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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之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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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木
一个流浪着的诗人,在“悬空”的城市里呼唤:“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有一天,诗人回到了安徽老家,却又道出悲凉:“有些你熟悉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你在家乡完全成了个陌生人。”
一
2008年,我在农村工作,这是我少时离开乡下后再次长住农村。而我的脑海中,依然清晰地记得,浓夜的院中槐树下,母亲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轻轻地讲着牛郎和织女的传说,讲着她小时候乡村趣闻,那是充满智慧的夜晚,有时蟋蟀听的兴奋也不由“唧唧”地伴奏,不知多少次,我就这样拥着乡间最美的乡间清越之声沉入了梦乡。
套用王开玲的话说,浓夜是乡间的魂曲,乡间是浓夜的情书。同样是天设地造的姻缘,藏着我童年太多的欢乐,留下了我记忆中最思念的风景。
在城市间不停的行走后,突然相遇乡村,再次吐纳着乡村的空气,着实让我兴奋了许久。
乡间的夜晚还是那样的寂静。那时,我常常坐在房子的屋檐下,聆听久违蟋蟀耳醒心苏的奏鸣,有时还呆呆地望着明澈洁纯的星河……十多年了,童年的蟋蟀不曾再赴我枕畔窃窃私语,灿烂星辰的夜也从未映入过屋檐下仰望的眼帘。这再次的相遇,宛若昨日躺在母亲的怀中寻找着牛郎织女一般,曾经,我是如此的熟谙你。
这是故乡的风景,今夜,夜色正浓……
昼夜轮值,在湿润的空气中迎来了乡村的白天。
乡村的现代化建设正蓬勃向上,我切实感受到农村的巨变。可是,为什么不再是公鸡的啼鸣唤醒沉睡的夜?为什么阳光那样的稀少?为什么乡间的风不再清香?为什么这片土地上丢失了安详与宁静?分明是诗意的消逝,分明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扔掉麦穗,捧起一沓沓的钞票向前疾驰,记忆里多年的炊烟、淳净、悠然瞬间崩塌沉陷,迫不及待的机械轰鸣,湮没了田间的劳动号子,湮没孩童嬉戏的欢声,还湮没了聒噪的鸣蝉……
乡村建设的“芬芳”,已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至始至终,我没能直面乡村的白天。
乡村消失了,她在现代化的轴线上追随城市而去,乡下人消失了,日益趋向王开玲惊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城市人,而让我陶醉的夜,也渐渐被心底泛起的忧郁遮掩,分外苍白迷茫,乡间已让我漠然。
终究,我没有能在乡村长住下去,带着无法释怀的心匆匆从迷人的夜空下逃离。
而这一次离去,竟然再没有返回。
二
返回大旷野,这是高龄的托尔斯泰做出的选择。
王开玲说,曾经当他大声朗读古典诗词的时候,那些美丽的乡土和自然风物、那些曾把人类引入美好意境的物境,早已荡然无存;现实的空间里无法找到古人的精神现场,找不到对应物,连遗址都没有……古诗词,成了大自然的悼词和殇碑。叹息、微笑、摇头……五味杂陈的心绪不断涌出,“人类生活史上最纯真的童年风景、人与自然最相爱的蜜月时光,已挥兹远去。”无数的故乡被连根拔起,我们都成了故乡的说谎者……
我想找回洒满野花、遍地蛙声的故乡,也想找到可以漫步的城市,可想来,我失败的彻底。揖别故乡,闯入满是游客城市的那一刻起,通向城市的柏油路便已剪断了我在故乡的记忆,我也成了无法寻觅归途的游客,只有在城里失魂落魄的独歌。
显然,这不是生活。
奔向大旷野,托尔斯泰用他博爱的灵魂,冲破幽暗的人性,决然追赶生命的明朗和温暖。尼采追寻着年轻时代“那些充满信任、欢乐,闪烁着崇高的思想异彩的时光──那些最深沉的幸福时光”来抵御心理困扰。大自然以她的广大深沉医治着文明世界病痛中的人类,她建造一间木屋,梭罗就在木屋的湖边漫步,有时独坐在准备好的椅子上静静思考。你看“乡下佬”惠特曼每逢遇到极为悲痛和苦恼的事,总是在夜晚走到户外星空下,以求得到无声的满足。
生命的繁重,是忘记生命本来的意义,太在意“人间逻辑”。走向大旷野,不是舍弃世俗的生活,你看托尔斯泰,他是想按照人民的样式生活,追索道德律的严整。这就是即使托尔斯泰倒下了,仍呼唤着“农民”。而繁重的生命,怎能在物欲横流的城市找到诗意的栖居?
三
遗憾的是,并非每个人都愿意寻找诗意的栖居,更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自然。就像小说中,贾政把伪造田舍当做清幽之地。黑泽明甚至有些刻薄地认为,人类在精神层面上从不会向上看,而像野狗一样,只注意脚下,徘徊不已。原来,这个时代病了。
北岛想用文字重建他记忆中的北京,从而否认如今的北京。他希冀着消失的气味儿、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瓦顶排浪版涌向低低天际线,鸽哨响彻深深的蓝天……诗人的情怀着眼于现实,似乎找回从前的记忆,就已谱成了最浪漫的诗歌。
王开玲在这里讲了一个外国总统——前韩国总统卢武铉。这位坎坷身世、卑微学历、民权斗士的草根总统在人生的坐标上基本都在书写着童话,可最终这位让人放心的总统还是倒在了权力的诱惑之下,而这位颇有古风的总统,用最后一跃,为自己留下了为人的尊严,也守住了这个年代缺少的羞耻感。
诗人开始从回忆中寻找美,政治家却要用生命为道德律找回失去的严整。这是诗人的幸运?还是政治家的不幸?
这能算一个良性而优美的时代吗?
良性的优美时代,王开玲的标准是:傻瓜也能获得好好的时代。文学也好,新闻也罢,都是要把我自己的特长,守住底线,给人以希望。
在乡下,福楼拜的一栋亮灯的木屋里,写信给最亲密的女友:“我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
“按时看日出”,这是原配世界的诗意,人类生命的价值,文学的积极意义。有人说,在这个时代,谈论自然、价值、诗意这些东西是一种矫情,甚至是一种奢侈。也许是吧,但如果世界在奢侈的精神和沦陷的道德中选择,我毫不犹豫选择奢侈的精神,如果世界要在矫情的诗意生命与物欲势力的生活中选择,我同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矫情的诗意生命。
普鲁斯特在书中,写到“我”在火车停站时,见到一位卖牛奶的姑娘:“……晨光映红了她的面庞,她的脸比粉红的天空还要鲜艳……有如可以固定在那里的一轮红日,我简直无法将目光从她的面庞上移开……”
矫情吗?奢侈吗?当然不!奢侈是因为大多数人被灰蒙蒙的尘霾遮住了生命价值的标志,矫情是因为大多数人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被复杂和厚黑堵住了心扉。
马修阿诺德在《多佛海滩》一诗中描绘:
我们犹如置身于黑暗的旷野,
陷入混乱的进军和撤退之中,
在那里,无知的军队在黑夜中混战。
刊发于《新华月报》2012年9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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Ана
强烈的感官冲击渗透入每一寸肌理,每一个细胞。
屏息凝神间,方可跟随他神游回童年、穿越至古代抑或是是陷入对古典生活的无尽遐想中。
若将其散文比拟为一席修复感官的盛宴,且不为过。而其对美学的钦羡,对原配的笃信,对市井的感怀也将这位新闻工作者在文学创作中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信仰勾勒地愈发清晰。这俨然是陆机在《文赋》中所谓“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现实版化身。或许你会称道他严谨的字斟句酌、会仰望他广博的学识,也会为其犀利地隐射现代人症结所隐隐动容,但最让我敬重他的一点,是他在这个思维已被放逐的时代里新锐的思考与睿智的见地,且全然不见现代公知身上普遍存在的那股“戾气”。
一、 福楼拜式的坚守
比如早前他在《决不向一个提着裤子的人开枪》一文中回忆起的一个故事:讲的是英国作家奥威尔志愿赴西班牙前沿阵地参与狙击过程中,对不远处正提着裤子的敌兵的一次“逾轨”。在奥威尔的手指犹豫着,凝固在扳机上的那一刻,于无情的反法西斯战争而言,无疑是一起严重的渎职。这也让所有人感受到政治杀戮夹杂着的那股特有的冷。
他这样描述着这种冷,“匕首的冷。工具的冷。地狱的冷。”寒彻已触及每寸肌理。
“如果只有仇恨而没有道义,只有决绝而没有犹豫,你能说今天的受害者明天不会变成施虐者?勇敢的战士不会变成残暴的凶手?”反复的设问中,他沉湎历史,悲悯过去。掷地有声地,予以非人道主义有力还击。
二 、“不要以为这就是生活”
从百年前梭罗的一句话起笔:“让我们如大自然般过一天吧。”当快节奏高密度的生活节奏已然压迫着现代人的神经,吞噬了雅致生活,慵懒活着的生存信条,利益链愈发显得浮于表面华而不实。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仍可与大自然携手而行。“迎曦而出,沐夕而归;伴虫入眠,闻鸡起寝;循天时而动,不负光阴华灿。”想想都觉得闲云野鹤的日子妙不可言。而《消逝的“放学路上”》,则让我特别怀念那一群像风筝一样在街巷晃荡的日子,童年最大的快乐回想来就是在路上,尤其是放学路上。“那是个最值得想象和期待的空间,每天充满新奇与陌生,充满未知的可能性,我作文里那些真实或瞎编的‘一件有意义的事’皆在其中。”但往往是,巨变一刹那,你再难看到裁缝店里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的阿姨,让人直流口水的爆米花、糖葫芦,你只能瞥见学校门口被车流填充满的街道,孩子手中永远把玩着最新潮的电子产品,他们熟知各种网络游戏与新晋词汇,他们像贵重的行李运回家,那些街巷里的奇闻异事也便如此渐趋褪尽原本浓酽的色彩。
三、清冷的精神自治者
大量的旁征博引以及堪称无懈可击的遣词造句同样也遭到不少读者诟病。有人开始质疑王开岭文章里故弄玄虚甚至是矫情的成分远大于对于真善美的褒扬,以前一位友人读罢王的散文集后也不免发出”太过雕饰也会是文字失去真实感“这样的感慨。的确,如若将他的作品置身于议论文写作的架构,确可称之为模板。但是“挑剔”的读者更喜欢的是你去讲一个完整生动又有趣味的故事,要求其实也并不苛刻,文风质朴,思路清晰,随性而至。这种声音虽然是出现了,但是更希望的是王先生能够依然坚持这样的手工与慢活。毕竟,当电子文档成为作家完成作品的主流方式,小品文已然呈现泛滥趋势,电子化阅读倾向盈利而非作品内质的今日,能够深入剖析一部文学作品、解读一个历史人物而非浅尝辄止的人却也是少数,更别说是完全手稿写作的了。在对作者的寥寥几些印象中,知道他是做幕后的,央视新闻频道不少栏目的编导,包括让柴静名声大噪的《看见》。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文学是灵魂的农事,自古都是。但我永远不会把文学当职业来做,好东西一定都是业余的,或者说你一定要把它留给业余。就像爱情也是业余时间里的事。”
若谈到王的作品特点,就会想到和他一样同是从事新闻行业工作的作家梁衡,二人在写散文上所追求的最终目标相似,即季羡林对梁的评价:无论是谈历史、谈现实,最后都离不开对国家、民族的忧心。”与此同时,二人同属文学经营派,在思想的深刻与对美学的阐释上可见一斑。在梁《觅渡》一书中,无论是寻访瞿秋白故址,还是缅怀周恩来的大无大有,抑或是身历其境社会主义建设之初的探索与曲折时期,读罢给人的感觉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三观太正了,鲜少有独辟蹊径的激进思想。而王与之截然不同的便在于这种不同时代所留下的惯性思维。因此,如果说梁衡的散文是四五十年代人的集体记忆,那么王开岭作为一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针砭时弊的成分递增,大概也会有人觉得这人观念不太“正派”,带有资产阶级的烙印,不过这恰也体现了他的敢说敢写。(不同于新闻评论的官方与客观立场,王先生时常会流露出真性情,比如在《一个房奴的精神大字报》中,他仿佛就是个戏剧家,演绎了一出充斥着矛盾的悲喜剧,而你读着读着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已被他全盘主导。)
不管怎样王先生在这本书里呼唤的是一种回归的声音,一首吟唱古朴生活的歌谣。他像个孤高的隐士洞察着那些莞尔将逝的风景,以无奈悲戚作着注脚。读罢让人心存遗恨。
那么,让返璞归真的讯号于心底释放,让那颗温情而柔软的心去开出那株属于你自己的金色蔷薇吧。
回返荒野与河流,趁还未在人潮中被抹煞尽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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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zh
我曾向朋友推荐过王开岭先生的随笔集《精神明亮的人》,她读了说“很好”;最近她反过来也向我推荐了同一作家的另一本散文随笔集《古典之殇》,我读了也觉得“很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那种让读者“精神明亮”的“好”。
查新华字典,“殇”的解释是“还没到成年就死了”,有惋惜和感伤的意思在。为什么取这个书名呢?王先生说:当我们大声朗读古典诗词时,殊不知,那些美丽的乡土和自然风光、那些曽把人类引入美好意境的物境,早已荡然无存;现实空间里,我们找不到古人的精神现场,找不到对应物,连遗址都没有……古诗词,成了大自然的悼词和殇碑。
原来这是一部祭奠之作。但作家不光是祭奠古诗,他还凭吊着人类的童年和自己儿时的回忆,他在纪念一个“原配的世界”。
作者看来,世界有两个组成:人间和非人间;人间的成就不足万年,而非人间即大自然的成就,包括原始地理和物种繁衍已达46亿年。我们只生活在自己的成就里,却拼命去篡改和毁灭大自然的成就!
人类总认为世界即人间,他们忘了,自己和万物一样,只是地球的匆匆过客。人不是地球业主,只是它的孩子,它的无数孩子中的一个。它是人类的家园,但也是狮子、老虎和一棵草的家园。人类的伦理、美德和情怀,一旦越过了物种边界,人类就变成了纳粹,野兽的能量即刻释放出来了。
作者怀念着那个原配的世界,极其细腻地描绘着那个消逝的世界,看看那一篇篇文章的标题你就会体会到他的一片深情——
“再见,萤火虫”、“河殇”、“茶憾”、“桥是水的情书”、“谁偷走了夜的‘黑’”、“耳根的清静”、“蟋蟀入我床下”、“消逝的地平线”、“湮灭的燕事”、“女织”、“消逝的‘放学路上’”、“多闻草木少识人”、“春天了一定要让风筝放你”、“有股焦灼让你必须连夜种点什么“……
老实说,光是这些标题就击中了我心灵里那个柔软的地方,想起了我们曾经拥有的“美丽中国”和那些花样年华,耳畔甚至还响起了风声、雨声和涛声……那些草长莺飞、鱼戏虾翩,那些青山绿水、星河灿烂,那些夏夜流萤、遍地蛙声,还有古老的祠堂、绕村的小河和隆重的民俗……原来这些一夜蒸发了的物象并没有在我的脑海里蒸发,只是不去想、不愿想、不敢想哪!
就说“放学路上”吧。那一程路负载着一个孩子最大的快乐。记得我和好朋友勾肩搭背,叽叽喳喳,孩提时代几乎所有的趣人趣事趣闻都是在放学路上邂逅的。那是最值得期待的空间,每天充满了新奇和陌生。我们每天都在小马路和弄堂里穿来穿去,其乐无穷。那时的马路很短、很窄、拐弯很多,生趣盎然、信息肥沃,而且很安全。是呀,那时整个环境,在表面的松散和杂乱之下,有一种无形的维护系统,凭借它,生活虽然贫困,却是温情、安定和慈祥的。可是现在的孩子还有没有“放学路上”呢?一个个孩子被大人押送着,离开一个“战场”,休息片刻,喂一点食,再进入“第二战场”……当他们成人以后,他们的回忆里还有些什么,他们还听得到从弄堂里飘出来的那一声吆喝“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吗?
这不是一本所谓环保的书。这是一本充满着人文精神、修复记忆、保卫生活、唤醒感官和心灵美学的书。人类无法停止前进的脚步,这是人的本能。于是一眨眼的功夫,无数事物只剩下背影,成了往事和收藏。吊诡的是,我们无意中留下的,却成了需要全民保护的精神遗产。当地球只剩下了人的时候,人的末日也就来临了。如果我们,尤其是决策者能事先觉察到这些,事情会不会有所改观呢?环境问题持悲观态度的人士不少,因为人的欲望是无底洞呀。
《古典之殇》一书的副标题就是“纪念原配的世界”。记住王开岭,记住《古典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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