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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先生:
见信问好!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离您去世,已经59年有余。而离我希望你看信的年代,已经有69年。其实在今天,我们已经很少写信,世界变得很快。比如您翻译过的莎士比亚,已经被越来越多中国人所熟知。说来您一定会笑,您最喜欢的莎士比亚喜剧《仲夏夜之梦》,我还在课堂上演过。以您对戏剧的挑剔,一定会讪笑不已,然后回头给宋清如的信中说:“现在的后生真是狂妄得要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缺少舞台功底暂且不说,连基本的台词都背不熟,居然大言不惭地演起了《仲夏夜之梦》”。
看到这里,想必你会挠头疑惑,坐在你那间贴满杂志插画的小房间,挠着蓬乱的头发:“他怎么知道我在给宋清如写信。”事情其实很简单,宋清如在60年后出版了您给她的书信,取名为《寄在信封里的灵魂》,一个您一定会喜欢的书名。
我非常希望您立刻就看到信,告诉您,最后您和宋清如结婚了,还育有一子,在上海的光怪陆离中,您不必再纠结宋清如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我也有一个坏消息,您会英年早逝,只得匆忙瞥一眼尚未周岁的儿子。这很不礼貌,但我实在忍不住想告诉您后来的故事,一如我在期待有人会告诉我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
站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给您写信算是晚生贸然结识名家的不妥之举。我想了想,这封信是寄给二十几岁的您,那是您还没有成名,心里也就坦然一些。世界确实变得很快,但那只能算是身外之物变得快,70年后的我们,依然会茫然、困顿、纠结在爱与恨等琐屑中,也会思考自杀以及人类是否需要繁衍后代此类宏大的命题,一如您在30年代所经历的。
您的书信集,我现在读了两百页,刚好一半。您在信里有过的自贬以求怜爱,对于“有趣”二字的追求,以及自认为“无聊”的念头,发生在这个时代很多年轻人身上,至少是我。我们还发明了一个字面很不雅的词——屌丝,来形容现在这种“矮穷挫”的状态。
终于写到了为什么给您写信的原因。是的,我在您的书信中,一个名家的书信中,读到了另一个我。我也曾给自己的女友每天写一封信,写了至少一千封,最后无疾而终。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我也会以“我那么无聊”之类的话来刺激对方,希望她轻轻地安慰一句:“不,你挺好的”,即使理智上我们知道对方并不排斥我们;而在她希望我们勇敢一点的时候,为了不让可悲的自尊心有一丝损失,我们倔着说:“哈,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爱,我不会越过半步”。在安慰别人时,我们都颇有能耐,比如当宋清如否定自己时,您那么激烈地告知她是如何优秀,您并非因为实在找不到人而和她交朋友,可到自己身上,却反复怕对方嫌弃自己“无聊”、“无趣”。
还有,我也不喜欢每个纪念日,国·家聒噪的宣传;我也住租来的逼仄房间,每至月底,窘迫不已。我也爱看电影,无非看电影的方式,我们有所不同,我只去电影院看闹腾的电影。在为人处世上,我并不希望是如您这般,但事实上,我也学不到自来熟以及特别的热情。还有很多相似,恕我不能一一罗列,也是怕您觉繁琐。
当然,我们最像的是,我们都会小伤感,说一些似是而非,一时冲动的话。但朱先生您比我幸运,您有宋清如,我只有写给一个已逝的你和未知的她。但我依然谢谢您七十年前的信,让我意识到我所经历的寂寞、无聊、清贫,发生在名家、发生在七十年前,无关乎时代,这似乎是命运。
虔诚的祝福!
木鬼斗
2013年5月11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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