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是今尾神社的宫司,世袭祖业。森夫人写得好字,好信,永远和服出现于人前,在当年穷荒野人的我们眼里,华贵如三月三女儿节摆出来的层层人偶似幻似仙。这会儿赴京都为拍摄《聂隐娘》勘景,以及名古屋爱知艺术中心办的“侯孝贤的诗学与时间”论坛,岐阜在这两个城市之间,星沉海底,幽玄的记忆星光闪动着召唤。遥闻森似乎中风后口齿不宜,七十四岁了,都是森夫人和女儿接电话,这趟不见,也许再难相见。搭乘京都往名古屋的新干线上,逝见羽岛,是的,如今我知道叫羽岛,当年我这样写下 :“记得一回在岐阜某小站等车,突然一声霹雳,夹雷带电的一股旋风摧枯拉朽而过,我惊叫一声,魂魄险不被摄卷了去,原来就是新干线。乘客坐在车里只当是如履平地,闲逸地望着窗外过眼的山野川林,却不知新干线的速度可比喷射机那样快。可是我真喜欢,喜欢新干线刷的飞过去时,车顶与电线摩擦爆出的水银蓝光,真是一个惊心动魄!新干线的颜色我也喜欢,流线型的车头很像飞机,雪白的车身,普鲁士蓝窗框,彻底是现代西洋的,像 LIFE 上的广告摄影,明快而刺激。”
我十分记得上个世纪六○年代末,父亲在晚饭桌上讲美国国防部长麦纳马拉,是管理经营的能人,肯尼迪把他挖来当美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防部长时他是福特汽车的总裁,他怎么经营管理呢,父亲拿起桌上一杯水说,好比这瓶汽水,装汽水的玻璃瓶,喝完就要摔碎不准收回,这样玻璃工厂就能一直生产汽水瓶。父亲带着传播新知的兴致向童龄的我们描述麦纳马拉,还说,他们鼓励人民向国家借钱,借越多,越富裕。有这等神奇事,在彼时我们物资匮乏储蓄至上的年代听闻,简直是世界发明了聪明水一喝会变聪明的令人羡慕死。今天回头看,真清楚,乃是这样教养出来的拔萃精英(彼时媒体称艳为 the best and the brightest)麦纳马拉一批人,主导发动了越战。二战后,美国在军工业复合体的经济结构下,越战,不就是摔碎汽水瓶好让军工业的生产线能够一直运转下去的必然出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