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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藍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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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鱼
有时候,我们会因为喜欢上一个作者,进而喜欢一个时代,喜欢一种生活方式。想起我两年前读北岛,因为北岛,我对一些国际流浪者痴痴迷迷,比如艾伦金斯堡,比如盖瑞施耐德,比如杰克凯鲁亚克,比如北岛,比如顾彬。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我收索那些国际流浪者的传记、作品、评著乃至坊间的种种传闻。这些曾经的边缘流浪者,今日或者已经作古,或者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中心,总是盘算着再一次走向边缘,但他心中有知:已是生命的边缘了。年轻时继续上路的勇气和每段路上的嚎叫呐喊变成了老年时踽踽独行者口中念念的散文。读完后,一番感慨,沉淀下几条明澈与浑浊的路迹,我离开了他们,因为:“我还年轻,我要继续上路。”直到今天,我在这条路上遇见董桥。这个年纪读董桥,就好像你十八岁读北岛,一方面你足够文艺,另一方面也显出思想的早熟与老成了。你看看他的书名《英华沉浮录》《橄榄香》《景泰蓝之夜》《记忆的注脚》《从前》《这一代的事》。可以抄出很多书名或者文字名来窥见董桥是一个是什么样的作者,有着怎样的性情。初读几本董桥的书,你肯定会被他惹怒。这么短小,这么多篇,又这么贵气。从陈子善苏柳的《你一定要读董桥》,到冯唐的《你一定要少读董桥》,可见,董桥在坊间的热度了。冯唐说:董桥的背景灿烂:台湾外国语文学系的科班、伦敦大学的访问学者、中年藏书家、英国藏书票协会会员。在海外,有苏柳鼓吹,在内地,有陈子善呐喊。苏柳写过一篇文章,陈子善编过一本文集,题目都叫《你一定要读董桥》。如果评小资必读作家,董桥必列其中。 董桥的好处,反反复复说,无非两点:文字和古意。 苏柳说:但你一定要看董桥!用香港人的习惯语言,他的散文真是“一流”,不仅在香港,在台湾,也在中国。我这是说文字,尽管我并不同意他的一些说法和想法。董桥的散文不仅证明香港有文学,有精致的文学,香港文学不乏上乘之作,不全是“块块框框”的杂文、散文。他使人想起余光中、陈之藩……他们大约只能算半香港或几分之几的香港吧。董桥可以说就是香港。我想说:在这条路上遇到董桥,还是要看的。我还在看一样,边看边咂摸,董桥是这条路上的好汉,是这条路上的贵族,有他这一段时间内,你可以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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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
转载 来自2010年10月18日《晶报》
时代是越来越新了。可在有些人眼里,时代也越来越冷了。他们不爱这现下的市声尘嚣,也不喜如今的声色爱好,偏偏爱躲在他们自己的居处和时光中抚摸流年,凭吊记忆。
董桥,生活在香港,这个亚洲最为热闹繁华的城市,经营着一家外人看来和他趣味极不相称的都市媒体。日间忙着辨析政治民生的诸般剧情,夜里才能回到书斋体恤自己的微茫心事。也许恰是在这样的分隔中,更令他惦念旧时的一握马尾,路边的一碗凉茶。
说来早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即有人在大陆高呼非要读董桥的文章。此后他的书也陆续在大陆行世。算不上畅销,毕竟时代不同了;但也不滞销,毕竟还有些与他相同的遗民旧人。难得的是,在今天连文人也忙不迭趋新献媚的时代,董桥反倒愈加退步,一任自己在文玩古籍、旧人旧事中左旋右抽,有意识地与现时代保持一份距离、一种时间差。
淡紫的封面,素朴到极致的装帧反倒透出一股子雅洁,似乎尚未展卷,已然触知得到历史的消息。在新著《景泰蓝之夜》中,董桥不同以往,不谈时政,也不论当下的语文环境。或者说,董桥以对过往的深描细写来映衬今日政治的颓败龌龊,以旧日文人的蕴藉体贴将具体的字词安置到更广大的人文背景中去,让自己的文字不那么具有时效性,故意消减时代的节奏对现代人的影响与压迫,给自己与时代留出一段难得的距离,这样的写作才不会与时浮沉,悄然而灭。
人老了,是有资格讲讲自己的心事与喜好了,大半生都与人与事周旋,临老还这样,未免沮丧。书里讲的都是他在古董文玩集藏中的经历,从沈从文的《读秦本纪》到台静农为张充和画的墨梅,从沈尹默的书法到黄秋岳的书扇,从胡适的《生查子》到张充和的工尺谱,与其说董桥写的是一件件文人文玩,毋宁说他执拗它们背后深闳的历史情怀与早已消逝的人情暖意。每篇文章都配一幅他多年苦心收藏的古董彩图,也因此多了几分颜色的铺陈,让淡漠的心事只是淡漠,而非枯槁。
从文章这一面而言,以前的董桥好讲布局,在他看来,好文章都是有布局的,其间分际纯在巧拙而已。而如今的董桥,不再费心营谋,不是说他尽弃章法,而是说他不再以起承转合、收放擒拿为要务,听凭一念,放手作文,气势与韵味自然溢出。譬如《黄濬书扇小注》一文,先自余英时赠扇写起,忆述早年读黄著的经历,就中插叙黄的轶闻奇事,而最妙的是带出黄濬的老友,沈昆三与沈燕父女的尘封旧事,写来不温不火,全以背景气氛出之,下笔尤重克制进退,真可称范文。
董桥曾自道,活了这许多春秋的老头了,邂逅的人和事说不上多也说不上不多,闲时回想恍如一出出的戏,有的缤纷,有的苍凉,更多的是幕启幕落间的那一阵微茫。是以,他近年来的文章收敛锋芒,多穿插掌故知识,底子是沉郁的中国历史文化,在意的是一段段或隐或现或远或近的情感和那些早已失却的民国品质。
老作家章品镇求沈从文字,沈犹豫着答应了,说容他回房间再写。章先生以为是敷衍,没料到第二天沈从文就交卷了,还是几百字的一段小楷;又如民国大画家王梦白,负才使气,愤世嫉俗,他讨厌的人去看他敲门大喊:“王梦白先生在家吗?”他在门里立刻答道:“不在家!”张充和1934年报考北大中文系,中文满分,数学零分,系主任胡适一时高兴录取了他;美人林徽因去看胡适,刚到门口扭头就走,正巧胡适从外边回来,撞上了,问她怎么过门不入,林指了指门上贴的告示:工作时间,恕不会客,胡适马上堆着笑脸赔不是,“这是对别人的,不是对你的”,一边说一边撕下字条,林徽因顿时气消。
这样的故事怎么听都不会厌,这样的人物怎么看都觉得少。人说董桥是老派笔墨,我也认同。但有些人的老派是文辞老派而品味新潮,董桥却是骨子里的老派,一种美学上的老派,这既是他的家世渊源、知识结构,也是他的情怀与价值观。而不论域外古董店里的偶遇,或本土斜坡路上的惜别,虽皆如梦般的沧桑,但经董桥妙笔写来无不提醒着我们文学最大的价值之一即是以文学挽留记忆,抵抗遗忘。
我们总以为记忆会淡漠,过去会平复,其实记忆在,世事俱在,像扎了根的老树那般韧久倔强。我们总说要牢记历史,可靠的是什么呢?还不是这斑斑驳驳的旧纹路,曲曲折折的满腹心事。对历史的记忆不是靠听课、听大话、听宣传得来的,相反是落实在一件小物件、一份小感动上头的。那些大话空言的“记忆”,是以名词的记忆替代了动词的记忆,是别有用心的破坏记忆的一个惯招。从这个意义来说,董桥是遗民,但又不止是遗民。他固守他认同的美学、生活方式、价值观,这种固守小一点说是他个人的积习,大一点则可理解为对现时代的不认同、对当道者的不合作、对功利世俗之事的不苟且,这其实才是真正的“老派”,只有老派文人才会有的老派品质,只是董桥表现得比较淡雅内敛而已。以此回看今日国中那些论议时事,追念过往的文字,少的正是这种淡雅的克制,内敛的修养,多是满嘴满脸的杀气煞气傻气,以致他们的文章有情绪而无情感,有意见而无意思,有知识而无学问。不耐读也不必读。
抗拒抚今,情愿追昔。董桥如幼时背临碑字似的摹绘淼茫的轮廓,留住无尽的念想,为流逝的岁月,也为往昔的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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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倪
最爱读掌故风物类的文章,此类文字非老文人执笔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越发变为吉光片羽之属。老文人写旧风物,曾经的岁月积淀、欲说还休,都被他们羽化成了烟花烂漫的诗。董桥先生乃此中里手。
布衣论坛上有这么一句话:买鞋要牛筋底,买董书要牛津版,此话不为过。董桥的书,其中几部内地买了版权,也照虎画猫地出精装,结果很惨淡,修不到精髓,画虎不成反类猫。
前一阵子托黄兄弄了几本鼎鼎大名的牛津版董,果然名不虚传。
《景泰蓝之夜》,由掐丝珐琅番莲纹圆盒始,至充老的工尺谱止,故物旧事信手拈来,书卷气浓的化不开。一笔一砚一钟一杖都残旧的叫人想哭,老照片里,胡适先生微微一笑凝成中国近代文化史一幅风雨归舟的横披。别书有言,故物乃是穿越时光的精灵,读《景》,信然。
且看,蕊秋的兰花如“特洛伊古城的海伦”,养兰像养着记忆中的大卫;吴逸香女史之眉子砚,落得个“只怜她,昙花幻影增悲悼”;杏庐先生的杏花沉香臂搁,暗香浮动,却似喜神浓馥;尹师的《虞美人》沉秀旧笺,依旧字字婉约、字字消息。
且看,沈尹默处处夜雨剪烛摇红的诗词;台静农微茫阑珊的文章;张充和如松风溪流般的水磨腔;刘殿爵精心引渡的《论语》;胡适之桀骜干净的笔触,连韩秀的京腔,也有了五月槐花的香韵。
读到会心之处,无以抒怀,反复摩挲道林纸;合书观瞧,连书本身都被其夹掖的文字熏蒸得晶莹剔透起来。在先生笔下,就是抽鸦片,也必是汝窑烟座、湘妃竹烟杆儿、陈年香膏。
与传统的文人怀旧遣兴不同,董先生翰墨古今的字里夹杂有一股西洋气。这大抵是缘自先生熟读国学诸子,又间涉欧陆百家之故。先生喜读蓝姆,有关于他的著作都被沉钩耙梳过了,还说此君文章七分靠文采妆点。前些日子在豆瓣上看到批驳董桥的文章,想必是被董先生行文中,渗出的几许兰姆韵致熏晕了罢。
先生是善于敲点文章的,不然不会在文中感怀山谷道人的咏梅诗末句:“一枝犹傍故人香”扭转天地,大见怀抱。但他行文却不刻意雕琢修炼,因为先生深谙,“佳句难作,费功夫,无大成”。但不事雕琢并不等于疏于分朱布白。董先生行文,既无白石老人的千军过境;亦无吴昌硕的梅花手段,而是冲切并举。叙事,则单刀铺陈;描物,则碎切嫩磔,运笔的轻重、涩徐掌握得极好。
曾想,经略如此文章,却需在谢却荼蘼,一片明月如水的书庐吧。书斋夜半灯,芦中逍遥游。吟到咏史感事,终汇为连城双壁;吟到细雨湿流光,灯欲落,雁还飞。夜深沉,一灯如豆,先生伏案,或信手一物,或闭目养神,养出来的,就是精彩文章!
有好事者,将品作家文章比作品茶的,譬如某某之文章读来如普洱般浓郁,又如某某文章如龙井般清秀....如此比喻成立,那么将董桥的文章喻为红茶倒是极妥帖的,不仅是红茶,还是此中尤物金骏眉,只害得张充和、扬之水,也被拖出了一身英格兰式的桂圆香。
金骏眉固然柔滑顺口,但久饮怕为其甜腻所拒。董先生深知此理,行文多控制在千余字左右,将茶的浓淡拿捏的极好。
就这么一泡一泡,饮到了末章、品到了隽永。
在二附读书时,出了校门,沿着马路向南,十字路口把角处,有一个专卖景泰蓝的门市部。那会儿语文课本上还有一篇专门写景泰蓝的文章,记得学到那篇时,同学们不约而同都汇到小屋挤进去看,门市部的工作人员不胜其烦,只得一批批的往出轰。
90年代末,景泰蓝厂似乎不景气,门市部濒临倒闭,店内的货一律贱卖,2至5折不等。这一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引起了疯狂的抢购。我家得信也晚,父母还是跟风的跑去,带回来两对儿供瓶,一个圆腰炉。
我当时不知道抱回这些花花绿绿的瓶子有什么好,倒是觉得那个矮炉子存钢镚挺方便,于是,那个缠枝花卉圆腰炉一直充当着零钱罐的角色,直至今日。
深夜读完《景》,乘兴取来那只沉甸甸的炉子,置于灯下细观,顿觉时光逆转。蓝底掐丝珐琅色温质润,但釉质上布有气孔和残缺,老师说这是由于北方风沙而形成的“风眼”,是先天瑕疵。
但,这些“风眼”却承载了岁月的印记,实乃神来之笔。透过它们,正可内窥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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