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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与暴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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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一点都不缺唯美派的作家,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从我接触文学开始,我一直都对一些极端唯美派的作家没有一点好感,比如冰心比如泰戈尔(对泰戈尔的印象后来有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这是另一码事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些作家用无敌美好的一元论来看待这个世界,没错,连二元论都不是。在一个好坏都无法绝对评断的世界里,这样的文学作品我认为简直就是荒谬。但自从接触了一些日本唯美派作家的作品之后,唯美这个词在我心中的形象完全颠覆了。日本人特别擅长从一些极端反面的东西中发现美、描绘美,谷崎润一郎从阴翳中看到的美,三岛由纪夫从死亡、暴烈、鲜血中看到的美。日本人对美的追求可以说是癫狂,而美这种东西,不同于好坏善恶,美就是一个绝对的概念。
我只读过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和《爱的饥渴》两部作品,并且是在长途旅行中读的,在读它们的间隙抬起头看车窗外、旅馆外或者小饭馆外的天空,我真的深深感觉到从细胞到骨髓到灵魂彻头彻尾被震撼到颤抖的感觉,三岛由纪夫真是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在体会、表达、践行着美啊。读完这两部我就停下了,不再读他的作品。虽然他的人生那么雷厉风行急急忙忙,连死都死得那么匆忙紧张,但他的作品不能在这种情绪里欣赏,在时间的流动中,你才能一点一滴体会到他作品中持续不断散发的光芒,和随时随地可能迸发出的新的生命力。
时隔将近一年之后,我又找到一本他的传记来看。这位英国记者撰写这本书不是因为他和三岛得天独厚的关系,也不是为了完成人物圈钱,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人,从他认识三岛到三岛去世的25年后,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三岛由纪夫的思考,但是一些疑惑也从来没有解开过。正是怀着这种感情,这本传记显得格外动人,更不用说流畅的笔触,于是的翻译也让人印象深刻。
但是三岛由纪夫这个人却和我在读他作品时想象的不同,我想象中的三岛是一个沉默内向,没准身体上有一些缺陷或者残疾,不爱抛头露面。因为印象中,作品中爆发出这么强烈情绪和思考的作者都是这个形象,但是我却忘了另外一类人,就是极端矛盾的人。三岛由纪夫的矛盾性格是促成他作品内容和风格必不可少的因素。并非是三岛的思想同他生活上的巨大矛盾,基本上来说,三岛这个奉行“知而不行,只是未知”阳明学派的作家,思想和行动是高度统一的,并且绝不拖沓。他的矛盾是自己的思想,生与死的矛盾,美与丑的矛盾,健壮与赢弱,同性与异性,病态与阳光,这些矛盾最终促成了他脑海中难以置信的暴烈,砰地一下又一下,诞生让人咋舌的作品。最终这超出控制范围的暴烈,砰地燃烧了他自己。但他也从未想要控制,这是他对美,对生死的终极追求,不惜任何代价的追求。
除此之外,这部传记也让我看到了一些自己完全没概念的日本文化传统,比如我一直以为“唯有死者永远十七岁”这一思想是村上春树的专利,或者说是专属于现代、当代日本,现在才知道这是一个民族的文化,三岛说:“我信仰人应在这个年代死亡,死于青春,便是我们国家的文化。”三岛由纪夫对日本后世作家的影响根深蒂固,现在想来村上等等这些当代作家,即使声称自己最爱的三位作家都非日本本土,但是他们的作品可以说是以三岛这些经典作家为基础,差的还是远啊。
传记的最后,亨利.斯各特引用到:“我希望他当时能选择‘活下去’。活下去是‘更艰难的道路’。当他坚持己见,命令盾会另外三名成员必须活下去、见证他和森田死于1970年11月25日之后,再能见证盾会之理想。而我真希望,他能选择那条更艰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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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说:“自杀是在内心的寂静中所计划的事情,就好像一部艺术作品。”三岛由纪夫精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细致到准备好了包裹尸体的棉絮。
最初接触三岛,其实很偶然。高中历史课,江级让我们每个人按学号,轮流介绍历史上的今天。那天是11月25日,我走上讲台简单地说了几句。那天,法国雾月政变,巴金诞生,三岛由纪夫切腹自尽。我还记得,那是我所用的定语,是“日本著名右翼作家”。
家里有一本《金阁寺》,一本唐月梅的《三岛由纪夫传》,1995年作家出版社的,放着落灰了,一直没看。直到今天,我才开始读三岛的作品,一发不可收拾。
Henry Scott Stokes把三岛的自杀放在了全书的最前面,《最后时日》,读来惊心动魄。后面便是将三岛的少年生活一一道来,那是他还叫平冈公威。接着透过其文学作品,来讲他这个人。
其实三岛不需要什么传记,他的作品便是他自身最真实的写照。《假面自白》里,流露出的同性恋倾向,独特的带点血腥的审美观念,性兴奋的来源,以及对于切腹自尽的倾向,都在他的文字里,表露无遗。
《金阁寺》是我需要重读的一本书,唐月梅的译本一般,因其中文文法缺陷,读来艰涩,想要读一次林少华的译本。这是我没读懂的一本书,不好妄作评判。
让人惊异的是他对《丰饶之海》四部曲的构想。丰饶之海指代月球表面,极具讽刺意味。转世轮回,这又有了些禅宗的意味。《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他的自杀之日,亦是《天人五衰》的截稿之日。肉体的死亡,亦是其作品的死亡。
“一个人终其一生不懈辛劳,就是为了打造死亡之屋。”蒙田如是说。这是三岛的写照吧。“二十六岁的我,古典主义者的我,感到最接近生的我,说不定是个假东西。”三岛极度自恋,却又对自我的主体性充满了怀疑。
三岛的辞世之句如下:“壮士兮手持刀鞘,经年忍受今日之初霜,鸿毛遗兮所谓此世也罢人也罢先散之者,樱花凭风入夜。”
那把公孙六上,留下的是樱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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