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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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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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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幻灭》第四部十四 西班牙人的侧影

    车子到一个站上停下,吕西安叫道:“你这番话可不象格拉纳达大主教的讲道。”①
      ①勒萨日小说《吉尔·布拉斯》第七卷第三章,提到一位格拉纳达大主教的讲道,全是劝人为善的假道学。
      “我的孩子,——我这样称呼你因为我要收你做养子,将来继承我的财产,——不管你把这篇简单扼要的训导叫做什么,反正是一部争名夺利的法典。上帝的选民为数不多。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进修道院,便是接受这部法典;而你在修道院中往往仍旧看到一个小型的社会!”
      吕西安想探探这个可怕的教士的心,便说:“恐怕还是少懂一些世故的好。”
      教区委员回答说:“怎么!你先是不懂赌博的规则就去赌;等你有了本领,再有一个可靠的帮手陪你上场,你反倒退缩了……连翻本的念头都没有!怎么!人家把你赶出了巴黎,你不想爬到他们背上去吗?”
      吕西安直打寒噤,仿佛听到一件铜乐器,一面中国的锣,发出那种刺激神经的怪声。
      “别看我是个卑微的教士,”那人说着,被西班牙的日光晒得乌油油的脸上凶相毕露,“一朝受了羞辱,伤害,折磨,欺骗,出卖,象你在巴黎吃的那些坏蛋的亏,我马上变做沙漠中的阿拉伯人!……我要拼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去报仇泄恨!……我不怕在吊台上,在绞架上结束生命,给人用柱子撞开肚子也好,受土耳其式的毒刑也好,躺在你们的铡刀底下也好;不过我先要踩死了敌人,才肯送掉我的脑袋。”
      吕西安一声不出,没有心思再逗神甫表演了。
      教区委员最后还说:“有的人是亚伯的后代,有的人是该隐①的后代;我是混血种:对敌人是该隐,对朋友是亚伯;谁要惹起该隐的性子,算他活该!……可是放心,你是法国人,我是西班牙人,再加是教区委员!……”
      ①亚当与夏娃生的第一个儿子叫该隐,第二个叫亚伯;该隐嫉妒亚伯受神宠爱,将其杀死。见《旧约·创世记》。
      吕西安望着这个上帝派给他的保护人,暗暗想道:“真是阿拉伯人的性格!”
      卡尔洛·埃雷拉神甫身上没有一点耶稣会会员的气息,连修道士气息都没有。他个子矮胖,大手,阔胸脯,象大力士一般壮健,眼中凶光闪闪而特意装做温和;暗棕色的皮肤绝对看不出内心的思想;给人的印象不是可亲,而是可厌。漂亮的长头发象塔莱朗亲王那样扑着粉,使这个古怪的外交家外貌象主教,白边蓝缎带上挂的金十字也说明他是高级的教士。黑丝袜裹着一双运动员式的腿。衣服洁净无比,普通的教士不大会这样修饰,尤其在西班牙。车身上漆着西班牙的国徽,一顶三角帽放在车厢的倒座上。这教士虽然有许多地方引起你反感,又粗暴又软和的态度把他的相貌给人的印象冲淡不少;他在吕西安面前还装模作样,竭力讨好,怪亲热呢。吕西安心事重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觉得生死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已经到了吕费克以后的第二个驿站。西班牙教士的最后一段话挑动了他好几根心弦,都是最要不得,最会同恶念起共鸣的心弦;老实说,这不但是吕西安的耻辱,对于那个用犀利的目光研究诗人美丽的长相的教士,也是耻辱。吕西安重新看到了巴黎,当初因手段笨拙而放下的缰绳又拿在手里了,他想报复了!促成他自杀的最有力的原因,巴黎生活和外省生活的比较,他完全忘了;他可以回到原来的天地中去,还多了一个深谋远虑,象克伦威尔那样恶毒的军师做保镖。
      他心上想:“我以前是单枪匹马,今后是两个人了。”
      吕西安愈暴露他从前的过失,教士对他愈关切。吕西安愈不幸,教士愈慈悲,而且对样样事情看得稀松平常。虽然如此,吕西安仍猜不透这个替王室牵线的家伙对他存的什么心。他先用最浅薄的理由解释,认为那是西班牙人的慷慨豪侠!大家都说西班牙人慷慨豪侠,意大利人嫉妒猜忌,动不动下毒药,法国人轻佻,德国人直爽,犹太人下贱,英国人高尚。其实这些话要反过来说才合乎事实。犹太人垄断黄金,写出《魔鬼罗伯特》的音乐,能演《费德尔》,能唱《威廉·退尔》,向画家定画,造巍峨的府第,写出《旅途小景》①和许多美丽的诗歌;他们的势力愈来愈大,他们的宗教控制着世界,连教皇也向他们借款!至于德国人,他们专会无事生非,甚至为一些极小的小事也得问外国人:你可有合同?说到法国,取笑本国人愚蠢的戏文五十年来一直有人叫好,式样莫名其妙的帽子始终有人戴在头上,政府尽管改组,只是换汤不换药!……英国人当着全世界的面做出背信弃义的勾当,和他们的贪婪一样可恶。西班牙有过东西印度的黄金,现在两手空空。要说下毒谋害的事,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比意大利更少,也没有一个地方的人情风俗比意大利更随和更文雅了。西班牙人的名声多半是沾的摩尔人的光②。
      ①写歌剧《魔鬼罗伯特》的音乐家迈耶贝尔是德国犹太人;演《费德尔》及其他古典悲剧著名的女演员拉希尔是阿尔萨斯犹太人;德国大诗人海涅也是犹太血统,《旅途小景》是他有名的散文集。
      ②摩尔人系阿拉伯人与巴巴利人之混血种,中世纪成为西班牙半岛的统治民族。十五世纪末被西班牙人战败,降为被压迫的少数民族。摩尔人勤劳朴实,过去对西班牙的经济发展极有贡献。
      教士重新上车的时候,咬着马夫的耳朵说:“给你三法郎酒钱,我要车子走得和驿车①一样快!”
      吕西安三心二意,不敢上车,教士说了声“来吧”,吕西安才上去,自己暗暗譬解,说要adhominem②批驳一顿。
      他说:“神甫,既然你能若无其事,说出一般俗人认为极不道德的主张……”
      教士说:“的确不道德;所以,我的孩子,耶稣-基督要那桩令人骇怪的事发生,③所以大家最恨令人骇怪的事。”
      ①驿车是比班车更轻便更快的车子,原来专送邮件,有时亦搭载少数旅客。
      ②拉丁文:抓住对方的矛盾。
      ③耶稣被捕前夕在橄榄山上告诉门徒:“你们今天夜里要为了我而骇怪,因为经上写明:我要打击牧人,驱散羊群。”(《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三十一节)——所谓骇怪,是指众门徒看到素来公认的救世主会毫不抵抗的落在敌人手里。事实上犹大的出卖和耶稣的被处死刑,只应当加强众人的信仰。故耶稣又说:“在事情未发生之前,我先告诉你们,使你们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相信我是真主。”(《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十九节)又说:“我先告诉你们这一点,免得你们临时骇怪。”(《约翰福音》第十六章第一节)。
      “我要提出一个问题,象你这样有魄力的人听了,不至于诧异吧?”
      卡尔洛·埃雷拉道:“不用顾虑,我的孩子!……你不了解我。难道我没有弄清楚一个人是否可靠,是否不至于拿我的东西,就请他做秘书吗?我对你已经感到满意了。你还天真得很,所以年纪轻轻就想自杀。你要问什么呢?……”
      “为什么你关切我?你说要我服从,到底要我付什么代价?
      ……干吗你要给我一切?你自己又得到什么呢?”
      西班牙人笑眯眯的瞧着吕西安。
      “等会遇到山坡,咱们下车走过去的时候,在旷野中谈吧。
      车厢还不是机密的地方。”
      两人一声不出,车子飞奔的速度使吕西安愈加神思恍惚,象喝醉了酒。
      “神甫,前面就是山坡了,”吕西安如梦初醒的说。
      “好,咱们走吧,”神甫说着,大声叫马夫停下。
      于是两人迈开步子,望大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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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幻灭》第四部十五 为什么罪犯总要诱人堕落

    西班牙人挽着吕西安的胳膊说:“孩子,奥特维编的一出戏,《威尼斯转危为安》,可曾引起你什么感想?象皮埃尔和雅非哀①那样,男人和男人的深厚的友谊,使女性的爱情变得毫无意义,使男人之间的一切关系都为之改变的交情,你可懂得?……这才合乎诗人的脾胃呢。”
      ①皮埃尔和雅非哀,《威尼斯转危为安》一剧中的人物,两个极要好的朋友。
      吕西安心上想:“这个教区委员居然也懂戏剧。”——接着问:“伏尔泰的著作你念过吗?……”
      教区委员回答:“岂止念过,还实行他的主张。”
      “那么你不信上帝吗?……”
      教士笑道:“照你说来,我倒是无神论者了。”他把手臂围在吕西安腰里,又道:“孩子,咱们还是谈实际问题吧。我今年四十六岁,是个大贵族的私生子,我没有家族,只有一颗心……人可是怕孤独的,这一点你该记住,刻在你软绵绵的脑子里。在各种孤独中间,人最怕精神上的孤独。早期在旷野里静修的隐士和上帝在一起,住的是人烟稠密的世界,精神世界。守财奴住的是随心所欲的快乐世界,他的全部欲望,连性生活在内,都可以在他脑子里得到满足。只要是人,不论是麻疯病者还是苦役犯,是下流东西还是病人,第一个念头总是要找一个共命运的伴侣。这种心情是生命的表现,人拿出全部的力量,生命的精华,来满足这心情。要没有这股支配一切的欲望,撒旦怎么能找到同伴?……这个题目大可写成诗篇,作为《失乐园》的开场白,而《失乐园》也只是替叛逆①作辩诉。”
      ①指撒旦反抗上帝。
      吕西安道:“你那种诗篇简直是歌咏堕落的《伊利昂纪》。”
      “你看,我孑然一身,过着孤零零的生活。我只穿着教士的服装,没有做教士的心肠。我喜欢替别人尽心出力,我有这个怪癖。我不为人献身,过不了日子,所以做了教士。我不怕人家忘恩负义,我自己却知恩感德。教会对我毫无作用,不过是个空洞的观念。我替西班牙国王尽心出力,可是不能爱他,他是我的保护人,高高在上。我要创造一个人,给他生命,按照我的方式把他琢磨,塑造,因为我要象父亲爱儿子一般的爱他。我的孩子,将来你坐着双轮马车,就等于我自己坐着,你讨女人喜欢,我也跟着快活。我对自己说:这个美貌的青年就是我!这个德·吕邦泼雷侯爵是我创造的,是我送进贵族社会的;他的荣华富贵是我的成绩;我不出声,他也不出声;我开口,他也开口;他样样事情和我商量。德·韦尔蒙神甫①同玛丽-安东奈特的关系便是这样。”
      ①韦尔蒙神甫,玛丽-安东奈特未出嫁前的教师,大革命前在法国宫廷中极有势力。
      “他把玛丽-安东奈特送上了断头台!”
      教士回答:“德·韦尔蒙神甫并不爱王后,他只爱他自己。”
      吕西安道:“难道家里的人伤心,我可以不理不睬吗?”
      “我有的是钱,你尽管拿。”
      “只要能救出赛夏,我此刻什么都愿意干,”吕西安回答的声音表示他不愿意自杀了。
      “孩子,你只消开一声口,赛夏明天就好收到他需要的款子,料清债务。”
      “怎么!你给我一万两千法郎?……”
      “哎啊!孩子,你不看见我们车子的速度一小时走十五六里吗?我们到普瓦捷吃晚饭。到了那儿,你要是愿意订约,要是能给我一个服从的证据,非常重要而我非要不可的证据,我就托波尔多的班车带一万五千法郎给你妹子……”
      “钱在哪里呢?”
      西班牙教士一言不答。吕西安心上想:“啊,被我揭穿了,他是拿我打哈哈。”
      过了一会,教士和诗人不声不响重新上车。教士不声不响从车厢的夹袋里拿出一只出门人常用的皮包,里头分做三格;教士的大手在皮包中掏了三次,每次都是大把的黄金,总共有一百葡萄牙金洋。
      吕西安看着大量的黄金眼花了,说道:“神甫,我跟你走。”
      神甫好不温柔的亲着吕西安的额角,说道:“孩子!这不过是我包里的三分之一,我总共有三万法郎,路费在外。”
      “而你竟一个人赶路吗?……”吕西安叫起来。
      西班牙人回答:“这算得什么!另外还有三十多万法郎的汇票到巴黎去兑现。没有钱的外交家等于没有意志的诗人象你刚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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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幻灭》第四部十六 斗争到了招架不住的时候

    正当吕西安踏上自称为西班牙使节的马车的时候,夏娃起来给孩子吃奶,发现那封诀别的信,拿来念了。她早晨睡了一觉,身上有些汗湿,这一下变了冷汗。她一阵眼花,随即唤玛丽蓉和科布上楼。
      她问:“我哥哥可是出去了?”
      科布说:“是的,太太,天还没亮就走了。”
      夏娃嘱咐两个用人说:“我告诉你们的话千万不能泄漏,我哥哥大概去自杀了。你们俩一齐去打听,说话小心,一路留心河道。”
      夏娃一个人留在家里,如醉如痴,叫人看着害怕。早上七点光景,她正在六神无主,柏蒂-克洛上门来商量正事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人听到无论什么意见都会接受的。
      代理人说道:“太太,咱们亲爱的大卫进了监狱,他落到这步田地,案子一开始我就料到的。我当时劝他跟同行库安泰弟兄合作,共同经营。这桩事业在你丈夫手中不过是空想,两个库安泰却有办法实现。因此,昨天晚上一听见他被捕的消息,你知道我怎么办?我马上去看库安泰弟兄,想叫他们接受一些能够使你们满意的条件。若要保住大卫的发明,你们眼前这种生活势必要继续下去:官司纠缠不清,你们非拖倒不可,等到精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你们照样要找一个出钱的老板,照样要做一桩交易,和我建议你们同库安泰做的一样,说不定还是你们吃亏;那不如趁早跟库安泰弟兄合作,还有好处可得。省得发明家再忍饥挨饿,伤心绝望,同资本家的贪心和社会的冷淡挣扎了。你说吧!倘若两位库安泰先生代你们还了债……倘若除了还债以外,不论发明的东西价值怎么样,前途怎么样,希望大不大,叫他们再送一笔钱,将来事业办起来,让你们永远分一部分盈利……你们不是称心了吗?……太太,印刷所的生财机器变了你的产业,你以后必定要出让,那也值两万法郎,我保证替你找一个买主出到这个价钱。如果你们和库安泰弟兄订了合伙契约,到手一万五,连印刷所共有三万五,按照时下的利率,每年有两千法郎收入……两千法郎在外省也好过日子了。太太,别忘了你们和库安泰合伙以后,可能还有别的希望。我说可能,因为要防事业失败。现在我有把握做到:第一,还清大卫的债;其次,给大卫弄到一万五千法郎,酬劳他的研究工作,日后库安泰弟兄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收回,即使发明的东西没有出息,也不能讨还这笔款子;最后让大卫同库安泰弟兄合伙,等领到了发明执照,大卫的制造方法由双方共同秘密试验,成功以后,正式经营。条件是一切费用归库安泰弟兄负担;大卫名下的股款拿他的发明执照抵充,日后再分四分之一的利益。你是明白人,极有见识,这在漂亮太太中是少有的;你考虑一下这些办法,准会满意……”
      可怜的夏娃伤心之极,直淌眼泪,叫道:“哎!先生,干吗昨天晚上你不来提出这个和解的办法呢?那就免得我们出丑……也不至于闹出更大的乱子了……”
      “我同库安泰弟兄的谈判到半夜才结束;你大概也猜到了,他们是拿梅蒂维埃做幌子。可是除了可怜的大卫被捕以外,昨天晚上还有什么更大的乱子呢?”柏蒂-克洛问。
      “你看,我一早醒来就得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夏娃说着,把吕西安的信递给柏蒂-克洛。“现在你这样关切我们,的确是大卫和吕西安的朋友,保守秘密的话用不着对你多交代了。”
      柏蒂-克洛看完信,还给夏娃,说道:“你一点不用着急。吕西安决不会自杀。妹夫被他拖累,抓去了,他当然要找一个借口离开你们。在我看来,这是下台以前的一大篇说白,跟做戏一样。”
      库安泰弟兄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先折磨发明家和他的家属,然后趁对方疲劳过度,需要歇一歇的时间下手。从事发明的人不一定都象斗牛狗那样的狠,会咬着野兽至死不放,库安泰把大卫一家的性格研究得很透彻。在长子库安泰心目中,逮捕大卫是这出戏的第一幕的最后一场。柏蒂-克洛提出的办法是第二幕开始。代理人精明透顶,认为吕西安的一时冲动是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可以决定大局。柏蒂-克洛早已发觉妻子对丈夫的影响,看见夏娃为着吕西安弄得六神无主,更想趁此骗取她的信任。所以他不再增加夏娃的绝望,而是竭力安慰,很巧妙的怂恿夏娃就在心乱如麻的时候到监狱去,知道她一定会说服大卫跟库安泰弟兄合作。
      “太太,大卫告诉我,他想发财只是为了你和你哥哥。事实证明,想叫吕西安有钱根本是痴心妄想。别说一份,就是三份家私也不经他花。”
      看夏娃的态度,她对哥哥的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代理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会,有心让夏娃的缄默变成默认。
      接着他又说:“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只要考虑到你和你的孩子。要快快乐乐的过活,两千法郎是不是足够,应当由你决定。不用说,你们以后还有老赛夏的遗产。你公公一年收七八千法郎进款,已经有好多年了,资金存放出去的利息还不算在内。归根结底,你们的前途大可乐观,干吗要烦恼呢?”
      代理人辞了赛夏太太走了,让她考虑这个远景,这远景是前一天夜里长子库安泰很巧妙的设计的。
      昂古莱姆的银钱老虎听见代理人报告抓住大卫的消息,说道:“你去透露一些口风,让他们知道可能有笔款子到手,只要有钱可拿的念头印进了他们的脑子,他们就逃不了啦;我们再讨价还价,一步一步的逼他们就范,接受我们愿意收买那个发明的价钱。”
      这句话等于这出银钱剧的第二幕的纲领。
      赛夏太太一边为着哥哥的下落心中忧急,一边换好衣服,下楼往监狱去。她想到要独自在昂古莱姆街上露面,好不惊慌。柏蒂-克洛退回来,说愿意陪她同去;他不是同情当事人的痛苦,而是另有一套老奸巨猾的打算;夏娃被他的体贴感动了,向他道谢,他也不道破夏娃的误会。那么生硬那么冷酷的人这时竟有这点儿心意,使赛夏太太改变了她以前对柏蒂-克洛的看法。
      他对夏娃说:“我特意带你绕远路,免得碰到熟人。”
      “先生,我第一次走在街上抬不起头来!昨天人家很不客气的点醒我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噢!这个城里我决不再住下去……”
      到监狱门口,柏蒂-克洛对夏娃说:“那些条件我和库安泰弟兄差不多讲定了,要是你丈夫同意,你叫人通知我,我马上带着卡尚的证明来接大卫,大概他不至于再回监狱的了……”
      在监狱前面说的这几句话,便是意大利人所谓策略。他们用这个名词称呼一种很难说明的行为,或是半正当半奸诈的事情,或是时机恰当而无人指责的骗局,或是近乎合法而做得很妥贴的把戏;照意大利人的说法,圣巴托罗缪案①便是一项政治策略。
      ①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法王查理九世下令屠杀新教徒。八月二十四日为圣徒巴托罗缪纪念日,故称圣巴托罗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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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灭》第四部十七 坐监的影响

    上文已经解释过,债务人受到羁押在外省是极少见的事,所以法国大半城市没有拘留所。真要扣押的话,只能把债务人送往监狱,跟嫌疑犯,轻罪被告,重罪被告,判处死刑的囚徒,关在一起。这些在法律上各各不同的名称,在大众口里统统归入一类,叫做刑事犯。大卫被带往昂古莱姆监狱,暂时送进一间矮矮的牢房,也许是某个犯人刑期满了空出来的。羁押的手续,以及法律规定给监犯一个月伙食费的手续都办完了,大卫见到一个胖子,对犯人的权力比王上还要大的狱卒!外省从来没有清瘦的狱卒。第一,这是一个清闲的差事;其次,狱卒好比乡村客店的老板,不用付房租,自己吃得挺好,给犯人吃得挺坏;对犯人的住宿,狱卒也同乡村客店的老板一样,照来客的财力安排。那狱卒由于老赛夏的关系,对大卫闻名已久;大卫虽则一文不名,狱卒很放心,当夜给他一个好房间。昂古莱姆的监狱,后面跟从前的初级法院相连,还是中世纪的建筑,并不比当地的大教堂经过更多的改动,民间始终称为司法衙门。大门中间照例开着一扇便门,全部钉着钉子,外表坚固,又矮又旧,看上去象独眼妖库克罗普斯,因为门上有一个洞眼,狱卒先在洞上认清了外面的人才开门。沿着底层的门面有一条走廊,廊下一排房间,高高的窗上装着漏斗形的木板,从里边的院子取光。狱卒住的屋子同牢房隔一条拱廊。拱廊把底层一分为二,拱廊尽头装着隔离院子的铁栅,一进大门就望得见。狱卒把大卫安顿在靠近拱廊的一间房里,房门正对狱卒的住屋。他有心和大卫做邻居,认为这个监犯地位特殊,可以跟他做伴。
      狱卒看大卫瞧着屋子发愣,便道:“这一间是最好的了。”
      房内墙壁是石砌的,相当潮湿。窗洞很高,装着铁栅。地下的石板冷气逼人。看守在廊下踱来踱去,有规律的步伐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象潮水一般单调的声音时时刻刻提醒你:你受着监视!你不得自由!这些细节和整个环境,对一般老实人精神影响极大。大卫看见卧床肮脏无比。可是进监的人第一夜心情特别紧张,要第二夜才发觉床铺硬不可当。狱卒很客气,告诉大卫天黑之前不妨在院子里散步。临到睡觉,大卫开始受罪了。牢房照例不给灯火。这条规则明明是对付罪犯的,若要把在押的债务人除外,必须得到检察官特准。狱卒让大卫在他屋中闲坐,临睡可不能不关进牢房。夏娃的可怜的丈夫这才发现监狱的丑恶和野蛮的习惯,感到恶心。不过多思想的人自有办法同外界隔离,迷迷惚惚的出神,那是诗人睁着眼睛也办得到的。倒霉家伙终于集中精神,想起他的正事来。监狱最容易使人反省。大卫先问自己有没有尽他家长的责任,又想老婆不知伤心得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不用玛丽蓉说的办法,先挣了一笔足够的钱,再消消停停做他的研究工作呢?
      他心上盘算:“闹了这样的乱子,怎么能再住在昂古莱姆?出了监狱,怎么办呢?上哪儿去呢?”他又怀疑他造纸的方法。这种苦恼只有发明家能体会。大卫从这一样疑心到那一样,终于看清了他的处境。以前库安泰弟兄告诉赛夏老头的话,刚才柏蒂-克洛告诉夏娃的话,大卫自己也提出来了:“就算样样顺利,实地制造的成绩还不知道怎么样。领发明执照需要钱……还要有个工厂做大规模的试验,那等于把我的发明公开!……噢!柏蒂-克洛说的一点不错!”
      (光线最暗的监狱也会把事情照得透亮。)
      大卫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底下铺着一条叫人恶心的棕色粗布垫子,临到睡熟的时候想道:“暂且丢开!明儿早上大概就能见到柏蒂-克洛。”
      可见夏娃带来的敌人方面的条件,大卫早已作好准备,有意思接受了。老婆拥抱了丈夫,房内只有一把粗糙的木椅子,她只能坐在床沿上,一眼看到屋角放着一只肮脏的铜盆,墙上涂满字迹,都是前任房客的签名和题辞。夏娃通红的眼睛又湿了。她不知哭过多少回,看见丈夫落到囚犯一般的田地,又流出眼泪来了。
      她说:“这都是追求光荣的结果!……噢!亲爱的,我劝你把事业放弃了吧……咱们还是安分守己,别抄近路想发财了……要我快活也不需要什么享受,吃了这许多苦,我更看得淡了!……你还不知道呢!……你被人抓起来虽然丢脸,还不算咱们最倒霉的事!……你瞧!”
      她掏出吕西安的信交给大卫,大卫很快的看完了。夏娃想安慰丈夫,把柏蒂-克洛说吕西安的两句尖刻的话告诉他。
      大卫说:“吕西安要是自杀,现在已经死了;现在不死,就不会自杀的了;他的勇气,正如他自己说的,不能维持到半天以上……”
      “可是这样提心吊胆叫人怎么受得了呢?……”做妹子的一想到死,差不多一切都原谅了。
      柏蒂-克洛所谓已经获得库安泰弟兄同意的条件,夏娃讲给大卫听了,大卫喜形于色,立刻接受。
      他说:“有了这笔钱,咱们可以住在乌莫近边的村子上,库安泰弟兄开纸厂的地方;从此我只求清静!如果吕西安受良心责备,寻了短见,咱们在没有拿到父亲的产业以前,也能维持生活;如果吕西安活着,可怜的孩子看我们手头不宽,也会想法适应……库安泰弟兄将来一定靠我的发明赚钱,可是归根到底,我在国内是怎样的人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只要我的发明对大众有益,我就快活了!告诉你,亲爱的夏娃,你我两人都不配做买卖。咱们既没有唯利是图的心,也没有那种啬刻的本领,把最应该付的钱拖延不付。这两种贪心也许是生意人的品德,大家把这个叫做精明,叫做经商的才干!”
      遇到利害关系,两个相爱的人不一定意见一致;如今他们俩看法相同,当然是爱情的最美的果实;夏娃因之很高兴,央狱卒送了一个便条给柏蒂-克洛,说他们俩对和解的方案一致同意,要他来释放大卫。过了十分钟,柏蒂-克洛走进大卫那个可怕的牢房,对夏娃说:“太太,你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啊!亲爱的朋友,”柏蒂-克洛对大卫说:“你落在人家手里了!怎么你会这样糊涂,跑到街上来的?”
      “叫我怎么不出来呢?你看吕西安对我说的什么话。”
      大卫把赛里泽的信交给柏蒂-克洛;柏蒂-克洛接过去,念了,看了看,捻捻纸张,一边谈着正事一边装做心不在焉的折起信纸,放进口袋。随后代理人挽着大卫的胳膊出去了,他们谈话的当口,狱卒已经收到执达员解除羁押的公事。大卫回到家里,好比进了天堂。经过二十天的幽禁(最后几小时在外省人心目中更是丢尽脸面),他回进卧房,亲着他的小吕西安,象小孩儿一般淌眼抹泪。科布和玛丽蓉也回来了。玛丽蓉在乌莫听说有人在到巴黎去的大路上看见吕西安,已经过了马萨克。进城卖粮食的农夫注意到花花公子的装束。科布骑着马沿着大路赶到芒斯勒,知道吕西安坐着包车走了,玛隆先生亲眼看见的。
      柏蒂-克洛道:“我不是早说过吗?这家伙不是诗人,是一部连续不断的小说。”
      夏娃道:“坐包车?这一回他上哪儿去呢?”
      柏蒂-克洛对大卫道:“来,咱们去看两位库安泰先生,他们等着呢。”
      赛夏太太叫道:“啊!先生,希望你尽量保护我们的利益,我们的前途完全操在你手里。”
      柏蒂-克洛道:“要不要在你府上谈判?大卫不用去了,让他们今晚到这儿来,我能不能保护你们的利益,你自个儿瞧吧。”
      夏娃道:“啊!先生,这样我才高兴呢。”
      柏蒂-克洛道:“那么晚上见,就在这儿,七点左右。”
      “谢谢你,”夏娃回答的口气和眼神,表示她对代理人信任多了。
      柏蒂-克洛又道:“你看,我叫你不用担心,没有说错吧?你哥哥早已把自杀的念头丢往九霄云外。再说,今天晚上你或许就有一笔小小的财产到手。你的印刷所有正式的买主上门了。”
      夏娃道:“既然这样,干吗不等一下再同两个库安泰合伙呢?”
      柏蒂-克洛发觉说了实话,差点儿露马脚,回答说:“太太,你忘了你的机器还受着法院扣押,你先要还清梅蒂维埃的钱,才好出卖印刷所。”
      柏蒂-克洛回去把赛里泽找来。赛里泽走进办公室,柏蒂-克洛带他到窗下,咬着他耳朵说:
      “明天晚上你可以买进赛夏的印刷所,还有后台老板帮你把印刷执照过户;你总不愿意弄到做苦役犯下场吧?”
      赛里泽道:“什么!……什么!做苦役犯?”
      “你给大卫的信是假造的,此刻在我手里……亨利埃特上了法庭,你想她会怎么说?……”柏蒂-克洛看见赛里泽脸色变了,便补上一句:“我可不想叫你栽斤斗。”
      巴黎人叫道:“你还要我干什么呢?”
      柏蒂-克洛回答:“让我告诉你应当做些什么。你仔细听着!两个月之内,你是昂古莱姆正式的印刷商……盘进印刷所的本钱可是欠人家的,你十年也偿还不了!……你得替资本家长期当差!并且只能代自由党出面……你和迦讷拉克的合伙契约将来由我起草,我有办法在合同上留好地步,使你有一天能变成印刷所的主人……可是,如果他们要办报,如果你做了报纸的经理,如果我在这里当上署理检察官,你必须听长子库安泰指挥,在你报上登些违禁的文字,让公家把你的报纸没收,查封……你帮了这个忙,库安泰准会重重的谢你……我知道你要判罪,要坐牢,不过你也变了被迫害的要人,在自由党内是个角色了,不是象梅尔西爱军曹和保尔-路易·库里埃,便是成为小小的曼奴埃尔。我决不让人吊销你的执照。等到你的报纸被公家查封的那天,我当你的面把你的信烧掉……你看,你发迹的代价并不算高……”
      下层阶级的人弄不清合法文书和伪造文书的区别,赛里泽仿佛已经到了重罪庭上,听着柏蒂-克洛的话松了一口气。
      柏蒂-克洛接着说:“不出三年,我便是昂古莱姆的检察官,你总有地方用得着我,你想想吧!”
      赛里泽道:“好吧。可是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请你现在就把我的信当面烧掉,相信我会感激你的。”
      柏蒂-克洛瞧着赛里泽,两人好象用眼睛决斗:一个是打量对方,眼睛赛过挖掘人心的手术刀;一个竭力表示自己忠诚可靠,用眼睛做戏。
      柏蒂-克洛一声不出,点起蜡烛烧了信,心上想:“他还要成家立业呢!”
      赛里泽道:“从今以后你要我卖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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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9:19: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幻灭》第四部十八 晚了一天

    大卫等库安泰弟兄来谈判,心里隐隐然感到恐慌。他牵挂的不是自己的利益,不是关于合同的争论,而是厂商对他的成绩如何评价。他的心情有如剧作家见了审查员。目的快达到的时候,发明家的忧急和自尊心把别的情绪都压下去了。晚上七点左右,夏特莱伯爵夫人听到有关吕西安的种种矛盾的消息,好不难受,推说头痛,上了床,叫丈夫独自招待客人吃饭;另一方面,库安泰弟兄俩,一个长子,一个胖子,跟着柏蒂-克洛来到他们的同行家里。这同行现在是束手就擒了。他们一开始就遇到一个难题:大卫的制造方法不说明,合伙契约怎么订呢?说明了,大卫在两个库安泰面前变得毫无保障。后来经柏蒂-克洛劝说,决定先订合同。长子库安泰要看大卫的样品,大卫拿出最后造的一批纸,保证成本的数字绝对可靠。
      柏蒂-克洛道:“哦!这不是订合同的基础吗?你们可以根据这些样品合伙,在契约上订明,万一出品做不到发明执照上写的条件,合伙关系就取消。”
      长子库安泰对大卫说:“在房间里用小模子做出少数样品是一回事,大量生产又是一回事。拿一桩现成的事来说:我们造颜色纸买的是同样的颜料,比如把贝壳纸染成蓝色,用的是原箱的靛青,其中每块颜料都是同一批的货色。结果怎么样?纸浆的色调从来没有两锅一样的……原料配制过程中,有些情形我们始终没弄清。纸浆的质地,数量,立刻会改变问题的性质。你在铜盆里放进一份配料,——我并不问你放些什么,——你完全能控制,你能掌握各个部分,可以照你的心思拌啊,搅啊,捏啊,做到全部均匀……但是换了五百令一锅的纸浆,谁保证你的情形完全相同,谁保证你的方法一定成功?……”
      大卫,夏娃和柏蒂-克洛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包含很多意思。
      长子库安泰停了一忽又道:“再举一个相仿的例子。你在草原上割下两捆草,扎紧了放在屋内,照乡下人的说法,不让它们发热;干草照样发热,只是并不出事。试问你会不会根据这个经验,在一间木板盖成的谷仓里堆两千捆干草?……你明知那些草要起火,把你的谷仓象一根火柴似的烧掉。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说吧!……此刻你只割了两捆干草,我们就怕纸厂里堆了两千捆烧起来。换句话说,我们可能损失一锅又一锅的纸浆,花了大量的钱,结果两手空空。”
      大卫听着怔住了。干实际事务的人讲话句句着实,不象理论家开口闭口脱不了将来两字。
      胖子库安泰口气粗暴的说:“我要签这样的合同才见鬼呢!鲍尼法斯,你不怕赔钱由你,我不愿意受损失……我只能代赛夏先生还债,另外给六千法郎……”他又赶紧声明:“其中三千付一年到一年三个月的期票……这样已经够冒险了……我们和梅蒂维埃的往来账上还要挂欠一万二。总数已经到一万五……要我买下发明权来独自经营,我不能出更多的钱了。鲍尼法斯,你和我说的新发明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天晓得!我只道你头脑还要清楚一些呢。老实说,这不是生意经……”
      柏蒂-克洛听了这些火气十足的话并不着慌,说道:“你们的问题只是愿不愿意担两万法郎风险,买一样能使你们发财的秘诀?一个人冒的危险总是跟好处成比例的……你们是用两万法郎博一笔财产。人家拿一个路易去押轮盘赌,希望到手三十六路易,可是他明知道一个路易是送掉的。你们如法炮制就是了。”
      胖子库安泰道:“让我想一想;我不象我老哥精明。我是老实人,只晓得花一个法郎印的祈祷本子,卖两个法郎。我觉得这个发明还在初步试验的阶段,会叫你破财的。第一锅成功了,第二锅失败了,接二连三的做下去,弄得欲罢不能,等到一条胳膊卷进了这复杂的玩意,整个身体都会拖下去的……”随后他讲波尔多有个商人,听信一个学者开垦荒地,弄到倾家荡产;他随口举了五六桩相仿的例子,有的在夏朗德省,有的在多尔多涅省,有的在工业方面,有的在农业方面。他越讲越激动,别人无论说什么都听不进了,柏蒂-克洛的意见非但不能使他平静,反而刺激他火气更大。他望着哥哥说:“我宁可多花一些钱,买一样比这个发明更可靠的东西,利益少一些也情愿的。”末了又说:“据我看,事情还没成熟,不能作为一桩企业来经营。”
      柏蒂-克洛说:“你们到这儿来不是预备做交易的吗?你们出什么价钱呢?”
      胖子库安泰急忙回答:“代赛夏先生还清债务,事业成功的话,保证他分三成好处。”
      夏娃说:“那么,先生,做试验的时期我们靠什么过活?我丈夫被捕,已经丢了脸,再回进监狱也不过如此。债务我们也能还清……”
      柏蒂-克洛拿手指按着嘴唇,望着夏娃。
      “你们这是不讲理了,”柏蒂-克洛对两兄弟说,“你们见过样品;赛夏老头也告诉你们,儿子被他关在屋里,用不值钱的原料一夜功夫造出了上等好纸……你们来收买发明权,你们到底要买不要买?”
      长子库安泰说:“好吧,不管我兄弟愿不愿意,我来冒一下险,替赛夏先生还债,另外给他六千法郎现金,以后再分三成好处;可是有一点请你们注意,如果赛夏先生在合同上提供的条件一年之内不能实现,必须退还六千法郎,发明执照仍旧归我们,由我们自由处理。”
      柏蒂-克洛把大卫拉到一边问道:“你有没有把握?”
      “有把握的,”大卫回答。他中了两兄弟的计,惟恐胖子库安泰破坏谈判,影响他的前途。
      柏蒂-克洛对库安泰弟兄和夏娃说:“那么,好吧,我回去起草合同;今天晚上给你们各人一份副本,你们可以考虑整整一天,明天下午四点,等我出庭完毕,大家签字。你们两位去撤回梅蒂维埃的控告。我写信去叫人停止上诉,然后我们把撤销诉讼的公事彼此交换。”
      以下是大卫承担各项义务的说明:
      立合伙契约人××××××
      ××××××
      兹因昂古莱姆印刷商大卫·赛夏确称,能纯粹采用植物原料,或以植物原料与习惯采用之破布混合,作成纸浆,使各种纸张成本降低一半以上,并能在锅内平均上胶;大卫·赛夏与库安泰兄弟公司协议合伙,凭日后领到之发明执照,按照上开方法共同经营造纸工业。双方议定条款如下……
      这个文件经过长子库安泰周密考虑,并征得大卫同意;其中有一条规定,倘大卫不能履行诺言,即丧失全部权利。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柏蒂-克洛送合同来,告诉大卫夫妻俩,赛里泽肯出两万两千法郎现款接盘印刷所,当夜可以立契。
      柏蒂-克洛说:“库安泰弟兄要是知道这件事,可能不签合同,再来难为你们,要求拍卖……”
      这笔交易如果早三个月成功,一切都好挽回;夏娃看见久已绝望的事忽然实现,觉得很奇怪,问道:“付款没有问题吗?”
      “钱存在我那里了,”柏蒂-克洛毫不含糊的回答。
      大卫说:“这竟是魔术了!”他要柏蒂-克洛解释事情怎么会如此顺利。
      柏蒂-克洛说:“不是魔术。事情很简单,乌莫有些商人打算办一份报。”
      大卫说:“我可没有办报的权利。”
      柏蒂-克洛说:“对你是一回事,对接盘的人又是一回事……不用担心,尽管收钱,卖契上的条款让赛里泽去对付,他有办法的。”
      夏娃说:“对啊!”
      柏蒂-克洛又说:“你答应人家不在昂古莱姆发行报纸,赛里泽的后台老板可以在乌莫发行。”
      夏娃眼看不久能拿到三万法郎,不用再为生活发愁,心里飘飘然,已经把合伙契约看作次要的希望。因此对于合同上最后一点争执,赛夏夫妻俩也让步了。长子库安泰坚持发明执照要用他的名字。理由是大卫的权利在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执照无论用哪个合伙人的名义都没有关系。他兄弟还说:“领执照的钱是我老哥的,旅费也是他的,加起来又是两千法郎!要不用他的名字,这笔生意根本不谈了。”可见银钱老虎在每一点上都如愿以偿。四点半左右,合伙契约签了字。长子库安泰很大方,送给赛夏太太六打刻花刀叉,一条泰尔诺织的漂亮羊毛披肩,代替佣金①,库安泰的意思是要人忘掉过去的争论!一式两份的契约才交换完毕,卡尚把收清债款的凭据,各种文件,连同吕西安假造的三张该死的本票,交给柏蒂-克洛,忽然驿车公司的一辆货车轰隆隆的开到门前停下,接着科布在楼梯上大声叫起来。
      ①买主除正价外,照例要送一笔小费给卖主的家属,原文叫做“别针费”。我国旧社会中亦有此例,名目笼统的称为中金(或中费)。
      “太太!太太!一万五千法郎!……吕西安先生叫人从普瓦捷带来的,全是现洋。”
      夏娃举起胳膊叫道:“一万五千法郎!”
      驿车公司的送货员说道:“是的,太太,波尔多的班车捎来一万五千法郎,嘿!分量不轻呢!底下还有两个人替你搬钱袋。寄款人是吕西安·德·吕邦泼雷先生……我先给你一个小皮袋,里头有五百法郎,恐怕还有一封信。”
      夏娃念着信只道是做梦:
      亲爱的妹妹,兹寄上一万五千法郎。
      我没有自杀,而是把自己出卖了,失去了自由。我不仅做了一个西班牙外交官的秘书,而且身体和灵魂都交给他了。
      我要开始一种可怕的生活,也许投河死了倒反干净。再见了。大卫可以恢复自由,他不难花四千法郎买一个纸厂,挣一笔家私。
      但望永远不再想起——
      你可怜的哥哥 吕西安。
      沙尔东太太进来瞧着工人堆放钱袋,嚷道:“我这个可怜的儿子真是晦气星,他说的不错,他即使有心做好事,也得不到好结果。”
      长子库安泰走到桑树广场上说道:“好险啊,事情只差一点儿!再过一小时,这些金子准会照亮赛夏的眼睛,看出合同的毛病。现在他答应三个月为期,到时我们就有办法了。”
      晚上七点,赛里泽盘进印刷所,付了钱,最后一季的房租也归他负担。第二天,夏娃拿四万法郎交给税局局长,托他用大卫的名义买进年息两千五百法郎的公债。接着写信给公公,请他在马萨克物色一个价值一万法郎的小庄园,作为她个人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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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9:19: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幻灭》第四部十九 合伙经营的故事

    长子库安泰的计划简单得可惊。他一开始就认为锅内上胶不可能;真正的唯一的发财秘诀,是在破布做的纸浆中羼入不值钱的原料。于是他决意把降低纸浆成本的办法说做毫无价值,他一心追求的是锅内上浆。当时昂古莱姆的厂家差不多专造书写用纸,所谓银圆纸,阉鸡纸,学生纸,贝壳纸,全是上胶的①。昂古莱姆的造纸业在这方面素负盛名。那是当地厂商的特产和多少年来的独行生意;根据这一点来说,库安泰弟兄的要求自然无可批驳。其实,我们等会可以看到,上胶的纸同库安泰的投机买卖根本没有关系。书写用纸的销路极其有限,不上胶的印刷用纸,市场几乎广大无边。长子库安泰到巴黎去用自己的名义申请发明执照的时候,打算做成几笔生意,让他能彻底改变造纸的方式。库安泰住在梅蒂维埃家,对他面授机宜,要他一年之内把供应报馆的纸生意从原来的纸商手中抢过来,办法是削减每令的定价,减到任何厂家做不到的价钱,同时保证纸张的洁白和质地,超过报馆以前用的最好的货色。报馆和纸商订的是定期合同,所以要同报馆的经理部门暗中联络一个时期,才能独家垄断。在梅蒂维埃和巴黎几个主要的报馆——用纸总量达到两百令一天——达成协议之前,库安泰觉得尽有时间摆脱赛夏。不消说,库安泰答应在这些交易中分一部分固定的利润给梅蒂维埃,以便在巴黎有一个能干的代理人,自己也省得出门,浪费时间。梅蒂维埃在纸商中是资产最大的一个,原来就靠库安泰这桩生意起家的。十年之内,他承包巴黎各报馆的纸,没有人能和他竞争。长子库安泰把销路安排妥当,回到昂古莱姆,正赶上柏蒂-克洛的婚礼。柏蒂-克洛的事务所盘出去了,但等后任领到委任状②,他就可补弥洛先生的缺,这是夏特莱伯爵夫人替他钻谋的。昂古莱姆的副署理检察调往利摩日当首席署理;司法部长派了他的一个门下到昂古莱姆检察署来,首席署理的职位空了两个月。那段空隙的时间正好给柏蒂-克洛度蜜月。长子库安泰出门期间,大卫做了一锅不上胶的白报纸,质地比当时报馆用的好得多;又做了第二锅出色的仿小牛皮纸,专为讲究的印刷用的,库安泰拿去印了一版教区用的祈祷手册。原料由大卫亲自调配,他身边除了科布和玛丽蓉,不要别的工人。
      ①上胶是防止吸墨过多。
      ②法国的诉讼代理人全国各地都有定额,事务所只能向前任代理人盘下,但仍须获得政府许可,领到委任状后方可开业。
      长子库安泰一回来,形势大变。他瞧着纸样并不怎么满意。
      他对大卫说:“亲爱的朋友,昂古莱姆的生意主要靠贝壳纸。我们先要造出最漂亮的贝壳纸来,成本比现在降低一半。”
      大卫为贝壳纸试了一锅上胶的纸浆,做出来的纸象刷子一般粗糙,上的胶结成一颗颗硬块。试验完毕那天,大卫拿着纸样躲在一旁,不让人家看见他伤心;长子库安泰却跑去鼓励他,安慰他,恳切得了不得。
      “别灰心,”库安泰说,“你尽管试验!我不急,我懂得你,我一定干到底!……”
      大卫回去和老婆吃晚饭,说道:“真的,我们碰到了好人,没想到长子库安泰这样豪爽!”
      他把奸刁的合伙人的话讲了一遍。
      试验做了三个月。大卫宿在厂内,观察各种纸浆的效果。一会儿觉得失败的原因在于破布和原料的混合,便做了一锅纯粹植物原料的纸浆。一会儿又用纯粹破布做的纸浆上胶。他不屈不挠的干下去,不再提防长子库安泰,当着他的面把性质相仿的原料一样一样试过来,各种原料和各种胶水的配方都试到家了。一八二三年上半年,大卫·赛夏带着科布在纸厂里过活,倘若不在乎饮食,衣着,身体,也算过活的话。他拚命和困难斗争,要不是库安泰那样的人,看了准会感动,因为这个勇猛的战士从来不想到自己的利益。有一个时期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求事情成功。物质被人制成了物品,内在的抵抗消失以后,另有一些奇怪的作用;大卫用他敏锐的目光随时留意,得出一些工业方面的重要规律,认为要获得我们需要的产品,必须服从事物在后面几个阶段中的相互关系,服从他所谓物质的第二天性。八月中,大卫终究造出一种锅内上胶的纸,同此刻印刷所打校样用的纸完全一样;可是质地不匀,上胶也没有把握。拿一八二三年代的造纸业来说,成绩已经很好了,本钱却花到一万,而大卫还希望解决最后一些困难。那个时期,昂古莱姆跟乌莫流行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库安泰弟兄被大卫拖累,损失不赀;大卫花掉三万法郎试验费,只造出很坏的纸。别的广商听着害怕,愈加相信他们的老方法;他们还忌妒库安泰弟兄,散布谣言,说这家野心勃勃的厂不久要破产了。长子库安泰买进一些造卷筒纸的机器,仿佛是给大卫做试验的。事实上老狐狸撺掇大卫只管研究锅内上胶,他自己却用大卫告诉他的原料羼入纸浆,把成千令的白报纸运出去,交给梅蒂维埃。
      到九月,长子库安泰找大卫·赛夏谈话。大卫说正在考虑做一次成绩圆满的试验,库安泰劝他不必再挣扎。他很亲热的说:“亲爱的大卫,到马萨克去看看你太太吧,你太辛苦了,应当休息一下;我们也不愿意弄到倾家荡产。你认为了不起的成功只不过是事情的开端。现在我们要等一等,再做新的试验。你得说句公道话,看看结果。我们不光是造纸,还做印刷,还放款,外边已经在说你把我们弄穷了……”
      (大卫做了一个极天真的手势,表示他的确是好心好意。)
      库安泰看到大卫的手势,回答说:“五万法郎丢在夏朗德河里,还不至于叫我们破产;我们只是不愿意为了那些中伤我们的话,样样要用现款支付,使我们的买卖停顿。我们都受着合同约束,双方都得考虑一下。”
      “他说的不错!”大卫心上想,他平时心思完全集中在大规模的试验上面,根本没留意厂内的情形。
      于是他回到马萨克。最近半年,他每星期六晚上回去看夏娃,星期二早上离家。夏娃听着老赛夏的指点,买下一所屋子,正好在公公的葡萄园前面,附带三个阿尔邦①的园子和一小块嵌在老赛夏田地中的葡萄田。她同母亲和玛丽蓉过着十分俭省的生活,因为这块美好的产业,马萨克最漂亮的庄园,还剩五千法郎的买价没有付。屋子坐落在园子和院子中间,材料用的是白凝灰石,屋顶盖着石板,上面有不少雕塑,凝灰石质地松软,不用花多少钱就好做成大量的装饰品。昂古莱姆的漂亮家具,搬到乡下显身更漂亮了,那时当地还没有人讲究奢华。屋子前面,园中有一行石榴,橘树和一些名贵的植物,是以前的业主,由玛隆先生送终的一位老将军亲手种的。
      有一天,大卫陪着父亲在橘树底下同夏娃和小吕西安玩儿,芒斯勒的执达员亲自送来一份通知:库安泰弟兄要他们的合伙人选任一个仲裁庭,按照契约规定解决他们的争议。库安泰弟兄要求收回六千法郎,保留发明执照的所有权和以后的利润,作为他们付了巨额费用而毫无结果的赔偿。赛夏老头对儿子说:“人家说你把他们弄穷了!那才好呢!
      你干的事只有这一桩叫我看了高兴。”
      第二天早上九点,夏娃和大卫走进柏蒂-克洛先生家的穿堂。他如今变了孤儿寡妇的保护人②,大卫夫妇觉得只有请教他才是办法。法官见了从前的主顾,满面春风,一定要留他们吃中饭。
      ①合4200至5100平方公尺,视地区而异。
      ②检察官是孤儿寡母的法定保护人。
      他微笑着说:“库安泰弟兄要讨还六千法郎吗?你们买屋子的钱还欠多少?”
      夏娃回答:“五千法郎,先生;我已经有两千存起来了……”
      柏蒂-克洛道:“你的两千留着吧。呃!还欠五千!……你们的屋子好好收拾一下,还得一万。好吧,两小时以内叫库安泰给你们送一万五千法郎来……”
      夏娃做了一个诧异的手势。
      法官接着说:“……在这个条件之下,你们协议拆伙,放弃你们合同上的全部权益。你们看行不行?”
      夏娃道:“我们拿这笔钱是不是合法呢?”
      法官笑道:“完全合法!库安泰弟兄把你们摆布得够了,我要一劳永逸,不让他们再生枝节。听我说:现在我是法官,应当告诉你们事实。库安泰弟兄此刻明明是欺骗你们,可是你们被他捏在手里。他们要提起诉讼,你们不怕麻烦的话,当然可以胜诉。只是你们愿不愿意再打十年官司?什么仲裁啊,专家鉴定啊,尽可来了一次又一次,你们会听到极端矛盾的意见……并且,”他微笑着说,“这里也找不出一个代理人替你们辩护,我的后任没有本领。听我说:与其打一场稳赢的官司,不如吃些亏和解……”
      大卫道:“只要让我们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无论什么性质的和解我都接受。”
      柏蒂-克洛大声唤他的当差,吩咐道:“保尔,去把我的后任赛戈先生请来……”又对两个以前的主顾说:“我们只管吃饭,让赛戈去看库安泰弟兄;再过几小时,你们俩动身回马萨克的时候,财产是损失了,可是太平了。到手一万法郎便是多五百法郎进款;在你们那个美丽的小庄园上,尽可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柏蒂-克洛说的不错,两小时后,代理人带着正式文件回来了,两个库安泰签了字,还有十五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赛夏道:“这一次多亏你帮忙。”
      柏蒂-克洛看见两个老主顾表示惊奇,回答道:“什么帮忙,我叫你们吃了大亏呢。我再说一遍,我叫你们吃了大亏,时间久了,你们自会发觉,不过我知道你们的性格,你们宁可受损失,不想等一笔遥遥无期,也许来得太晚的财富。”
      夏娃道:“先生,我们不贪图财富,谢谢你使我们能够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我们永远感激你。”
      柏蒂-克洛道:“天哪!你这么说,我要良心不安了;可是我相信,我今天把事情补救了。我做到法官是靠你们;应当表示感激的是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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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9:19: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幻灭》第四部二十 结局

    日子一久,科布对赛夏老头的意见改变了。赛夏老头也对科布有了感情,发现他跟自己一样一字不识,也容易喝醉。退休的大熊教退伍的装甲骑兵管理葡萄田,出卖产品,他训练科布,存心留一个头脑清楚的汉子帮孩子们管家;因为他最后一个时期为着他的产业担惊受怕,简直可笑。他把磨坊老板库图瓦当作心腹。
      他说:“我闭了眼睛,孩子家里变成怎么样,你等着瞧吧!
      啊,我的天,想到他们的将来我就心惊肉跳。”
      一八二九年三月,老赛夏死了,留下价值二十万左右的田产,和大卫的庄园联起来确是一份挺好的产业,科布已经井井有条的管了两年。
      大卫夫妻俩还在父亲屋子里找到一批黄金,大约值三十万法郎。外边的传说照例大大的夸张,老赛夏的家私在整个夏朗德省估到一百万。夏娃和大卫的小小的产业,同老人的遗产加起来,一年有近三万的收入;因为他们自己的资金过了一个时期才安排,在七月革命的当口买进公债。
      到那个时候,夏朗德省的人和大卫·赛夏方始知道长子库安泰的家业有多大。他一共有几百万,当上议员,不久又进贵族院,传闻他在下一届内阁中可能当商业部长。一八四二年,长子库安泰娶了包比诺小姐,她的父亲昂赛末·包比诺先生是七月王朝最有势力的一个政治家,巴黎选区的国会议员,兼某区区长。
      自从有了大卫·赛夏的发明,法国的造纸业好比一个巨大的身体得到了养料。因为采用破布以外的原料,法国造的纸比欧洲无论哪一国都便宜。荷兰纸绝迹了,不出赛夏所料。大势所趋,恐怕早晚需要办一个王家纸厂,象戈伯兰,塞夫勒,萨伏纳里①和王家印刷所一样,这些企业虽然被摧残艺术的布尔乔亚一再打击,至今没有动摇。
      ①戈伯兰和萨伏纳里都是法国王家地毯厂。塞夫勒是法国的官窑。
      大卫·赛夏生了两男一女,夫妇的感情始终如一。他胸怀高洁,绝口不提以前的尝试。夏娃也很聪明,劝大卫把发明家的可怕的志愿放弃了。所谓发明家原是摩西一流,受着何烈山上的荆棘煎逼①。大卫拿文艺做消遣,过着懒洋洋的快乐的地主生活,经营自己的产业。求名的念头永远放弃了,甘心情愿做一个耽于幻想和搜集标本的人:他从事昆虫学,研究虫类的奇妙的变化,现代科学在这方面还只知道变化的最后阶段。
      人人听到检察长柏蒂-克洛的政绩,和有名的普罗凡的维奈②不相上下。他的雄心是要做普瓦捷高等法院的院长。
      赛里泽常常在政治上触犯禁令,一再判罪,着实有点名气。在自由党的哨兵中间,他是最大胆的一个,外号叫做勇将。他被柏蒂-克洛的后任③逼得没有办法,把昂古莱姆的印刷所卖掉了,加入外省戏院另谋出路,好在他天生会表演,不难在舞台上走红。后来他吃了一个青年女主角的亏,上巴黎去请教科学帮他对付爱神,同时想靠自由党帮忙,捞些好处。
      至于吕西安,他回巴黎的情形在“巴黎生活场景”④内另有交代。
      一八三五至一八四三年。
      ①摩西在何烈山上看见荆棘燃烧,听到耶和华命令他去拯救人民,免于奴役(见《旧约·出埃及记》)。此处用以譬喻发明家的志愿坚强,好象奉了神谕一般。
      ②维奈,巴尔扎克的小说《比哀兰特》中的人物,也是恶讼师出身的检察官。
      ③指柏蒂-克洛后任的署理检察官。
      ④《人间喜剧》分为《风俗研究》,《哲学研究》,《分析研究》三大部分,第一类又分为六个场景,“巴黎生活场景”即其中之一。吕西安的结局详见“巴黎生活场景”中的一部长篇《烟花女荣辱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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