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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 故事新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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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新编》是鲁迅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收录了鲁迅在1922年~1935年间创作的短篇小说八篇。1936年1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列为巴金所编的《文学丛刊》之一作者生前共印行七版次。
  这八篇小说分别是:《补天》、《奔月》、《理水》、《采薇》、《铸剑》、《出关》、《非攻》、《起死》。外加一篇《序言》。此书主要以神话为题材,多数是在“博考文献”的基础上,“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
  其中,《补天》写于1922年冬天,原题《不周山》,收录于《呐喊》初版,后改名《补天》并抽出;《奔月》、《铸剑》写于1926年和1927年,《铸剑》在《莽原》上发表时题名《眉间尺》;《补天》、《理水》、《非攻》、《采薇》、《起死》写于1934至1935年。


最新书评    共 12 条

小满    今天在复习现代文学的时候,读到鲁迅。这是在此书中与鲁迅的第几次相遇,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因为太多,多得令人数而厌其烦!可又不得不称赞这位大师级人物的深厚功底,实在令人钦佩。从小学到今天,鲁迅的作品大概就是读的最多的,光是语文课本上的,就不少了^_^     那时,我还总批评这位先生写东西不符合现代文法,比如“之所以……的原因”之类,显然是病句嘛。可是,不晓得为何,即使如此,这位先生的文字在冥冥中扎进我的脑海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许许多多的课文片段,都很容易。爸爸常常说我是鸭子的嘴,煮不烂,嘴硬到不行。所以,要我承认我喜欢鲁迅,这个我总是批评的先生,是很困难的。可是,事实总是胜于雄辩的。若毫不在乎他,又为何还记得那些N年前的老课文,哪有功夫去唠叨人家的语病呢?      为了显示下记忆力尚好,我开始回顾:《孔乙己》茴香豆的四种写法;《藤野先生》的不修边幅,《故乡》中的伙伴润土,还有那句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社戏》、《祝福》、还有圆规一般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姿态;《药》中的夏瑜;还有可笑的阿Q,《友邦惊“诧”论》啊,《论雷锋的倒掉》啦,《朝花夕拾》我竟然还可以全文背诵,还记得家中的那本《伪自由书》;《记念刘和珍君》和《为了忘却的纪念》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物以稀为贵……浙江的大白菜……美其名曰龙舌兰”;妈妈大学语文上的《风波》和《坟》,还有唐弢写的那些关于鲁迅的文章,总之,关于鲁迅的记忆太多了,他们附在一册又一册的语文课本上伴我长大,留给我的竟然是十几年的记忆和成长。      今天又读到他了。回到今天我想说的《故事新编》,这是鲁迅在30年代创作的历史小说集,里面涉及的人物都是我们熟知的,如女娲、庄子、后羿等,特别的是鲁迅将沿着他们本来的故事展开新剧情,重点随知被转移,比如,《起死》。这是讲庄子的,但他却让死与500年前的庄子复生,让他与现在时空中的自我对话,这令我激动的想起中学的某日,我曾写过一篇给李鸿章的信,竟有着惊人的相似。当然我的远不及鲁迅大师的故事巧妙透彻的评析社会,展露冲突,却也圆了我的心愿,表达了我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同乡的问候,虽然他在中国的历史上曾经遭万人唾骂。     读到《奔月》又是一番激动。《奔月》里的主角是后羿,可是鲁迅并没有重点写后羿当年的赫赫战功,而竭力铺写其功成名就,由英雄变成凡人的遭遇和心境,不仅是外在的冷落和遗忘,更是昔日战士对于失去对手的疲怠与无可着落,以及纠缠于琐事的日常生活,自身精神的平庸化。写到这里,难道没有想起什么吗?没错,就是《孙悟空》,五月天的第5张创作专集《神的孩子都在跳舞》的主打歌。      阿信的重点不在写当年齐天大圣多么神通广大大闹天宫,没有写他英勇无畏斩尽妖魔鬼怪保护唐僧西天取经,而竭力铺写500年后,英雄变成凡人后的落寞。“金箍棒那么神勇,现在只能掏掏耳朵”、“齐天大圣是我,谁能奈何了我,可是我却不小心败给了寂寞”“西边取完了经,东边一定还有,朋友们好不好再叫上我重返光荣”这不正是战士失去了对手的疲怠和无可着落吗?说师傅经常寄卡片来问候,说八戒手机老是不通,好色本性却依旧,说沙僧植发治好了秃头,都有了论及婚嫁的女友……这些不都是日常的琐碎吗?昔日的英雄神仙,如今都变成凡人,也要平平淡淡的过起居家的日子了。面对这些,过去就争强好斗的孙大圣该怎么办呢?都说鲁迅写《奔月》是对先驱者未来命运的思考,那么这些英雄的未来生活到底要如何继续呢?还记得在刚听了《孙悟空》的时候,我几乎热泪盈眶,心中感慨万千,却无发表达,孙悟空唱的更是让我的心得到了共鸣。也因此写下了那边有感于孙悟空离开峥嵘岁月后的日子的文章。不可否认,那一刻,鲁迅先生,阿信,还有我,至少在那一刹那的感觉上,产生了共鸣,虽然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影响我,也许吧 ,那是多年来鲁迅文章对我潜移默化的熏陶,或者阿信小时侯跟我一样无意读过鲁迅的文章?有这样惊人的巧合还真的是非常令人激动。只是不知道阿信写孙悟空的时候有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经历,有着怎样的故事,而我,却知道自己那些曾经走过的路,那些回忆,那些故事。 或许现在的生活压力令我很苦痛,可是,能像今天这个夜晚,能在读书中找到知己朋友,听到那些共鸣,又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这种感觉就好象火车开进了隧道,刹那间,我可以忘记周遭,能看到的只有前方的光亮,有一个方向在指引着我,能感受到,列车在咣咣的行走,永不止尽,永不退缩,两旁的车窗,是被拉伸、压缩、扭曲成的很多的线,快速得向我的身后风驰电掣般逝去,消失殆尽。我知道,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流年,是岁月的流逝。我可以不去理睬,虽然拉不住,却也不用吵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把握我脚下真实的感觉,要憧憬的应是前方那还没有触及到的的曙光,它一定很温暖,已经在向我召唤。向幸福出发吧,去自己能发亮的地方!      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郁闷,是因为自己把自己困绕了。我太过在乎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和已经离开的人,却忘记了脚下的和明天的。太悲观了。我做一个表面乐观,心情却有糟糕悲伤至极的忧郁小青年,又会被谁理解?最后自己对着花花草草叹息吗?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长大。今天我似乎突然顿悟了。是时候该跟他们说再见了。也许我会一辈子不忘记,却不能一辈子去停留。如果要在相见,请来追我吧,我要先走了。      很对不起鲁迅先生,我走题走了很久,是我想象力过于丰富?还是因为我走到了迷宫,不过虽然找了好久还是终于找到出口了。要感谢鲁迅先生写的那些陪我长大的文章,那些故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是吗?今天我就和阿信同在了。在我的世界里,鲁迅和阿信都是我的朋友。不能同庄子一样在21世纪复生,却可以在精神的世界里结伴同游,不亦乐呼呀~呼,终于敲完了,北京时间1:19。周公在唤我了,同去吧,好梦^_^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冀翼    鲁迅《铸剑》内含的生命哲学      新时期以来,《铸剑》作为鲁迅的一篇重要作品,长久被评论界所忽视,只有残雪、莫言这样的文学创造者才对它产生了一定的偏爱,并且写过一些感性重于理性的分析文章。也许这恰恰证明,只有具备艺术精神的艺术家,才能对鲁迅最深层次的生命产生共鸣。   《铸剑》是否是鲁迅最深层次生命的展现呢?我门可以通过感悟,以及对文本细节与鲁迅的生命轨迹进行分析比较,来得出结论。   鲁迅人生中的一个关键词汇,就是出走,他不只一次在各种文章里提到出走,例如《娜拉走后怎样》、《过客》等等,可以说,走、出走,是鲁迅思考的一个着重点。出走是鲁迅生命经历的一个焦点词汇。鲁迅“走异地,逃异路”去求学,为的是改变自己,改变社会。鲁迅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而这路应是“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鲁迅是“封建制度的逆子贰臣”、“叛将”,证明他是从封建文化里“走”出来的“新”人。“铸剑”正象征着这样一个挣扎思考与锤炼的过程。   让我们来看一下,小说中的出走是怎样与鲁迅生命中的出走相结合的。   眉间尺出走去报仇时的年龄是十六岁,小说中有这样的描写:      “但他醒着。他翻来覆去,总想坐起来。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而鲁迅自己于1898年4月底离家,5月7日到南京,入了江南水师学堂。算起来,正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鲁迅在《呐喊 自序》中说:“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而他当时写的一则戛剑生杂记中说:“行人于斜日将堕之时,暝色逼人,四顾满目非故乡之人,细聆满耳皆异乡之语,一念及家乡万里,老亲弱弟必时时相语,谓今当至某处矣,此时真觉柔肠欲断,涕不可仰。故予有句云:日暮客愁集,烟深人语喧。皆所身历,非托诸空言也。”   这“柔肠欲断”、“涕不可仰”的神态,真与眉间尺“翻来覆去,总想坐起来。”的形象相类。是一样地“不冷不热”的性情。   这次出走(现实中和文本里),都暗示了铸剑的开始。是觉醒的第一步,是生命中的重大事件。   鲁迅人生中影响同样大的另一次出走,便是那次兄弟失和。这次失和而出走,在小说里的体现,便是那位黑衣人——宴之敖。   许广平的《略谈鲁迅先生的笔名》一文中说:“先生说:‘宴从宀(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说文》作,游也,从出从放);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逐出的。”   这次出走真正震撼了鲁迅的灵魂,表面上是与周作人的生活冲突,其实暗含着两种生命形态的不可调和,也廓清了鲁迅对于自己需要摒弃的部分之认识。兄弟俩从此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也许,就是这次出走,使鲁迅确立了自己的生命哲学。宴之敖作为眉间尺的成熟版,就是暗示了不同时期的作者自己。   两次对鲁迅的人生意义影响重大的出走,都反映在了小说中,可不可以说,鲁迅是把《铸剑》写作了自己的心灵成长文本?精神成长文本?我认为,通过分析《铸剑》,就可以基本厘清鲁迅的生命哲学。并且通过这样的分析,来承接鲁迅遗留下来的问题。      一   1893年,鲁迅的祖父周福清科举案发,从此家道中落,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   而后,鲁迅就被寄养在大舅父怡堂处,据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里回忆说:“我因为年纪不够,不曾感觉着什么,鲁迅则不免受到些激刺,据他后来说,曾在那里被人称作‘讨饭’,即是说乞丐。”孙郁在《鲁迅与周作人》中说:“鲁迅受到了乡人的冷眼,寄人篱下,且看人的脸色生活,纵使是亲人,内心亦多有痛楚。这大概是促使他早熟的一个原因,直到中年,提及此事,他依然耿耿于怀。”这一年鲁迅12岁。   随后,鲁迅的父亲病倒,庸医胡乱而荒唐的用药,使父亲病死。其间,鲁迅每日奔走于当铺和药铺之间,体验了耻辱与绝望。这一切,都使鲁迅绝望于中医而选择西医,对日后的选择起了很大的作用。   周作人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书中讲了这样一件受欺的事情:   “鲁迅在南京以前的一年(1897)间的事情,据他当时的日记里说,(这是我看过记得,那日记早已没有了)和本家会议本“台门”的事情,曾经受到长辈的无理的欺压。新台门从老台门分出来,本是智仁两房和住,后来智房派下又分为兴立诚三小房,仁房分为礼义信,因此一共住有六房人家。鲁迅系是智兴房,由曾祖父苓年公算起,以介孚公作代表。这次会议有些与智兴房的利益不符合的地方,鲁迅说须要请示祖父,不肯签字,叔祖辈的人便声色俱厉的强迫他,这字当然仍旧不签,但给予鲁迅的影响很是不小。”   孙郁《鲁迅与周作人》中说:“《朝花夕拾》中尽管亦有迷人的乡俗与童趣,但早熟的少年对苦难的体味,已流露其间了。人无法摆脱早年记忆带来的一切,这先验的认知之网一旦形成,便像与生俱来的疤痕一样,长存不息。鲁迅后来的多疑、敏感,固然与性格有关,但少年时代的不幸,其深重的影响,也是不可低估的。”①   但是我认为,在人生的认知层面,鲁迅学医,以及之后的弃医从文,都是他要做事情、改变事情的表现。是他对“现实性”、“功利性”的重视与体现。鲁迅早期曾用笔名“迅行”,便是取快速行动的意思。这“行”便有“现实性”的意义。早年的经历,又使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反对旧势力、旧礼教的叛将。一切加之其身的屈辱,都在努力寻求一个“现实性”的出口。于是,他终于寻得了——复仇。   复仇精神作为鲁迅的一种人生观,渐渐地演变成一种复仇哲学。因为鲁迅看到,只有将复仇精神提升到哲学(生命哲学)的层面,才能真正地做到坚定的复仇,才有可能真正改变些什么。而到最后,目的与手段之间的关系,也由于其哲学与生命的高度融汇,而使得手段与目的相混杂。(此处容后文详谈)      二   鲁迅为了做事情,改变事情,追求现实性的改变,遇到了很多的问题,其中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做到复仇的坚定性、彻底性。究竟是什么阻碍了这种坚定与彻底。小说中,鲁迅通过眉间尺与老鼠的对峙,以及由[1]此产生的复杂情感来进行揭示,这种多余的自然情感是复仇坚定性与彻底性的首要绊脚石。   小说一开始,出现了两个角色:眉间尺与老鼠。通过眉间尺对老鼠的态度与行为,我们发现了眉间尺的“不冷不热”的性情。残雪在文章《艺术复仇》中说:“老鼠从里到外都令人憎恶,但它也同他一样是一条生命,在遇到大难时也同他一样会有着求生的本能,将心比心,眉间尺对它产生深深的同情是很自然的。可是这种同情心却是大忌,老鼠只要活着,就要继续对他作恶,于是他杀了老鼠…”②这是从同情心方面来谈眉间尺的软弱。   同时我认为,作者选择老鼠作为第一个恶的形象,是与后面的王这个恶的形象作对照,老鼠与王同为“恶”的形象,不同点在于老鼠相较眉间尺来说,是弱者。而王相较眉间尺来说,是强者。对强者进行挑战,似乎很庄严,而对落水的老鼠进行攻击,就不那么庄严了,反而催生出攻击者自身的同情心理。因为对弱者的同情是人的天性。以及,对弱者施行暴力带来的心理负担:      “……这使眉间尺大吃一惊,不觉提起左脚,一脚踏下去。只听得吱的一声,他蹲下去仔细看时,只见口角上微有鲜血,大概是死掉了。     他又觉得很可怜,仿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他蹲着,呆看着,站不起来。”      小说不同于《野草》诸篇及其他篇什,采用“复仇”二字,而是多用了“报仇”二字。“复仇”从字面上来感受,更多透露出悲壮美。而鲁迅则刻意消解这种美感,用了世俗化的“报仇”二字。“复仇”用在眉间尺与王之间是合适的,却难以用在眉间尺与比他还弱小的老鼠之间。“复仇”固然壮美,但却容易姑息了对老鼠这样的作恶者的打击。这是作者对表面的“善行”(手段的“善”)与结果的“善”之间作出的选择。并且,由于鲁迅性格的现实性与功利性,选择了结果的“善”,这就必然带来手段的“非善”,而这种手段的非善带来的心理负担的问题,通过小说后面的部分给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铸剑”。   鲁迅认为,不能因为恶人是弱者,就不予打击。因为其为恶的性质,是与强者相一致的。鲁迅的名文《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提出痛打落水狗的著名立论。同样有趣的是,老鼠同样是“扑通一声”落在了水瓮里。《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最初发表于1926年1月10日《莽原》半月刊第一期,而《铸剑》(《眉间尺》)发表于192 7年4月、5月的《莽原》2卷8、9期上。可以说,这个《铸剑》细节是在延续《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的立论,提出“恶”者不论强弱,都应打。   这是在给人们指路。是在总结血的教训,为后来者提供血的经验。而在作者的精神层面,则是一种排除多余自然情感的思考。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债鬼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所以,宴之敖自己主动从心里清除了相关联的自然情感,最终,只剩下了纯粹的复仇。   正如《这样的战士》一文中描写的战士,“但他举起了投枪”五次出现,表现出战士对“战斗”的彻底性,“韧”性。仿佛我们看到了不为一切外物与感情所动的投枪机器,这便是“自觉排除”了“柔情善意”后,取得的效果。      那么,排除自然情感是如何与《铸剑》相结合的呢?或者说,铸剑的意象是怎样暗示和象征了排除自然情感的行为的呢?      “当最末次开炉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啦啦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第一,剑是金属,象征了一种与软弱相反的强硬气质。   第二,剑最后变成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冰是与热的、暖的感情相反的,散发出冷森森的寒气。   第三,剑本身的属性是为了伤人的,攻击的。   那么,铸剑的过程就是从软弱向强硬,从温暖到冷冰,从不伤人到伤人的过程,这个过程,象征了剔除了人作为生物的原始情感,剔除掉“除恶”带来的心理负担(手段的非善)从而排除自然情感以利复仇的行为。         三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复仇的现实性目的也分为两个层面,其一是个体性的目的,即眉间尺为父亲复仇的目的。其二是社会性的目的,即改造社会。   通过排除自身多余的自然情感,从而达到了复仇的现实性目的(个体性的)。但是从更高的层面来说,复仇的牺牲,并没有带来更多现实性目的(社会性的),即未能改造社会。小说结尾处,麻木的看客再次出现,暗示了复仇的社会性现实目的的失败。   在眉间尺复仇受挫之后,他遇到了这样的情境:      路旁的一切人们也都爬起来。干瘪脸的少年却还扭住了眉间尺的衣领,不肯放手,说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了,就得抵命。闲人们又即刻围上来,呆看着,但谁也不开口;后来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干瘪脸少年的。眉间尺遇到了这样的敌人,真是怒不得,笑不得,只觉得无聊,却又脱身不得。这样地经过了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得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随的。      鲁迅通过这样的描写,表达出复仇的社会性目的难以达成,看客与闲人万年长存。同时,与壮美的复仇之旅不协调的是,眉间尺不得不纠缠于这种零碎繁复的纠纷里,脱身不得。表面上看,终极目标是杀掉王,这种纠缠只是一种无奈,其实,改善国民性、改造社会,才是复仇的终极意义。现在终极意义非常渺茫,个人的恩恩怨怨又何必了结呢?   如果说复仇的终极意义——改造社会,难以达成的话,那么个体的复仇还有什么意义?鲁迅似乎感觉到了复仇的虚无。这是鲁迅遇到的第二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促使了作者为复仇寻找另外的意义。      “但你为什么给我去报仇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你还不知道么,我怎样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的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为什么帮眉间尺报仇呢?“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可以说,报仇的现实性目的,已经不是(不全是)他帮眉间尺报仇的目的。那么,这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是“报仇”本身,也即铸剑本身)   小说最初于1927年4月、5月发表于《莽原》2卷 8、9期时,题为《眉间尺》;1932年编入《自选集》时又改题为《铸剑》。   我认为,作者有意将一个动作性的词“铸剑”来替代名词性的“眉间尺”,正是为了突出铸剑的进行、铸剑的过程。是非剑到剑的中间状态。这篇小说就是要揭示作者理解与实践的这一生命过程。   小说中有一个意象值得注意:宴之敖向眉间尺要两件东西,一是剑,二是头。而身体则作为多余的“负担”,被清除出去。   一般来说,头是隐含着指挥的、思想的、精神的取向。   而身体则隐含着盲目的、本能的、肉体的取向。   所以铸剑的过程也是灵魂摆脱肉体制约,以获得自由的过程。这个获得自由的过程要通过复仇或称铸剑来实现,那么,获得自由的过程就成了复仇与铸剑的新意义。也就是说,现实性目的的达成,成了获得精神性目的的手段。      眉间尺、王、宴之敖三个人物的次第出现,表现出了作者对复仇哲学得以成立的三要素的抽取。   首先,眉间尺代表的是凡人。由于鲁迅接受过尼采的思想,“不冷不热”的眉间尺(早期)更多地具备“庸众”的特点。他是一个尚未觉醒的人,一个未能摆脱肉体局限的普通人。   而后,在母亲的叙述中,王出现了。王作为复仇的对象,是主人公(庸众)觉醒的必不可少的因素。鲁迅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爱我的敌人。”就是发见了敌人对意义生成的重要性,敌人是意义生成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剑”如果没有砧砍的对象,本身就失去了“剑”的功能,失去“功能”的剑不能称之为剑,而只是物质意义上“剑”形的钢。另外,敌人能够激发庸众的复仇心理。小说中有一细节:      “那天父亲回来了没有呢?”眉间尺赶紧问。     “没有回来!”她冷静地说。“我四处打听,也杳无消息。后来听得人说,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就是他自己——你的父亲。还怕他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查《铸剑》出典,未有此细节之记载,所以可以定论,这个细节是作者添加的,是有意为之的。   制造眉间尺的父亲“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的王,激发了眉间尺的复仇意志:      “眉间尺忽然全身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仿佛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      最后,宴之敖出现了,他代表的似乎是“复仇意志”本身,而复仇意志只有在复仇过程中呈现,“复仇”的完成,似乎也即是“铸剑”的完毕。但是,“复仇”的完成,“剑”的意义也消解了。这三个人物表现出了作者认为的复仇三要素,这三个要素是相互交融,缺一不可的。   小说结尾处,眉间尺的头、王的头、宴之敖的头无法分辨。就暗示了三者互为因素,又相互交融的结果。而在同一个金鼎内的蒸煮,又暗示了三者互为因素、相互交融的过程。最后,三者合为一体,不可分辨(三头共一身),却又各自分明(三个因素),暗示了鲁迅的生命哲学是一个过程的哲学。可以用“铸剑”、“复仇”、“走”之类的字眼来概括。      四   如果说,砍下王的头,是对王砍下父亲的头的复仇的话。那么,分别砍下自己的头的眉间尺与宴之敖,就是在进行对自己的“复仇”(反抗、反思、批判)。这种对自身行为的反省,是鲁迅这类知识分子的一个显著特色,这样才能不断进行现实层与精神层的自我超越。亦即复仇的精神性目的。   鲁迅曾说:“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有时批评说,我的文字是说真话的。这其实是过誉,那原因就因为他偏爱。我自然不想太欺骗人,但也未尝将心里的话照样说尽,大约只要看得可以交卷就算完。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我有时也想就此驱逐旁人,到那时还不唾弃我的,即使是枭蛇鬼怪,也是我的朋友,这才真是我的朋友。倘使并这个也没有,则就是我一个人也行。”③   1,对眉间尺的复仇(反省):对不能成事,优柔寡断的肉体(庸众)的复仇(反省)。受肉体局限的主人公便是未觉醒时的作者自己,鲁迅首先完成的是自己对自己的过去复仇。主人公自己砍下了自己的头,并将头献给代表“复仇意志”的宴之敖,就是一个自己反思反省自己,并获新生的过程。   2,对王的复仇:这次的复仇是现实层面的复仇,亦即现实目的的完成(即上文所说的个体性目的),便是进行对敌的砧砍,并从这砧砍中,形成“剑”的意义,砍敌人的过程(包括准备),同时也便是“铸剑”的过程。   3,对宴之敖的复仇(反省):对“复仇意志”的反省。“复仇意志”要求人脱离肉身的限制,摆脱因选择“结果的善”而行使“手段的非善”的心理负担。但是,人的精神是与肉体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周国平曾分析:   “我们一生中不得不花费许多精力来伺候肉体:喂它,洗它,替它穿衣,给它铺床。博尔赫斯屈辱地写道:‘我是他的老护士,他逼我为他洗脚。’还有更屈辱的事:肉体会背叛灵魂。一个心灵美好的女人可能其貌不扬,一个灵魂高贵的男人可能终身残疾。荷马是瞎子,贝多芬是聋子,拜伦是跛子。而对一切人相同的是,不管我们如何精心调整,肉体仍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衰老和死亡,拖着不屈的灵魂同归于尽。   那么,不要肉体如何呢?不,那更可怕,我们将不再能看风景,听音乐,呼吸新鲜空气,读书,散步,运动,宴饮,尤其是——世上不再有男人和女人,不再有爱情这件无比美妙的事儿。原来,灵魂的种种愉悦根本就离不开肉体,没有肉体的灵魂不过是幽灵,不复有任何生命的激情和欢乐,比死好不了多少。   所以,我要修改帕斯卡尔的话:肉体是奇妙的,灵魂更奇妙,最奇妙的是肉体居然能和灵魂结合在一起。”④   所以,“复仇意志”永远不可能完全实现,就像彼岸不可能真正到达,“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着彼岸的成立。走到,岂非彼岸的消失?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终结,拯救的放弃。因而天堂不是一处空间,不是[2]一种物质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⑤所以说,“剑”永远不可能“铸成”,精神性的目的的完成是虚妄的。   4,对“复仇完成”的复仇(反思、反省):小说最后,看客再次出现,显示出“复仇”的最终结果未能改变社会,现实性的目的(即上文说过的社会性目的)的完成是虚妄的。      五   如果说,只有剑变强了,才能战胜强敌,而敌人越强,想要战胜敌人就需要更强的剑。所以,剑变强(铸剑)是胜敌的手段——现实层面。又由于现实层面的胜不能改变社会,即不能真的胜,故此,胜敌的目的的意义被消解。   同样的,只有剑胜了敌,才能证明剑的强,而敌人越强,剑胜敌所显示出的剑的能力越大,所以胜是证明剑变强(铸剑)的手段——精神层面。   在鲁迅这里,复仇的现实层面上升到了精神层面。所以,“铸剑”(复仇)就成了他的生命哲学。所以,对王的复仇就成了行使生命意义的手段。至此,手段与目的相互交融,只有变强(铸剑),才能杀掉王,杀王是最初的目的,到后来,目的又转变为行使生命意义的手段,杀王之后的现实结果反而与意义无关。所以,当王真正被杀的一瞬间,主人公的头与黑衣人的头便“四目相视,微微一笑,随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   钱理群教授写道:“可以说,就在这‘四目相视,微微一笑’中,黑的人和眉间尺的人格和精神都得到了完成,或者说,鲁迅用他那诡奇而绚丽的笔触,将复仇精神充分地诗化了。”   也可以说,鲁迅终于寻得了自己的生命哲学。他当然看清了希望的虚妄,看清了所有努力很难得到收获(社会性现实目的),但他又不因绝望而放弃前行。他自己说:“《过客》的意思不过如来信中所说的那样,即是虽然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绝望,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这种哲学有些向死而生的意味,其现实目的依然是存在的。现实目的与精神目的相并存,相支撑,是鲁迅生命哲学的一大特色。   鲁迅至死躬行了他的哲学,他在1936年9月写道:“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诚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六   鲁迅是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作家。这个自我意识不等同于自私或个人主义,而是充分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不能容忍自我存在的虚化,即自由意志。鲁迅的哲学是一种创造性的哲学,这种哲学与鲁迅的生命紧密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故此称之为生命哲学。研究这种创造性的生命哲学,我们应该首先分析创造的性质。   创造有很多种,例如音乐创作、写作。区别于现实世界,人的创造可以是一种纯精神性的创造,而脱开(相对)现实世界对其的作用与干预,从而使创造的“可能性”近乎无限。这种可能性是创造的分母,而个体的创造本身,就是在这个分母范围之内的分子。而分子的大小取舍,则完全归结于人个体的选择。每一个创造都是独一无二的。一篇文章便是无数选择的结果,其选择的对象是所有的文字。而一段音乐也是无数选择的结果,其选择对象是所有的音符。文字与音符的全体是这种选择的分母,而选择的结果就是在分母范围里选择出来的分子。而选择的权利来自个体的每一个人自己,在这种选择中,人确定了“自我”的存在。相较这种纯精神的创造,鲁迅的哲学创造与现实相结合,所以,鲁迅不是纯粹的艺术家,而是一个关注社会现实的知识分子兼艺术家。   创造具有超越性,每一件创造物都是创造者此时此刻创造水平的体现与证明。所以,创造的作品本身具有等级优劣。而每一件创造物都证明着创造者的“可能性”,都是其“可能极限”。所以说创造者对创造能力与水平的提升,是证明了自身对“可能极限”的突破。   鲁迅的哲学是与生命,与社会相联系的。其社会性则凸显出这种哲学的道德性质。那么,就让我们来分析一下人的道德。道德是什么?道德是一种对人作为动物,在动物本能基础上产生的行为的“违逆”。人是一种动物,而动物在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道德就是改变这种原始行为法则的新形态行为法则。而这种行为法则并不以“强制”的形式来推行。(当然,是有程度的区分的,超出一定程度,则有法律来框范)而是建立在个体选择的基础上。人非神,神完美无缺,绝对道德。人是动物又区别于动物,动物依靠本能,不存在“道德”的概念。   而道德也是一种程度的体现,从动物到神(应该注意,这个神并不确指神,而是指人心中构想出的“完美”),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道德的有无与高低。人的道德选择决定了人在动物——神之间的坐标刻度。每一次道德选择都是一种程度的展示,都是其“可能极限”的证明。都是对“局限”(本能)的超越(克制),都是人脱离动物向神迈进的明证。   由上述分析得知,人的道德与人的创造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相同特性,即:选择性(主动性)与超越性。   而这两种特性都取决于人的“自我意识”,即“自由”感的觉醒。   鲁迅的生命哲学,兼具了道德与创造,即是社会化的,又是纯粹精神化的。并且通过手段与目的相互交融(现实目的是达到精神目的的手段,精神目的也是达到现实目的的手段),使鲁迅的生命本身成为了一种创造,成为了一种“自由”的形式。也使得鲁迅的“自我意识”得到了最大化体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鲁迅与周作人》 13页   ②《残雪文学观》 154页   ③转引自《鲁迅作品十五讲》 121页   ④《周国平文集》 第二卷 177页   ⑤《病隙碎笔》 61页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grace7    最近很奇怪,越来越喜欢自己之前看也不愿意看的东西,鲁迅的小说就是一个典型。据说,鲁迅对政治文学这一套是很嗤之以鼻的,不过大约是在那个时代文学的功能性被无限性的放大了,所以类似于狂人日记这样的文章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出现在历史书或者语文课本上,让鲁迅在千千万人心目中的形象定格在了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上,倔强的近乎不近人情,但偶然翻开那本不怎么起眼的《故事新编》后,我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可爱的并且有着古怪想法的老头,尤其是在看了《铸剑》这篇之后。       和《故事新编》内的其他作品一样,铸剑的故事题材是来源于历史典籍里干将莫邪的故事。眉间尺听目前说起了父亲为楚王铸出两把绝世神剑却最终被杀的故事,背着其中的一把剑前往王都准备为父报仇,路遇晏之敖,以自己的人头为晏为之报仇的代价,献出自己的生命。最终,晏成功帮助眉间尺复仇,三颗人头在一个汤锅里同归于尽,最终王后和大臣们分不清那颗人头才是国王的,只能把三个一起合葬,最终成为了三王坟。       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并不是莎士比亚似的悲剧,而是其中种种光怪陆离的意象。       其一,是对于铸剑一段的描写。铸剑是在古时极为风雅的事情,但自清末以来就逐渐衰败了,鲁迅则似乎亲眼目睹了宝剑出窍的过程,用极为形象的笔法写得微妙微翘。正如眉间尺的母亲回忆中所说的那样:“当最末次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其二,是晏之敖这个人。说到这个第一个想起是墨家弟子的黑衣造型,不同的是,晏之敖帮眉间尺报仇并非是出自什么兼爱非攻,而是一个人在自我厌恶到极致不惜牺牲自己实现自我价值升华的方式。例如对于他出场的描写:“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他并不言语,只向眉间尺冷冷一笑,一面举手轻轻的一拨干瘪脸少年的下巴,并且看定了他的脸。那少年也向他看了一会,不自觉慢慢松开了手,溜走了。”看到这脑海里就不由浮出一个阴暗苍白的落魄侠客的形象,如同大多数古装剧里必然会出现的那个外冷内热看破红尘的角色一般。晏之敖说,“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人所加我的伤,我已憎恶了我自己”,这似乎又是鲁迅的自言自语。这个自小生活在书香门第后来又冲到东洋学医,看起来总是一副冷静严肃模样的人骨子里其实仍涌动着“拯救苍生”“劫富济贫”等种种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侠客之梦。       其三,是诡异的复仇方式。初读到晏之敖问眉间尺要来人头和宝剑时,我受日本动漫影响,以为又来了个类似于与魔鬼签订契约,然后被附身操纵的想法,却没想到晏之敖居然是用眉间尺的人头引诱国王前往汤锅边。而一个国王居然乐于观看人头唱歌的把戏,足以证明其有多么残忍。至于眉间尺的头浮出水面时唱得怪异的歌曲“      王泽流兮浩洋洋;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我更是看不懂,唯一可以确定那必然是令人发指的一幕,接着三颗人头里在汤锅里的恶斗则更令人毛骨耸人,基本与志怪小说无异。       其四,就是结局时出现得鲁迅一贯带有嘲讽色彩的冷静。小说的最后出现了一个全民“大出丧”的场面。老百姓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跑来,天一亮,道路上就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名义上是来“瞻仰”王头,其实是来看三头并葬,看热闹,大出丧变成了全民狂欢节。鲁迅在中国已然有千年悠久历史的“看客”文化中结束了自己百感交集的情绪。这篇文章从之前一个荡气回肠的复仇侠义故事笔锋一转,回到了鲁迅所有小说中都透露出的那种对于社会与历史的怀疑和悲叹。       民间武侠小说最初兴起的时代也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看来与鲁迅写这篇《铸剑》的年代也差不了多久。那时出的类似蜀山、卧虎之类不少精良作品,我只从影视作品里看过,一概没有看过原本。所以在合上书后喜滋滋的将这篇《铸剑》在心中定义为一片新武侠作品。另一原因是我自己将铸剑师看做一件极具神秘传奇色彩的职业。比如每一把古代名剑的名字都取得十分好听,又有深刻典故,比如万仞、龙剑、照胆、隋刃、鸦九剑、湛龙等等。而跟铸剑师有关的小说,大多都写得十分凄绝,比如之前沧月在听雪楼系列里有一篇,说得是萧忆情利用南宫无垢灭龙泉铸剑世家殷氏满门,又收留殷家独女殷流朱以恩情为砝码让其为自己铸剑,最后又将其指给杀父仇人南宫无垢的故事。       遗憾得是,世间自此不会再有剑客,也不会再有真正的铸剑师,亦少了除暴安良逍遥出尘的侠士,只能用文字聊以慰籍对于世事不满的灵魂。我想这也许是鲁迅在故事新编里选录了这样一篇小故事的原因吧。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行吟泽     非攻这篇,被人讲的最少,大约是因为最好读的缘故。而我能准确把握的,却只有这篇。其余的理水,采薇,究竟的作者凝聚了怎样的心情在其中,要表达的又是什么,我很难把握,一来不知道当时的局势,二来,也可能是心情没达到那个情境之中。    而铸剑,似乎看上去很简单,可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则故事呢,要说什么呢?为什么要报仇?为何要牺牲自己去帮助他人报仇?我隐隐感受到了,作者的一点点矛盾的思绪,但无法确信。    而非攻,讲的是一种典范 人生,所谓的“侠”。中国人这三个字,遍注定了一些个执念。那便是,所谓兼济天下,锄强扶弱的侠义精神和人本主义。先生笔下的墨子,实际上是墨,道一体的。兼济天下,尽己所能,而又飘然而去,功成身退。这也大约是,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性的一种理想人生。    墨家和儒家,曾经风靡一世,而随后,墨者销声匿迹。无法知道,这其中的变化的原因。鲁迅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是,各种矛盾,深眉紧锁的一个中年汉子,与忘川处徘徊往复,达不彼岸的同路人。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bonita    这本集子算是鲁迅的另类小说吗?读的时候没思考那么多,就当是他老人家恶搞古代名人传说的玩笑之作,印象最深的有“乌鸦的炸酱面“,眉间尺的头颅,等等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张怀谦     鲁迅果然是一代大师,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人认定她那么牛掰,读了《故事新编》终于知道了我们的鲁迅爷爷果然很牛掰……《故事新编》的感觉像聊斋,但是又不脱于历史。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优秀的故事选不进教材呢?而非让我们去学习拿来主义等一些高深的文学著作。就像《明朝那些事儿》都是很好的了解历史的读物完全可以推广到学生去阅读!有人会说这些文章不正式,但是教材里那些正式的文章又有多少人看了呢?       曾记得以前学《孔乙己》、《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每一句话都有好几层意思,想鲁迅当年也没想到这么些意义吧,而且还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中考卷子上。       《故事新编》很好看,事故事却不脱于历史。语言也不同鲁迅的其他的作品!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阿chyo    不知从哪里看到一句话,最恐怖的表情不是哭,而是笑。         信然。         鲁迅先生的书里没有让人心酸的,而只有令人冷笑的任务,这在《铸剑》里表现得尤甚。         这位不知是人非人的“黑色人”,怕是在从容不迫地砍下自己的头时,也是在冷笑的吧。            鲁迅没有用任何主观性的语言,却不动声色地把黑色人冷笑的脸,冷静的可怕的动作,对死亡的冷冷的满不在乎的态度,在短短的一个“砍头”的镜头里,定格了好几回,看了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丰无涯    夜间多梦,纠缠难眠,所以写出来了事。      一、眉间尺      第一章乃是故事的起点,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之线皆交汇于这一夜,然后鲁迅先生竟开首便用去许多笔墨来写尺间眉与红鼻子老鼠。这一场戏转折甚多,先是烦,却又不敢发怒,怕惊到劳累的母亲,待老鼠落入水瓮才能高兴起来,甚至爬起床来看这“夜夜咬家具,闹得他不能安稳睡觉”的家伙,而且心中很是畅快,但戏耍了一番却又觉得这小小的红鼻子很是可怜,救它出水却又憎恶其丑陋,在第二次觉得红鼻子老鼠可怜之后,眉间尺终于将它夹出水缸,可惜终不能宽恕到底,大惊之下一脚踩死了。大约用去六回松明的时间。      母亲问道:“是的,老鼠。这我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杀它呢,还是在救它?”眉间尺无以为答,只有沉默。如是一个优柔的少年,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决断,关于爱憎,关于生死。      母亲的叹息才是整个故事真正的开端,“一交子时,你就是十六岁了,性情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一点也不变。看来,你的父亲的仇是没有人报的了。”母亲的声音低微,却含着“无限的悲哀”,敏感的少年不可能无视母亲的苦痛,何况在这平静的陈述中含着决绝的宣判。眉间尺忽然“冷得毛骨悚然,而一转眼间,又觉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腾沸”,从“不冷不热”到经历极端的“冷”与“热”,有如淬火一般,正是少年“改过”的起点。      二、母亲      人生而有命,得之于父母,父母的羽翼对于幼小的生命而言宛若苍穹,只是那无可避免的成长预定了势必经历一场痛苦的破茧,走出荫蔽的那一刻,人才能见识真实的世界。所以,将家庭作为社会的基点和缩影并非没头脑的瞎想,人的境遇及其互动模式正是从此发生。      奇妙的是,眉间尺从未见过父亲,客观上讲,这一对父子竟是彻底的陌生人。将父亲与眉间尺牢牢绑在一起的乃是母亲。无从得知,眉间尺惊闻 “父亲的仇”时有何感受——只是这眼前的世界与以往绝不相同,也不会再相同,原本似乎完整的世界有了一道裂痕,眉间尺被强迫直面最惨痛的真相,直面这一无法弥补的残缺,可以想象,眉间尺之所以接受这一真相乃是因为宣判者竟是母亲。这一刻,“母亲”是以复仇使命的传递者形象出现的。对于交子时候就要十六岁的眉间尺而言,原本若有若无的父亲的形象在此变得鲜明,与眼前真切的母亲的形象一并真切起来。      会不会有人怀疑母亲?为何要传递如此残酷沉重的礼物,母亲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选择幸福吗?我无法解答,只是人活在世上,总会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吧。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母亲才是世上最深切的感知这份仇恨的人。即使作为别一个母亲的儿子,我也不忍将这莫大的悲伤留给母亲一肩承担。      插一句:人最无可置疑的是父母,这是人从自然进入世界的联结处,乃是“身份”不可毁灭的烙印。若是连血缘之亲——人与人之间的最后一道保险——都无法确保“信任”,那人可就真是无所适从、漂浮无依了。只是人竟不得不与他人发生联系,在家到国的转化中,有如镜头渐渐拉远,“人”的形象从特写变成远景,最终简直成了一个小黑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相应化约为细密的线、网,以至于情感之类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束缚无法被用来规范大群体中人们的言行。      三、父亲      因了一个同学的提醒,眉间尺的父亲的形象才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父亲一直只是存在于他的母亲的叙述中,“一个铸剑的名工,天下第一”,一个清楚知道自己必将遭害的人,一个用血来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然而他同时还是一位父亲,故事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终结,所以他还是一个冷静的策划了后事的复仇者。这才是“仇”的起源。      只是父亲为何要接这危险的差使,为何明知将要被害而不尝试逃走,为何劝自己的妻子不要流泪,却要接受这无法逃避的运命,为何要让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背负这沉重的仇?难道这世界已是全一样的,无路可逃?      这“无路可逃”是不是命运?命运,运命,没有详加考据,只记得钱穆先生说过这是命的运动。现在说起命运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感觉,半是天意,半是人力,总之外在于己身,有强迫之概,使人难以反抗。所谓接受命运挑战之说,其实是和这世界达成协议,进入这世界的运行之中,作为代价便是接受那些苛刻的条件。人们总是在那些无可逃避的场景中找到自己的身份印记,大概是这样的时刻对生命而言最为紧要吧。      听完母亲的话,“眉间尺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仿佛闪出火星来。”此时的眉间尺已被复仇的火点燃,他的生命开始感到焦灼的痛楚。这运命啊,终究还是无可逃避。      四、宴之敖      眉间尺的色调是青色的,青涩,带着早晨露水的柔弱与生机,而复仇需要的是灼热与冷酷。可以想见,即使背上利剑,眉间尺依然不是一个成熟的复仇者,他需要教育,或是帮助。所以必须有黑色的宴之敖登场,这位仿佛天降的人物,狂热却又冰冷,只有他才能佩上地里掘出的剑,去完成报仇(血亲复仇的逻辑是对等的,而报仇则几乎便于一面)的大业。      宴之敖者在一群不清不楚的围观者中出场,形象是极分明的。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又好像是过客,宴之敖不仅专会报仇,而且深通此世的道理,无论哪种人,或物,甚至非人非物,大约都应付得来。      对于眉间尺而言,他鸱鸮一般报告着恶的消息,偌大的世界突然只剩下两条路,进或是退,这个面前是父仇背后是母亲的希冀的青年,大概是不能选择退却的了。幸好这灾难的信使竟又愿意提供报仇的帮助,其实也算不上帮助,因为宴之敖只是报仇之路的化身,他替眉间尺报仇的代价是脑袋和剑。      “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Hermio    俗语说“少不看鲁迅,老不读胡适”。意指青少年读鲁迅会为人刻薄,看来也不尽然。闲翻《故事新编》,发现该书清新雅致、童趣盎然,十分好看。      《理水》取材自“大禹治水”的民间传说。少时读历史,只了解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人的少量元素。鲁迅将这些传闻铺开、渲染成一篇极有意思的小文,令人捧腹。现摘抄部分如下:      故事发生在水面的木排上,舜爷的百姓习惯了九年的水灾,传闻治水的大官鯚被充军,继任的是他的儿子叫作禹。于是一众百姓开始讨论禹的可能性。其中一名学者为证明禹的乌有,“他勇猛地站了起来,摸出削刀,刮去了五株大松树皮,用吃剩地面包末屑和水研成浆,调了炭粉,在树身上用很小地蝌蚪文写上抹杀阿禹的证据,足足花掉了三九二十七天工夫。但是凡有要看的人,得拿出十片嫩树叶,如果住在木排上,就改给一贝壳鲜水苔。……”      然而朝廷还是很重视的,派了两名大员来视察。百姓推举了代表,大员听得不耐烦,打断代表的讲话:“你们还是合具一个公呈来罢,最好是还带一个贡献善后方法的条呈。”而代表是不会字的。于是大员说:“你们不识字吗?这真叫做不求上进!没有法子,把你们吃的东西拣一份来就是!”当各地考察员回到京都,他们在水利局里大排筵席,品尝大家采集来的民食:“有的咬一口松皮饼,极口赞叹它的清香,说自己明天就要归隐,去享这样的清福;咬了柏叶糕的,却道质粗味苦,伤了他的舌头,要这样与下民共患难,可见为君难,为臣亦不易。……”      局外一阵喧嚷,原来是禹太太被档在门外,她双眉一扬,一面嚷叫:“这杀千刀的!奔什么丧!走过自家的门口,看也不进来看一下,就奔你的丧!做官做官,做官有什么好处,仔细象你的老子,做到充军,还掉在池子里做大忘八!这没良心的杀千刀!……”好一顿臭骂!看来大禹跟普天下的男人一样,因工作忙做借口不回家肯定是要被老婆骂的,没有例外。      故事里的大禹是名出色的管理者,上、中、下的关系处理极好。有文为证。平级官员“拟好了募捐的计划,准备开一个奇异食品展览会,另请女隗小姐来做时装表演、只卖票,并且声明会里不再募捐,那么,来看的可以多一点。”“这很好。”禹说着,向他弯一弯腰。对其他治水的建议,“放他妈的屁!”禹心里想,但嘴上却大声的说道:“我经过考察,知道先前的方法:‘湮’,确是错误了。以后应该用‘导’!不知道诸位的意见怎么样?”而他带兵有道的铁证是:“跟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只见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东西,不动,不言,不笑,象铁铸一样。”      当“阔人门有些穿了茧绸袍,大水果铺里卖着橘子和柚子,大绸缎店里挂着华丝葛,富翁的筵席上有了好酱油、清炖鱼翅、凉拌海参;再后来他们竟有熊皮褥子狐皮褂,那太太也戴上赤金耳环银子镯子”的时候,禹进京见舜爷了。禹说;“做皇帝要小心,安静。对天有良心,天才会仍旧给你好处!”舜爷叹气,托他管理国事,“有意见当面提,不要背后说坏话。”      终于,国家太平到连百兽都会跳舞,凤凰也会飞来凑热闹了。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3年5月第1版 定价 0.31元      2006年4月17日 夜      朋友在客厅看恐怖片,故不敢出门,躲在一隅看书。    来自: 豆瓣  详情 发表于 2013-4-21 10:17
天下有    我的朋友韦尔蒂尼曾经许诺,我结婚的时候送我一套《鲁迅全集》。我心花怒放,当即投桃报李地表示,他结婚时我送他一套《金庸小说集》。我计算得很清楚,《鲁迅全集》大概只有正版的,而金庸的小说却是满大街的盗版,我的投资风险显然低很多。      我们相互许诺、山盟海誓的时候,都还在读大学。那个时候,虽然不再年少,但是仍旧轻狂,对未来充满想象。那个时候,煌煌二十多本的《鲁迅全集》对我来说是一件可望不可求的奢侈品。我潇洒地想,工作以后,区区一套书价值几何,还不是顺手牵羊——我的意思是,等于顺手牵羊。如今,我已工作多年,《鲁迅全集》对我来说却成了一件连望也望不到的奢侈品,因为老板在核定我薪水的时候只体恤到我要养家糊口,却没有考虑到我要买《鲁迅全集》。为了早日坐拥鲁迅,我做出了生命中最大胆的赌博:提前结婚。2004年的正月初五,我和老婆在没有领取结婚证的情况下,在江苏老家举行了一场来宾足足数十人的盛大婚宴。韦尔蒂尼来了,脚步轻盈,因为他空着肚子,后来他又走了,步履蹒跚,因为他满腹酒肉,而承诺中的《鲁迅全集》,依然躺在书店的某个角落,冷冷睥睨着这人世间的浮华和谎言。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我悲愤交加,想到快乐的单身岁月就此告结,不由仰天长啸。      后来韦尔蒂尼结婚的时候,我连盗版的《金庸小说集》也没给他。我以此举作为对他的恶毒报复,同时从侧面打击了我国猖獗的盗版行业。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之所以对《鲁迅全集》那么饥渴,是因为鲁迅是我的一个情结。如果你有过初恋,那么想必你会理解情结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你虽然有过初恋但连初恋情人的小手都没摸到,那么想必你能理解我因得不到《鲁迅全集》而滋生的无限怅惘之情;如果你虽然有过初恋而且摸了初恋情人的小手但最大的好处却给你的继任者掠去,想必你能理解我对食言而肥的韦尔蒂尼的绝望和痛恨。不过这也是后话,也暂且不提。      情结是什么意思,我是这样理解的,每一个读过两天书的人,大概都有过精神上认同、追随和传承的对象,每一个喜欢写字的人,大概都有过文字上热爱、迷恋和模仿的对象。对我来说,这两个影响我的人是二位一体的,就是鲁迅。      对鲁迅的热爱,不是没有原因的。读书的时候,我跟现在一样,是个好孩子,老师说鲁迅是伟大的这个家那个家,“家”的数量几乎和毛主席一样多。在那个时候,老师的话不但是真理,而且是天理,于是鲁迅成了我年幼懵懂、缺失偶像的心中最了不起的作家。可惜,在小学语文课本中,无论是选自《滕野先生》的《在仙台》,还是选自《故乡》的《润土》,以及那个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都没有激起我对他的真切好感,原因正如后来的李敖说的那样,鲁迅的文字并不好,疙疙瘩瘩,佶屈聱牙。对一个作文还没写顺的小学生来说,鲁迅实在过于晦涩了。      李敖的话当然有失偏颇,鲁迅时期白话文运动刚刚展开,所有人的文字在现在看来都不通畅——不过与其他很多人相比,鲁迅属于最不通畅的之一,许多欧化的句式至今受到诟病,譬如说金庸,就以中国传统文法的传承者自居,宣称“我这个白话文的惟一的标准就是不要欧化,用中国的文法,用中国的传统文字来写,我是绝对避免欧化在小说中出现的”。金庸的文字介乎文白之间,优雅丰瞻,富有节奏感和音乐感,大概没有几个人不喜欢,但再喜欢金庸,却也不能抹煞当年白话文蓬勃开展初期,鲁迅们面对中文句式的贫乏困境所付出的努力和做出的尝试。      尽管鲁迅的白话文与现在通行的审美标准有点差异,但我还是喜欢。我的喜欢不是源自小学语文课本,而是从一本书开始的。刚才说了,在小学语文老师的教导下,我很早以前就开始景仰鲁迅,但我们小时候谁不曾景仰过很多人呢,这些景仰多数都没有转化为热爱,有的景仰甚至无疾而终。本来,鲁迅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估计也是每况愈下,顶多是一个服务于政治的坐标,一个疏离于文化的符号。幸好,一本不起眼的书改变了一切。      这本书就是《故事新编》。      那个时候,在我么那个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读书的环境,除了课本外,连书都很少看到。可不知怎么回事,我手头上突然有了一本鲁迅的《故事新编》——估计哪个不幸的家庭就此遗失了一本《故事新编》——那是一本白色封皮的书,不厚,上面印着“故事新编”四个字,还有一个手写体的作者签名,很久以后,我才无意辨认出那是“鲁迅”两个字。      《故事新编》在现在看来,也是极为有趣的一本书。如果你喜欢周星驰式的无厘头,或者《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式的恶搞,我敢打赌你一定不会不喜欢。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左右,当初没有各种补习班,功课也不多,没到思春的年龄,又没什么可消遣的,于是把这本有趣的书翻来覆去地看。记不清是王小波还是古龙或者其他什么人说过,如果全世界只有一头母猪整天和你在一块儿,你也会爱上它的。阿弥陀佛,陪着我的不是母猪,而是那么有趣的一个鲁迅,叫我怎能不顺理成章地爱上他呢。      如今想来,如果我最先看到的不是《故事新编》,而是《野草》,或者《热风》,或者竟是《中国小说史略》,我一定不会热爱鲁迅。阅读,和其它所有活动一样,合适的启蒙很重要。尽管《故事新编》有点微言大义的意味,但却成了我进阶的扶手,我很满意自己有这份好运气。      后来,对鲁迅进一步的了解和热爱,归功于我的朋友韦尔蒂尼,他的几本鲁迅杂文集被我不由分说地夺回家,我对鲁迅其人、其文、其事、其精神、其世界的基本认识是在那个时候真正建立起来的。这事以前说过,就不再赘言了。从过去到现在,我读过很多人,但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鲁迅。尽管从文风上我后来摆脱了对他的简单临摹,也在文人学者没有断过的反思思潮中不断挣脱原有的桎梏,但在我并不宽阔的精神小屋中,鲁迅是屹立不倒的支柱之一。      拉杂写下这些,是因为昨天是鲁迅逝世70周年纪念日。从前提前鲁迅,后面总要加上先生二字,现在再这样矫情,似乎引人发笑。但这是真的,先生之光,驱我黑暗,先生之忱,苏我灵魂,先生之文,耀我心程。我永远感激鲁迅先生。(2006/10/20)      原文:http://www.youyou5.com/post/345.html  详情 发表于 2013-9-7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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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4:5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序言


     〖本书收作者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三五年所作小说八篇。一九三六年一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列为巴金所编的《文学丛刊》之一。〗

     这一本很小的集子,从开手写起到编成,经过的日子却可以算得很长久了:足足有十三年。

     第一篇《补天》——原先题作《不周山》——还是一九二二年的冬天写成的。那时的意见,是想从古代和现代都采取题材,来做短篇小说,《不周山》便是取了“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动手试作的第一篇。首先,是很认真的,虽然也不过取了弗罗特说〔1〕来解释创造——人和文学的——的缘起。不记得怎么一来,中途停了笔,去看日报了,不幸正看见了谁——现在忘记了名字——的对于汪静之君的《蕙的风》的批评,他说要寒泪哀求,请青年不要再写这样的文字。〔2〕

     这可怜的陰险使我感到滑稽,当再写小说时,就无论如何,止不住有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两退之间出现了。这就是从认真陷入了油滑的开端。油滑是创作的大敌,我对于自己很不满。

     我决计不再写这样的小说,当编印《呐喊》时,便将它附在卷末,算是一个开始,也就是一个收场。

     这时我们的批评家成仿吾〔3〕先生正在创造社门口的“灵魂的冒险”的旗子底下抡板斧。他以“庸俗”的罪名,几斧砍杀了《呐喊》,只推《不周山》为佳作,——自然也仍有不好的地方。坦白的说罢,这就是使我不但不能心服,而轻视了这位勇士的原因。我是不薄“庸俗”,也自甘“庸俗”的;对于历史小说,则以为博考文献,言必有据者,纵使有人讥为“教授小说”,其实是很难组织之作,至于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倒无需怎样的手腕;况且“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用庸俗的话来说,就是“自家有病自家知”罢:《不周山》的后半是很草率的,决不能称为佳作。倘使读者相信了这冒险家的话,一定自误,而我也成了误人,于是当《呐喊》印行第二版时〔4〕,即将这一篇删除;向这位“魂灵”回敬了当头一棒——我的集子里,只剩着“庸俗”在跋扈了。

     直到一九二六年的秋天,一个人住在厦门的石屋〔5〕里,对着大海,翻着古书,四近无生人气,心里空空洞洞。而北京的未名社〔6〕,却不绝的来信,催促杂志的文章。这时我不愿意想到目前;于是回忆在心里出土了,写了十篇《朝华夕拾》;并且仍旧拾取古代的传说之类,预备足成八则《故事新编》。但刚写了《奔月》和《铸剑》——发表的那时题为《眉间尺》,——我便奔向广州,这事就又完全搁起了。后来虽然偶尔得到一点题材,作一段速写,却一向不加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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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4:5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现在才总算编成了一本书。其中也还是速写居多,不足称为“文学概论”之所谓小说。叙事有时也有一点旧书上的根据,有时却不过信口开河。而且因为自己的对于古人,不及对于今人的诚敬,所以仍不免时有油滑之处。过了十三年,依然并无长进,看起来真也是“无非《不周山》之流”;不过并没有将古人写得更死,却也许暂时还有存在的余地的罢。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鲁迅。

     〔1〕弗罗特说弗罗特,参看本卷第241页注〔14〕。这里所说的“弗罗特说”,即指弗洛伊德的津神分析学说。作者对这种学说,虽曾一度注意过,受过它的若干影响,但后来是采取怀疑和批判的态度的;在一九三三年所作《听说梦》(收入《南腔北调集》)中,他曾批评过这种学说。

     〔2〕指胡梦华对汪静之的诗集《蕙的风》的批评。《蕙的风》于一九二二年八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后,南京东南大学学生胡梦华在同年十月二十四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发表一篇《读了〈蕙的风〉以后》,攻击其中某些爱情诗是“堕落轻薄”的作品,“有不道德的嫌疑”。鲁迅曾对胡文进行过批评。参看《爇风-反对“寒泪”的批评家》。

     〔3〕成仿吾湖南新化人,“五四”时期著名文学团体创造社主要成员之一,文学评论家。约在一九二五年五卅运动后,他开始倾向革命。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二八年间曾同郭沫若等发起革命文学运动;后进入革命根据地,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长期从事革命教育工作。鲁迅的《呐喊》出版后不久,成仿吾曾在《创造季刊》第二卷第二期(一九二四年二月)发表《〈呐喊〉的评论》一文,从他当时的文学见解出发,认为《呐喊》中的《狂人日记》、《孔乙己》、《药》、《阿Q正传》等都是“浅薄”“庸俗”的“自然主义”作品,只有《不周山》一篇,“虽然也还有不能令人满足的地方”,却是表示作者“要进而入纯文艺的宫庭”的“杰作”。成仿吾在这篇评论里,曾引用法国作家法朗士在《文学生活》一书中所说文学批评是“灵魂在杰作中的冒险”这句话说:“假使批评是灵魂的冒险啊,这呐喊的雄声,不是值得使灵魂去试一冒险?”

     〔4〕《呐喊》印行第二版一九三○年一月《呐喊》第十三次印刷时,作者将《不周山》篇怞出,因为篇目与过去印行者不同,成为一种新的版本,所以这里称为“第二版”。

     〔5〕厦门的石屋指作者在厦门大学任教时居住的“集美楼”。

     〔6〕未名社文学团体,一九二五年成立于北京,主要成员有鲁迅、韦素园、曹靖华、李霁野、台静农、韦丛芜等。一九三一年解散。该社注重介绍外国文学,特别是俄国和苏联文学,并编印《未名》半月刊和《未名丛刊》、《未名新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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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5:0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理水〔1〕


     一

     这时候是“汤汤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舜爷〔2〕〔3〕的百姓,倒并不都挤在露出水面的山顶上,有的捆在树顶,有的坐着木排,有些木排上还搭有小小的板棚,从岸上看起来,很富于诗趣。

     远地里的消息,是从木排上传过来的。大家终于知道鲧大人因为治了九整年的水,什么效验也没有,上头龙心震怒,把他充军到羽山去了,接任的好像就是他的儿子文命少爷,〔4〕侞名叫作阿禹。〔5〕

     灾荒得久了,大学早已解散,连幼稚园也没有地方开,所以百姓们都有些混混沌沌。只在文化山上〔6〕,还聚集着许多学者,他们的食粮,是都从奇肱国〔7〕用飞车运来的,因此不怕缺乏,因此也能够研究学问。然而他们里面,大抵是反对禹的,或者简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个禹。

     每月一次,照例的半空中要簌簌的发响,愈响愈厉害,飞车看得清楚了,车上插一张旗,画着一个黄圆圈在发毫光。离地五尺,就挂下几只篮子来,别人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听得上下在讲话:

     “古貌林!”〔8〕

     “古鲁几哩……”

     “O.K!”〔10〕

     飞车向奇肱国疾飞而去,天空中不再留下微声,学者们也静悄悄,这是大家在吃饭。独有山周围的水波,撞着石头,不住的澎湃的在发响。午觉醒来,津神百倍,于是学说也就压倒了涛声了。

     “禹来治水,一定不成功,如果他是鲧的儿子的话,”一个拿拄杖的学者说。“我曾经搜集了许多王公大臣和豪富人家的家谱,很下过一番研究工夫,得到一个结论:阔人的子孙都是阔人,坏人的子孙都是坏人——这就叫作‘遗传’。所以,鲧不成功,他的儿子禹一定也不会成功,因为愚人是生不出聪明人来的!”

     “O.K!”一个不拿拄杖的学者说。

     “不过您要想想咱们的太上皇〔11〕,”别一个不拿拄杖的学者道。

     “他先前虽然有些‘顽’,现在可是改好了。倘是愚人,就永远不会改好……”

     “O.K!”

     “这这些些都是费话,”又一个学者吃吃的说,立刻把鼻尖胀得通红。“你们是受了谣言的骗的。其实并没有所谓禹,‘禹’是一条虫,虫虫会治水的吗?我看鲧也没有的,‘鲧’是一条鱼,鱼鱼会治水水水的吗?”他说到这里,把两脚一蹬,显得非常用劲。

     “不过鲧却的确是有的,七年以前,我还亲眼看见他到昆仑山脚下去赏梅花的。”

     “那么,他的名字弄错了,他大概不叫‘鲧’,他的名字应该叫‘人’!至于禹,那可一定是一条虫,我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他的乌有,叫大家来公评……”

     于是他勇猛的站了起来,摸出削刀,刮去了五株大松树皮,用吃剩的面包末屑和水研成浆,调了炭粉,在树身上用很小的蝌蚪文写上抹杀阿禹的考据,足足化掉了三九廿七天工夫。但是凡有要看的人,得拿出十片嫩榆叶,如果住在木排上,就改给一贝壳鲜水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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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5:0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横竖到处都是水,猎也不能打,地也不能种,只要还活着,所有的是闲工夫,来看的人倒也很不少。松树下挨挤了三天,到处都发出叹息的声音,有的是佩服,有的是皮劳。但到第四天的正午,一个乡下人终于说话了,这时那学者正在吃炒面。

     “人里面,是有叫作阿禹的,”乡下人说。“况且‘禹’也不是虫,这是我们乡下人的简笔字,老爷们都写作‘禺’,〔12〕是大猴子……”

     “人有叫作大大猴子的吗?……”学者跳起来了,连忙咽下没有嚼烂的一口面,鼻子红到发紫,吆喝道。

     “有的呀,连叫阿狗阿猫的也有。”

     “鸟头先生,您不要和他去辩论了,”拿拄杖的学者放下面包,拦在中间,说。“乡下人都是愚人。拿你的家谱来,”他又转向乡下人,大声道,“我一定会发见你的上代都是愚人……”

     “我就从来没有过家谱……”

     “呸,使我的研究不能津密,就是你们这些东西可恶!”

     “不过这这也用不着家谱,我的学说是不会错的。”鸟头先生更加愤愤的说。“先前,许多学者都写信来赞成我的学说,那些信我都带在这里……”

     “不不,那可应该查家谱……”

     “但是我竟没有家谱,”那“愚人”说。“现在又是这么的人荒马乱,交通不方便,要等您的朋友们来信赞成,当作证据,真也比螺蛳壳里做道场还难。证据就在眼前:您叫鸟头先生,莫非真的是一个鸟儿的头,并不是人吗?”

     “哼!”鸟头先生气忿到连耳轮都发紫了。“你竟这样的侮辱我!说我不是人!我要和你到皋陶〔13〕大人那里去法律解决!如果我真的不是人,我情愿大辟——就是杀头呀,你懂了没有?要不然,你是应该反坐的。你等着罢,不要动,等我吃完了炒面。”

     “先生,”乡下人麻木而平静的回答道,“您是学者,总该知道现在已是午后,别人也要肚子饿的。可恨的是愚人的肚子却和聪明人的一样:也要饿。真是对不起得很,我要捞青苔去了,等您上了呈子之后,我再来投案罢。”于是他跳上木排,拿起网兜,捞着水草,泛泛的远开去了。看客也渐渐的走散,鸟头先生就红着耳轮和鼻尖从新吃炒面,拿拄杖的学者在摇头。

     然而“禹”究竟是一条虫,还是一个人呢,却仍然是一个大疑问。

     二

     禹也真好像是一条虫。

     大半年过去了,奇肱国的飞车已经来过八回,读过松树身上的文字的木排居民,十个里面有九个生了脚气病,治水的新官却还没有消息。直到第十回飞车来过之后,这才传来了新闻,说禹是确有这么一个人的,正是鲧的儿子,也确是简放〔14〕了水利大臣,三年之前,已从冀州启节〔15〕,不久就要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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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5:0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大家略有一点兴奋,但又很淡漠,不大相信,因为这一类不甚可靠的传闻,是谁都听得耳朵起茧了的。

     然而这一回却又像消息很可靠,十多天之后,几乎谁都说大臣的确要到了,因为有人出去捞浮草,亲眼看见过官船;他还指着头上一块乌青的疙瘩,说是为了回避得太慢一点了,吃了一下官兵的飞石:这就是大臣确已到来的证据。这人从此就很有名,也很忙碌,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来看他头上的疙瘩,几乎把木排踏沉;后来还经学者们召了他去,细心研究,决定了他的疙瘩确是真疙瘩,于是使鸟头先生也不能再执成见,只好把考据学让给别人,自己另去搜集民间的曲子了。

     一大阵独木大舟的到来,是在头上打出疙瘩的大约二十多天之后,每只船上,有二十名官兵打桨,三十名官兵持矛,前后都是旗帜;刚靠山顶,绅士们和学者们已在岸上列队恭迎,过了大半天,这才从最大的船里,有两位中年的胖胖的大员出现,约略二十个穿虎皮的武士簇拥着,和迎接的人们一同到最高巅的石屋里去了。

     大家在水陆两面,探头探脑的悉心打听,才明白原来那两位只是考察的专员,却并非禹自己。

     大员坐在石屋的中央,吃过面包,就开始考察。

     “灾情倒并不算重,粮食也还可敷衍,”一位学者们的代表,苗民言语学专家说。“面包是每月会从半空中掉下来的;鱼也不缺,虽然未免有些泥土气,可是很肥,大人。至于那些下民,他们有的是榆叶和海苔,他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就是并不劳心,原只要吃这些就够。我们也尝过了,味道倒并不坏,特别得很……”

     “况且,”别一位研究《神农本草》的学者抢着说,“榆〔16〕叶里面是寒有维他命W〔17〕的;海苔里有碘质,可医瘰疬病,两样都极合于卫生。”

     “O.K!”又一个学者说。大员们瞪了他一眼。

     “饮料呢,”那《神农本草》学者接下去道,“他们要多少有多少,一万代也喝不完。可惜寒一点黄土,饮用之前,应该蒸馏一下的。敝人指导过许多次了,然而他们冥顽不灵,绝对的不肯照办,于是弄出数不清的病人来……”

     “就是洪水,也还不是他们弄出来的吗?”一位五绺长须,身穿酱色长袍的绅士又抢着说。“水还没来的时候,他们懒着不肯填,洪水来了的时候,他们又懒着不肯戽……”

     “是之谓失其性灵,”坐在后一排,八字胡子的伏羲朝小品文学家笑道。“吾尝登帕米尔之原,天风浩然,梅花开矣,白云飞矣,金价涨矣,耗子眠矣,见一少年,口衔雪茄,面有蚩尤氏之雾……哈哈哈!没有法子……”〔14〕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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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5:0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这样的谈了小半天。大员们都十分用心的听着,临末是叫他们合拟一个公呈,最好还有一种条陈,沥述着善后的方法。

     于是大员们下船去了。第二天,说是因为路上劳顿,不办公,也不见客;第三天是学者们公请在最高峰上赏偃盖古松,下半天又同往山背后钓黄鳝,一直玩到黄昏。第四天,说是因为考察劳顿了,不办公,也不见客;第五天的午后,就传见下民的代表。

     下民的代表,是四天以前就在开始推举的,然而谁也不肯去,说是一向没有见过官。于是大多数就推定了头有疙瘩的那一个,以为他曾有见过官的经验。已经平复下去的疙瘩,这时忽然针刺似的痛起来了,他就哭着一口咬定:做代表,毋宁死!大家把他围起来,连日连夜的责以大义,说他不顾公移益是利己的个人主义者,将为华夏所不容;激烈点的,还至于捏起拳头,伸在他的鼻子跟前,要他负这回的水灾的责任。他渴睡得要命,心想与其逼死在木排上,还不如冒险去做公益的牺牲,便下了绝大的决心,到第四天,答应了。

     大家就都称赞他,但几个勇士,却又有些妒忌。

     就是这第五天的早晨,大家一早就把他拖起来,站在岸上听呼唤。果然,大员们呼唤了。他两退立刻发抖,然而又立刻下了绝大的决心,决心之后,就又打了两个大呵欠,肿着眼眶,自己觉得好像脚不点地,浮在空中似的走到官船上去了。

     奇怪得很,持矛的官兵,虎皮的武士,都没有打骂他,一直放进了中舱。舱里铺着熊皮,豹皮,还挂着几副弩箭,摆着许多瓶罐,弄得他眼花缭乱。定神一看,才看见在上面,就是自己的对面,坐着两位胖大的官员。什么相貌,他不敢看清楚。

     “你是百姓的代表吗?”大员中的一个问道。

     “他们叫我上来的。”他眼睛看着铺在舱底上的豹皮的艾叶一般的花纹,回答说。

     “你们怎么样?”

     “……”他不懂意思,没有答。

     “你们过得还好么?”

     “托大人的鸿福,还好……”他又想了一想,低低的说道,“敷敷衍衍……混混……”

     “吃的呢?”

     “有,叶子呀,水苔呀……”

     “都还吃得来吗?”

     “吃得来的。我们是什么都弄惯了的,吃得来的。只有些小畜生还要嚷,人心在坏下去哩,妈的,我们就揍他。”

     大人们笑起来了,有一个对别一个说道:“这家伙倒老实。”

     这家伙一听到称赞,非常高兴,胆子也大了,滔滔的讲述道:

     “我们总有法子想。比如水苔,顶好是做滑溜翡翠汤,榆叶就做一品当朝羹。剥树皮不可剥光,要留下一道,那么,明年春天树枝梢还是长叶子,有收成。如果托大人的福,钓到了黄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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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5:0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然而大人好像不大爱听了,有一位也接连打了两个大呵欠,打断他的讲演道:“你们还是合具一个公呈来罢,最好是还带一个贡献善后方法的条陈。”

     “我们可是谁也不会写……”他惴惴的说。

     “你们不识字吗?这真叫作不求上进!没有法子,把你们吃的东西拣一份来就是!”

     他又恐惧又高兴的退了出来,摸一摸疙瘩疤,立刻把大人的吩咐传给岸上,树上和排上的居民,并且大声叮嘱道:“这是送到上头去的呵!要做得干净,细致,体面呀!……”

     所有居民就同时忙碌起来,洗叶子,切树皮,捞青苔,乱作一团。他自己是锯木版,来做进呈的盒子。有两片磨得特别光,连夜跑到山顶上请学者去写字,一片是做盒子盖的,求写“寿山福海”,一片是给自己的木排上做扁额,以志荣幸的,求写“老实堂”。但学者却只肯写了“寿山福海”的一块。

     三

     当两位大员回到京都的时候,别的考察员也大抵陆续回来了,只有禹还在外。他们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水利局的同事们就在局里大排筵宴,替他们接风,份子分福禄寿三种,最少也得出五十枚大贝壳〔19〕。这一天真是车水马龙,不到黄昏时候,主客就全都到齐了,院子里却已经点起庭燎〔20〕来,鼎中的牛肉香,一直透到门外虎贲〔21〕的鼻子跟前,大家就一齐咽口水。酒过三巡,大员们就讲了一些水乡沿途的风景,芦花似雪,泥水如金,黄鳝膏腴,青苔滑溜……等等。微醺之后,才取出大家采集了来的民食来,都装着细巧的木匣子,盖上写着文字,有的是伏羲八卦体〔22〕,有的是仓颉鬼哭体〔23〕,大家就先来赏鉴这些字,争论得几乎打架之后,才决定以写着“国泰民安”的一块为第一,因为不但文字质朴难识,有上古淳厚之风,而且立言也很得体,可以宣付史馆的。

     评定了中国特有的艺术之后,文化问题总算告一段落,于是来考察盒子的内容了:大家一致称赞着饼样的津巧。然而大约酒也喝得太多了,便议论纷纷:有的咬一口松皮饼,极口叹赏它的清香,说自己明天就要挂冠归隐〔24〕,去享这样的清福;咬了柏叶糕的,却道质粗味苦,伤了他的舌头,要这样与下民共患难,可见为君难,为臣亦不易。有几个又扑上去,想抢下他们咬过的糕饼来,说不久就要开展览会募捐,这些都得去陈列,咬得太多是很不雅观的。

     局外面也起了一阵喧嚷。一群乞丐似的大汉,面目黧黑,衣服奇旧,竟冲破了断绝交通的界线,闯到局里来了。卫兵们大喝一声,连忙左右交叉了明晃晃的戈,挡住他们的去路。

     “什么?——看明白!”当头是一条瘦长的莽汉,粗手粗脚的,怔了一下,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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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5:0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卫兵们在昏黄中定睛一看,就恭恭敬敬的立正,举戈,放他们进去了,只拦住了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来的一个身穿深蓝土布袍子,手抱孩子的妇女。

     “怎么?你们不认识我了吗?”她用拳头揩着额上的汗,诧异的问。

     “禹太太,我们怎会不认识您家呢?”

     “那么,为什么不放我进去的?”

     “禹太太,这个年头儿,不大好,从今年起,要端风俗而正人心,男女有别了。现在那一个衙门里也不放娘儿们进去,不但这里,不但您。这是上头的命令,怪不着我们的。”

     禹太太呆了一会,就把双眉一扬,一面回转身,一面嚷叫道:

     “这杀千刀的!奔什么丧!走过自家的门口,看也不进来看一下,就奔你的丧!做官做官,做官有什么好处,仔细像〔25〕你的老子,做到充军,还掉在池子里变大忘八〔26〕!这没良心的杀千刀!……”

     这时候,局里的大厅上也早发生了扰乱。大家一望见一群莽汉们奔来,纷纷都想躲避,但看不见耀眼的兵器,就又硬着头皮,定睛去看。奔来的也临近了,头一个虽然面貌黑瘦,但从神情上,也就认识他正是禹;其余的自然是他的随员。

     这一吓,把大家的酒意都吓退了,沙沙的一阵衣裳声,立刻都退在下面。禹便一径跨到席上,在上面坐下,大约是大模大样,或者生了鹤膝风〔27〕罢,并不屈膝而坐,却伸开了两脚,把大脚底对着大员们,又不穿袜子,满脚底都是栗子一般的老茧。随员们就分坐在他的左右。

     “大人是今天回京的?”一位大胆的属员,膝行而前了一点,恭敬的问。

     “你们坐近一点来!”禹不答他的询问,只对大家说。“查的怎么样?”

     大员们一面膝行而前,一面面面相觑,列坐在残筵的下面,看见咬过的松皮饼和啃光的牛骨头。非常不自在——却又不敢叫膳夫来收去。

     “禀大人,”一位大员终于说。“倒还像个样子——印象甚佳。松皮水草,出产不少;饮料呢,那可丰富得很。百姓都很老实,他们是过惯了的。禀大人,他们都是以善于吃苦,驰名世界的人们。”

     “卑职可是已经拟好了募捐的计划,”又一位大员说。“准备开一个奇异食品展览会,另请女隗〔28〕小姐来做时装表演。只卖票,并且声明会里不再募捐,那么,来看的可以多一点。”

     “这很好。”禹说着,向他弯一弯腰。

     “不过第一要紧的是赶快派一批大木筏去,把学者们接上高原来。”第三位大员说,“一面派人去通知奇肱国,使他们知道我们的尊崇文化,接济也只要每月送到这边来就好。学者们有一个公呈在这里,说的倒也很有意思,他们以为文化是一国的命脉,学者是文化的灵魂,只要文化存在,华夏也就存在,别的一切,倒还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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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09:35:0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们以为华夏的人口太多了,”第一位大员道,“减少一些倒也是致太平之道。况且那些不过是愚民,那喜怒哀乐,也决没有智者所玩想的那么津微的。知人论事,第一要凭主观。例如莎士比亚〔29〕……”

     “放他妈的屁!”禹心里想,但嘴上却大声的说道:“我经过查考,知道先前的方法:‘湮’,确是错误了。以后应该用‘导’!不知道诸位的意见怎么样?”〔30〕

     静得好像坟山;大员们的脸上也显出死色,许多人还觉得自己生了病,明天恐怕要请病假了。

     “这是蚩尤的法子!”一个勇敢的青年官员悄悄的愤激着。

     “卑职的愚见,窃以为大人是似乎应该收回成命的。”一位白须白发的大员,这时觉得天下兴亡,系在他的嘴上了,便把心一横,置死生于度外,坚决的抗议道:“湮是老大人的成法。‘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老大人升天还不到三年。”

     禹一声也不响。

     “况且老大人化过多少心力呢。借了上帝的息壤〔31〕,来湮洪水,虽然触了上帝的恼怒,洪水的深度可也浅了一点了。这似乎还是照例的治下去。”另一位花白须发的大员说,他是禹的母舅的干儿子。

     禹一声也不响。

     “我看大人还不如‘干父之蛊’〔32〕,”一位胖大官员看得禹不作声,以为他就要折服了,便带些轻薄的大声说,不过脸上还流出着一层油汗。“照着家法,挽回家声。大人大约未必知道人们在怎么讲说老大人罢……”

     “要而言之,‘湮’是世界上已有定评的好法子,”白须发的老官恐怕胖子闹出岔子来,就抢着说道。“别的种种,所谓‘摩登’者也,昔者蚩尤氏就坏在这一点上。”〔33〕

     禹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有人说我的爸爸变了黄熊,也有人说他变了三足鳖〔34〕,也有人说我在求名,图利。说就是了。我要说的是我查了山泽的情形,征了百姓的意见,已经看透实情,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非‘导’不可!这些同事,也都和我同意的。”

     他举手向两旁一指。白须发的,花须发的,小白脸的,胖而流着油汗的,胖而不流油汗的官员们,跟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只见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东西,不动,不言,不笑,像铁铸的一样。

     四

     禹爷走后,时光也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京师的景况日见其繁盛了。首先是阔人们有些穿了茧绸袍,后来就看见大水果铺里卖着橘子和柚子,大绸缎店里挂着华丝葛;富翁的筵席上有了好酱油,清炖鱼翅,凉拌海参;再后来他们竟有熊皮褥子狐皮褂,那太太也戴上赤金耳环银手镯了。

     只要站在大门口,也总有什么新鲜的物事看:今天来一车竹箭,明天来一批松板,有时抬过了做假山的怪石,有时提过了做鱼生的鲜鱼;有时是一大群一尺二寸长的大乌龟,都缩了头装着竹笼,载在车子上,拉向皇城那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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