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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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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梳$
“尊前拟把归期说 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阙 一曲能叫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 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首欧阳永叔的《玉楼春》,王国维的点评是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
而今读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确实有“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的感慨。想来王先生在每夜漏始下,一灯荧然,玩古人之作,以词自娱之时,已然成痴,遂有此本词评之生。时至今天,读此书之妙在于为我们开启一扇通往古人幽然心境之门,有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之感,于微处见真知,管中窥豹,也引人深思。
其一:全书采用中国相沿已久的词话评论体式,但在这种固有形式下,注入西方的哲学和美学思想,形成了他独创的“境界”说。而这个境界说奠定了全书的理论基础,开篇即提出了主旨“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称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我选的读本是中华书局的徐调孚注版,此版本后的附录中有叶嘉莹先生关于“境界说”的详细和专业论述)王先生这一“境界”说的提出仿佛就是一武林秘籍的要诀,非要参透此秘诀方可独绝于“词之江湖”。但究竟怎样才能赋诗词有境界,这真是一个玄妙的问题。所以作者运用了大量的对比,有体裁对比:诗经楚辞之始,至赋,骈,诗,词,曲。有流派之对比: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最重要的是对诗人和词人的风格之对比。王先生以一人之好,一家之言,通过对比来阐明其“境界”说。但由于受词话体裁限制,以及中国人的思维习惯影响,他的理论模式有雏形但依然面目模糊,所以要参透这一“境界”非要慢慢研读并且寻找大量的引文出处,才能有所领悟。
其二:《人间词话甲稿序》里云“夫自南宋以后,斯道之不振久矣!元,明及国初诸老。非无警句也。然不免乎局促者,气困于雕琢也,嘉道以后之词,非不谐美也,然无救于浅薄者,意竭于摹拟也。君之于词,于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于北宋喜永叔,子瞻,少游,美成,于南宋除稼轩,白石外所嗜盖鲜矣。尤痛诋梦窗,玉田,谓梦窗砌字,玉田垒句,一雕琢,一敷衍。其病不同,而同归于薄浅。六百年来,词之不振,实自此始。”从这段可以看出,作者心中对词人自有喜好,虽以个人喜好来论诗词之品,未免有失偏颇,但读其所喜之人的诗词,作为我们今人来看却是客观而公正的,这个标准就在于流芳百世之诗词其境界和高格在于作词人的人格力量,当时的心境和所处的时代背景。窃以为,人,有魅力;其词必有魅力。做人有境界,其词必有境界。
其三,举例以对比来阐述词之境界。且看以下pk.
宋徽宗vs李后主
后主《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重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宋徽宗《燕山亭》:“裁翦冰绡,轻迭数重,淡着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认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与上二者,王先生品评: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为词人所长处。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凄,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故不同矣。”这个评论,立判高下。同为亡国之君,李煜是有境界的,他性情率真,在悼亡自己的家国之仇恨时,还有一颗赤子之心,能感怀天下万物之轮回。所以后主词可称之为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徽宗戚戚然,只是悲叹自己的际遇,所以其词未免小家子气了。
姜夔vs.东坡/稼轩
姜夔《点绛唇》“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往。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往。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寨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烈。向何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常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王国维评:“白石(即姜夔)写景之作,虽格韵高绝,“数风清苦,商略黄昏雨”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作者也。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苏辛,词中之狂。白石尤不失为狷。
稼轩《贺新郎》词《别茂嘉十二弟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姜夔和辛弃疾同为南宋词人,也是作者都心悦的词者,但从上述的评论可以看出,王国维对辛弃疾的评价之高是远远在姜夔之上,正如后主之于宋徽宗,辛弃疾之词立意高远,有悲悯天下之心,境界尤高,这点姜白石是无论如何也企及不了的。
最后来看一位与王国维同一朝代的诗人——纳兰性德
王国维对于清朝的诗词作者在《人间词话》中基本没有罗列和评判,可能这些文人都不入眼,没有论述的必要。独这位带刀侍卫入了他眼:“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纳兰性德《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此作为纳兰的塞上之作,格韵工整,朴实无华,但有时简单之致就是最高的境界,“夜深千帐灯”即描绘出千古壮观之境。
《人间词话》全书之中,此间比较比比皆是,无非就是要表达作者的一个论述:“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声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流传最广的三层境界之说,(分别出自晏殊《鹊踏枝》,柳永《凤栖梧》,辛弃疾《青玉案》)。今天的解读已经不是原词的意境,承袭了王国维做学问需经过此三种境界,方能大成。可见“境界”二字是何其微妙,此间的意味只有读者自己在人生的路途中慢慢领悟。又最终联想到王国维五十天命之年于1927年6月2日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不免欷歔:他是达到了何种境界,才能自我结束生命,这何尝不是一种命定的决绝,亦需要多大的勇气?他自己正是“以血书者”怎奈一语成谶。
来自: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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