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9| 0
|
顾随诗词讲记 |
最新书评 共 20 条
天桥的
顾随诗词讲记 之 情诗笔记
顾随先生是叶嘉莹先生的老师。读了几本叶先生讲诗的通俗书之后,我借来一本顾随先生的课堂笔记看,而这笔记正是叶嘉莹先生所做的。书名是《顾随诗词讲记》,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什么是诗
开篇顾先生就谈什么是诗:
“人在恋爱的时候最有诗味,从三百篇、离骚及西洋圣经雅歌、希腊的古诗直到现在,对恋爱还在赞美、实行。何以恋爱在古今中外的诗中占此一大部分?便因恋爱是不自私的,自私的人没有恋爱,有的只是兽性的冲动。何以说恋爱不自私?便因在恋爱时都有为对方牺牲自己的准备。自私的人无论谁死都行,只要我不死。唐明皇在政治上文学上是天才,但在恋爱上绝非天才,否则不能牺牲贵妃而独生。长恨歌、传写唐明皇至紧要时期却牺牲了爱人,保全了自己,这是不对的。恋爱是牺牲自己为了保全别人。故恋爱时给予而非取得,是义务不是权利。
诗根本不是教训人的,只是在感动人,是推是化。《花间集》有句: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顾夐《诉衷情》)”
诗的真
顾先生说诗要真,真就是人情味。有什么就喊什么,想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举例是诗经的蒹葭: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顾评论道: 真是诗味。
诗的余味
顾先生认为,下面一首可以代表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说,这首诗技术非常成熟,情调非常调和。如燕子迎风,蜻蜓点水,方起放落。
顾先生假设说,第二句如果写“情怀惆怅泪如丝”就完了。“巴山夜雨涨秋池”,好,是自己欣赏玩味自己。欣赏外物容易,欣赏自己难。义山此诗有热烈情感而不任凭情感泛滥。
所以先生讲,诗要有余味,或者叫经济手腕。凡事留有余味是中国人之常情,所谓“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开到半开时”。
追求未来和珍惜现在
韩偓《别绪》:
菊露凄罗幕 梨霜恻锦衾 此生终独宿 到死誓相寻
顾说,此诗是对将来爱之追求。天下最痛苦是没有希望而努力,为将来而努力是很有兴味的一件事。此四句不仅对未来有一种希冀,而且是一种追求(相寻)。“独宿”二字是入声,浊得很;“到死誓相寻”,真有力,除了“到”字,四个齿声字,真有力,如同咬牙说出。
而大晏(晏殊)则有解决当下的智慧和理智。
满目河山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浣溪沙》)
顾说,人生最留恋者过去,最希冀者将来,最悠忽者现在。“满目河山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是留恋过去,希冀将来,而“不如怜取眼前人”是努力现在。你不要留恋过去,虽然过去确可留恋;你不要希冀将来,虽然将来确可希冀。我们要努力现在。
又说,无论古今中外写爱写得美的诗文,他所写不是对过去的留恋,就是对将来的努力。诗人的幸福不是已失的便是未来的,没有眼下的。若现在正在爱中,便只顾享受,无暇写作。
写对过去的留恋,首推李义山《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顾在书中多次提到锦瑟,说沧海月明一句之美。更说,锦瑟是中国诗代表(当然不是最高),不了解锦瑟就不了解中国诗。
写对未来爱的奋斗,多是西洋人,中国写爱多是对过去的留恋。上引《别绪》是少见的对未来爱之追求的中国诗。
陆游诗的真与怀旧
顾说,放翁虽非伟大诗人,而确是真实诗人,他忠于自己的感情。
《钗头凤》人尽皆知。陆游六十多岁时,因为用菊花做了个枕头,思想起唐婉,做了两首《菊枕》诗:
采得黄花做枕囊 曲屏深幌閟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 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岁曾题菊枕诗 残编蠹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 只有清香似旧时
顾说,此二诗有不可磨灭的价值在,不伟大亦可流传、存在,以其真,真的情感,真的景致,前无古人,后人学亦不及。
四十三年前事同谁说?后妻、儿女皆不可言,限于礼教、名誉、感情。泪向内流。打掉门牙向肚里咽,尚不令人难过,唯此诗不逞英雄,更令人难过。
第二首更平常而更动人。二十岁时旧稿,今已蛛丝皆满,枕乃唐氏所缝,唯清香似四十三年前清味。
沈园成了陆游一生躲不过的情结。六十岁时有《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顾说,沈园柳老不吹绵,好。销魂,断肠。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到八十岁了,他还没完呢,又来了两首《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
路近城南已怕行 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 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 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 墨痕犹锁壁间尘
老了去不成,梦游也要去!本书没有录的还有两首,一个是八十二岁《城南一首》,另一个是八十四岁《春游》,都是关于沈园的。
笔记终 2009圣瓦伦丁节
详情
梦里梦
最近读了一堆关于古诗词的书籍。先是安意如的《当时只道是寻常》、《人生若只如初见》和《陌上花开缓缓归》,再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手稿本全编),然后才是《顾随诗词讲记》,周汝昌的《千秋一寸心》和孟晖的《花间十六声》目前尚在阅读中。
大抵什么东西一多,就自然有了比较与辨别的能力。个人看来,安的解 读偏重于诗中暗藏的历史和故事,而非诗词本身,虽有可取之处,但失之粗俗与粗糙,书中过于现代的语言也实在不适合用来解说古典诗词,破坏了古诗词本身的古典美;王国维先生自然是古典诗词研究领域的一代宗师,其所著《人间词话》中的诸多理论都堪称经典,是多少年来颠扑不破的真理,我这个对古诗词只有一知半解的鼠辈是万万不敢对其妄加评论的;顾老亦是难得一见的大师级人物,从《顾随诗词讲记》一书中可以看出,他不仅对诗词本身和诗人词人有着独到精辟的见解,对诗词的阐释更是形象生动,深入浅出,古今中外的诗词信手拈来,其中还不乏对人生、对生活、对为人之道的深刻领悟;周汝昌也是国学大师,他的《千秋一寸心》目前虽只读了一篇,然而他与顾老在讲解风格上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周严谨,而顾随意。
王静安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提出诗词有“隔”与“不隔”之别。此观点不仅适用于诗词,且适用于全部的文学。而用来评论对诗词的阐释,亦是适合的。对于安意如,在此就不浪费笔墨了,就王、顾、周三位大师来讲,王和周都偏于严谨,因而与读者“隔”;其中王因为用古文书写,而且是纯理论的解说,对于现代的年轻读者来说,又多“隔”了一层。而顾老随意的阐释风格(说“随意”并非意味着不严谨)就“不隔”,让读者和听者都觉得亲近平和,容易接受。这大概是由于《讲记》是根据其学生叶嘉莹教授当年的课堂笔记整理而成的缘故吧,比较口语化。
撇开学术观点的差异,单就阅读乐趣来讲,我还是偏爱《顾随诗词讲记》。每每读到书中精彩的话语,就好比坐在课堂上听名人大师的演讲,往往要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脸上,分明是那么平静的会心一笑,而内心里,却早已是心花怒放。
在此摘录书中的几段精彩话语:
诗人是寂寞的,哲人也是寂寞的;诗人情真,哲人理真。二者皆出于寂寞,结果是真。诗人是欣赏寂寞,哲人是处理寂寞;诗人无法,哲人有法;诗人放纵,哲人约束。故在中国,诗人与哲人势同水火。但大哲人也是诗人,大诗人也是哲人,此乃指其极致言之,普通是格格不入的。
学时要博采,创作时要一脚踢出。若不然便处处要低一格。
读文只重视其形式音节之美,容易受其蛊惑,而忽略其内容。形式音节好,其内容未必是。当以近代人的头脑读古人书。
文学比镜子还高,能显影且能留影。文学是照人生的镜子,而比照相活。
任何一名词皆可加形容词,而其最适合者只有一个。明白这一点则知近代白话文所用过多之形容词是太浪费、太零碎,不是完成,而是破坏。而且写文学作品应少用名词。……如请某人吃饭,说“来”即可,何必说“来”、“坐下”、“张嘴”、“吃饭”,等等。真是破坏。
……
此类妙语,读来真是令人在肃然起敬的同时又欣然而笑。我原是个阅读时喜欢摘录精彩语句的人,然而这本书中如以上这些或精辟或独到或妙趣横生令人拍案叫绝的话语实在太多,很多话都可以单个拎出来另作文章。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曾在课堂上对我们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大意是:学英语要有一个“死去活来”的过程,先要“死去”,即要先下苦工夫吸纳知识,要先“进去”,这个过程一般都很辛苦而且枯燥;学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要想办法“活过来”,即灵活运用所学知识,要“出来”。只有活过来了,才可以说真正学到家了。死了过去,但活不过来,则仍然称不上学好了。
这个形象而经典的说法,我到现在也没有忘记。不光学英语,学任何知识都一样。
做学问,传授知识,做到顾老这个地步,真可谓是“死去活来”了。
在阅读此书的过程中,我曾随手写下过这么一句话:“阅读此书时,犹如一个人,于黑暗的夜独自行走于街巷深处,正茫然无助地摸索着前进的时候,眼前却突然接连地亮起一盏又一盏的明灯一般,内心喜悦、欣慰,却无人诉说,也无法诉说,惟有默默地会心一笑,然后在光亮下愉快地继续前行。”这种感觉,在我读完这本书之后,依然存在。
一直以来,对于古典诗词都只有一些肤浅的了解,若说欣赏,也只是停留于表面,停留于个别优美的词句,从来都没有深入地去体会过。常常是人言亦言,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行。读了《顾随诗词讲记》后,不说从此就能读懂诗词了,但多少受了一些启发,头顶有了一盏照明的灯,至少可以走得容易一些,稳当一些,磕碰少一些。
然而,不管别人解得多么好,那总归是人家的东西,不是自己的。要真正懂得诗词的奥妙,只能通过自己的阅读,靠自己一字一句地去领悟。正如顾老所说:读诗、读词,听人说好坏不成,须自己读,“说食不饱”。
其实,又何止是诗词,所有的书籍,一切的文学作品,都需要亲自去阅读。
阅读,是一件私事。
详情
深秋
《顾随诗词讲记》在这次买的五本书中,读完另外两本,我才拿起这一本,原想诗词讲记,少有新意,还或多或少有一点晦涩,哪里知道拿起便放不下,翻开竟合不拢,仿佛一个蕴籍深厚的老者站在那儿,行云流水,妙趣横生,娓娓道来,而我坐在下边,仿佛一个如饥似渴的学生,听得入了神。某某人嚷着,吃饭了,睡觉了。我却说,等等等等,还没有下课。哈,好久没有如此这般的读书感受了。
看过不少解读诗词的,虽各自有一些好处,但是常常留给我一种印象,仿佛她们亦不过和诗词打过照面,只是那些诗词成了名人之后,于是有人便急不可待地写出书来,宣称自己和那些名人是认识的,读后总觉难逃附庸风雅之嫌。
而读了顾老的书,你会知道,顾老之于那些诗句,才是真真正正的相知相熟,万千妙句完完全全打散了,随意出入文中,随手捏来便是,全无牵强附会。就仿佛是江南水乡的水,阡陌纵横皆是皆是相通的。
顾老的这一本诗词讲记,本是他上课时,叶嘉莹记录的课堂笔记整理而成的,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系统章节,更多的是思之所至,言若行云,开开合合,自然而然,而吾却总于不经意间,听到那些诗句经由顾老之口,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怎一个秒字了得。真可谓是“禅机说到无言处,空有游丝百尺长。”
沉入文海的万千诗句,多已被时间深埋淹没。
而顾老轻轻走将过去,拾起一个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海贝,慢慢的打开,让藏在里面的珍珠又见天日。亦让那明珠见着了读到这本书的我们,而我们是看到明珠,还是看到明珠之辉;我们是赞叹明珠之辉,还是体会着孕珠者的万古情愁,却是要看各人造化的了。
读过顾老的书,我知道,情当感同,韵需意会。诗词,应锤炼,却不能少了才情;技巧当学,却需要学到没有痕迹;古诗词妙在音,形,意合而为一;诗心诗感诗味很重要,但却不能只重形式,应当用以传达思想和情感;古诗贵在其韵,难得的是有力……
摘录原文如下:
诗中的真实才是真正真实。转“无常”为“不灭”。
诗心有两个条件:一要恬静(恬静与热烈非二事,尽管热烈,同时也尽管恬静),一要宽裕。宽裕然后能“容”,诗心能容则境界自广,材料自富,内容自然充实,并非仅风雅而已。
若认为一个大诗人抱有寂寞心只能写枯寂的作品,乃大错。
诗人是寂寞的,哲人也是寂寞的;诗人情真,哲人理真,二者皆出于寂寞,结果是真。诗人是欣赏寂寞,哲人是处理寂寞;诗人无法,哲人有法;诗人放纵,哲人约束。故在中国,诗人与哲人势同水火。但大哲人也是诗人,大诗人也是哲人,此乃指其极致而言之,普通是格格不入的。
修养需要努力,而要泯去努力的痕迹,即人力成为自然,即韵。
自以为雅而雅的俗,更要不得,不但俗,且酸且臭。
诗感是诗的种子、佳种,沉落下去是酝酿时期,然后才有表现。
人之聪明写作时不可使尽。
诗的音乐美不尽在平仄。只要了解音乐性之美,不懂平仄都没有关系。
人要以文学安身立命,连精神性命都拼在上面,但心中不可有师,且不可有古人,心中不可存一个人才成。学时要博采,创作时要一脚踢出。若不然便处处要低一格。
一个诗人有时候之特别可爱,并非他的作品特别好特别高,而因他是我们一伙的。
…………
顾老讲的是诗词,却又有许多诗词之外的深意。读着顾老的书,不时颔首莞尔,不时击节称妙,只觉得说上千千万万声好,还觉得不够,还觉得不够,想着要让更多的朋友都去一读才好,却发现顾老早已担心到我等孩子,于是他走将过来,说道,小同学,稍安勿躁。天下值得欣赏事甚多,而常忽略过去,不必拍掌大笑,只要自己心中觉到受到、舒服即可。
详情
西洲折
“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很早的时候,有人告诉说这是很恐怖的句子。不以为然。实则未将“鬼灯”二字纳入眼耳,倒是桃花人面,给了无穷的遐想,分明春风庐侧奉茶待客的素裳佳人。顾随先生称之“恶劣”,不知因何。而另一首诗:“耶娘送我青枫根,不记青枫几回落。当日手刺衣上花,今日为灰不堪看。”顾随先生说,此虽亦鬼诗,但并不恐怖;我读之,如聆月夜荒郊渺远的吟唱,阴冷碜人之气,不可磨灭。
《顾随诗词讲记》是叶嘉莹先生当年听课笔记的整理。叶先生追忆顾先生的授课风范,颇令人神往。说顾先生讲课有两个特点,一是凡书本中可以查考到的属于记问之学的知识,极少讲到,讲授的“乃是他自己以其博学、锐感、深思以及丰富的阅读和创作之经验所体会和掌握到的诗歌中真正的精华妙义之所在”,看似闲话,实则“见性成佛”的东西;二是将学文与学道以及作诗与做人相提并论,主张以诚为本,以为不诚则无物。
诗家讲诗词,别是一番灵妙之气。虽然是授课言谈之所记,未必成体系,甚至于随性时,前后亦有不尽统一之处。顾先生言诗心诗情,教人体认、体会与体验,往往从写诗者的一面说起,由此,品诗且学诗,收益当大。比如,他说作短诗应讲究经济手腕,“诗短而有余味”方好;说人写作时不可将聪明使尽,十二分力量只使六七分的,天地宽阔;说五言诗容易看出漏洞,须酝酿到成熟,又机缘凑泊,然后发之;说诗人当能支配自己的感情,学会欣赏外物般地欣赏自己,站在一旁,看巴山夜雨如何将自己这方秋池涨满。
能于课堂上一一叙来的,自是名家名作。顾先生不吝啬自己的好恶评价,一褒一贬中,戥秤可见。先生说,诗里的伤感是最浮浅的,最没用的,如嗜好中之大烟,“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太过软弱,太过没出息。先生还说,人应有担荷精神,不躲避,不要去学“偶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诗,人生没有闲,闲是临阵脱逃。人生不过百年,春不长久也罢,人终离别也罢,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看尽洛城花”,然后笑对东风:你不是要走吗?走吧!
什么叫做大欢喜,真欢喜?顾先生说,自然而然,无所用心,即是大欢喜。譬如慈母爱子相处,满心满意,毫不费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大欢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大欢喜,相较之,“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则显局促,不平和,太用力。
人皆以为欧阳修词承五代风习,顾先生不以为然。他认为六一词是热烈而清狂的,即使是一些伤感词,也不乏热烈之气。而放翁诗之可爱,在于真实,在于诚,“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语虽平常却深挚动人。稼轩词的好处,在于有英雄的手段,又有诗人的感觉,极热心,极有责任心,极多情,哪怕写景,都可以掷地有声:“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
太白诗如何?《太白古体诗散论》里说道,太白诗高致而跳出人生,其幻想并不扎根在土地上,美则美矣,惜思想不深。写悲哀,其美往往令人忘其悲哀而关注其美,如“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之类。读者不能因作者悲而悲,岂非不太成功?李白诗有冲天豪气,然有时也不免过于夸大,浮漂而缺乏内在力。
老杜诗如何?《论老杜七绝》言,杜甫绝句高尚伟大,黄鹂鸣翠柳,白鹭上青天,清洁中即显高尚,“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则表现出人格的力量。打开心扉,窗虽小,能容纳西岭千秋之雪;门前所泊,乃往来于西蜀东吴的万里之船。“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纤细吗?大方!
吾等学诗,难学李杜,盖李杜境界,非人力可致。然可以学有真的诗心的诗,哪怕浅一些,薄一些。虽然人生最不美,人生最俗,但是这个世界还可以住,不是理想的那么好,也不像理想的那么坏,关键看人能不能调和。入冬以来最冷的日子里,走在阳光下,说不出是暖,还是寒,然而因为是往家赶,觉得格外充实。写诗也是一样,不管写出来,是欢喜,还是悲伤,只要充实,就没有白写。杜牧之,功名、热衷均可入诗,因为功名于他,是真实的追求,“为问寒沙新到雁,来时还下杜陵无”;李义山,日常的艰难苦恨,化作朦胧之美,“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因为他不仅能够欣赏日常生活,而且能够欣赏日常生活中的自己,欣赏日常生活中的艰难苦恨,然后以一种从容委婉,表而达之。
人生一切好的事物都是不耐久的,由于不耐久,抓不住,所以成了最美的时候;于是过去,将来,也就成了两大诗境,唯独没有眼下的。竹山词中最精致者,“人隔翠阴行”即缘于此;至于“而今”,当只有“两袖春寒,一襟春恨,斜日淡无情”了。顾先生赞赏王国维先生的“境界”说,但不认同“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提法,诗人以眼观物,以笔写心,岂可能“无我”?“执”或“不执”罢了。说“无我”不如说“忘我”。
读着书册,似听顾先生娓娓道来。想象着先生的风神情采,也想象着弟子们会心的微笑。
详情
黄花非
过往不知顾随之名,读后方知顾是真懂诗、真爱诗之人。
此书名为讲记,实则顾随对诗之感悟的大集成。
中国诗有很多独到处,知者方能言之。中国是诗的国度,形、音、意结合的诗意,天下绝无。
对于中国古诗之成就,诗人之高下,历来评者不能尽同。看红楼梦至香菱学诗一节,雪芹借黛玉之口,说出了李白、杜甫、王维、阮籍为高,而陆游为下的话。此观点与顾随意见正和。大体的看法是:
盛唐诗人首推李杜,且杜甫高于李白,但李有杜所不能,而杜亦有李所不能。李白是天才,杜甫则功力深,作诗力量足。作诗当然重技巧,靠炼字,但首推情感、智慧、力量。唐朝诗人诗情饱满,到宋朝则论多。故后世有唐情宋思之说。后世对杜甫推崇甚高,可称中国第一诗人。杜甫剑外诗为少有快意诗,人称古今第一快诗:白日放歌需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诗好选,盖因好诗太多,无须选。杜甫“万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人称有八种悲情。
但顾随认为,陶渊明在杜甫之上。盖中国诗多为苦闷,少欢乐,多有问题,但无解决途径,杜甫亦不脱此。而有解脱者,一推曹操,再推陶渊明。田园诗是有解之诗。
晚唐有小李杜,大李杜杜胜于李,小李杜则李胜于杜。李商隐诗人皆以为艳丽,实则其亦为坎坷之人,故需观诗后。李商隐的锦瑟诗可为中国诗代表: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不仅美,且朦胧,中诗最高境界。
宋诗整体上不足观,盖因议论多,苏黄是最高者,转而为词。欧阳修文胜于诗,与唐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可以一比,文章上名为复古,实则创新。
如以花喻诗,则好诗需要园丁辛苦,但如诗经、十九首,则野外美花,不是栽培,却是真美。
观诗与作诗是两件事。
以上为读《顾随诗词讲记》后记,读是书所得实甚多,其中片语只言,胜他人百万书。
列个推荐诗人名单:曹操、阮籍、庾信、鲍照、王维、李白、杜甫、李商隐、陶渊明、辛弃疾
中国诗有境界说,高下多需意会,难以言传,故欲知诗好,需自好诗读。
详情
cristi
今日读顾随先生笔记,又是感慨良多。先生字字句句不见大起大落,却字字灼人。时而刺痛,时而抚平。
先生说渊明之诗平凡而伟大,浅显而深刻。世人亦不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窥陶诗之全貌,这仅是一面,非全面。渊明不是遁世,不是逃避,不是消极,而只是洗尽铅华,只是挣扎之后的调和。先生说,什么是调和呢?觉得这世界还可以住,不是理想的那么好,也不是理想的那么坏。梦想还有一点点,我们依然要走下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有人总想逃到香格里拉,避到桃花源去,谁又想过在这表面和平内里暗流涌动的世界中自我开辟一片香格里拉。先生说,中国人缺少担荷的勇气,而多是逃避、躲避。这话实则不假。而渊明亦有担荷,却是婉转的,是聪明的。先生比喻得甚妙,说陶诗之冲澹,其白如日光七色,合而为白,简单而神秘。陶被世人称作田园诗人。却不是个旁观的田园诗人。先生归类旁观者,亦有两种,一种是冷酷的裁判,一种是热烈的欣赏。前者是要发现人类的罪恶,后者是要赞扬人类的美德。但都是不插手田园事的。而陶公的田园,不仅为技术上的、身体上的,同时又是心灵上的。陶诗,在平和中隐匿着大悲痛。我们感到悲伤,是因为我们看到世事之不得不然,而不知其即自然而然。陶公便是把不得不然看为自然而然。“陶渊明把别的都搁下了,都算了。但这正是不搁下,不算了。”
先生说文学,忌感情过于浓烈,奔放得收不回来。要能感情支配方是欣赏。也忌伤感,难免落于消极。终是不大气的表现。平淡而有韵味,平凡而神秘,此盖为文学最高境界。于是对照自我,想起那些曾经或落于纸上或现于花房的文字,不免羞赧。就仿佛听雪同学所说,是把自己弄得过于悲切了。
玫玫说得对,读写古人的东西,让内心更充实,让头脑更冷静。时光是最好的过滤器,过滤出冲动和感情用事,沉淀下真真故事。于是,笔下的文字也随之厚重起来。这是我所希冀和努力的。
详情
苏丹红
Mars借给我《顾随诗词讲记》。对顾随先生,不算陌生,因为有其传法叶嘉莹先生的一套书。从叶先生的文字里,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对先生顾随的敬慕,我呢,当时就已心向往之。现在有缘见到这本书,又是叶先生当年听课时的笔记整理来的,原汁原味,跟亲耳听到似的,就很兴奋。
翻了两页,立即决定自己也要买一本,在当当上买到,很塌实了。
这几天看这本书,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是一本我将反复阅读很多遍的书。
先生语言真是精彩。当初看叶嘉莹的文字,觉得她分析诗词既有理性的分析更有感性的体悟,细微处尤见神彩。今天知道,她真是得顾随先生衣钵。书中每一段文字都值得好好品味,不单是对诗词本身的讲析,更是谈人生。
摘录几段:
学文应该朗读,因为如此不但能欣赏文字美,且能欣赏古人心情,感觉古人之力、古人之情。“杨柳依依”“雨雪霏霏”,怎么讲?念一念便觉其好。(还不只是念,其实看一看便觉其好。)
悲剧中人物有两种:一、强者,与命运反抗、战斗;二、弱者,为命运所支配。中国悲剧人物多属后者。如《梧桐雨》之唐明皇,《汉宫秋》之汉元帝。
悲剧在强者弱者而外,又有“人”、“我”之分。“我”,自己的悲剧,与人无干;“人”,为人而牺牲。唐明皇、汉元帝是自己的悲剧,为自己牺牲他人;《赵氏孤儿》是为人牺牲自己,此在中国少见。
陶诗之冲淡,其白如日光七色,合而为白,简单而神秘。
王维受禅家影响甚深,自《终南别业》一首可看出。放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与王维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颇相似,而那十四字真笨。王之二句是调和,随遇而安,自然而然,生活与大自然合而为一。……王维偶然行到水穷亦非悲哀,坐看云起亦非快乐。
天下值得欣赏事甚多,而常忽略过去,不必拍掌大笑,只要自己心中觉得受到、舒服即可。令人大笑之事只是刺激。慈母爱子相处,不觉欢喜,真是欢喜。然后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多大欢喜,而不是哈哈大笑。“行到水穷处”二句亦然。“山重水复”十四字太用力,心中不平和。诗教温柔敦厚,便是教人平和。
真是好啊,想见先生。
喜欢的朋友,不可错过呀。
感谢Mars
详情
更多书评 我要评论 | ||
网站地图|小黑屋|Archiver|DoThinkings 悦书籍,思人生
GMT+8, 2024-11-17 03:29 , Processed in 0.401287 second(s), 41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3
© 2001-2017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