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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待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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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丙年
“年光好,且坐窗下,看风过池塘。”
遇见许章润先生的文字,正值南国三月温润的时节,春风阳光相媚好,花开谁人浅浅笑?二月里的新茶,色泽味道也都刚刚好,在唇舌间一番清润委婉地缠绕。唯独这心里头颇不平静,许先生的文字篇篇如微风过镜,细石入湖,牵得发丝缕缕,漾起涟漪阵阵,轻轻淡淡而又执着不已,生生要破了这已流转千年的春困和慵懒。
许先生文字,以故事见长。无论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还是最终消隐无形的乡民;无论是那“坐待天明”的惶惶岁月,还是“刷卡可以讲座”的惑惑今朝,在先生笔皆下清晰可鉴人,婉约犹多怜。其情怀和笔墨,皆不输松龄。但见那蒲公写的是“人鬼情未了”,许先生写的却是“要如何守得这真切世界”。其情其景,又多似那浩然写春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许先生说的故事中,最难忘的,是乡民。《乡民的死法》,是入眼的沙粒,令心肠悱恻不已,胸腹内似有车轮转。那入城追随打工父母的小哥俩,只因贪玩工地一汪浅浅积水,终被那水下无盖涵洞吞没于无形,勃勃生机,换来“特别要加强进城务工人员安全教育”的一纸定论。再有那坚守乡野,最终又魂归雷雨的四个农妇;再有那出门寻梦,最终因工“不能呼吸”,甚至不能诉说,最终消亡于无声的几个工友。许先生虽为清华教授,其笔墨所向,却也是人世间最关乎情的枝枝叶叶。这些写于“清华无斋”的人间故事,让我读着读着就想起昔日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的古代文学老师黄露生先生。先生治学渊博,却独爱《楚辞》,每每上课,必以《离骚》开场,深情严肃,慷慨激昂。可惜那时我们一众学生,尚太年轻,听不懂屈子那一份“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深情。
再有那《上海佬》一篇故事,许先生的白描水平已不输司马先生。那一句“……这份文本,早已字迹漫漶,不复辨认,手一抖,居然窸窸窣窣地碎了”,读得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故事说的是,早年许先生随着一众领导去基层做田野调查。临别时,一“上海佬”转交给领导一沓厚厚的材料,这份长达47页的建议书,全由正楷抄写,所写的,也多是“多种经营,以渔养农”之方法,可谓拳拳心意。不想,领导一转手,给了随行的“田野调查”者:“你们留着参考吧,这玩意太高深,咱看不懂啊。”最终,这份心意跟随许先生多年,也最终这般“窸窸窣窣地碎了”。故事说的文革初年,不想今日后生听来也会心酸悱恻。我想,这该是许先生未曾想到的吧。
“年光好,且坐窗下,看风过池塘。”有道是“东边太阳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又道是“往事并不如烟”。许先生的这本书,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坐待天明》,让人倍感温暖和向往,遂又想起当年苏子泛舟赤壁,写下的千古名篇,那最后一句便是:
“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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