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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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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次日比武是第五天了,我脸上的肿稍稍退了些,又站在旁边观战。

  这天上午夫人没有咳嗽,想是金面佛没使这招。

  中午吃饭之时,夫人给丈夫斟酒,连使几个眼色,我在旁瞧得清楚,知是叫他诱逼金面佛使出此招,以便乘机取胜。

  胡一刀摇摇头,似乎心中不忍。

  夫人指指孩子,将孩子在凳上重重一摔,孩子大哭起来。

  我明白她的用意,那是说你如比武失手,孩子没了父亲,那可终身受苦了。

  胡一刀听到孩子啼哭,缓缓点了点头”。

  “午后两人交手,拆了数十招。

  胡一刀猛砍几刀,只听得夫人咳嗽一声,胡一刀眉头微皱,不进反退,金面佛果然使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

  这一招我本来不识,但昨晚胡一刀与夫人研商定计之时,曾见夫人连使几次。

  我心想:『夫人的眼光好厉害。

  』若是胡一刀依她之计行事,此时已经胜了,但他竟临时缩手,不是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忍伤害金面佛,那便是觉得有人在旁相助,胜之不武。

  我忽然想起胡一刀曾嘱咐夫人,将来孩子长大,要告诉他一句话,较他心肠狠些硬些,看来胡一刀面貌虽然凶恶,心肠却软,事到临头,居然下不了手”。

  “夫人在孩子手臂上用力一捏,孩子大哭起来。

  刀剑叮当相交声中,杂著孩子的哭声,忽听得嘿的一响,夫人又是一声轻咳。

  胡一刀踏上一步,八方藏刀式,刀光闪闪,登时把金面佛的剑路尽数封住”。

  “眼见得金面佛无法抵挡,他那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使得出半招。

  按那剑法,他右手一剑斜刺,左手上扬,就与白鹤将双翅扑开来一般,但胡一刀抢了先著,金面佛双手刚要展开,被他左右连环两刀,金面佛这对臂膀,岂非自行送到刀上去给他砍了下来?”“岂知金面佛的武功,当真是出神入化,就在这危急之间,他双臂一曲,剑尖斗然刺向自己胸口。

  胡一刀大吃一惊,只道他比武输了,还剑自杀,忙叫道:『苗兄,不可!』”“殊不知金面佛的剑尖在第一日比武之时就已用手指拗断了的,剑尖本身是钝头,他再胸口一运气,那剑刺在身上,竟然反弹出来。

  这一招一来变化奇幻,二来胡一刀一心劝他不可自杀,丝毫没防他竟是出奇制胜,但见长剑一弹,剑柄蹦将出来,正好点在胡一刀胸口的『神藏穴』上”。

  “这『神藏穴』是人身大穴,一被剑尖点中,胡一刀登时软倒。

  金面佛伸手扶住,叫道:『得罪!』胡一刀笑道:『苗兄剑法,鬼神莫测,佩服佩服。

  』金面佛道:『若非胡兄好意关心,此招何能得手?』两人坐在桌边一口气乾了三碗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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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胡一刀哈哈一笑,提起刀来往自己颈中一抹,咽喉中喷出鲜血,伏桌而死”。

  “我惊得呆了,看夫人时,她脸上竟无悲痛之色,只道:『苗大侠,请你稍待,我再喂一次奶,让孩子吃得饱饱的。

  』走进房去,过了一顿饭时分,重又出来,在孩子脸上深深一吻,笑道:『他吃饱了睡著啦。

  』将孩子交给金面佛,道:『我本答应咱家大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天之中,亲见苗大侠肝胆照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

  』说著向金面佛福了几福,拿过胡一刀的刀来,也是在颈上一割。

  夫妻俩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夫人拉著胡一刀的手,身子慢慢软倒,伏在丈夫身上,就此不动了。我不忍再看,回过头来,见苗大侠臂中抱著孩子睡得正沉,小脸儿上似乎还露著一丝微笑”。


[正文 第五章]

  宝树说完这故事,大厅中静寂无声。

  群豪虽然都是心肠刚硬之人,但听了胡一刀夫妇慷慨就死了事迹,不由得均感恻然。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宝树大师,怎么我听到的故事,却跟你说的有点sp不同呢?”众人一齐转过头来,见说话的是苗若兰。

  大家凝神倾听宝树述说,都没留心她何时又回到了厅上。

  宝树道:“年代久远,只怕有些地方是老衲记错了。

  却不知令尊是怎么说?”苗若兰道:“这件事爹爹曾原原本本对我说过。

  起先的事,也跟大师说的一样,只是胡一刀伯伯和胡伯母逝世的情景,却与大师所说大不相同”。

  宝树脸色微变,“嗯”了一声,却不追问。

  田青文道:“苗姑娘,令尊怎么说?”苗若兰从身边一只锦缎盒子中取出一根淡灰色线香,燃著了插入香炉。

  众人随即闻到一缕幽幽清香。

  苗若兰脸上神色庄严肃穆,说道:“我从小见爹爹每到冬天,总是显得郁郁不乐,不论我怎么逗他欢喜,都难得引他发笑。

  每年快过年的时候,爹爹总要在一间小室里供两个神位,一个写:『义兄胡公一刀大侠之灵位』,另一个写:『义嫂胡夫人之灵位』,灵位旁边还放了一柄单刀,这把刀生满了铁锈,也没甚么特异。

  爹爹叫厨子做了满桌菜,倒十几碗酒,从十二月廿二起,一连五天,他每晚在灵位边喝这十几碗酒,喝到后来,常常痛哭一场”。

  “起初我问爹爹,灵位上那位胡伯伯是谁,爹爹总是摇头。

  有一年爹爹说我年纪大了,能懂事啦,于是把他跟胡伯伯比武的故事说给我听。

  比武的经过,宝树大师说得很详细了”。

  “爹爹跟胡伯伯一连比了四天,两人越打是越投契,谁也不愿伤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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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到第五天上,胡伯母瞧出爹爹背后的破绽,一声咳嗽,胡伯伯立使八方藏刀式,将我爹爹制住。

  宝树大师说我爹爹忽使怪招,胜了胡伯伯。

  但爹爹说的却不是这样。

  当时胡伯伯抢了先著,爹爹只好束手待毙,无法还手。

  胡伯伯突然向后跃开,说道:『苗兄,我有一事不解。

  』爹爹说道:『是我输了。

  你要问甚么事?』”“胡伯伯道:『你这剑法反覆数千招,绝无半点破绽,为什么在使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之前,背上却要微微一耸,以致被内人看破?』爹爹叹道:『先父教我剑法之时,督率极严。

  当我十一岁那年,先父正教到这一招,背上忽有蚤子咬我,奇养难当。

  我不敢伸手搔养,只好耸动背脊,想把蚤子赶开,但越耸越养,难过之极。

  先父看到我的怪样,说我学剑不用心,狠狠打了我一顿。

  这件事我深印脑海,自此以后,每当使到这一招,我背上虽然不养,却也习惯成自然,总是耸上一耸。

  尊夫人当真好眼力。

  』胡伯伯笑道:『我有内人相助,不能算赢了!接住了。

  』说著将手中单刀抛给爹爹”。

  “爹爹接了单刀,不明他的用意。

  胡伯伯从爹爹手里取过长剑,说道:『经过这四天的切磋,你我的武功相互都已了然于胸。

  这样吧,我使苗家剑法,你使胡家刀法,咱俩再决胜负。

  不论谁胜谁败,都不损了威名。

  』”“我爹爹一听此言,已知他的心意。

  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是百馀年前祖宗积下来的。

  我爹爹跟胡伯伯以前从没会过面,本身并无仇怨。

  江湖上固然人言籍籍,我祖父和田归农叔叔的父亲突然同时不知所踪,连尸骨也不得还乡,都是胡一刀下的毒手,我爹爹却是将信将疑,素闻胡伯伯行侠仗义,所作所为很令人佩服,似乎不致于暗算害人,只是几番要和他相见,始终不能如愿。

  田叔叔、范帮主曾邀爹爹同去辽东寻仇,我爹爹跟范帮主是交情很深的,可是一向不大瞧得起田叔叔的为人。

  啊哟,田姐姐,对不起,您别见怪,这是我爹爹说的,他说他宁可自行其是,不愿跟田叔叔联手。

  这次听得胡伯伯来到中原,这才受范田两家之邀,到沧州拦住胡伯伯比武,但首先却要向胡伯伯查问真相”。

  “后来一问之下,我祖父与田公公果然是胡伯伯害的。

  我爹爹虽爱惜他英雄,但父仇不能不报。

  只是我爹爹实在不愿让这四家的怨仇再一代一代的传给子孙,极盼在自己手中了结这百馀年的世仇,听胡伯伯说要交换刀剑比武,其意。

  因为若是我爹爹胜了,那是他用胡家刀打败苗家剑,倘若胡伯伯得胜,则是他用苗家剑打败胡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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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胜负只关个人,不牵涉两家武功的威名”。

  “当下两人换了刀剑,交起手来。

  这一场拼斗,与四日来的苦战又自不同。

  因为两人虽然都是高手,但使的兵刃招数都不顺便,何况自己所使的一招一式,对方无不烂熟于胸,要凭这四天之中从对方学来的武功克敌致胜,那真是谈何容易?我爹爹说,这一天的激战,是他生平最凶险的一次。

  胡伯伯貌似粗鲁,其实聪明之极,将苗家剑法施展开来,竟似下过数年苦功一般,单以他用苗家剑破去山东大豪商剑鸣的八卦刀,就可想见其馀。

  我爹爹悟性没胡伯伯高,幸好他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胡家刀法虽是初见,但少年时曾练过单刀,总算在这点上占了便宜,所以还可跟他打成平手”。

  “斗到午后,两人各走沈稳凝重的路子,出手越来越慢。

  胡伯伯忽道:『苗兄,你这招闭门铁扇刀,还是使得太快了些,劲力不长。

  』我爹爹道:『多承指教,我只道已经够慢了。

  』两人全神拼斗,但对方招数若有不到之处,却相互开诚指点,毫不藏私。

  翻翻滚滚,又战数百回合,两人招数见臻圆熟”。

  “我爹爹见他的苗家剑法越使越精,暗暗惊心,寻思:『他学剑的本事比我学刀的本事好,时间一长,我少年时所练的刀法根基就要不管用,须得立时变招,否则必败无疑。

  』当下使一招『沙鸥掠波』,本来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但我爹爹故意变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胡伯伯一怔,刚说得声:『不对!』我爹爹叫道:『看刀!』单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变为上手刀。

  这是他自创的刀法,虽是脱胎于胡家刀法,但新奇变幻,令人无测。

  倘使跟他对战的是另一个高手,多半能避过这招,偏偏胡伯伯熟知胡家刀法,万料不到我爹爹临时变招,新创一式,一个措手不及,我爹爹的刀锋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旁观众人,一齐惊呼,胡伯伯蓦地飞出一腿,我爹爹一交摔出,跌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原来已被踢中了腰间的『京门穴』”。

  “范帮主、田相公和其他的汉子一齐抢上。

  胡伯伯抛去手中长剑,双手忽伸忽缩,抓住众人一一掷了出去,随即扶起我爹爹,解开他的穴道,笑道:『苗兄,你自创新招,果然厉害。

  只是我这胡家刀法,每一招都含有后著,你连砍两招上手刀,腰间不免露出空隙。

  』”“我爹爹默然不语,腰间阵阵抽痛,话也说不出口。

  胡伯伯又道:『若非你手下容情,我这条左膀已让你卸了下来。

  今日咱们只算打成平手,你回去好好安睡,明日再比如何?』我爹爹忍痛道:『胡兄,我出刀时固然略有容让,但即令砍下你的左臂,你这一腿仍能致我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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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瞧你这般为人,决不能暗害我爹爹。

  你倒亲口说一句,到底我爹爹是怎样死的?』胡伯伯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我不是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么?你不相信,定要动武。

  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爹爹大是诧异,问道:『你跟我说了?几时说的?』胡伯伯转过头来,只著旁边一人道:『你……你……』只说得两个『你』字,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我爹爹大惊,忙伸手扶起,只见他脸色大变,叫道:『好、好、你……』头一垂,竟自死了”。

  “我爹爹惊异万分,心想他身子壮健,手臂上轻轻划破一道口子,如何能够致命?抱著他身子,连叫:『胡兄,胡兄。

  』但见他脸颊渐渐转成紫色,竟是中了剧毒之象,忙撕开他的衣袖,但见一条手臂已肿得粗了一倍,伤口中流出的都是黑血。

  “胡伯母又惊又悲,抛下手中孩子,那起那柄单刀细看。

  那时我爹爹也知是刀口上喂了剧毒的药物。

  胡伯母见我爹爹沈吟不语,说道:『苗大侠,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

  咱家大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谅你也不知情,否则这等下流兵刃,你两人怎能用他?这是命该如此,怪不得谁。

  我本答应咱家大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天之中,亲见苗大侠肝胆照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

  』说著横刀在颈中一割,立时死去”。

  “我亲听爹爹述说,胡伯伯逝世的情形是这样。

  但宝树大师说的竟是大不相同。

  虽然事隔二十馀年,或有记不周全之处,但想来不该参差太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宝树摇头叹息,说道:“令尊当时身在局中,全神酣斗,只怕未及旁观者看得清楚,也是有的”。

  苗若兰“嗯”了一声,低头不语。

  忽然旁边一个嘶哑声音道:“两位说的经过不同,只因为有一个人是在故意说谎”。

  众人听得这声音突如其来,一齐转过头去,见说这话的原来是那脸有刀疤的仆人。

  宝树和苗若兰都是外客,虽听他说话无礼,却也不便发作。

  曹云奇最是鲁莽,抢先问道:“是谁说谎了?”那仆人道:“小人是低三下四之人,如何敢说?”苗若兰道:“若是我说得不对,你不妨明言”。

  她意态闲逸,似乎漫不在意。

  那仆人道:“适才大师与姑娘所说之事,小人当时也曾亲见,各位若是不嫌聒噪,小人也来说说”。

  宝树喝道:“你当时也曾亲见?你是谁?”那仆人道:“小人认得大师,大师却认不得小人”。

  宝树铁青了脸,厉声道:“你是谁?”那仆人不答,却向苗若兰道:“姑娘,只怕小人要说的话,难以讲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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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苗若兰道:“为什么?”那仆人道:“只消说得一半,小人的性命就不在了”。

  苗若兰向宝树道:“大师,此刻在这峰上,一切由你作主。

  你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只要你老人家一句话,无人敢伤他性命”。

  宝树冷笑道:“苗姑娘,你是激我来著?”那仆人抢著道:“小人自己的死活,倒也没放在心上,就只怕我所知道的事没法说完”。

  苗若兰微一沈吟,只著那副木板对联的下联,道:“劳驾你除下来”。

  那仆人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将木联除下,放在她面前。

  苗若兰道:“你瞧清楚了,这上面写著我爹爹的名字。

  你将这木联抱在手里,尽管放胆而言。

  若是有人伤你一根毛发,那就是有意跟我爹爹过不去”。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心想以金面佛作护符,还有谁敢伤他?那仆人脸露喜色,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牵动脸上伤疤,更是显得诡异,当下果真将木联牢牢抱住。

  宝树坐回椅中,凝目瞪视,回思二十七年前之事,始终想不起此人是谁。

  苗若兰道:“你坐下了好说话”。

  那仆人道:“小人站著说的好。

  请问姑娘,胡一刀大爷遗下的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苗若兰轻轻叹息,道:“我爹爹见胡伯伯、胡伯母都死了,心中十分难过,望著两人尸身,呆了半天,跪下拜了八拜,说道:『胡兄、大嫂,你夫妇尽管放心,我必好好抚养令郎。

  』拜罢起身,回头去抱孩子,不料竟抱了个空。

  我爹爹大惊,急忙询问,可是大家都瞧著胡伯伯夫妇之死,谁也没留心孩子。

  我爹爹忙叫大家赶快追寻。

  他忍住腰间疼痛,亲自在客店前后查问,忽听得屋后有孩子啼哭,声音洪亮。

  我爹爹大喜,急奔过去,那知他腰间中了胡伯伯这一腿,伤势不轻,猛一用力,竟摔在地下爬不起来”。

  “待得旁人扶他起身,赶到屋后,只见地下一滩鲜血,还有孩子的一顶小帽,孩子却已不知去向”。

  “客店后面是一条河,水流很急。

  眼见血渍一直流到河边,显是孩子被人一刀杀死,尸身投入河内,登时被水冲走了。

  我爹爹又惊又怒,召集了一干人细细盘问,始终查不到凶手是谁”。

  “这件事他无日不耿耿于怀,立誓要找到那杀害孩子之人。

  那一年我见他磨剑,他说须得再杀一人,就是要杀那个凶手了。

  我对爹爹说,或许孩子给人救去,活了下来,也未可知。

  我爹爹虽说但愿如此,然而心中却绝难相信。

  唉,这可怜的孩子,我真盼他是好好的活著。

  有一次爹爹对我说:『孩儿,我爱你胜于自己的性命。

  但若老天许我用你去掉换胡伯伯的孩子,我宁可你死了,胡伯伯的孩子却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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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那仆人眼圈一红,声音哽咽,道:“姑娘,胡一刀大爷、胡夫人地下有灵,一定感激你父女高义”。

  于管家本来以为他是苗若兰带来的男仆,但瞧他神情,听他言语,却越来越觉不似,正想出言相询,却听他说起故事来,见众人静坐倾听,也不便打断他的话头。

  只听他说道:“二十七年之前,我是沧州那小镇上客店中灶下烧火的小斯。

  那年冬天,我家中遭逢大祸。

  我爹爹三年前欠了当地赵财主五两银子,利上加利,一年翻一翻,过得三年,已算成四十两。

  赵财主把我爹爹抓去,逼迫立下文书,要把我妈卖给他做小老婆”。

  “我爹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当下给财主的狗腿子拷打得死去活来。

  我爹回得家来,跟妈商量,这四十两银子再过一年,就变成了八十两,这笔债咱们是一辈子还不起的了。

  我爹妈就想图个自尽,死了算啦,却又舍不得我。

  三个人只是抱著痛哭。

  我白天在客店里烧火,晚上回家守著爹妈,心中担惊受怕,生怕他俩寻了短见,丢下我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一晚店中来了好多受伤的客人,灶下事忙,店主不让我回家。

  第二日胡一刀大爷来了,他夫人生了位少爷,要烧水烧汤,店主更是不许我回家去。

  我牵记爹妈,毛手毛脚的撞烂了几只碗,又给店主打了几巴掌。

  我一个人躲在灶边偷偷的哭。

  胡大爷走过厨房,听见我哭声,就进来问我甚么事。

  我见他生得凶恶,不敢说话。

  他越是问,我越是哭得厉害。

  后来他和和气气的好言好语,我才把家里的事跟他说了”。

  “胡大爷很生气,说道:『这姓赵的如此横行霸道,本该去一刀杀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没功夫跟他算帐。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去拿给你爹,让他还债,馀下的钱好好过日子,可千万别再借财主的债了。

  』我只道他说笑话哄我,那知他当真拿了五只大元宝给我。

  我那里敢拿?胡大爷道:『我今日生了儿子,我甚是疼他怜他,将心比心,你爹妈疼你也是这般。

  你快回家去。

  我跟店主说,是我叫你回家的,他不敢难为你。

  』”“我仍是呆呆望著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胡大爷拿了一块包袱,把五只大元宝包了,替我缚在背上,再在我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笑道:『傻小子,还不给我快滚!』”“我胡里胡涂的奔回家去,跟爹妈一说。

  三个人乐得疯了,真难以相信天下有这般好人,说是做梦罢,白花花的五只大元宝明明放在桌上。

  我妈和我扶著爹到客店去,要向胡大爷磕头道谢。

  他连连摇手,说生平最不爱别人谢他,将我们三人推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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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我和爹妈正要回去,忽听马蹄声响,几十个人赶来客店,原来是胡大爷的仇家。

  我不放心,让爹妈先回家去,自己留著要瞧个究竟。

  我想胡大爷救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只要有用得著我的,水里就水里去,火里就火里去,决不能皱一皱眉头”。

  “金面佛苗大侠跟胡大爷坐著对饮,胡大爷舍不得儿子这些情形,宝树大师说得一点不错。

  只是他却不知道,那跌打医生在隔房听胡大爷夫妇说话,却教一个灶下烧火的小斯全瞧在眼里”。

  他说到这里,宝树猛地站起身来,指著他喝道:“你到底是谁?受谁指使在这里胡说八道?”那仆人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我叫平阿四。

  我识得跌打医生阎基。

  那跌打医生阎基,自然不识得我这烧火的小斯癞痢头阿四”。

  宝树听到他说起“阎基”二字,脸上立时变色,依稀记得当年那小客店之中,果似有个癞痢头小斯,只是他的面貌神情当日就未留意,此时更是半点也记不起了。

  他向平阿四怀中抱著的木联狠狠瞪了一眼,“呸”了一声。

  平阿四道:“我半夜里听到胡大爷的哭声,实在放心不下,走到他的房外,却见到隔房窗子上映出一个黑影,一动不动的伏著。

  我走过去到窗缝里一张,原来是那跌打医生阎基将耳朵凑在板壁上,在偷听胡大爷夫妇说话。

  我正想去跟胡大爷说,胡大爷却走到阎基房里来了,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这些话宝树大师始终没跟各位提起一字半句,不知是什么缘故”。

  “胡大爷的话很长,自然有些我听了不懂,但我明白,胡大爷是派那阎基第二天去跟金面佛苗大侠解释几件事。

  这些事情牵连重大,本来不该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去说。

  只是胡夫人刚生了孩子,不能走动。

  胡大爷又脾气暴躁,倘若亲自去向对头言讲,势必跟范帮主、田相公他们引起争执,一个说不明白,到头来还是动刀动枪,说与不说,都是一般,没奈何只得让阎基去传话。

  适才宝树大师说道,胡大爷派他送信去给金面佛,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话就不对了。

  想送一封信轻而易举,何必重谢?何必夫妇俩商量半日?宝树大师或许忘了胡大爷当时的说话,我却一句也没忘记”。

  众人听了这番话,才知宝树出家之前的俗家姓名叫做阎基。

  瞧他两人神情,宝树与胡一刀之死必有重大关连,而他先前的话中也必有甚多不尽不实之处。

  各人好奇心起,都盼平阿四揭破这个疑团,但又怕他当真说出什么重大秘密,宝树老羞成怒,突施毒手,这雪峰上可没一人是他对手,难以阻拦。

  纵然日后金面佛找到宝树算帐,但平阿四一死,这秘密只怕永远随他而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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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2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各人都代平阿四担心,但他自己却是神色木然,毫无惧意,竟似有恃无恐,只听他说道:“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我就站在阎基的窗外。

  我倒不是有心想偷听胡大爷说话,只是我知道这跌打医生一向奉承那欺侮我爹妈的赵财主,实在不是好人,只怕胡大爷上了他的当。

  那时我年轻识浅,胡大爷的话是不大明白,但一字一句,却都记在心里,等我后来年纪大了,慢慢也都懂了”。

  “那一晚胡大爷叫阎基去说三件事。

  第一件说的是胡苗范田四家上代结仇的缘由。

  第二件说的是金面佛之父羽田相公之父的死因。

  第三件则是关于闯王军刀之事”。

  众人一齐转头,向桌上的军刀望了一眼,欲知之心更是迫切。

  平阿四道:“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苗姑娘已经说了,只是中间另有一个重大秘密,却非外人所知,连苗大侠也至今不知。

  这秘密起因于李闯王大顺永昌二年,那年是乙酉年,也就是顺治二年,当时胡苗范田四家祖宗言明,若是清朝不亡,须到一百年后的乙丑年,方能泄露这个大秘密。

  乙丑年是乾隆十年,距今已有三十馀年,所以当二十七年前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百年期限已过,这个大秘密已不须隐瞒了”。

  “这一个秘密,果然是牵连重大。

  原来当日闯王兵败九宫山,他可没有死!”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震,一齐站起身来,不约而同的问道:“什么?”只有宝树端坐无异,显是早已知晓,不为所动。

  平阿四道:“不错,闯王没有死。

  只不过当时清兵重重围困,实是难以脱身。

  苗范田三名卫士冲下山去求救,援兵迟迟不至,敌军却愈破愈近。

  眼见手下将士死的死,伤的伤,再也抵挡不住,闯王心灰意懒,举起军刀要待横刀自刎,却被那号称飞天狐狸的姓胡卫士拦住”。

  “姓胡的卫士情急之下,生了一计,从阵亡将士之中捡了一个和闯王身材大小相仿的尸首,换上闯王的黄袍箭衣,将闯王的金印挂在尸首颈中。

  他再举刀将尸首面貌砍得稀烂,叫人难以辨认,亲自驮了,到清兵营中投降,说已将闯王杀死,特来请功领赏。

  这是一件何等大功,敌将呈报上去,自会升官封爵,莫说丝毫没疑心是假,即令有什么怀疑,也要极力蒙蔽掩饰,以便领功升官。

  假闯王一死,敌军即日解了九宫山之围。

  真闯王早已易容改装,扮成平民,轻轻易易的脱险下山。

  唉,闯王是脱却了危难,这位飞天狐狸可就大难临头了”。

  “那飞天狐狸行这计策,用心实在是苦到了极处。

  江湖上英雄好汉,为了『侠义』二字,替好朋友两胁插刀原非难事,可是他为了相救闯王,不但要委屈万分的投降敌人,还得干冒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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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9 18:11:3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想那飞天狐狸本来名震天下,武林人物一提到他的名头,无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现下要他自污一世英名,那可比慷慨就义难上万倍”。

  “他投降吴三桂后,在这汉奸手下做官。

  他智勇双全、精明能干,极得吴三桂信任。

  他想闯王大顺国的天下,应生生断送在吴三桂手里,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他若要刺死吴三桂,原只一举手之劳,可是飞天狐狸智谋深沈,岂肯如此轻易了事?数年之间,他不露痕迹的连使巧计,安排下许多事端,一面使满清皇帝对吴三桂大起疑心,另一面使吴三桂心不自安,到头来不得不举兵谋反。

  他将吴三桂在云南招兵买马、跋扈自大的种种事迹,暗中禀报清廷,而清廷各种猜忌防范的手段,他又刺探了去告知吴三桂”。

  “如此不出数年,吴三桂势在必反。

  那时天下大乱,满清大伤元气,自是闯王复国的良机。

  即令吴三桂的反叛迅即敉平,闯王复国不成,但吴三桂也非灭族不可,这比刺死他一个人自是好得多了”。

  “当那姓胡、姓范、姓田三个结义兄弟到昆明去行刺吴三桂之时,飞天狐狸的计谋正已渐渐有了成效,因此他在危急之中出来拦阻,免得那三人坏了大事”。

  “那年三月十五,他与三个义弟会饮滇池,正要将闯王未死、吴三桂将反的种种事迹直说出来,那知三个义弟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与他多谈,乘他一个措手不及便将他杀死。

  飞天狐狸临死之际,流泪说道:『可惜我大事不成。

  』就是指的此事。

  他又道:『元帅爷是在石门夹……』原来闯王室在石门县夹山普慈寺出家,法名叫做奉天玉和尚。

  闯王一直活到康熙甲辰年二月,到七十岁的高龄方才逝世。

  闯王起事之时,称为『奉天倡义大元帅』,他的法名实是『奉天王』,为了隐讳,才在『王』字中加了一点,成为『玉』字”。

  众人听苗若兰先前所述故事,只道飞天狐狸奸恶无比,那之中间另有如此重大的秘密,只是过于怪异,一时实在难以置信。

  平阿四见众人将信将疑,苗若兰脸上也有诧异之色,接著道:“苗姑娘,你先前说道,飞天狐狸的儿子三月十五那天找到三位结义叔叔家里,跟他们在密室中说了一阵子话,那三人就出来当众自刎。

  你道在那密室之中,四人说了些什么话?”苗若兰道:“莫非那儿子将飞天狐狸的苦心跟三位叔叔说了?”平阿四道:“是啊,这三人若不是自恨杀错了义兄,怎能当众自刎?可是那时闯王尚在人世,这机密万万泄露不得。

  只可惜这三人虽然心存忠义,性子却过于鲁莽,杀义兄已是错了,当众自杀却又快了一步,事先又没嘱咐众子弟不得找那姓胡的儿子报仇,当时定是悲痛悔恨已极,再也想不到其馀,以致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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