚竹放自己带着阿紫离去。
　　
　　　　如果他从此携着阿紫归隐山林，半胁迫半怜爱地与她做一对世俗夫妇，那么这男人的品德委实不够高尚，但说到他曾受过的苦楚，这般痴心所为也无可厚非。
　　
　　　　偏偏他又不忍心看到阿紫眼盲，辗转颠沛，终于还是来到了缥缈峰灵鹫宫。
　　
　　　　以眼换眼，牺牲自己的光明世界，让心爱的女人恢复健全。他一定猜到了所有的结局，他知道她会见到他丑陋的脸，知道她会嫌弃会厌恶会弃他而去，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一声娇柔依赖的“庄大哥”，知道自己的牺牲会让这么多天来的幸福假象都成为泡影……可是偏偏，他就是不忍心看到她有一丝不适，不忍心放弃一丝治愈她的希望。
　　
　　　　到最后他又瞎又瘸，一张脸因灼烫和撕扯而丑陋可怖，一切无疑都是因为阿紫的冷漠和残忍。
　　
　　　　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一丝埋怨，其他人又怎么有资格替他不值？
　　
　　　　他为了保护阿紫，向丁春秋磕过头，向全冠清磕过头，在虚竹面前自戕，在萧峰面前忍辱，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萧峰也感动于这位游君的痴心，一次次要求阿紫去照顾游坦之一生一世。
　　
　　　　大英雄萧峰的原则就是这么简单：欠人的就要还，看到苍生有难就该挺身而出。
　　
　　　　所以他看不到如花似玉的马夫人，看不到痴心一片的小阿紫，他的英雄主义毁了他自己的一生，却左右不了阿紫分毫。
　　
　　　　这位歹毒古怪的小姑娘一直都有自己的原则。她对别人可以残忍自私暴虐冷漠，可是一生认定了一个人，就没有打算放下。
　　
　　　　这样自私自利的女孩，都会因为永远取代不了姐姐的地位而泪流满面，萧峰却以为那只是孩子气。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在阿紫眼里，普天之下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萧大王？
　　
　　　　到最后的阿紫依旧冷漠残忍，游坦之依旧唯唯诺诺。
　　
　　　　他盲着双眼，瘸着双足，胁迫乌老大带他走下回环曲折的缥缈峰，跋涉了千里万里，到辽国来听阿紫的声音。他竟是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可以配得上她，只愿意一辈子当她的奴仆。
　　
　　　　游坦之道：“阿紫姑娘，你很好罢？没人欺侮姑娘罢？”一张丑脸之上，现出了又是喜悦，又是关切的神色。
　　
　　　　阿紫道：“有人欺侮我了，你怎么办？”游坦之忙道：“是谁得罪了姑娘？姑娘快跟我说，我去跟他拚命。”阿紫冷笑一声，指着身边众人，说道：“他们个个都欺侮了我，你一古脑儿将他们都杀了罢！”
　　
　　　　游坦之道：“是。”问乌老大道：“老乌，是些甚么人得罪了姑娘？”乌老大道：“人多得很，你杀不了的。”游坦之道：“杀不了也要杀，谁教他们得罪了阿紫姑娘。”
　　
　　　　阿紫怒道：“我现下和姊夫在一起，此后永远不会分离了。你给我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你。”
　　
　　　　游坦之伤心欲绝，道：“你……你再也不要见我……”阿紫高声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给我的，姊夫说我欠了你的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欢。”
　　
　　　　这一句话多像李文秀的“很好很好，偏不喜欢”，可是画面却是那样触目惊心。
　　
　　　　剜目坠崖，以死殉情。
　　
　　　　小时候看到TVB版的这一幕，我吓得惊呼出声，并第一次理解到了“殉情”的意义。以身相殉的是情而不是人，萧峰到死也不明白阿紫有多爱他，正如阿紫到死也不曾珍惜过游坦之。那个人，本不值得为之付出生命，但是为了爱情，怎样都是值得。
　　
　　　　雁门关外的豪杰尽皆目不忍睹，年长的便想起，数十年前萧峰之母也正是葬身于这片深崖之下。
　　
　　　　这个时候，天上飞过的是归家的大雁。
　　
　　　　记得阿紫问过萧峰：“姊夫，你看这许多大雁，为什么排成了队向南飞去？”
　　
　　　　萧峰答曰：“天快冷了，大雁怕冷，到南方避寒。”
　　
　　　　阿紫道：“到了春天，它们为甚又飞回来？每年一来一去，岂不辛苦得很？它们要是怕冷，索性留在南方，便不用回来了。”
　　
　　　　萧峰想了想，摇头笑道：“我也不知它们为什么不怕辛苦，想来这些雁儿生于北方，留恋故乡之故。”
　　
　　　　这一刻雁儿们尽皆回到了故乡，就连最小的这头身子不大的雁儿，也跟着她的爹爹妈妈姐姐姐夫，又飞了回来。她笨拙迟钝，武功不精，她自私冷漠，品德不佳，但是她认定了一个人，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乡。
　　
　　　　阿紫携着萧峰的尸身坠入万丈深渊，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也绝不会放手。而游坦之紧随其后，独自跳下悬崖，只因他要的并不是做她的唯一做她的爱人，而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替她挡住任何欺侮她的人事物。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其实这个残酷的结局未尝不是一种圆满。阿紫终于可以和姐夫永不分离，而游坦之也欢欢喜喜地追逐在了他心爱的阿紫姑娘身后。我宁愿相信他们不是绝望地自尽，而是以生命作为双翼，携着此生最深刻的爱情，去完成一个展翅高飞的心愿。

华夏

　　　　【零落成泥碾作尘】
　　
　　　　整个故事里着墨最少的一段爱情，却是令我最感动得难以自拔的。
　　
　　　　叶二娘的出场颇为阴森可怖，温言软语地哄着怀中一个孩儿，却到了晚上就要扼死。每一天扼死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这样的恶人，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无恶不作”，比起只会叫嚣耍闹却单纯得令人捧腹的南海鳄神，确然不可同日而语。
　　
　　　　玄慈方丈从来都是德高望重的少林僧人，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内力深厚之极，隔着镜子的误伤，都险些让小阿朱魂归阎罗。
　　
　　　　小和尚虚竹长相丑陋，而叶二娘曾经美丽端庄，所以玄慈方丈虽然是宝相庄严，但恐怕算不得如何英俊潇洒。
　　
　　　　叶二娘自己坦陈，当日是受人指使去引诱了玄慈方丈，诞下孩儿之后为了不拖累他，决定独自抚养，却不料被萧远山抢了去，由此悔恨一生，成了专杀孩童的大恶人。
　　
　　　　后来真相揭开，玄慈方丈如萧峰般是个极端英雄主义者，为了维护少林寺清誉，甘愿先受杖责，而后自绝筋脉。
　　
　　　　他为一己色欲主动承担罪责，对得起少林，更对得起天下英雄，却惟独对不起他近在咫尺的昔日爱侣和私生孩儿。
　　
　　　　他甘受杖责的那一段，读来让人心颤。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叶二娘哭叫：“此事须怪不得方丈，都是我不好！是我受人之欺，故意去引诱方丈。这……这……余下的棍子，由我来受罢！”
　　
　　　　一面哭叫，一面奔将前去，要伏在玄慈身上，代他受杖。
　　
　　　　玄慈左手一指点出，嗤的一声轻响，已封住了她穴道，微笑道：“痴人，你又非佛门女尼，勘不破爱欲，何罪之有？”叶二娘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只是泪水簌簌而下。
　　
　　　　这样的一点穴，一微笑，将怜惜爱意含蓄地表达到了极致。
　　
　　　　明明知道这女人是有所图谋才接近自己，却偏生按捺不住情欲的纠缠，又让她因自己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从他决定以死谢罪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也决定将所有罪责背负上身，替她洗清这么多年的苦难和不平。
　　
　　　　出家之人勘不破爱欲，便是大罪了。
　　
　　　　玄慈自责自悔，深知自己对不住妻儿，对不住少林清誉，也知道此刻的天伦共聚并不是命运的仁慈，而是昔日孽障的清算。
　　
　　　　如果不是在这样大的故事里，放在我这样的小女儿家笔下，或许会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温文尔雅的少林高僧，为情所困的江湖女子，步步为营的接近，无可奈何的痴缠，分离半生，各自漂泊，重见之日也是携手同归之时。
　　
　　　　这样的殉情，足够壮美激烈，也让人觉得温暖。
　　
　　　　无论是那些隐秘从前，还是那些看不到的以后，都留给其他人慢慢猜想。眼看着儿子已然长大成人，武功卓绝，纷扰武林再无可以挂怀之事。
　　
　　　　便让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在天下英雄的见证之下，把埋藏了半生的爱情放到阳光下，翩然起舞吧。
　　

华夏

　　　　【今生已过也】
　　
　　　　天山童姥的那一段，据传最初是由倪匡代写，却平白为这个武侠故事增色不少。
　　
　　　　倪大师随手编排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以三六九为期进行返老还童，令得无崖子与李秋水都无可奈何地陪着童姥一起老了好几十岁，李秋水和王夫人也都成了晚婚晚育的典范。
　　
　　　　第一次知道这一段关系，是在一部叫做《天龙八部之天山童姥》的电影里。张敏的阿紫，林文龙的虚竹，尽皆成了配角。而这样捧出来的主角则是倾国倾城的两位天后级巨星——巩俐扮演天山童姥，林青霞扮演李秋水。
　　
　　　　至今记得电影里多了一个李沧海，乃是无崖子的真爱，也是书中一直没有给出确切姓名的“李秋水小妹子”。
　　
　　　　电影里说李秋水和李沧海是孪生姊妹，却一个毒辣一个温婉，性情迥异之极。
　　
　　　　无崖子遇上了师姐巫行云和师妹李秋水，几番痴缠偏偏不为所动，一颗心尽皆系在小师妹李沧海身上。而后这般简单心愿亦得不到满足，万般无奈于无量山下各自分离，玉璧月华边男女共舞逍遥派剑法，也成了永恒的回忆。
　　
　　　　据说李沧海诞下阿萝以后就怆然离世，而巫行云练成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之后号为天山童姥，与练成小无相功的李秋水斗了大半辈子，终是得不到无崖子的一丝牵念。
　　
　　　　电影说得牵强，却比书中更近人情。否则李秋水既为无崖子诞下孩儿，又何必巴巴地与一尊玉像吃醋，以致毁了自己一生幸福？书中既未交代那李家小妹子的下落，待遇的悬殊也委实太委屈了天山童姥。
　　
　　　　电影为天山童姥取的这个名字十分好笑，巫行云？眼看着巩俐和林青霞来来回回地念叨着那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恐怕“李沧海”一名也是这么来的吧。
　　
　　　　到了结局处，巩俐与林青霞相视而笑，缓缓念出了一句“人生如雾亦如电”，似是大彻大悟。我反反复复地倒带，才听清了后面的那一句：“缘生缘灭还自在。”
　　
　　　　不拘韵律，不讲格式，随心所欲地吟出这样两句，倒也不亵渎了震古烁今的逍遥派的名头。
　　
　　　　只是无崖子未免艳福太好了些，有温婉可人的李沧海，更有童姥和秋水妹这般的奇女子为自己斗了一生一世。难得的是她们从未怨过他一句，隔了几十年看到那一枚扳指还要羞红双颊，见到那一幅画像，还要醋海生波。
　　
　　　　如若没有苏星河，如若没有丁春秋。
　　
　　　　没有那些阴谋暗算令得这个旖旎的故事戛然而止，痴缠到最后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遭遇暗算的无崖子在山洞里枯坐了几十年，俊美容貌空对山间石壁，绝世武功亦难支撑躯体，心心念念的仍是一段仇怨和一段情孽，还惟恐自己的徒弟不够俊美，讨不了昔日爱侣的欢心。
　　
　　　　可怜了那从未真正住进他心里的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一个成了缥缈峰灵鹫宫的尊主，一个做了西夏皇宫的老太妃，庸庸碌碌絮絮叨叨带着不平的怨恨勾心斗角到老到死，原也可过了这一生，带着永不改变的回忆，不再执着。
　　
　　　　最害怕的却是，此生已经决心自己度过，却又突然听到他的消息。
　　

华夏

　　　　【此花开尽更无花】
　　
　　　　这部书里面笑点不少，其中一处令人忍俊不禁的，便是少林寺大战之际，萧远山出面揭露虚竹的身世，说道叶二娘当年被一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骗去了贞操，诞下虚竹之后受尽苦难，而那不负责任的男人却逍遥自在地过他原本的日子。
　　
　　　　当是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段正淳。
　　
　　　　段正淳被人瞧得窘迫，又内心恻然，一遍遍地想：“难道这事是我做的？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真相揭晓之时，却是德高望重的玄慈方丈。但当时站在段正淳身侧的阮星竹，连同其子段誉，还有数名下属，这般亲近的人都是如此看他，足见段正淳的风流性子实在是内外昭彰。
　　
　　　　钟万仇在万劫谷门口漆下了“姓段者入谷杀无赦”，为的是其妻甘宝宝。
　　
　　　　秦红棉叫女儿木婉清戴上面幕，只因相信天下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刀白凤以镇南王妃之尊，委身于倒在路边形同乞丐的段延庆，却是为了报复花心鬼混的丈夫。
　　
　　　　康敏弑夫偷汉，多年的心里不平衡，都是因为当年的那一段情伤。
　　
　　　　阮星竹留下两把金锁，多年于小镜湖畔思郎盼女，与情郎厮守片刻也是欢欢喜喜。
　　
　　　　阿萝创立曼陀山庄，杀尽天下负心人和姓段的，用一生的工夫，去种那永远也种不好的茶花。
　　
　　　　想来段誉的际遇也是好笑，结交一个吃瓜子的漂亮小妹子钟灵，发现是自己妹妹。在山峰绝顶与婉妹立下婚姻之约，回到家，发现又是自己妹妹。被番僧鸠摩智擒到江南，认识了古灵精怪的慕容府侍婢阿朱，其实仍然是自己的妹妹。迷上神仙姐姐王语嫣，追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了，结果又发现，这位仍然是自己的妹妹。还真是普天之下皆你妹啊，所以说男人花心，最终都是要自食其果的。
　　
　　　　到最后，神来之笔终于出现了——原来他母亲因为内心不忿，也曾背夫偷汉，这偷的还不是寻常人，而是身份高贵却遭遇凄惨的延庆太子。这样的身世不仅救了段郎一命，更是将曾经宣告此生无缘的一朵朵桃花，都再次送到了誉儿面前。
　　
　　　　刀白凤的遗言很有意思：“这个人和你爹爹虽是同姓同辈，却算不得是甚么兄弟。你爹爹的那些女儿，甚么木姑娘哪、王姑娘哪、钟姑娘哪，你爱哪一个，便可娶哪个……他们大宋或许不行，甚么同姓不婚。咱们大理可不管这么一套，只要不是亲兄妹便是了。这许多姑娘，你便一起都娶了，那也好得很。你……你喜欢不喜欢？”　
　　
　　　　段誉泪水滚滚而下，哪里还想得喜欢或是不喜欢。
　　
　　　　最后刀白凤毅然自尽殉夫，唇边还兀自带着微笑，真真儿是奇女子。无奈嫁了个花心得冠冕堂皇的丈夫，又生了个懦弱儿子，这一生最疼爱敬重她的倒是路边那个一夕露水情缘的邋遢乞丐。也不知该说是可惜还是可悲，但她自己却无疑是心满意足的。
　　
　　　　段正淳无疑是男人们的楷模。
　　
　　　　他出身高贵，相貌堂堂，风流多情而又非负心薄幸，他对每个女子都真心实意恨不得相伴终老，却又在每个女子身畔都不会停留太久。在慕容复手刃阮星竹的那一刻，段正淳就决心殉情，而后见到秦红棉、甘宝宝一干人等一个个死在面前，他的泪水和痛苦倒一点儿也不是装模作样。
　　
　　　　多情而不薄幸，优柔寡断又柔情似水，这位资深段郎倒是十足的双鱼男。
　　
　　　　哪怕甘宝宝另嫁他人，在为他而死的那一刻都是无怨无悔。那秦红棉嘴上说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见面却又立马换了一副小女儿姿态。阿萝纵使是立誓杀尽天下负心人和姓段的，然而真正见到段正淳的那一刻，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只故作冷漠，哪里还拿得出半分狠心肠？
　　
　　　　女人要的真的很少。
　　
　　　　尤其是陷入爱情的女人，明知道自己呆傻蠢笨，卑微下贱，却兀自心甘情愿。
　　
　　　　如果真的足够爱那个男人，哪怕与千万个女人分享，哪怕要做小伏低，纵使嘴上说着千百个不情愿，心里的卑微窃喜也是无法抑制地喷薄而出。爱上一个男人，就是爱他的全部，连同他的花心都一起爱，也不会觉得委屈。
　　
　　　　只可惜刀白凤明白得太晚。
　　
　　　　TVB版的电视剧里，慕容复逐个杀死段正淳昔日情人，她们一个个在临死前都回想起年轻时与段郎相知相守的画面，旋即欣然微笑。
　　
　　　　却原来，被那男人拖累到这等地步，她们仍然是欢喜的。
　　
　　　　秦红棉失身给段正淳那天晚上，便是给他亲了一下面颊，打了他一记耳光，段正淳便嬉皮笑脸道：“修罗刀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十个字，十八年来，在她心头耳边，不知萦回了几千几万遍。十八年后重逢，段正淳又是这句话，竟令得这使修罗刀的刚烈女子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感俱至。
　　
　　　　甘宝宝嫁了给对她千依百顺的钟万仇，却对这位段郎一刻也未曾忘怀。以至段正淳爬地道进她房间，在她耳边道：“你跟我逃走！我去做小贼、强盗，我不做王爷了！”甘宝宝当即大喜，低声道：“我跟你去做小贼老婆，做强盗老婆。便做一天……也是好的。”
　　
　　　　面对马夫人康敏，段正淳则又是一副调情口吻：“我一见到你水汪汪的眼睛，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了。小康，你过来，给我闻闻你头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
　　
　　　　这位小康倒是天龙第一奇女子，也是第一个叫段正淳知道风流惹祸的主儿。“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运气好得到了，那么我说什么也得毁了这件物事。”
　　
　　　　到最后段正淳倒不能说是被段延庆逼死，亦非被慕容复害死。而是打从一开始，风流债惹得多了，便注定有最后的报应。
　　
　　　　男人的风流往往为其魅力增值，倒不似女人，不过多抛几个媚眼，便要被人指责为浪荡。段正淳的红颜们固然是苦了许多年，但作为原配夫人的摆夷女子刀白凤，无疑是当中最可怜的一个。她与段延庆的一段孽缘，作者写得极美，也成全了这位正牌夫人最不同寻常的形象。
　　
　　　　“突然间，几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尘土之中，是她的眼泪，还是观音菩萨杨枝洒的甘露？段延庆听人说过，观世音菩萨曾化为女身，普渡沉溺在欲海中的众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萨。”
　　
　　　　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已没有什么对与错，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阮星竹等女子死于慕容复剑下纵然是无力反抗，而本可侥幸得生的阿萝和刀白凤，亦为了情郎甘愿赴死。前头我便说过，她们殉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心里的情。天下痴人，都是被自己心里的火烧死的。
　　
　　　　这样一位英俊风流的王爷，明知道他千般不是，却又感受得到他的一片赤诚爱意。对于这样的人，爱也不是，恨又不忍，最好的法子，恐怕是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了。
　　
　　　　既然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那么便只能紧紧按捺住自己的心。不伸出手去，就不会感受到仅仅握住一缕风的那般失落无奈了。

华夏

　　　　【赏心乐事谁家院】
　　
　　　　如果天龙八部去掉最后一本，那么这个故事里一定至少会有一个让人心驰神往的男人。
　　
　　　　我这样的少女心思，不爱大英雄，爱的是翩翩美少年。
　　
　　　　小说的出场和电影不同，但凡人物话里提及，又或是作者旁白提到，便已经算作是某位角色的出场。
　　
　　　　这样算来，“姑苏慕容”的出场，比真正的灵魂男主角萧峰，还要早了半册书。
　　
　　　　慕容这个姓是由五胡乱华时的鲜卑慕容氏留下，早先我读历史，看到慕容冲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已兀自心驰神往。这样好听的名字，真真儿不像实际存在过的人，更像是小说的虚构。
　　
　　　　这边厢，金大师就为我们虚构了一个慕容复。
　　
　　　　年约二十许人，颀长俊美，气度倜傥，浑身贵族气质，身后一众美貌的奇女子痴心尾随，连擅长的武功都是风度翩翩的“斗转星移”。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竟是不费一丝力气。俊美的青年公子自然没有使蛮力的，擅长的是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
　　
　　　　从一开始“姑苏慕容”四个字陡现纸上，江南的婉约气质，先祖的贵族气息，便即扑面而来。
　　
　　　　那段誉被鸠摩智由大理擒到江南，一路品尽当地美食，游山玩水，苦中作乐，而作为读者又何尝不是陪着他踏上了一段奇妙的旅程？从小看过电视剧，便知道段誉此行将会遇上王语嫣，但没有料到的是，打动我的倒不是这位天人之姿的美人，而是电视剧里并不太受欢迎的表哥，燕子坞慕容复。
　　
　　　　打从一开始，见到阿朱阿碧为这位“公子爷”津津乐道，连包不同风波恶那般桀骜不驯的人都俯首甘为孺子牛，便已对这位慕容公子充满向往。而后阿朱与段誉乔装闯入西夏一品堂，几番惊心动魄，此时众西夏武士竟是中了悲酥清风，让段誉捡了个现成便宜，自己扮作的慕容公子当即坐了实。
　　
　　　　那粉墙上龙蛇飞舞般的十六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迷人毒风，原璧归君。”慕容公子这般潇洒作风，当即如悲酥清风一般，将我迷得七荤八素。
　　
　　　　后来解珍珑棋局之时，慕容公子第一次正面出场，远远掷来棋子，继而翩然出现，直将书呆子段郎毫无悬念地比了下去。
　　
　　　　文中由段誉视角望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
　　
　　　　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
　　
　　　　由旁人的语言举止，倒更能看出“公子爷”的魅力风度。
　　
　　　　若不是名利之念太重，这位慕容公子，倒颇有些魏晋时期的风度。只是魏晋文人原本就是矛盾的存在，一面桀骜不驯，一面又忍不住针砭时弊。这样的矛盾放在慕容复身上，倒也不差——既是俊美闲雅的青年公子，却又肩负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梦想。当时是北宋哲宗赵煦时期，太后当权，政治清明，就连北边虎视眈眈的辽国都暂时不敢与宋廷反目，他小小的一个鲜卑慕容氏，又有什么可能兴复大燕？
　　
　　　　便是潇洒闲雅与身世枷锁的矛盾存在，生生地毁了这样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后来在客栈中与丁春秋斗法，又以武功和应变折服了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这位慕容公子实是光彩照人到了极致。如若没有少林寺大战趁萧峰之危、攻段誉于不备，而后又被萧峰单手一掷。如若没有西夏皇宫井边暗算段誉，逼死王语嫣，败于鸠摩智掌下，又于井底见死不救。如若没有曼陀山庄中讨好舅母、欲杀段誉，复又拜段延庆为父，亲毙包不同……这位慕容公子自然不至于落得如斯下场。
　　
　　　　但如若不是这样，故事便没有结束的时候，慕容复这个皇帝梦还要一直做下去。
　　
　　　　有人说慕容复天性凉薄，不爱手下的四大忠臣，不爱痴心一片的表妹，心里只有荣华富贵。其实这样说就错了，慕容公子对手下有爱护，对表妹有怜惜，甚至对侍婢阿朱阿碧都是关怀备至，要不然，怎么能够将那些迥然相异的人心尽收于掌中？
　　
　　　　慕容博假死之时连儿子也要瞒过，不过是因为儿子年幼单纯，守不住秘密。
　　
　　　　由此可见，慕容公子从来都不是心机沉重、凉薄无情之辈，只可惜他不是主角。
　　
　　　　记得看过一篇很有意思的恶搞文，总结武侠故事的俗套。作者说，通过角色的名字，就能判断他在故事里的地位。如果慕容复不是单名一个字，而是叫“慕容覆水”的话，这般潇洒倜傥又拉风的名字，不是男主角的命格才怪。
　　
　　　　无论是姑苏慕容之于天龙八部，还是慕容公子之于北宋盛世，都是十足的生不逢时。
　　
　　　　作为全书最令人心动的翩翩公子，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慕容复沦落到最后那般地步，倒不如把故事停留在原点。姑苏燕子坞，琴韵小筑，听香水榭，两个美貌聪慧、气质脱俗的侍婢，一位文武双全、风流倜傥的佳公子，姑苏慕容名满天下，胸中是万千韬略，背后还守着若许佳人。
　　
　　　　其实最后并未说明慕容复是如何疯癫的，不过众叛亲离、富贵梦灭，的确也没有其他的出路。忘记一些事，放下一些事，不再那么清醒，未尝不是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王语嫣知道表哥神智已乱，富贵梦越做越深，不禁凄然。”
　　
　　　　“段誉见到阿碧的神情，怜惜之念大起，只盼招呼她和慕容复同去大理，妥为安顿，却见她瞧着慕容复的眼色中柔情无限，而慕容复也是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心中登时一凛：‘各有各的缘法，慕容兄与阿碧如此，我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意足？我又何必多事？’”
　　
　　　　到最后阿碧神态楚楚却目光温柔地侍立在慕容复身侧，好似他与她从来不曾变过。她永远是替他缝制新衫的琴韵小筑的清丽丫鬟，一口江南软语，一脸温柔神色。而他尽管落魄如斯，众叛亲离，在她眼里却仍是曾经那个潇洒倜傥的公子爷。
　　
　　　　若不是这样，慕容复野心之大，又怎么装得下一个阿碧？
　　
　　　　读慕容复，叹的是他的生不逢时，怜的是他的纯良秉性，慕的是他的倜傥风度，恨的是他的执迷不悟。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成了天龙八部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若生对了时候，这样的公子本该有着桃红柳绿的闲逸生活，有着世人艳羡的江湖经历，直到坐拥美人厮守到老，还要微笑着说起少年时光。
　　
　　　　只可惜生不逢时，以至于他茕茕孑立于西夏皇宫中，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人生中有过什么最快乐的时候。以至于最后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才能圆得毕生心愿。以至于空怀着俊美容颜与潇洒风度，空有着万千拥趸与生前身后的美名，却踽踽独行于这人世间，难得地抬头望天，赏心乐事，竟不知何处才是此生的归宿。

淡淡的空气

求天龙八部连载~

潘安仁

《天龙八部》回目成词
《少年游》（1—10）
青衫磊落险峰行，玉壁月华明。马疾香幽，崖高人远，微步毂纹生。
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虎啸龙吟，换巢鸾凤，剑气碧烟横。
《苏幕遮》（11—20）
向来痴，从此醉。水榭听香，指点群豪戏。剧饮千杯男儿事。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
昔时因，今日意。胡汉恩仇，须倾英雄泪。虽万千人吾往矣，悄立雁门，绝壁无余字。
《破阵子》（21—30）
千里茫茫若梦，双眸粲粲如星。塞上牛羊空许约，烛畔鬓云有旧盟，莽苍踏雪行。
赤手屠熊搏虎，金戈荡寇鏖兵。草木残生颅铸铁，虫豸凝寒掌作冰，挥洒缚豪英。
《洞仙歌》（31—40）
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且自逍遥没谁管。奈天昏地暗，斗转星移。风骤紧，缥缈峰头云乱。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梦里真，真语真幻。同一笑，到头万事俱空。糊涂醉，情长计短。解不了，名缰系嗔贪。却试问，几时把痴心断。
《水龙吟》（41—50）
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念枉求美眷，良缘安在？枯井底，污泥处。
酒罢问君三语，为谁开，茶花满路。王孙落魄，怎生消得，杨枝玉露。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