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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的情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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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ys
忙完周国平先生的新书签售活动后,我赶赴几位编辑朋友的聚会。席间大家畅所欲言,品茗言欢。一位姑娘提到了京城某著名中年痴情高管,如何几十年如一日地爱妻不辍,遂举例为证:在出席一商务宴会时,上了道鱼翅大餐,每人分食一盅,该痴情高管二话不说,立即将自己那份打包,命司机火速送返其家,供嗜鱼翅的老妻享用……
毫无疑问,此举赢得在座诸美女编辑的交口称赞,可以坐实“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仍属当代金句~
须叔听罢此案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同样深感震惊——世界上竟有这般不知趣的男人!
我们不妨设想下本故事的其它版本,比如该痴情男是李嘉诚。那么当然,在同样为商业巨子赢得阵阵喝彩时,人们会觉得更好理解。因为李桑超有钱嘛,有钱人的品味常常与众不同嘛,他们不做点惊世骇俗的事儿,全世界人民都不答应嘛!又或者,故事男主人公是东南亚某王朝国君,那么,这事儿似乎就更加容易接受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第一夫人,理应享有万众瞩目的光环。而假若再往上溯,读者恐怕已经寻摸到了这个故事的根源——那个“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千古风流传说。痴情男此举,看来甚得情深爱泛的明皇遗风。先不论其是好是歹,其在另一方面的对比却已凸显出不容乐观的心态:莫非当代恨嫁妹子们,仍停留在坐等嗟来美食的时代?
这个段子甚为真实,或编辑姑娘力证其真实。但其实该故事中荒谬处甚多。例如同席诸君,在赞叹感慨之余,立马面临一个难题:此鱼翅如何下咽?既然每人只得一盅,痴情男送走一盅,则余者是赠其己盅好呢、还是坦然自啖好呢?赠则心有不甘,自啖又似乎麻木不仁。人家都做出“道德榜样”,自己不但不拍马追捧,尚毫不挂怀安心享乐,尤显冷血。只怕同席女性必嗔而怪之。此事可大可小,故甚是令人难堪。以一已之私,就轻易置同伴于不义之地,痴情男可称相当毒辣,此为不知趣之一。
当然故事大可用再点一盅鱼翅而和平收场;须叔更关心的是在对待感情的分寸把握上。不妨假设痴情男是真心爱妻如狂,故而情不自禁行此下策。比如——
周国平说:“爱,就是没有理由的心疼和不设前提的宽容。爱,就是对被爱者怀着一些莫须有的哀怜,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尽管在旁人看来这种保护毫无必要。”
这样看来,痴情男实在是实至名归的“爱人”一枚。对老妻的心疼的确已到了一定“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份上。须叔则想论一论这件事情中的“旁人”。出席这样的商务晚宴,如果是痴情男做东,一切还算合理,大不了自己买单加添一盅鱼翅(但据说并无此续集出现);如果是对方做东,则主人就意外地要额外出血,以成全痴情男的“壮举”。不管以上哪种,在商业活动里都是极不恰当的。
商场过招,无非你来我往,或步步紧逼、或节节退让,都在情理之中。惟使出这一记如“天外飞仙”的黯然销魂掌,顿时令正反双方辩友满嘴发涩,骂也不是夸也不是。它反应出某人做事情之不专业,而不专业又反应出两点:或看轻交易、或看轻对手。这对整个商务活动都是极端有害的信号。何时谈情、何时论剑,切勿混搭,谨防“烽火戏诸侯”,诸侯封你喉!此为不知趣之二。
通常认为在家宴里做这样的事可能更合适,在工作上则应切记谨慎再谨慎。换句话说,如果李嘉诚宴请的是英女王,读者或可理解“鱼翅打包”这一招是何等的臭棋了吧!
说到这儿,须叔又要提这个观点了:“秀恩爱”是当今社会的一大恶俗(所以,即使在家宴或更私下的场合行此举动,依然不可取)。
周国平说:“我对女人的要求与对艺术的要求一样:自然、质朴、不雕琢、不做作。对男人也是这样。”
秀恩爱就是当今社会最不自然、最做作的一件事。
一个处于幸福生活中的男人或女人,爱意自然流露,堪称美事;若竟迫不及待地要将之公诸于众,借各种场合大秀特秀,这本质上等价于豪门贵妇秀鸽子蛋、小明星秀名牌、官二代晒豪宅……都是在显摆自己手中占有的私产。只不过后者偏物质,前者偏精神——精神就比物质更高贵吗?错!看似超脱了物质的高度、实行的仍是大言不惭的炫耀:看,我有美满人生,你有吗?潜台词都是一样的:我乃高帅富,尔等矮丑穷速速退散!除了同样招来羡慕嫉妒恨之外,并无任何教化意义。最可恨还打着爱的幌子!
爱情啊爱情,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任何感情,如果可以拿来比较、展览、打分,都背离了一开始建立它们的初衷。
周国平说:“艺术、技术、魔术,这是性爱的三种境界。男女之爱往往从艺术境界开始,靠技术境界维持,到维持不下去时,便转入魔术境界(——走火入魔)。”
正常的夫妻,走过你侬我侬的情怀,必然走入一地鸡毛的阶段。有人偏要反抗地心引力,无端端大秀恩爱,做飘然太空状。观者清醒刻薄如须叔者,必许之以“白痴”二字。此即不知趣之三。
至止,读者已可体会,早前须叔何以倒抽一口冷气。
然而须叔境界之提高,却尤在于近日研读周国平《忧伤的情欲》,道行竟有突飞猛进之现象。
周国平历来善于谈情论爱,同时源于其哲学出身,故谈论情爱也极具哲思。这是他高屋建瓴所长。一般人能跳出自身之小情小爱,已属不易;倘能于爱情中参悟人生点滴,即可写出如亦舒、33天之尖刻;倘能再由此入世,看破人生奥秘,或可写出李碧华、张爱玲之深刻;而周国平论爱,浑不随他人之道,以情论爱、以智论爱,更以道论爱,这就不是谁都能达到的高度了。原来在情与欲的课题里,包含了世间如此丰富之理趣。得他妙语轻描淡写一分析,顿时有豁然开朗之功效。而他所用的,竟然也只是我们常用的文字,胜在更自然、更细腻、更粘稠、更精准……
此外,本书让须叔佩服的还有一点,即周国平很少用类似上文“艺术、技术、魔术”这样的排比、对照、递进来说明问题。
须知,自从温瑞安、朱德庸等开启了这一潮流,文学界大大地流行起这种文字游戏。尤以冯小刚班底、赵本山团队及各种段子生产商为甚,连韩寒“大才子”亦不能免俗。一时间,“恋爱需要定律,婚姻需要自律”、“爱情实话+爱情谎话=爱情神话”大行其道,大家都不会正常地说话了。修辞机巧第一个人用是天才,第十个人用是蠢材。周国平显然不是蠢材,他极少采用此手法(即使采用,效果也不怎样),而分析问题却更中肯、明晰,可见在写作技法上仍有其独到、高超和耐人寻味之处。
说回痴情男的故事吧。
周国平说:“情种爱得热烈,但不专一;君子爱得专一,但不热烈。此事古难全。偶尔有爱得专一的情种,却注定没有爱得热烈的君子。”
爱得尤为热烈的痴情男,或有保持爱火熊熊燃烧之秘技,外人不得而知,故不易妄加评判。但在感情的世界里,永远都是两极的交汇。无矛则无盾,有施必有受。而在这一点上,女性的智慧往往起到主要作用——
周国平就说:“女人往往比男人理智。一个好女人并不自以为能拯救男人,她只是用歌声、笑容和眼泪来安慰男人。她的爱鼓励男人自救,或者,坦然走向毁灭。好女人能刺激男人的野心,最好的女人却还能抚平男人的野心。”
常年以“鱼翅打包”法闪瞎众人双目的男人,或应探讨是否拥有一位最好的女人?
此之谓不知趣之四!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对号入座需谨慎)
本文刊载:61期《文艺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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