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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鲍里斯维昂】
很多年,他的名字是我的ID。Vian。写出来好似薇安,所以经常被人误读。
而我的名字是维昂,这是诗人的名字爱人的名字。上次我见到他,是在一本介绍法国摇滚乐的书里,身份是第一个把爵士乐带进法国的小号手,就是这么干脆,不提他还干过了什么。没必要提,就是做个小号手他也足够了。或者,他更应该被称作是一个作曲家,一生曾写了四百多首曲子。除此之外他又是什么:鬼才小说家、老婆被好友萨特拐走的失爱者、剧作家、《圣代普雷电影院》杂志创办者、与超现实主义流派交往过密却总被人归入存在主义者、机械工程师、画家、数学爱好者、酒疯子、演员、严重的心脏病患者。
医生告诉他,你不能再吹号了,不然你的心脏承受不住。
死又能怎么样。他一定会说:在我坟上吐唾沫!
39岁英年早逝,就好似所有的天才应得的命运。维昂死在电影院里,银幕上是他编剧的《在我坟上吐唾沫》,连死也要死的这样传奇。
鲍里斯维昂1920年生于巴黎郊区。曾就读于中央高等工艺制造学校。1946年,他以写出了第一部小说《我要在你们的坟上啐唾沫》(J’irai cracher sur vos tombes, 1946) 。这本书因涉及大量的“色情”描写,曾一度被出版社拒绝。于是维昂就假托这些书是自己翻译的美国作家维侬苏里旺的小说,才使得它们以翻译作品的名义得以出版。之后他相继“翻译”出了《死人都有一样的生命》(Les morts ont tous la même peau, 1947);《杀死一切坏家伙》(Et on tuera tous les affreux, 1948)及《她们不明白》(Elles se rendent pas compte, 1950) 。维昂还以译者的身份为自己的小说写序称这位美国作家“不屑以委婉含蓄的语句来暗示,他更乐於用赤裸裸的文体直接道来,为此,他的风格便接近传统的拉丁色情文学了……”。这位“美国作家”得到了青年们的爱戴,其中《我要在你们的坟上啐唾沫》一年间销售量高达五十万册。据说当年臂弯里夹着一本《我要在你们的坟上啐吐沫》曾一度成为了巴黎青年的风尚。但这本小说给维昂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因书中的凶杀情节成为一起谋杀案案犯的模仿对象使得维昂被判入狱,并遭受了各方面的指责。可以说维昂生前并没有主流文学评论界的承认。直到他去世之后的六十年代才因为青年读者的爱戴而逐渐被评论界注意起来。维昂终生都是个身体虚弱的家伙,最终死于心脏病。就好似知道等待天才的必然是英年早逝的命运,他一直在跟自己有限生命赛跑。35岁时,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五部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在生命最后四年里,他忙着拍电影,作曲。他写过七个重要剧本和四百多首曲子,参与过无数场演出。1959年6月23日,他的一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进行预演,因存有争议,预演当天主办方并没有邀请维昂参加。维昂溜进去只看10分钟,就心脏病突发,完结了自己39年的天才一生。
他一直在追赶自己的时间。他一直在写。他一直在迷恋音乐。他一直在做电影。
不,应该说,他一直在玩。Play for Joy.
【时光飞沫】
代表作《岁月的泡沫》写于1946年,维昂26岁时。这是本玩世不恭的小说——这么说是因为整本小说充满了文字游戏、黑色幽默、吹牛扯淡和反教权。荒诞是它的本质,但建立在荒诞之上的并不是卡夫卡式的疏离悲愁,而是带有狂欢气质的肆无忌惮的文字组合和天马行空的意象构成,以及对于生活和命运放声狂笑的态度。说来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爱情故事:科兰爱上了克洛埃,克洛埃身染重病死去了。看似是永恒的“爱”与“死”的母题,却一不留神就进入了一个超现实主义的世界。水管里流出的鳗鱼、顶着鸟笼子御寒的路人、跟随恋人四处行走的粉红色的云朵、能够根据不同音乐制作鸡尾酒的钢琴、咬人的香肠、用人的肉体来孵化枪支的职业等等等等,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意象俯仰皆是——这是一个维昂创造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存在即是合理”。如果可以忍受小说前半段海阔天空地胡扯,忍受那些层出不穷的文字游戏和冷幽默,忍受那些青春故事里常有的时间过剩和爱恋忧愁,才可能进入天才真正挥霍自己才能的地方。故事里有一段经常被人引用的文字,成为了整个小说的分水岭:“在江河流入大海的地方,有一片难以逾越的沙洲,巨大的漩涡卷起泡沫,沉船的残骸在其间翻腾滚动。在外面的夜和室内的灯光之间,回忆如潮水般涌现,它们自黑暗中来,与光明碰撞,敞露出白色的肚膛和银色的脊背,时而隐没,时而显现。”从这里开始,这些故事里前半段过着“想想隔壁姑娘听听收音机”式享乐主义青年们开始真正迎接生活的痛击。很早之前读这本书时以为胸口长出睡莲这样的病症叫做离奇,以为那身体去孵化枪支做送噩耗的邮差这样的工作叫做荒诞,以为因自己无休无止的收集癖倾家荡产死在警察枪下这样的爱好叫做痴迷,以为为了阻止自己恋人继续执迷恋物癖就去杀人放火这样的爱叫做疯狂,以为这些不过是维昂虚构的过山车式阅读快感而已。后来很多年过去,才知道身体的衰弱不需要理由,工作的压榨从来没理可讲,爱好的膨胀不过是为了抵御无趣的人生,而杀人放火在爱的破坏力面前根本无力阻挡。时间过去了,一串泡沫,所有光怪陆离的意象一点点还原进生活,才最终知道,它根本就不是什么“荒诞不经”的小说,也根本不那么“光怪陆离”。难怪维昂自己会说它是一种现实的折射,“让现实在歪歪斜斜和热哄哄的气氛中”……显示出被扭曲了的投影”。但我仍然坚持它是一本前所未有的小说,不去读是无从想象它的模样的。
这世界上有两种书,一种你可以买到,一种不能。
《岁月的泡沫》属于后者,国内翻译本印数太少几乎绝版,我这时才能体会文中那个恋书癖收集狂希克的心情,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一本书值得你倾尽家财失去生命。
P.S.这篇书评写于07年,发表在《通俗歌曲》上。那时读的还是老版,印量极小,因此还是传说中的书。现在好了,有了新版。感谢慧眼的编辑和出版社,让更多的人可以读到这本书。我爱维昂,也爱他的小说。感谢他影响了我十余年,虽然我度过了糟糕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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