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闰十一月下旬以来,金军陆续填塞四围的护城河,攻城的重武器充分发挥威力,洞子、鹅车、云梯、偏桥、楼车、撞车等横冲直撞,在每道城门下都逼近城墙,或在半空中施放箭石,踞高临下地杀伤城头上的宋军,或施放火箭,焚烧城楼,或在城下用撞车猛撞城门,在军事上占到绝对的优势.只要一处得手,大功可成.宋军的抵抗已濒于绝境.
攻守战的(禁止)发生于闰十一月二十四日.那天,斡离不、粘罕发下狠心,把全部女真兵、契丹兵、奚兵、室韦兵、渤海兵都调上第一线.连后备的汉军兵马也调上前线,作为佚役之用,后营为之一空.所有高级将领都奉到命令,分段指挥攻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猛安以下的中下级将佐,都责下军令状,今时攻城不效,甘受重罚.这种大规模的孤注一掷的攻城战,在女真建国后的二十年军事史中确是空前未有之事.
围城初期,曾连续下过几场雪,后来天气转阴转冷,对金军的填河活动十分有利.廿三日黄昏后,天色凄渗,彤云密布,起更以后,忽然又下起一场入冬以来最大的雪.到了清晨,积雪竟达二尺的厚度,这显然会给进攻的一方带来更多的不方便.但是他们决心下得如此之大,不愿意临时再改变命令.粘罕为了鼓励士气.不顾事实地宣称:
"雪势如此,如添二十万生兵."
战争本身就是丧失理智的活动,一句骗不了小孩的谎话,有时竟可以骗过十万人.金军的将帅战士们也宁愿相信粘罕的话,大家整理好队伍,踏着大雪纷纷整队而出,攻城的重武器也全部出动,迅速就造成全面展开、百道齐攻的巨大声势.
战争一开始,东壁守将统制官高师旦就被金军的劲矢射死在曹州门城楼上.提举东壁守御的文官孙觌一见大惊,急忙逃下城楼,东城大乱.金朝的金牌大将刘安乘势架起云梯,正待爬城而入,幸得四壁策应使吴革带了一队民兵赶到.他指挥部众以大炮猛击,把刘安打死在城下,稳定了东壁的形势.刘安是斡离不手下的重要谋臣,今天他代替连日攻城不下的挞览指挥东壁的攻城,可见斡离不对他畀任之深.把他打死的这一炮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这一天的攻击中,东城门一带的金军攻势已挫,始终没有构成重大的威胁.
战争的重点在北壁,斡离不亲自参加封邱门的进攻,金方东路军重要将领都在这一路指挥作战,使用的洞子、鹅车达一百余辆,占全军所有的半数以上.
这时首相何栗、副相提举四壁守御史孙傅都已躲得不知去向.只有四壁守御副使张叔夜尚在南城与粘罕对战,无力兼顾其他各壁.主持北壁的大将姚友仲受到如此严重的攻击,竟不知道向何人去告急请援.后来别人告诉他,吴革在东壁,他也派人去告急.吴革告诉使者说:
"高统制战死,孙御史逃走,东壁竟无人主守.今吴某在此承乏,勉强支吾,手下无兵可调.寄语姚都统今日之事,吴某与都统唯有相勉以死尔!"
吴革的激将法比他的增援更起作用.姚友仲是吴革在西军中的老战友,两人相知甚深.他说无军马可以调拨,那肯定是没有增援的希望了.他惟有尽自己的兵力,来阻挡金人的猛攻而已.
这是双方都不要活命了的攻守战.
这天,北门诸城,险象环生,在每个时辰中几乎都有五次、十次被攻入的危险.所有的楼橹全被击毁,用以阻挡炮矢的虚栅和绳网也都被火箭烧成灰烬.宋军只能凭血肉之躯,在城头上抵御矢石.有时一矢中胸,人被直直地钉在烧焦的木柱上,手足头部都佝偻起来,象只烤红的大虾;有时一炮飞来,被击碎的头颅和折断的四肢一齐在天空中飞舞,阵阵血雨,洒在雪堆上.在这个时候还能继续站在城头上作战的就是非常勇敢的猛士了.
也有过几次,在哪一段城墙已经看不见守军的踪迹.城下的金军军官大喜过望,立刻架起云梯,战士们一个个鱼贯而上,直爬上城.他们一声呐喊,正待翻城而入.这些金方战士在云梯上爬着象一群轻捷的猿猴,只要有一只脚踏上城墙,就变为一只凶狠的猛虎.谁也设料到往一凹一凸的城堞背面还隐藏着许多守军,他们冷静得好象一块化石,一直等到金军跳上搁板时,才从隐蔽处杀出来,挥刀飞舞,把进攻者一个一个斫到城下去.这时城下金军的箭矢乱放,顾不得自己人和敌军,把他们一起射倒在城头,或者一齐从几十尺的空中坠下城根.在混战中,有几架云梯也随着战士一起倒下来.
到了下午申时时分,封邱门下的攻城战达到白热化.二三十架洞子一字儿横排在城根下,掩护一批批的战士用撞车猛撞城门,这些金军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什么叫做生?根本不知道这两者之间还有一道界线.他们不管城上有多少东西泼下去,不管地面上已经堆起了多少层尸体,还是不歇手地连续撞城,前面一批人死了,后面一批又接上来.那几层厚的铁门也经不起长时间的冲撞,眼见它撞出一个个的瘪洞,撞上去的声音也变成混杂的哑音,这标志着铁门将被撞破.
姚友仲既要照颐下面,又要在上面指挥,无法兼顾,势已殆危.幸亏吴革趁东城门金军攻势稍懈的机会,赶到增援,他和姚友仲分别在城上、城下指挥.这时城头上可以杀伤敌人的矢石已剩下有限,在大雪中,火器又不能发挥作用(这就是粘罕说这句谎话的最大根据).此时吴革充分利用老百姓的力量,让他们把打铁铺子的全套家伙都搬上城头,利用鼓风炉,把大块的铁烧得通红,甚至烧成铁汁、铁浆,一齐向城下泼下去.这一着才给撞门的金人以致命的打击.不但撞车本身,连掩护它的洞子、鹅车都损折了不少.在封邱门城门口的女真战士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
直到黄昏以前,金军在四壁的进攻都没有得手,只好收兵而退.这一天的激战,胜负是明显的,尽管多处城门受到冲撞,多处城墙被凿出一个个小窟窿,却没有一个金军能攻入城内.他们损折了不少战士,单是北城一带,战死的金军就不下三千余人,断头洞腹的尸体还躺在城根下,不及收去,同样在城头上也躺着几百具宋朝守军的尸体.双方死伤的比例是十比一,也是二十多天围城战中取得最大战果的一天.入夜以后,东京的老百姓掌着灯上城头来看这二天的战绩,大家感到欢欣鼓舞,一种乐观的说法,认为金军经过这样一次挫折,已经无以为继,看来他们只好象第一次围城之役一样自动撤兵回去了.
官家与大臣们也被同样的情绪鼓舞,伸长脖子,等待来日的捷音.
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兵已经组成了一个月,在神将郭京、刘无忌、傅临政率领下,屯在天清寺内,领取最高请受,过着真正的神仙的生活.好酒好肉,美姝倡优,尽他们受用,好不优哉悠哉.
他们的头儿郭京本人却不清闲,每天都在打听行情.他知道东京人根本不信任他们,许多官员对他们也持怀疑态度,正规化部队的战士们对他们更是十分嫉视.只有大臣何栗、孙傅、殿帅王宗濋才是他们的有力靠山,官家又是他们这批人的后台.不过戏法总还得变一次,才能取信于人.在战争最激烈的前几天中,何栗、孙傅一再催促出师,郭京借口时机未到,一直拖到今天.但是时机终于到来了,既然城头上的"赤佬"们今天已取得空前大捷,他们乐得去凑个现成,坐致胜果.前面说过赤佬是市井游民对军人的蔑称,这支神兵除个别人出身军队外.大部份来自市井街坊,他们对士兵的情绪是对立的.
善于揣摩人心的郭京立刻把这一决定通知何栗,说是昊天玉皇上帝昨日降神天清寺,传命明晨六甲兵出征,定可大歼丑类,上上大吉.他乘机提出三项要求:一、郭京到时要在城头上作法,祭一座血海罩在金军营寨上,不可使凡夫俗子看见,城头守军一律撤退.二,每壁城上都要树起三面绘有玉帝天王之象的绣象,使金人丧胆.三要赶制槛车数十辆,缚置粘罕、斡离不等酋,一车一人,决不落空.
这些要求,都被接受了.
闰十一月廿五清晨,郭京大启宣化门出战,兵锋未交,他就派人进城来报捷道:"前军大胜,已在敌营中树起大旗."一会儿又派人报捷道:"前军夺得贼马千匹,粘罕等落荒而走,已派神将去拿捕."何栗、孙傅这天起个大早,坐在宣化城门下等待捷音.郭京每次报捷,他们都转报官家,现在一切都应验了,单等槛车缚酋这一着应验,大功就可以告成.
由于郭京关照过,他作的"血海法"不能让凡夫俗子看见,何栗、孙傅虽然贵为首相、次相,毕竟还是凡夫俗子,不许他们在城楼上观战.他们只有坐在城下"听"战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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