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微观经济学课本中的纳什均衡到奥斯卡获奖电影《美丽心灵》的精彩演绎再到原著传记的写实报道,约翰纳什的形象在我面前逐渐丰满起来。这个出生于西弗吉利亚州布卢菲尔德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智慧以及对自然科学的狂热情绪。同时性格上的内向乖僻傲慢不合群似乎也是与生俱来。无论父母如何努力地把他推向同龄人的世界,如何将他驯化成一个全面发展的优秀青年都无济于事。也许感情冷漠,性格内向特别有助于科学创造力,就像急剧变化的情绪有时可能造就艺术杰作一样。笛卡尔、维特根斯坦、康德、维布伦、牛顿、爱因斯坦,全都概莫能外。英国精神病学家斯托尔在《创造动力学》一书中认为,一个“怕爱几乎与怕恨一样强烈”的人所以转向创造性工作,可能不仅出于一种冲动,要体验审美的快乐或才思滚滚的愉悦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要陷入由孤独隔离与人际交往两种相互冲突的需求引起的忧虑之中。天才们杰出而又脆弱的本性使他们头顶着学术界的耀眼光环,却又遭遇着寻常人不曾体验的经历:
这个昔日卡内基工学院的顽皮少年到普林斯顿英俊的博士生再到麻省理工学院年轻有为的副教授,学术之路上驾轻就熟,如鱼得水,正如那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而个人生活却面临大大小小的问题。他摆脱不了和若干个同样优秀的天才之间的感情纠葛,不很和谐的人际关系以及一个秘密的情人和他们的私生子。兴许同性之间的感情可以归属于惺惺相惜的彼此欣赏,但这种出离寻常的举动还是遭到了世俗的排斥,幸好没有影响他的教职;而他不可一世的态度虽然使得他人缘不佳,但还是被赏识他的学者们包容了。在对待情人和私生子的问题上,他曾一度不管不问,甚至拒绝支付赡养费,但在他患病独居波士顿的日子,这对母子还是接纳了他的拜访,并且和他共同度过感恩节。所以世人对待这个天才,一直都是宽容的,无论他是清醒着还是癫狂着。
至于艾丽西亚,是我尤其欣赏的角色,她在纳什的生命中举足轻重。在他事业辉煌的时刻,她是纳什忠实的崇拜者和追随者;而在他精神分裂辞去工作失去经济来源退出人们的视线还不断叫嚣着呓语般的学术发现时,她还是毅然留在他的身边。跟随他四处奔波,即便已怀有身孕。爱他,就追随他去天涯海角;爱他,就是不离不弃。显然艾丽西亚对爱情忠贞的涵义理解得更为透彻,诠释得也更加彻底。即使纳什叫嚷着和她离婚,她还是默默关注着纳什的生活动向,为他选择治疗方法,为他选择搬到普林斯顿大学附近居住,并坚持认为“有朋友的拜访会对他的病情缓解有好处”。这种不离不弃的呵护和耐心,无论是谁,都会为之动容。
电影中纳什在斯德哥尔摩诺贝尔颁奖仪式上的发言感动了我好久。“My reason is you, you are all my reasons.”仿佛就是对艾丽西亚的感谢和称颂,而爱情仿佛在拯救纳什心灵的战役中不可或缺。因为纳什也如此深爱艾丽西亚,似乎是为了妻子的幸福才会有顽强的意志力和头脑中的幻象斗争。但电影毕竟是艺术加工,传记中的纳什起初其实对艾丽西亚也没有很深的感情,他始终是冷漠的孤寂的存在,对待艾丽西亚的追求和挚爱有些不屑,甚至有些居高临下的情绪。尽管她很漂亮很聪明出身很好和他也很般配,这不禁让我失望。天才们自私傲慢,对待感情更是如此。但是在纳什终于摆脱了艾丽西亚,开始独居生活,并且被隔离治疗后,他开始想念,并给她写信表达对她的钟爱。在病后恢复理智的日子,他开始了和艾丽西亚相濡以沫的晚年生活。书中的描写十分感人:
“婚姻毫无疑问是人类关系中最神秘莫测的一种。表面看来肤浅的情感,可以变得惊人地深挚绵长。纳什和艾丽西亚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回顾往事,人们就会觉得这两人的结合并非偶然,他们确实都需要对方。艾丽西亚虽然意志坚定、讲究实际而且独立自主,但是,少女一般的爱恋,在经历过幻想破灭,艰难困苦和种种令人失望的事情之后,却始终没有消失。她带纳什逛街买衣服,每当他出门在外,她就会感到烦躁不安,担心他会被恐怖分子绑架、由于飞机失事而丧生或是他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他的脚踝扭伤而肿起,她立即从一个晚餐聚会起身离开,陪伴在他身边,在急诊室门外整整坐了四个小时。更能流露心迹的插曲可能是,她看着他身穿泳裤站在加利福尼亚一个游泳池旁边的旧照片,吃吃一笑,说:‘他的双腿是不是很漂亮?’
与此同时,他则跟随她的作息节奏。纳什虽然性格顽固、沉默寡言、以自我为中心、吝惜他的时间(和金钱),却从来没有不先征求艾丽西亚的意见就去做什么事情。他顺从她的愿望,努力帮助她,不管是刷洗碗碟,在银行解决一个问题或是同她一起参加每星期一晚上的家庭疗法。他忠实地向她报告每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遇见了谁,演讲的内容是什么,中午吃了什么午饭。虽然他们也会为金钱、家务劳动、约翰尼和社交应酬的问题而争论,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使她的生活变得轻松一些,快乐一些。”
不由得想起华兹华斯的题记:“这是另一场比赛,今天终于可以挥舞胜利的棕榈枝。人类的爱心孕育了这一切,我们生活在其中,感受它的和善,快乐和柔弱。微风中,最平庸的小花也带给我无尽的沉思,眼泪不由得往下落。”在这一场生命与爱的博弈中,人们用爱的宽容拉回了这个徘徊在无穷远区域的边缘人。而经历了这几十年的时间空白,当年少轻狂的傲气逐渐褪去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个平和近人寡言却睿智的学者。虽然人们依然为他清晰敏捷的思路折服,却不得不默认他创造学术成就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虽然他不再可能达到学术创造的巅峰,但是一个生活中有情感会感恩的学者的回归终究是件让人欣慰的事。
人们终于在他清醒的时刻对他博士论文的研究成果给予了肯定:一枚迟到的诺贝尔经济学奖也成了纳什学术生涯中最厚重的奖项。尽管他禀赋过人,在策略博弈、经济竞争、计算机建筑学、宇宙的形状、虚构的空间几何学、素数论上均有建树,但几次与菲尔兹奖擦肩而过。我们感叹,造物弄人,一个天才的命运竟会如此坎坷;我们唏嘘,幸运的是在他境遇不堪的岁月有人关怀不曾放弃。失去了的东西终究以另一种形式补偿了回来。所以在人生的零和游戏中,我们不要轻言放弃。而在人生的种种博弈中,爱是一种优势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