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摩罗鬼之瑕（下） - 书评

飞雪

　　“藏经中云，新尸气变，化阴摩罗鬼，其形如鹤，色黑，目光如灯火，震翅高鸣。”
　　由良昂允伯爵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隐居在白桦湖附近的“鸟城”之中，不但是个鸟类专家，也是一个博学的儒学者。伯爵在几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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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兔

　　提示：本文完全泄底，而且一泄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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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极夏彦的“京极堂”系列，在大陆的出版已经几乎和台版同步了。
　　  
　　  幸好是世纪文景做的这套书，虽然南海，新星的各种系列都还算不错，吉林的七曜文库更是有后来居上的趋势，但是世文的京极夏彦系列实在是太过优秀，几乎盖过了其他出版社的风头。
　　
　　  浅薄的我一直都认为推理小说事实上是文学的最终进化形式，当然，至今为止能完成这个最终进化的推理小说寥寥可数，从文字方面去数，也许是《一朵桔梗花》，从宗教理解去谈，或许是《玫瑰的名字》和《铁鼠之槛》。
　　
　　  无论如何，在我看来这本《阴摩罗鬼之瑕》肯定也算数了，推理小说虽然一直被认为是文学的怪胎，或者是消遣读物，虚构类小说，反正就是正统文学的旁门左道吧，大多数人对推理小说是嗤之以鼻。
　　
　　  但是推理小说真的不仅仅是有人被杀——侦探出现——搜查——发现——指认凶手——列举证据、推理——凶手认罪。这么简单，如果硬要用这个标准来定义，那么《阴摩罗鬼之瑕》是一本失败透顶的推理小说，它的谜题和凶手，可以在两页稿纸之内结束，但这本书写了五十万字。
　　
　　  不信的话我马上就把这本书的梗概和完全泄底写出来。
　　
　　  故事里讲到一个伯爵，父母早亡的他住在一个满是鸟的标本的城堡里，五十年来从未踏出城堡一步，陪伴他的是书籍，佣人，而他的世界观则建立在那汪洋般的图书馆藏书上。
　　
　　  伯爵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精通至少四种语言，研究儒学，《论语》可以倒背如流，人品纯净，相貌精美，以至于他五十岁了却还和三十岁的人差不多。
　　
　　  这样的伯爵曾经结过四次婚，而新娘——每次都在初夜之后死亡，无一例外，现在，伯爵准备结第五次婚……他请了榎木津来保护他的新娘，同时也有大批警察全城戒备，婚后翌日清晨——新娘还是死了。
　　
　　  伯爵大叫着：“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家人！”冲着警察大叫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惨遭诅咒的新娘和伯爵，已经经常见到已死之人的伯爵的叔叔，还有形迹可疑的伯爵的堂弟……
　　
　　  那么谜底呢，则是伯爵亲手了结了他的五个新娘。看到这里，你肯定觉得这根本就是完全抄袭《蓝胡子》的故事嘛，烂，烂到爆表。
　　
　　  而且书里面还总用到“伯爵不可能是凶手”这样的第三人称描述误导读者，烂，烂到吐血，烂到违反十诫。
　　
　　  唔，其实伯爵因为在与外界隔离的环境中生活，根本没有生与死的概念，对他而言，存在既是生，不存在既是死，所以新娘的尸体存在，那么“新娘”就是“生”的，而带走尸体进行调查的警察，则是“凶手”。
　　
　　  唔……如果接受这种设定的话也还行，等等！就算尸体依然被算作“生”，伯爵也没必要把新娘弄成“尸体”啊，因为本来的新娘也是生着的。
　　
　　  所以——伯爵对家人的理解也有问题，在他的城堡里，这座“鸟城”里，所有的小鸟标本，都被认为是他的“家人”，所以称为他的“家人”，就必须和这些小鸟一样……不和外界交流，只服从他的意识和意志。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开始说“草！这神展开？即便在城堡里不问世事，也不能把家人定义成这样吧！哪本书教他的？！”何况为什么管家和女佣都活得好好的？？！！
　　
　　  对，管家和女佣都是“佣人”不是“家人”，而伯爵之所以会有这样错误的认知，因为他坚信儒教，并且曲解的儒教，他认为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能够活动，和外界交流，是因为他是“家长”，具有将家族传递给他的责任。
　　
　　  好吧，那他妈呢？
　　
　　  这里又来了一个神展开：原来伯爵的爸爸接受不了妻子死去的事实，所以把他妻子做成了标本，锁在一个独立的房间里，然后伯爵的童年就在这样的“妈妈”身边度过，而“妈妈”就是他的家人，并且不是家长，所以“小鸟”也是他的“家人”，要成为“家人”，就必须变得和小鸟标本和“妈妈”一样……
　　
　　  所以伯爵的叔叔经常见到已经死去的人，并不是见鬼，只是他看见伯爵妈妈的标本穿着衣服坐在床上，而伯爵的堂弟之所以形迹可疑，是因为他是个偷窥狂，新婚之夜偷窥伯爵和妻子的初夜，他并不知道当时伯爵的妻子已经是一具尸体，即使她还“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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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内容就是如此，但是管中窥豹的人永远就只能知道表面，看完泄底后觉得谜底一般般（或者是脑残到飞起）的人就不会去看这本书，于是他永远都不知道那另外的49万8千字到底在写些什么。
　　
　　  这本书是京极堂系列唯一一本读者会比侦探更早得知真相的书，开篇到第二章，我就基本明白了谜底，我只是想看看京极想用什么梗来吸引我看完剩下的几章，越往后看，我却越拒绝真相，越接近真相，我就越不忍心往下读。
　　
　　  伯爵是个心灵纯净的好人，这点毫无疑问。
　　  伯爵是个连续杀死了五个老婆的凶手，这点也是毫无疑问。
　　
　　  但是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没有人会满足，没有人会幸福。
　　
　　  这跟《嫌疑人X的献身》不同，石神确实杀了人，杀了无辜的人，而且他知道他在杀人。所以我并不同情石神。
　　
　　  但是伯爵他不知道，他是满怀着美好的愿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高兴，因为他娶妻，这个女人很幸福的表示愿意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的家人，他只是在完成“家人”的仪式，他是满足的，幸福的。
　　
　　
　　  怎么样才算杀人？或者说怎么样才算死亡？人的身体的皮肤和指甲每天都在更换，头发也会生长掉落，也就是你的身体，被你剪掉的指甲，掉落的头发都已经“死亡”，你的身体的一些组成部分，每天都在“死亡”，所以今天的你和明天的你并不是同一个，血液不是同一种，消耗的能量也不是昨天的。那么，你还是你吗？当从你身体新陈代谢下来的东西完全分量足够组成另一个“你”，那么，你到底是现在的你，还是……
　　
　　  这正如“忒修斯之船”，忒修斯这艘船年代古老，船身坏了就用模板去修，零件坏了就用新的零件替换，那么当替换用的木板和零件已经占了这艘船的50%，这艘船还是“忒修斯之船”吗？如果当原本的忒修斯之船的零件和木板什么的都已经被替换，那么忒修斯之船，到底是现在这艘船还是那些被换下来的零件的总和？
　　
　　  忒修斯之船还存在吗？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忒修斯之船还“活着”吗？
　　
　　
　　  看完本书，你将得出自己的答案。未知生，焉知死？
　　
　　  如果说《斜屋犯罪》之所以精彩，是因为它的核心诡计华丽，侦探性格怪异，推理明快合理的话，那么《阴摩罗鬼之瑕》之所以精彩，恰恰就是因为这些以外的东西。

五只猫

　　       京极夏彦的书，很容易对人的三观产生冲击，以至于在这种冲击下读者往往忽视发生的具体事件。所幸自己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关于死亡的概念是悬而未决的，是复杂的，是可以作为学术来做很严肃的研究的，是一个一旦认真思考就会迷失的课题。所以，看这本书时，跳过了许多对生与死的讨论，对情节的兴趣大于对京极堂神神叨叨的说教的兴趣。但是，我从未想到，在京极夏彦的笔下，死亡的模糊性会以这样一种让人窒息的形态反映出来，让人胆寒。
　　       背负巨大压力的学者失去了一切，在死者的世界中游荡。伯爵因为继承了父亲的世界而酿成了惨剧。没有恶人的连续杀人案件，没有恶意、理智清醒的的行凶者。父亲告诉他，这些是家人。聪明的伯爵，理解了家人与非家人的区别。家人是会动的，非家人是不会动的。他活在死人的世界中，违背自然而存在。阴宅是他的世界，阳界是外面的世界。他活在坟墓中（突然跳戏想起了小龙女，还好小龙女不是完全与社会隔离）。
　　       不得不佩服起京极夏彦的精巧构思。初看时，觉得伯爵一定是凶手，脑子不停的想起《巷说百物语》里食尸的武士，一度怀疑京极要吃老本；看到中间仍然坚定的相信伯爵是凶手，但开始怀疑他的动机，至少跟食尸肯定没关系；在京极开始解释与死亡有关的结婚仪式时，领悟到伯爵一定是用死亡完成了这个结婚仪式，又联想起书里不断提到觉得这个屋子里生与死颠倒了，这栋鸟馆与村子就像两个世界种种，坚信了死亡是结婚仪式的一部分，怀疑这是不是与儒家早已消失的某种祭祀有关，但又觉得与他的母亲有关；但是，最后的真相还是让我彻底震惊。与《涂佛之宴》庞杂到混乱，混乱到几乎不真实相比，这是个多么简单的故事啊。一个孤独长大的孩子，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孩子。失去所有家人，崩坏的孩子。
　　      边看这本书，边听着森英治的百鬼夜行，泪水几乎盈出眼眶。伯爵一直不理解侦探小说里为何要以死人为主题，背后不是有什么宏大的逻辑，只是因为对他来说，尸体与活着的人是一样的啊。京极救不了他，人救不了人，驱魔师也有无法直接赶走的妖物。比起《魍魉之匣》里纯以构思精巧取胜，这本书厚重了许多。这比幻觉，比精神分裂，比催眠都真实。这是一个人的世界，无边无际的孤独与茫然。
　　      这是迄今为止京极堂系列里，个人觉得最打动人心的一本。
　　      

keep25

　　"事实只有一个,真相却可以有很多"
　　
　　《阴摩罗鬼之瑕》的终章,雄辩的驱魔师一如既往地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基于同一事实下的两个真相大白于世人之前.而此刻,阅读到这里的笔者突然想到,如果一定要给《阴》定一个主旨的话,开篇的第一句话或许可以算得上吧.
　　
　　一直以来,每次看完京极堂系列的小说,都很有冲动想要抒发一下自己的读后感.但从头细细想来,竟千头万绪无从下笔.京极堂的本格推理小说,最大的特点便是复杂.而到了《络新妇之理》和《涂佛之宴》,更是将这一特性给推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但紧接着这两部信息量极高的小说出现的《阴》,脉络却意外地异常清晰,以至于愚钝如笔者这样的人,竟也可以就着小说来写上几笔愚见.
　　
　　诚如上文所提到的,相对于前两部大餐,《阴》的故事宛若一道盛宴后的清新小点,颇有解腻之用意.而其在推理上的简单性,很多读者恐怕在看到伊庭老爷子在给木场回忆前四桩连续新娘杀害事件时便已察觉到真凶是谁了.但关键的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中禅寺所说的,事实很明确,新娘死了,但真相却不是那么简单可以下结论的.
　　
　　很多推理小说往往会强调真相的唯一性,而京极夏彦却在《阴》这个故事中作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改变.事实只有唯一一个,但真相却可以复数存在.笔者认为此句可以同时解读为:客观状况只有一个,主观认知却有很多,基于参照理念的不同,我们得出的结论也是不同的.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两军交战,同样是杀人,战胜一方会将取得胜利的将军奉为英雄,而战败一方却视之为恶鬼.在《阴》中中禅寺也同样列举了例子.被当作吉兆的鹤,在有些地方也会被视为凶兆.所谓的换位思考,理论上似乎非常简单,但实际要站在他人立场上去考虑却是困难到极点的事.这和一个人的文化,背景,成长方式等等等等都有着莫大的关联.但如果无法了解这句话,便无法理解《阴》这个故事的逻辑.笔者确实非常欣赏京极在他的推理系列中引入的这个概念,非常有趣,跳出了简单的犯人背后苦情故事这一老套的框架,完美地完成了没有凶手的凶杀案.这一手不得不赞叹一句用得漂亮.
　　
　　一旦明确了《阴》这句主旨的理念.由良昂允,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他的所有行为所有话语便都立刻获得了正常性.小说的一开始,即由由良伯爵向关口提问,活着是什么.而抑郁症严重的关口自然是不可能清楚地回答他.即使正常人遇到这样的问题,要不就是将之视为愚蠢置之不理,要不便是上升到哲学层面结果变得更难说清楚了.
　　
　　但恰恰关于"活着"的这个命题正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
　　
　　对伯爵来说,活着即存在,存在即活着,这两句话是等价的.
　　
　　无比可怕的谬误.
　　
　　对此错误的解读,直接导致了五起由良新娘连续杀人事件的发生.但由良昂允,与其说是加害者,他更有资格站在受害人的立场上.一切的悲剧都建立其不正常的世界观上.昂允的父亲行房博士在失去妻子后,将其制作成标本,这样的举动本来就已足够疯狂了.他还将这样没有生命的"东西"作为家人介绍给年幼的伯爵,告诉他这就是母亲,此后每一个活物被制作成标本时,在年幼伯爵的眼中都成了新家人的加入.活物变成不会动的死物,即成为家人.当一个人处于封闭的环境,被灌输的都是这样的思想的话,他的世界观和其他普通人所认可的世界观之间会有多大的差异可想而知.
　　
　　所以,由良昂允,即伯爵,他不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对他来说,变成不会动的东西,即成为了他的家人;消失了的东西,即死去.从此出发,即可解读为何新娘会死;而当警察将尸体带走时,会被伯爵称为谋杀.在我们看来极不正常的行为,在伯爵的世界里确是正确的行为,这就是小说所要表现的"事实只有一个,真相却有很多"
　　
　　伯爵杀死了新娘,新娘死了,伯爵是凶手.普世的观点.
　　伯爵让新娘变成了不会动的东西,新娘由此成为了家人,新娘被警察带走从而消失了,等同于新娘死了,警察是凶手.这是伯爵世界里的法则.
　　
　　对于以存在与否作为生死观的误读,是案件的关键.而悲剧的起因并不单纯是因为伯爵在生死观教育上的缺失,更深层次的是植根于由良家的儒教文化渗透.
　　
　　初代伯爵,由良公笃,作为一个家族的大家长,他在临终前对二代伯爵由良行房交待遗言,必须以大成就让由良家立名于世.对于父权的绝对执行这样的儒学思想,首先导致了行房博士的悲剧.为了回应父亲,岳父,妻子的期待,他急功近利,伪造学术论文和标本,最终身败名裂,还失去了妻子.当时几近疯狂的行房作出了将妻子制作成标本的荒唐之举,并且从未好好教导过自己唯一的儿子.直到三代伯爵成年后,他一个人跳火山自杀了.于是对于昂允而言,他从未见过任何亲人的尸体.死亡即消失,活着即存在,错误的生死观就此错误地构筑了起来.
　　
　　而在其由一栋洋馆所封闭起来的如箱庭般的世界中,书房成了伯爵获取外界知识的唯一途径.而其中为数众多的儒学书籍更是成了推波助澜之手.儒文化对死亡和尸体这些字眼的讳莫如深,使昂允根本无从知晓死亡的真正形态.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儒教中对父权的绝对推崇.儒文化中,一家之长,即父亲,是唯一有自主意识的,而其他家人都应该是无意识的.这原本男权至上的思想被昂允解读为作为由良一家之主的自己是有意识能够自由行动的,而其他家人,那些鸟儿标本都是没有意识不会自由行动的,当然妻子也应该如此.
　　
　　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现在想起来,却又有一番对父权至上主义的讽刺之意.言下颇有这种家长制其实只是希望除家长之外的人都成为没有意志作为装饰品的木偶而已吧.
　　
　　由良昂允那个毫无生机如同阴宅般的家,也是当时整个社会的缩影吗?对应伊庭的家,妻子偶尔一次回嘴却招致了他的怒骂甚至是殴打.从此以后,她便更加沉默了,确实成为了另一个意义上的木偶.在那样一个世界,旧华族也好,普通百姓也好,似乎都已将父权至上这样的朱子儒学给发扬光大了.
　　
　　一旦跳脱出这个世界,从现在的普世观点来看,立刻会觉得扭曲又畸形.所以中禅寺才会说,常识并非真理,并非所有时刻都能通用的.
　　
　　在您的世界里不正常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正常与不正常的界限取决于时代性,所以即使否定了伯爵的部分世界观,我们却不能否定他这个人.
　　
　　伯爵,依然是个好人.
　　
　　从这一点而言,京极夏彦显得异常温柔呢.并非一概否定,错的是背景,而非生活在背景中的人们.换句话说,我们不可以用现行的思想去看待过去的事和人,否则有失公允.对于能够将这些否定也好,宽容也好,全都融进这部小说里的京极老师,笔者不得不再次对他表示敬意.
　　
　　说实话,每次能在京极堂系列中吸收到老师的思想也是一大乐事.从《狂骨之眠》里关于弗洛伊德与荣格心理学的探讨,到《铁鼠之檻》中关于佛教在中日发展的叙述,再到《络新妇之理》中的西洋宗教和《涂佛之宴》中的新兴宗教,最后是《阴摩罗鬼之瑕》里儒教在日本的传播渗透,读来总是觉得兴致盎然,十分有趣.京极的推理小说重不在推理,而在讲理.当中禅寺说出儒文化在日本社会潜移默化程度之深时,笔者不得不联想起作为发源地的中国,也就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国家,其实程度更加厉害吧.应该说我国是儒道佛三教文化纠缠在一起深深植根于每个人的心中吧.虽然从新文化运动起就经常或自主或被动地要抛弃遗弃这些文化.但终究是不可能的.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更不是轻易可以抹除的.只要这么去理解,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很多事情即使知道症结所在,也无法轻易去改变的原因了.
　　
　　事实只有一个,真相却有很多.
　　
　　呈现在你面前的是这样一个结果,但导致其发生的原因却有很多种.
　　
　　中禅寺可以驱逐掉那些以妖怪为名的心魔,但那也仅是对个人而言,放到更广的面,即使是那位表情凶狠的驱魔师,恐怕此刻也只能更为锁紧他的眉头吧.

奥德赛

　　就算潜伏5年，京极夏彦的作品也还是那个老特色，死讲道理，啰嗦，废话连篇，用大段篇幅进行各种文化知识的自我陶醉——然后一如既往在剩下的篇幅中，独一无二，精彩绝伦。
　　
　　京极夏彦总是将我们自身智力的贫乏，感知的愚钝，思维的混乱，放大到故事中展示给我们。
　　
　　那里的风景是荒诞，那里的风景是非日常，那里的风景是夸张——如果用所谓日常的愚钝视角去看待的话。
　　
　　然而那里所昭示的真实却又毫无虚假之处。恰恰这放大镜下的世界，拥有着深邃的洞察，严密的逻辑，精准的理解，从而向我们阐述着颠扑不破的至理。
　　
　　这便如同生物学家使用显微镜去观察微生物一般，将我们自身日常中所忽略的惊天事实展现给我们。微生物是如此渺小，若不用显微镜人类就完全无法认知它的存在，然而正是这渺小生物中的某些品种，拥有让人类横死的能力。
　　
　　所以京极夏彦的展示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如同生物学家让我们了解存在于我们肉体上的微生物，京极夏彦就让我们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微生物——那些既名为规则，又称作常识，同时也叫做荒谬的事物。
　　
　　是的，处处都是荒谬，京极夏彦总是用充沛的知识与毫不留情的逻辑，指出我们自认为秩序与常识的事物是何等肤浅与荒谬，我们自身的感知力与逻辑力是何等愚钝与粗陋。
　　
　　然后，他让我们见证无与伦比的执念，无与伦比的错觉，无与伦比的诡异，无与伦比的惨淡。当我们贫乏的神智几乎要被超出我们承受能力的现实所压垮，要通过定义或进入疯狂进行逃避的时刻，被称为京极堂的黑衣人就在那里，带着作者的温柔，缓缓登场。
　　
　　拥有凶恶面孔的男人完成了破灭，然而那破灭却变成了救赎，愚钝者获得启迪，执念者获得开解，荒诞的秩序被摧毁，束缚在其中的人们获得解放。我们贫乏的神智获得了拯救，重新拥有了可以依靠的秩序。然而，黑衣人却从不以此居功。我不过是以谎言为业之人，他无数次地如此说道。归谬即是他之义务。
　　
　　于是，正如我们通过了解肉体的病理管理身体的健康。从京极夏彦向我们展示的精神病理当中，我们学会了如何管理心灵的健康。
　　
　　
　　顺便一提，这本书其实在吐槽脱离现实的儒学教条可以让最纯洁的人变得何等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