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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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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13-10-25 09:17

正文摘要:

  简介:巴尔扎克引在《幻灭》中描写未来的大作家德·阿泰兹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要像莫里哀那样,先成为深刻的哲学家,再写喜剧。”看来,这正是《人间喜剧》的作者对自己提出的要求。而且他也和德·阿泰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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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13
《幻灭》第四部二十 结局

日子一久,科布对赛夏老头的意见改变了。赛夏老头也对科布有了感情,发现他跟自己一样一字不识,也容易喝醉。退休的大熊教退伍的装甲骑兵管理葡萄田,出卖产品,他训练科布,存心留一个头脑清楚的汉子帮孩子们管家;因为他最后一个时期为着他的产业担惊受怕,简直可笑。他把磨坊老板库图瓦当作心腹。
  他说:“我闭了眼睛,孩子家里变成怎么样,你等着瞧吧!
  啊,我的天,想到他们的将来我就心惊肉跳。”
  一八二九年三月,老赛夏死了,留下价值二十万左右的田产,和大卫的庄园联起来确是一份挺好的产业,科布已经井井有条的管了两年。
  大卫夫妻俩还在父亲屋子里找到一批黄金,大约值三十万法郎。外边的传说照例大大的夸张,老赛夏的家私在整个夏朗德省估到一百万。夏娃和大卫的小小的产业,同老人的遗产加起来,一年有近三万的收入;因为他们自己的资金过了一个时期才安排,在七月革命的当口买进公债。
  到那个时候,夏朗德省的人和大卫·赛夏方始知道长子库安泰的家业有多大。他一共有几百万,当上议员,不久又进贵族院,传闻他在下一届内阁中可能当商业部长。一八四二年,长子库安泰娶了包比诺小姐,她的父亲昂赛末·包比诺先生是七月王朝最有势力的一个政治家,巴黎选区的国会议员,兼某区区长。
  自从有了大卫·赛夏的发明,法国的造纸业好比一个巨大的身体得到了养料。因为采用破布以外的原料,法国造的纸比欧洲无论哪一国都便宜。荷兰纸绝迹了,不出赛夏所料。大势所趋,恐怕早晚需要办一个王家纸厂,象戈伯兰,塞夫勒,萨伏纳里①和王家印刷所一样,这些企业虽然被摧残艺术的布尔乔亚一再打击,至今没有动摇。
  ①戈伯兰和萨伏纳里都是法国王家地毯厂。塞夫勒是法国的官窑。
  大卫·赛夏生了两男一女,夫妇的感情始终如一。他胸怀高洁,绝口不提以前的尝试。夏娃也很聪明,劝大卫把发明家的可怕的志愿放弃了。所谓发明家原是摩西一流,受着何烈山上的荆棘煎逼①。大卫拿文艺做消遣,过着懒洋洋的快乐的地主生活,经营自己的产业。求名的念头永远放弃了,甘心情愿做一个耽于幻想和搜集标本的人:他从事昆虫学,研究虫类的奇妙的变化,现代科学在这方面还只知道变化的最后阶段。
  人人听到检察长柏蒂-克洛的政绩,和有名的普罗凡的维奈②不相上下。他的雄心是要做普瓦捷高等法院的院长。
  赛里泽常常在政治上触犯禁令,一再判罪,着实有点名气。在自由党的哨兵中间,他是最大胆的一个,外号叫做勇将。他被柏蒂-克洛的后任③逼得没有办法,把昂古莱姆的印刷所卖掉了,加入外省戏院另谋出路,好在他天生会表演,不难在舞台上走红。后来他吃了一个青年女主角的亏,上巴黎去请教科学帮他对付爱神,同时想靠自由党帮忙,捞些好处。
  至于吕西安,他回巴黎的情形在“巴黎生活场景”④内另有交代。
  一八三五至一八四三年。
  ①摩西在何烈山上看见荆棘燃烧,听到耶和华命令他去拯救人民,免于奴役(见《旧约·出埃及记》)。此处用以譬喻发明家的志愿坚强,好象奉了神谕一般。
  ②维奈,巴尔扎克的小说《比哀兰特》中的人物,也是恶讼师出身的检察官。
  ③指柏蒂-克洛后任的署理检察官。
  ④《人间喜剧》分为《风俗研究》,《哲学研究》,《分析研究》三大部分,第一类又分为六个场景,“巴黎生活场景”即其中之一。吕西安的结局详见“巴黎生活场景”中的一部长篇《烟花女荣辱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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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12
《幻灭》第四部十九 合伙经营的故事

长子库安泰的计划简单得可惊。他一开始就认为锅内上胶不可能;真正的唯一的发财秘诀,是在破布做的纸浆中羼入不值钱的原料。于是他决意把降低纸浆成本的办法说做毫无价值,他一心追求的是锅内上浆。当时昂古莱姆的厂家差不多专造书写用纸,所谓银圆纸,阉鸡纸,学生纸,贝壳纸,全是上胶的①。昂古莱姆的造纸业在这方面素负盛名。那是当地厂商的特产和多少年来的独行生意;根据这一点来说,库安泰弟兄的要求自然无可批驳。其实,我们等会可以看到,上胶的纸同库安泰的投机买卖根本没有关系。书写用纸的销路极其有限,不上胶的印刷用纸,市场几乎广大无边。长子库安泰到巴黎去用自己的名义申请发明执照的时候,打算做成几笔生意,让他能彻底改变造纸的方式。库安泰住在梅蒂维埃家,对他面授机宜,要他一年之内把供应报馆的纸生意从原来的纸商手中抢过来,办法是削减每令的定价,减到任何厂家做不到的价钱,同时保证纸张的洁白和质地,超过报馆以前用的最好的货色。报馆和纸商订的是定期合同,所以要同报馆的经理部门暗中联络一个时期,才能独家垄断。在梅蒂维埃和巴黎几个主要的报馆——用纸总量达到两百令一天——达成协议之前,库安泰觉得尽有时间摆脱赛夏。不消说,库安泰答应在这些交易中分一部分固定的利润给梅蒂维埃,以便在巴黎有一个能干的代理人,自己也省得出门,浪费时间。梅蒂维埃在纸商中是资产最大的一个,原来就靠库安泰这桩生意起家的。十年之内,他承包巴黎各报馆的纸,没有人能和他竞争。长子库安泰把销路安排妥当,回到昂古莱姆,正赶上柏蒂-克洛的婚礼。柏蒂-克洛的事务所盘出去了,但等后任领到委任状②,他就可补弥洛先生的缺,这是夏特莱伯爵夫人替他钻谋的。昂古莱姆的副署理检察调往利摩日当首席署理;司法部长派了他的一个门下到昂古莱姆检察署来,首席署理的职位空了两个月。那段空隙的时间正好给柏蒂-克洛度蜜月。长子库安泰出门期间,大卫做了一锅不上胶的白报纸,质地比当时报馆用的好得多;又做了第二锅出色的仿小牛皮纸,专为讲究的印刷用的,库安泰拿去印了一版教区用的祈祷手册。原料由大卫亲自调配,他身边除了科布和玛丽蓉,不要别的工人。
  ①上胶是防止吸墨过多。
  ②法国的诉讼代理人全国各地都有定额,事务所只能向前任代理人盘下,但仍须获得政府许可,领到委任状后方可开业。
  长子库安泰一回来,形势大变。他瞧着纸样并不怎么满意。
  他对大卫说:“亲爱的朋友,昂古莱姆的生意主要靠贝壳纸。我们先要造出最漂亮的贝壳纸来,成本比现在降低一半。”
  大卫为贝壳纸试了一锅上胶的纸浆,做出来的纸象刷子一般粗糙,上的胶结成一颗颗硬块。试验完毕那天,大卫拿着纸样躲在一旁,不让人家看见他伤心;长子库安泰却跑去鼓励他,安慰他,恳切得了不得。
  “别灰心,”库安泰说,“你尽管试验!我不急,我懂得你,我一定干到底!……”
  大卫回去和老婆吃晚饭,说道:“真的,我们碰到了好人,没想到长子库安泰这样豪爽!”
  他把奸刁的合伙人的话讲了一遍。
  试验做了三个月。大卫宿在厂内,观察各种纸浆的效果。一会儿觉得失败的原因在于破布和原料的混合,便做了一锅纯粹植物原料的纸浆。一会儿又用纯粹破布做的纸浆上胶。他不屈不挠的干下去,不再提防长子库安泰,当着他的面把性质相仿的原料一样一样试过来,各种原料和各种胶水的配方都试到家了。一八二三年上半年,大卫·赛夏带着科布在纸厂里过活,倘若不在乎饮食,衣着,身体,也算过活的话。他拚命和困难斗争,要不是库安泰那样的人,看了准会感动,因为这个勇猛的战士从来不想到自己的利益。有一个时期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求事情成功。物质被人制成了物品,内在的抵抗消失以后,另有一些奇怪的作用;大卫用他敏锐的目光随时留意,得出一些工业方面的重要规律,认为要获得我们需要的产品,必须服从事物在后面几个阶段中的相互关系,服从他所谓物质的第二天性。八月中,大卫终究造出一种锅内上胶的纸,同此刻印刷所打校样用的纸完全一样;可是质地不匀,上胶也没有把握。拿一八二三年代的造纸业来说,成绩已经很好了,本钱却花到一万,而大卫还希望解决最后一些困难。那个时期,昂古莱姆跟乌莫流行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库安泰弟兄被大卫拖累,损失不赀;大卫花掉三万法郎试验费,只造出很坏的纸。别的广商听着害怕,愈加相信他们的老方法;他们还忌妒库安泰弟兄,散布谣言,说这家野心勃勃的厂不久要破产了。长子库安泰买进一些造卷筒纸的机器,仿佛是给大卫做试验的。事实上老狐狸撺掇大卫只管研究锅内上胶,他自己却用大卫告诉他的原料羼入纸浆,把成千令的白报纸运出去,交给梅蒂维埃。
  到九月,长子库安泰找大卫·赛夏谈话。大卫说正在考虑做一次成绩圆满的试验,库安泰劝他不必再挣扎。他很亲热的说:“亲爱的大卫,到马萨克去看看你太太吧,你太辛苦了,应当休息一下;我们也不愿意弄到倾家荡产。你认为了不起的成功只不过是事情的开端。现在我们要等一等,再做新的试验。你得说句公道话,看看结果。我们不光是造纸,还做印刷,还放款,外边已经在说你把我们弄穷了……”
  (大卫做了一个极天真的手势,表示他的确是好心好意。)
  库安泰看到大卫的手势,回答说:“五万法郎丢在夏朗德河里,还不至于叫我们破产;我们只是不愿意为了那些中伤我们的话,样样要用现款支付,使我们的买卖停顿。我们都受着合同约束,双方都得考虑一下。”
  “他说的不错!”大卫心上想,他平时心思完全集中在大规模的试验上面,根本没留意厂内的情形。
  于是他回到马萨克。最近半年,他每星期六晚上回去看夏娃,星期二早上离家。夏娃听着老赛夏的指点,买下一所屋子,正好在公公的葡萄园前面,附带三个阿尔邦①的园子和一小块嵌在老赛夏田地中的葡萄田。她同母亲和玛丽蓉过着十分俭省的生活,因为这块美好的产业,马萨克最漂亮的庄园,还剩五千法郎的买价没有付。屋子坐落在园子和院子中间,材料用的是白凝灰石,屋顶盖着石板,上面有不少雕塑,凝灰石质地松软,不用花多少钱就好做成大量的装饰品。昂古莱姆的漂亮家具,搬到乡下显身更漂亮了,那时当地还没有人讲究奢华。屋子前面,园中有一行石榴,橘树和一些名贵的植物,是以前的业主,由玛隆先生送终的一位老将军亲手种的。
  有一天,大卫陪着父亲在橘树底下同夏娃和小吕西安玩儿,芒斯勒的执达员亲自送来一份通知:库安泰弟兄要他们的合伙人选任一个仲裁庭,按照契约规定解决他们的争议。库安泰弟兄要求收回六千法郎,保留发明执照的所有权和以后的利润,作为他们付了巨额费用而毫无结果的赔偿。赛夏老头对儿子说:“人家说你把他们弄穷了!那才好呢!
  你干的事只有这一桩叫我看了高兴。”
  第二天早上九点,夏娃和大卫走进柏蒂-克洛先生家的穿堂。他如今变了孤儿寡妇的保护人②,大卫夫妇觉得只有请教他才是办法。法官见了从前的主顾,满面春风,一定要留他们吃中饭。
  ①合4200至5100平方公尺,视地区而异。
  ②检察官是孤儿寡母的法定保护人。
  他微笑着说:“库安泰弟兄要讨还六千法郎吗?你们买屋子的钱还欠多少?”
  夏娃回答:“五千法郎,先生;我已经有两千存起来了……”
  柏蒂-克洛道:“你的两千留着吧。呃!还欠五千!……你们的屋子好好收拾一下,还得一万。好吧,两小时以内叫库安泰给你们送一万五千法郎来……”
  夏娃做了一个诧异的手势。
  法官接着说:“……在这个条件之下,你们协议拆伙,放弃你们合同上的全部权益。你们看行不行?”
  夏娃道:“我们拿这笔钱是不是合法呢?”
  法官笑道:“完全合法!库安泰弟兄把你们摆布得够了,我要一劳永逸,不让他们再生枝节。听我说:现在我是法官,应当告诉你们事实。库安泰弟兄此刻明明是欺骗你们,可是你们被他捏在手里。他们要提起诉讼,你们不怕麻烦的话,当然可以胜诉。只是你们愿不愿意再打十年官司?什么仲裁啊,专家鉴定啊,尽可来了一次又一次,你们会听到极端矛盾的意见……并且,”他微笑着说,“这里也找不出一个代理人替你们辩护,我的后任没有本领。听我说:与其打一场稳赢的官司,不如吃些亏和解……”
  大卫道:“只要让我们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无论什么性质的和解我都接受。”
  柏蒂-克洛大声唤他的当差,吩咐道:“保尔,去把我的后任赛戈先生请来……”又对两个以前的主顾说:“我们只管吃饭,让赛戈去看库安泰弟兄;再过几小时,你们俩动身回马萨克的时候,财产是损失了,可是太平了。到手一万法郎便是多五百法郎进款;在你们那个美丽的小庄园上,尽可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柏蒂-克洛说的不错,两小时后,代理人带着正式文件回来了,两个库安泰签了字,还有十五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赛夏道:“这一次多亏你帮忙。”
  柏蒂-克洛看见两个老主顾表示惊奇,回答道:“什么帮忙,我叫你们吃了大亏呢。我再说一遍,我叫你们吃了大亏,时间久了,你们自会发觉,不过我知道你们的性格,你们宁可受损失,不想等一笔遥遥无期,也许来得太晚的财富。”
  夏娃道:“先生,我们不贪图财富,谢谢你使我们能够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我们永远感激你。”
  柏蒂-克洛道:“天哪!你这么说,我要良心不安了;可是我相信,我今天把事情补救了。我做到法官是靠你们;应当表示感激的是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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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11
《幻灭》第四部十八 晚了一天

大卫等库安泰弟兄来谈判,心里隐隐然感到恐慌。他牵挂的不是自己的利益,不是关于合同的争论,而是厂商对他的成绩如何评价。他的心情有如剧作家见了审查员。目的快达到的时候,发明家的忧急和自尊心把别的情绪都压下去了。晚上七点左右,夏特莱伯爵夫人听到有关吕西安的种种矛盾的消息,好不难受,推说头痛,上了床,叫丈夫独自招待客人吃饭;另一方面,库安泰弟兄俩,一个长子,一个胖子,跟着柏蒂-克洛来到他们的同行家里。这同行现在是束手就擒了。他们一开始就遇到一个难题:大卫的制造方法不说明,合伙契约怎么订呢?说明了,大卫在两个库安泰面前变得毫无保障。后来经柏蒂-克洛劝说,决定先订合同。长子库安泰要看大卫的样品,大卫拿出最后造的一批纸,保证成本的数字绝对可靠。
  柏蒂-克洛道:“哦!这不是订合同的基础吗?你们可以根据这些样品合伙,在契约上订明,万一出品做不到发明执照上写的条件,合伙关系就取消。”
  长子库安泰对大卫说:“在房间里用小模子做出少数样品是一回事,大量生产又是一回事。拿一桩现成的事来说:我们造颜色纸买的是同样的颜料,比如把贝壳纸染成蓝色,用的是原箱的靛青,其中每块颜料都是同一批的货色。结果怎么样?纸浆的色调从来没有两锅一样的……原料配制过程中,有些情形我们始终没弄清。纸浆的质地,数量,立刻会改变问题的性质。你在铜盆里放进一份配料,——我并不问你放些什么,——你完全能控制,你能掌握各个部分,可以照你的心思拌啊,搅啊,捏啊,做到全部均匀……但是换了五百令一锅的纸浆,谁保证你的情形完全相同,谁保证你的方法一定成功?……”
  大卫,夏娃和柏蒂-克洛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包含很多意思。
  长子库安泰停了一忽又道:“再举一个相仿的例子。你在草原上割下两捆草,扎紧了放在屋内,照乡下人的说法,不让它们发热;干草照样发热,只是并不出事。试问你会不会根据这个经验,在一间木板盖成的谷仓里堆两千捆干草?……你明知那些草要起火,把你的谷仓象一根火柴似的烧掉。你是有学问的人,你说吧!……此刻你只割了两捆干草,我们就怕纸厂里堆了两千捆烧起来。换句话说,我们可能损失一锅又一锅的纸浆,花了大量的钱,结果两手空空。”
  大卫听着怔住了。干实际事务的人讲话句句着实,不象理论家开口闭口脱不了将来两字。
  胖子库安泰口气粗暴的说:“我要签这样的合同才见鬼呢!鲍尼法斯,你不怕赔钱由你,我不愿意受损失……我只能代赛夏先生还债,另外给六千法郎……”他又赶紧声明:“其中三千付一年到一年三个月的期票……这样已经够冒险了……我们和梅蒂维埃的往来账上还要挂欠一万二。总数已经到一万五……要我买下发明权来独自经营,我不能出更多的钱了。鲍尼法斯,你和我说的新发明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天晓得!我只道你头脑还要清楚一些呢。老实说,这不是生意经……”
  柏蒂-克洛听了这些火气十足的话并不着慌,说道:“你们的问题只是愿不愿意担两万法郎风险,买一样能使你们发财的秘诀?一个人冒的危险总是跟好处成比例的……你们是用两万法郎博一笔财产。人家拿一个路易去押轮盘赌,希望到手三十六路易,可是他明知道一个路易是送掉的。你们如法炮制就是了。”
  胖子库安泰道:“让我想一想;我不象我老哥精明。我是老实人,只晓得花一个法郎印的祈祷本子,卖两个法郎。我觉得这个发明还在初步试验的阶段,会叫你破财的。第一锅成功了,第二锅失败了,接二连三的做下去,弄得欲罢不能,等到一条胳膊卷进了这复杂的玩意,整个身体都会拖下去的……”随后他讲波尔多有个商人,听信一个学者开垦荒地,弄到倾家荡产;他随口举了五六桩相仿的例子,有的在夏朗德省,有的在多尔多涅省,有的在工业方面,有的在农业方面。他越讲越激动,别人无论说什么都听不进了,柏蒂-克洛的意见非但不能使他平静,反而刺激他火气更大。他望着哥哥说:“我宁可多花一些钱,买一样比这个发明更可靠的东西,利益少一些也情愿的。”末了又说:“据我看,事情还没成熟,不能作为一桩企业来经营。”
  柏蒂-克洛说:“你们到这儿来不是预备做交易的吗?你们出什么价钱呢?”
  胖子库安泰急忙回答:“代赛夏先生还清债务,事业成功的话,保证他分三成好处。”
  夏娃说:“那么,先生,做试验的时期我们靠什么过活?我丈夫被捕,已经丢了脸,再回进监狱也不过如此。债务我们也能还清……”
  柏蒂-克洛拿手指按着嘴唇,望着夏娃。
  “你们这是不讲理了,”柏蒂-克洛对两兄弟说,“你们见过样品;赛夏老头也告诉你们,儿子被他关在屋里,用不值钱的原料一夜功夫造出了上等好纸……你们来收买发明权,你们到底要买不要买?”
  长子库安泰说:“好吧,不管我兄弟愿不愿意,我来冒一下险,替赛夏先生还债,另外给他六千法郎现金,以后再分三成好处;可是有一点请你们注意,如果赛夏先生在合同上提供的条件一年之内不能实现,必须退还六千法郎,发明执照仍旧归我们,由我们自由处理。”
  柏蒂-克洛把大卫拉到一边问道:“你有没有把握?”
  “有把握的,”大卫回答。他中了两兄弟的计,惟恐胖子库安泰破坏谈判,影响他的前途。
  柏蒂-克洛对库安泰弟兄和夏娃说:“那么,好吧,我回去起草合同;今天晚上给你们各人一份副本,你们可以考虑整整一天,明天下午四点,等我出庭完毕,大家签字。你们两位去撤回梅蒂维埃的控告。我写信去叫人停止上诉,然后我们把撤销诉讼的公事彼此交换。”
  以下是大卫承担各项义务的说明:
  立合伙契约人××××××
  ××××××
  兹因昂古莱姆印刷商大卫·赛夏确称,能纯粹采用植物原料,或以植物原料与习惯采用之破布混合,作成纸浆,使各种纸张成本降低一半以上,并能在锅内平均上胶;大卫·赛夏与库安泰兄弟公司协议合伙,凭日后领到之发明执照,按照上开方法共同经营造纸工业。双方议定条款如下……
  这个文件经过长子库安泰周密考虑,并征得大卫同意;其中有一条规定,倘大卫不能履行诺言,即丧失全部权利。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柏蒂-克洛送合同来,告诉大卫夫妻俩,赛里泽肯出两万两千法郎现款接盘印刷所,当夜可以立契。
  柏蒂-克洛说:“库安泰弟兄要是知道这件事,可能不签合同,再来难为你们,要求拍卖……”
  这笔交易如果早三个月成功,一切都好挽回;夏娃看见久已绝望的事忽然实现,觉得很奇怪,问道:“付款没有问题吗?”
  “钱存在我那里了,”柏蒂-克洛毫不含糊的回答。
  大卫说:“这竟是魔术了!”他要柏蒂-克洛解释事情怎么会如此顺利。
  柏蒂-克洛说:“不是魔术。事情很简单,乌莫有些商人打算办一份报。”
  大卫说:“我可没有办报的权利。”
  柏蒂-克洛说:“对你是一回事,对接盘的人又是一回事……不用担心,尽管收钱,卖契上的条款让赛里泽去对付,他有办法的。”
  夏娃说:“对啊!”
  柏蒂-克洛又说:“你答应人家不在昂古莱姆发行报纸,赛里泽的后台老板可以在乌莫发行。”
  夏娃眼看不久能拿到三万法郎,不用再为生活发愁,心里飘飘然,已经把合伙契约看作次要的希望。因此对于合同上最后一点争执,赛夏夫妻俩也让步了。长子库安泰坚持发明执照要用他的名字。理由是大卫的权利在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执照无论用哪个合伙人的名义都没有关系。他兄弟还说:“领执照的钱是我老哥的,旅费也是他的,加起来又是两千法郎!要不用他的名字,这笔生意根本不谈了。”可见银钱老虎在每一点上都如愿以偿。四点半左右,合伙契约签了字。长子库安泰很大方,送给赛夏太太六打刻花刀叉,一条泰尔诺织的漂亮羊毛披肩,代替佣金①,库安泰的意思是要人忘掉过去的争论!一式两份的契约才交换完毕,卡尚把收清债款的凭据,各种文件,连同吕西安假造的三张该死的本票,交给柏蒂-克洛,忽然驿车公司的一辆货车轰隆隆的开到门前停下,接着科布在楼梯上大声叫起来。
  ①买主除正价外,照例要送一笔小费给卖主的家属,原文叫做“别针费”。我国旧社会中亦有此例,名目笼统的称为中金(或中费)。
  “太太!太太!一万五千法郎!……吕西安先生叫人从普瓦捷带来的,全是现洋。”
  夏娃举起胳膊叫道:“一万五千法郎!”
  驿车公司的送货员说道:“是的,太太,波尔多的班车捎来一万五千法郎,嘿!分量不轻呢!底下还有两个人替你搬钱袋。寄款人是吕西安·德·吕邦泼雷先生……我先给你一个小皮袋,里头有五百法郎,恐怕还有一封信。”
  夏娃念着信只道是做梦:
  亲爱的妹妹,兹寄上一万五千法郎。
  我没有自杀,而是把自己出卖了,失去了自由。我不仅做了一个西班牙外交官的秘书,而且身体和灵魂都交给他了。
  我要开始一种可怕的生活,也许投河死了倒反干净。再见了。大卫可以恢复自由,他不难花四千法郎买一个纸厂,挣一笔家私。
  但望永远不再想起——
  你可怜的哥哥 吕西安。
  沙尔东太太进来瞧着工人堆放钱袋,嚷道:“我这个可怜的儿子真是晦气星,他说的不错,他即使有心做好事,也得不到好结果。”
  长子库安泰走到桑树广场上说道:“好险啊,事情只差一点儿!再过一小时,这些金子准会照亮赛夏的眼睛,看出合同的毛病。现在他答应三个月为期,到时我们就有办法了。”
  晚上七点,赛里泽盘进印刷所,付了钱,最后一季的房租也归他负担。第二天,夏娃拿四万法郎交给税局局长,托他用大卫的名义买进年息两千五百法郎的公债。接着写信给公公,请他在马萨克物色一个价值一万法郎的小庄园,作为她个人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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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10
《幻灭》第四部十七 坐监的影响

上文已经解释过,债务人受到羁押在外省是极少见的事,所以法国大半城市没有拘留所。真要扣押的话,只能把债务人送往监狱,跟嫌疑犯,轻罪被告,重罪被告,判处死刑的囚徒,关在一起。这些在法律上各各不同的名称,在大众口里统统归入一类,叫做刑事犯。大卫被带往昂古莱姆监狱,暂时送进一间矮矮的牢房,也许是某个犯人刑期满了空出来的。羁押的手续,以及法律规定给监犯一个月伙食费的手续都办完了,大卫见到一个胖子,对犯人的权力比王上还要大的狱卒!外省从来没有清瘦的狱卒。第一,这是一个清闲的差事;其次,狱卒好比乡村客店的老板,不用付房租,自己吃得挺好,给犯人吃得挺坏;对犯人的住宿,狱卒也同乡村客店的老板一样,照来客的财力安排。那狱卒由于老赛夏的关系,对大卫闻名已久;大卫虽则一文不名,狱卒很放心,当夜给他一个好房间。昂古莱姆的监狱,后面跟从前的初级法院相连,还是中世纪的建筑,并不比当地的大教堂经过更多的改动,民间始终称为司法衙门。大门中间照例开着一扇便门,全部钉着钉子,外表坚固,又矮又旧,看上去象独眼妖库克罗普斯,因为门上有一个洞眼,狱卒先在洞上认清了外面的人才开门。沿着底层的门面有一条走廊,廊下一排房间,高高的窗上装着漏斗形的木板,从里边的院子取光。狱卒住的屋子同牢房隔一条拱廊。拱廊把底层一分为二,拱廊尽头装着隔离院子的铁栅,一进大门就望得见。狱卒把大卫安顿在靠近拱廊的一间房里,房门正对狱卒的住屋。他有心和大卫做邻居,认为这个监犯地位特殊,可以跟他做伴。
  狱卒看大卫瞧着屋子发愣,便道:“这一间是最好的了。”
  房内墙壁是石砌的,相当潮湿。窗洞很高,装着铁栅。地下的石板冷气逼人。看守在廊下踱来踱去,有规律的步伐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象潮水一般单调的声音时时刻刻提醒你:你受着监视!你不得自由!这些细节和整个环境,对一般老实人精神影响极大。大卫看见卧床肮脏无比。可是进监的人第一夜心情特别紧张,要第二夜才发觉床铺硬不可当。狱卒很客气,告诉大卫天黑之前不妨在院子里散步。临到睡觉,大卫开始受罪了。牢房照例不给灯火。这条规则明明是对付罪犯的,若要把在押的债务人除外,必须得到检察官特准。狱卒让大卫在他屋中闲坐,临睡可不能不关进牢房。夏娃的可怜的丈夫这才发现监狱的丑恶和野蛮的习惯,感到恶心。不过多思想的人自有办法同外界隔离,迷迷惚惚的出神,那是诗人睁着眼睛也办得到的。倒霉家伙终于集中精神,想起他的正事来。监狱最容易使人反省。大卫先问自己有没有尽他家长的责任,又想老婆不知伤心得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不用玛丽蓉说的办法,先挣了一笔足够的钱,再消消停停做他的研究工作呢?
  他心上盘算:“闹了这样的乱子,怎么能再住在昂古莱姆?出了监狱,怎么办呢?上哪儿去呢?”他又怀疑他造纸的方法。这种苦恼只有发明家能体会。大卫从这一样疑心到那一样,终于看清了他的处境。以前库安泰弟兄告诉赛夏老头的话,刚才柏蒂-克洛告诉夏娃的话,大卫自己也提出来了:“就算样样顺利,实地制造的成绩还不知道怎么样。领发明执照需要钱……还要有个工厂做大规模的试验,那等于把我的发明公开!……噢!柏蒂-克洛说的一点不错!”
  (光线最暗的监狱也会把事情照得透亮。)
  大卫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底下铺着一条叫人恶心的棕色粗布垫子,临到睡熟的时候想道:“暂且丢开!明儿早上大概就能见到柏蒂-克洛。”
  可见夏娃带来的敌人方面的条件,大卫早已作好准备,有意思接受了。老婆拥抱了丈夫,房内只有一把粗糙的木椅子,她只能坐在床沿上,一眼看到屋角放着一只肮脏的铜盆,墙上涂满字迹,都是前任房客的签名和题辞。夏娃通红的眼睛又湿了。她不知哭过多少回,看见丈夫落到囚犯一般的田地,又流出眼泪来了。
  她说:“这都是追求光荣的结果!……噢!亲爱的,我劝你把事业放弃了吧……咱们还是安分守己,别抄近路想发财了……要我快活也不需要什么享受,吃了这许多苦,我更看得淡了!……你还不知道呢!……你被人抓起来虽然丢脸,还不算咱们最倒霉的事!……你瞧!”
  她掏出吕西安的信交给大卫,大卫很快的看完了。夏娃想安慰丈夫,把柏蒂-克洛说吕西安的两句尖刻的话告诉他。
  大卫说:“吕西安要是自杀,现在已经死了;现在不死,就不会自杀的了;他的勇气,正如他自己说的,不能维持到半天以上……”
  “可是这样提心吊胆叫人怎么受得了呢?……”做妹子的一想到死,差不多一切都原谅了。
  柏蒂-克洛所谓已经获得库安泰弟兄同意的条件,夏娃讲给大卫听了,大卫喜形于色,立刻接受。
  他说:“有了这笔钱,咱们可以住在乌莫近边的村子上,库安泰弟兄开纸厂的地方;从此我只求清静!如果吕西安受良心责备,寻了短见,咱们在没有拿到父亲的产业以前,也能维持生活;如果吕西安活着,可怜的孩子看我们手头不宽,也会想法适应……库安泰弟兄将来一定靠我的发明赚钱,可是归根到底,我在国内是怎样的人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只要我的发明对大众有益,我就快活了!告诉你,亲爱的夏娃,你我两人都不配做买卖。咱们既没有唯利是图的心,也没有那种啬刻的本领,把最应该付的钱拖延不付。这两种贪心也许是生意人的品德,大家把这个叫做精明,叫做经商的才干!”
  遇到利害关系,两个相爱的人不一定意见一致;如今他们俩看法相同,当然是爱情的最美的果实;夏娃因之很高兴,央狱卒送了一个便条给柏蒂-克洛,说他们俩对和解的方案一致同意,要他来释放大卫。过了十分钟,柏蒂-克洛走进大卫那个可怕的牢房,对夏娃说:“太太,你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啊!亲爱的朋友,”柏蒂-克洛对大卫说:“你落在人家手里了!怎么你会这样糊涂,跑到街上来的?”
  “叫我怎么不出来呢?你看吕西安对我说的什么话。”
  大卫把赛里泽的信交给柏蒂-克洛;柏蒂-克洛接过去,念了,看了看,捻捻纸张,一边谈着正事一边装做心不在焉的折起信纸,放进口袋。随后代理人挽着大卫的胳膊出去了,他们谈话的当口,狱卒已经收到执达员解除羁押的公事。大卫回到家里,好比进了天堂。经过二十天的幽禁(最后几小时在外省人心目中更是丢尽脸面),他回进卧房,亲着他的小吕西安,象小孩儿一般淌眼抹泪。科布和玛丽蓉也回来了。玛丽蓉在乌莫听说有人在到巴黎去的大路上看见吕西安,已经过了马萨克。进城卖粮食的农夫注意到花花公子的装束。科布骑着马沿着大路赶到芒斯勒,知道吕西安坐着包车走了,玛隆先生亲眼看见的。
  柏蒂-克洛道:“我不是早说过吗?这家伙不是诗人,是一部连续不断的小说。”
  夏娃道:“坐包车?这一回他上哪儿去呢?”
  柏蒂-克洛对大卫道:“来,咱们去看两位库安泰先生,他们等着呢。”
  赛夏太太叫道:“啊!先生,希望你尽量保护我们的利益,我们的前途完全操在你手里。”
  柏蒂-克洛道:“要不要在你府上谈判?大卫不用去了,让他们今晚到这儿来,我能不能保护你们的利益,你自个儿瞧吧。”
  夏娃道:“啊!先生,这样我才高兴呢。”
  柏蒂-克洛道:“那么晚上见,就在这儿,七点左右。”
  “谢谢你,”夏娃回答的口气和眼神,表示她对代理人信任多了。
  柏蒂-克洛又道:“你看,我叫你不用担心,没有说错吧?你哥哥早已把自杀的念头丢往九霄云外。再说,今天晚上你或许就有一笔小小的财产到手。你的印刷所有正式的买主上门了。”
  夏娃道:“既然这样,干吗不等一下再同两个库安泰合伙呢?”
  柏蒂-克洛发觉说了实话,差点儿露马脚,回答说:“太太,你忘了你的机器还受着法院扣押,你先要还清梅蒂维埃的钱,才好出卖印刷所。”
  柏蒂-克洛回去把赛里泽找来。赛里泽走进办公室,柏蒂-克洛带他到窗下,咬着他耳朵说:
  “明天晚上你可以买进赛夏的印刷所,还有后台老板帮你把印刷执照过户;你总不愿意弄到做苦役犯下场吧?”
  赛里泽道:“什么!……什么!做苦役犯?”
  “你给大卫的信是假造的,此刻在我手里……亨利埃特上了法庭,你想她会怎么说?……”柏蒂-克洛看见赛里泽脸色变了,便补上一句:“我可不想叫你栽斤斗。”
  巴黎人叫道:“你还要我干什么呢?”
  柏蒂-克洛回答:“让我告诉你应当做些什么。你仔细听着!两个月之内,你是昂古莱姆正式的印刷商……盘进印刷所的本钱可是欠人家的,你十年也偿还不了!……你得替资本家长期当差!并且只能代自由党出面……你和迦讷拉克的合伙契约将来由我起草,我有办法在合同上留好地步,使你有一天能变成印刷所的主人……可是,如果他们要办报,如果你做了报纸的经理,如果我在这里当上署理检察官,你必须听长子库安泰指挥,在你报上登些违禁的文字,让公家把你的报纸没收,查封……你帮了这个忙,库安泰准会重重的谢你……我知道你要判罪,要坐牢,不过你也变了被迫害的要人,在自由党内是个角色了,不是象梅尔西爱军曹和保尔-路易·库里埃,便是成为小小的曼奴埃尔。我决不让人吊销你的执照。等到你的报纸被公家查封的那天,我当你的面把你的信烧掉……你看,你发迹的代价并不算高……”
  下层阶级的人弄不清合法文书和伪造文书的区别,赛里泽仿佛已经到了重罪庭上,听着柏蒂-克洛的话松了一口气。
  柏蒂-克洛接着说:“不出三年,我便是昂古莱姆的检察官,你总有地方用得着我,你想想吧!”
  赛里泽道:“好吧。可是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请你现在就把我的信当面烧掉,相信我会感激你的。”
  柏蒂-克洛瞧着赛里泽,两人好象用眼睛决斗:一个是打量对方,眼睛赛过挖掘人心的手术刀;一个竭力表示自己忠诚可靠,用眼睛做戏。
  柏蒂-克洛一声不出,点起蜡烛烧了信,心上想:“他还要成家立业呢!”
  赛里泽道:“从今以后你要我卖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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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9
《幻灭》第四部十六 斗争到了招架不住的时候

正当吕西安踏上自称为西班牙使节的马车的时候,夏娃起来给孩子吃奶,发现那封诀别的信,拿来念了。她早晨睡了一觉,身上有些汗湿,这一下变了冷汗。她一阵眼花,随即唤玛丽蓉和科布上楼。
  她问:“我哥哥可是出去了?”
  科布说:“是的,太太,天还没亮就走了。”
  夏娃嘱咐两个用人说:“我告诉你们的话千万不能泄漏,我哥哥大概去自杀了。你们俩一齐去打听,说话小心,一路留心河道。”
  夏娃一个人留在家里,如醉如痴,叫人看着害怕。早上七点光景,她正在六神无主,柏蒂-克洛上门来商量正事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人听到无论什么意见都会接受的。
  代理人说道:“太太,咱们亲爱的大卫进了监狱,他落到这步田地,案子一开始我就料到的。我当时劝他跟同行库安泰弟兄合作,共同经营。这桩事业在你丈夫手中不过是空想,两个库安泰却有办法实现。因此,昨天晚上一听见他被捕的消息,你知道我怎么办?我马上去看库安泰弟兄,想叫他们接受一些能够使你们满意的条件。若要保住大卫的发明,你们眼前这种生活势必要继续下去:官司纠缠不清,你们非拖倒不可,等到精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你们照样要找一个出钱的老板,照样要做一桩交易,和我建议你们同库安泰做的一样,说不定还是你们吃亏;那不如趁早跟库安泰弟兄合作,还有好处可得。省得发明家再忍饥挨饿,伤心绝望,同资本家的贪心和社会的冷淡挣扎了。你说吧!倘若两位库安泰先生代你们还了债……倘若除了还债以外,不论发明的东西价值怎么样,前途怎么样,希望大不大,叫他们再送一笔钱,将来事业办起来,让你们永远分一部分盈利……你们不是称心了吗?……太太,印刷所的生财机器变了你的产业,你以后必定要出让,那也值两万法郎,我保证替你找一个买主出到这个价钱。如果你们和库安泰弟兄订了合伙契约,到手一万五,连印刷所共有三万五,按照时下的利率,每年有两千法郎收入……两千法郎在外省也好过日子了。太太,别忘了你们和库安泰合伙以后,可能还有别的希望。我说可能,因为要防事业失败。现在我有把握做到:第一,还清大卫的债;其次,给大卫弄到一万五千法郎,酬劳他的研究工作,日后库安泰弟兄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收回,即使发明的东西没有出息,也不能讨还这笔款子;最后让大卫同库安泰弟兄合伙,等领到了发明执照,大卫的制造方法由双方共同秘密试验,成功以后,正式经营。条件是一切费用归库安泰弟兄负担;大卫名下的股款拿他的发明执照抵充,日后再分四分之一的利益。你是明白人,极有见识,这在漂亮太太中是少有的;你考虑一下这些办法,准会满意……”
  可怜的夏娃伤心之极,直淌眼泪,叫道:“哎!先生,干吗昨天晚上你不来提出这个和解的办法呢?那就免得我们出丑……也不至于闹出更大的乱子了……”
  “我同库安泰弟兄的谈判到半夜才结束;你大概也猜到了,他们是拿梅蒂维埃做幌子。可是除了可怜的大卫被捕以外,昨天晚上还有什么更大的乱子呢?”柏蒂-克洛问。
  “你看,我一早醒来就得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夏娃说着,把吕西安的信递给柏蒂-克洛。“现在你这样关切我们,的确是大卫和吕西安的朋友,保守秘密的话用不着对你多交代了。”
  柏蒂-克洛看完信,还给夏娃,说道:“你一点不用着急。吕西安决不会自杀。妹夫被他拖累,抓去了,他当然要找一个借口离开你们。在我看来,这是下台以前的一大篇说白,跟做戏一样。”
  库安泰弟兄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先折磨发明家和他的家属,然后趁对方疲劳过度,需要歇一歇的时间下手。从事发明的人不一定都象斗牛狗那样的狠,会咬着野兽至死不放,库安泰把大卫一家的性格研究得很透彻。在长子库安泰心目中,逮捕大卫是这出戏的第一幕的最后一场。柏蒂-克洛提出的办法是第二幕开始。代理人精明透顶,认为吕西安的一时冲动是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可以决定大局。柏蒂-克洛早已发觉妻子对丈夫的影响,看见夏娃为着吕西安弄得六神无主,更想趁此骗取她的信任。所以他不再增加夏娃的绝望,而是竭力安慰,很巧妙的怂恿夏娃就在心乱如麻的时候到监狱去,知道她一定会说服大卫跟库安泰弟兄合作。
  “太太,大卫告诉我,他想发财只是为了你和你哥哥。事实证明,想叫吕西安有钱根本是痴心妄想。别说一份,就是三份家私也不经他花。”
  看夏娃的态度,她对哥哥的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代理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会,有心让夏娃的缄默变成默认。
  接着他又说:“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只要考虑到你和你的孩子。要快快乐乐的过活,两千法郎是不是足够,应当由你决定。不用说,你们以后还有老赛夏的遗产。你公公一年收七八千法郎进款,已经有好多年了,资金存放出去的利息还不算在内。归根结底,你们的前途大可乐观,干吗要烦恼呢?”
  代理人辞了赛夏太太走了,让她考虑这个远景,这远景是前一天夜里长子库安泰很巧妙的设计的。
  昂古莱姆的银钱老虎听见代理人报告抓住大卫的消息,说道:“你去透露一些口风,让他们知道可能有笔款子到手,只要有钱可拿的念头印进了他们的脑子,他们就逃不了啦;我们再讨价还价,一步一步的逼他们就范,接受我们愿意收买那个发明的价钱。”
  这句话等于这出银钱剧的第二幕的纲领。
  赛夏太太一边为着哥哥的下落心中忧急,一边换好衣服,下楼往监狱去。她想到要独自在昂古莱姆街上露面,好不惊慌。柏蒂-克洛退回来,说愿意陪她同去;他不是同情当事人的痛苦,而是另有一套老奸巨猾的打算;夏娃被他的体贴感动了,向他道谢,他也不道破夏娃的误会。那么生硬那么冷酷的人这时竟有这点儿心意,使赛夏太太改变了她以前对柏蒂-克洛的看法。
  他对夏娃说:“我特意带你绕远路,免得碰到熟人。”
  “先生,我第一次走在街上抬不起头来!昨天人家很不客气的点醒我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噢!这个城里我决不再住下去……”
  到监狱门口,柏蒂-克洛对夏娃说:“那些条件我和库安泰弟兄差不多讲定了,要是你丈夫同意,你叫人通知我,我马上带着卡尚的证明来接大卫,大概他不至于再回监狱的了……”
  在监狱前面说的这几句话,便是意大利人所谓策略。他们用这个名词称呼一种很难说明的行为,或是半正当半奸诈的事情,或是时机恰当而无人指责的骗局,或是近乎合法而做得很妥贴的把戏;照意大利人的说法,圣巴托罗缪案①便是一项政治策略。
  ①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法王查理九世下令屠杀新教徒。八月二十四日为圣徒巴托罗缪纪念日,故称圣巴托罗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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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8
《幻灭》第四部十五 为什么罪犯总要诱人堕落

西班牙人挽着吕西安的胳膊说:“孩子,奥特维编的一出戏,《威尼斯转危为安》,可曾引起你什么感想?象皮埃尔和雅非哀①那样,男人和男人的深厚的友谊,使女性的爱情变得毫无意义,使男人之间的一切关系都为之改变的交情,你可懂得?……这才合乎诗人的脾胃呢。”
  ①皮埃尔和雅非哀,《威尼斯转危为安》一剧中的人物,两个极要好的朋友。
  吕西安心上想:“这个教区委员居然也懂戏剧。”——接着问:“伏尔泰的著作你念过吗?……”
  教区委员回答:“岂止念过,还实行他的主张。”
  “那么你不信上帝吗?……”
  教士笑道:“照你说来,我倒是无神论者了。”他把手臂围在吕西安腰里,又道:“孩子,咱们还是谈实际问题吧。我今年四十六岁,是个大贵族的私生子,我没有家族,只有一颗心……人可是怕孤独的,这一点你该记住,刻在你软绵绵的脑子里。在各种孤独中间,人最怕精神上的孤独。早期在旷野里静修的隐士和上帝在一起,住的是人烟稠密的世界,精神世界。守财奴住的是随心所欲的快乐世界,他的全部欲望,连性生活在内,都可以在他脑子里得到满足。只要是人,不论是麻疯病者还是苦役犯,是下流东西还是病人,第一个念头总是要找一个共命运的伴侣。这种心情是生命的表现,人拿出全部的力量,生命的精华,来满足这心情。要没有这股支配一切的欲望,撒旦怎么能找到同伴?……这个题目大可写成诗篇,作为《失乐园》的开场白,而《失乐园》也只是替叛逆①作辩诉。”
  ①指撒旦反抗上帝。
  吕西安道:“你那种诗篇简直是歌咏堕落的《伊利昂纪》。”
  “你看,我孑然一身,过着孤零零的生活。我只穿着教士的服装,没有做教士的心肠。我喜欢替别人尽心出力,我有这个怪癖。我不为人献身,过不了日子,所以做了教士。我不怕人家忘恩负义,我自己却知恩感德。教会对我毫无作用,不过是个空洞的观念。我替西班牙国王尽心出力,可是不能爱他,他是我的保护人,高高在上。我要创造一个人,给他生命,按照我的方式把他琢磨,塑造,因为我要象父亲爱儿子一般的爱他。我的孩子,将来你坐着双轮马车,就等于我自己坐着,你讨女人喜欢,我也跟着快活。我对自己说:这个美貌的青年就是我!这个德·吕邦泼雷侯爵是我创造的,是我送进贵族社会的;他的荣华富贵是我的成绩;我不出声,他也不出声;我开口,他也开口;他样样事情和我商量。德·韦尔蒙神甫①同玛丽-安东奈特的关系便是这样。”
  ①韦尔蒙神甫,玛丽-安东奈特未出嫁前的教师,大革命前在法国宫廷中极有势力。
  “他把玛丽-安东奈特送上了断头台!”
  教士回答:“德·韦尔蒙神甫并不爱王后,他只爱他自己。”
  吕西安道:“难道家里的人伤心,我可以不理不睬吗?”
  “我有的是钱,你尽管拿。”
  “只要能救出赛夏,我此刻什么都愿意干,”吕西安回答的声音表示他不愿意自杀了。
  “孩子,你只消开一声口,赛夏明天就好收到他需要的款子,料清债务。”
  “怎么!你给我一万两千法郎?……”
  “哎啊!孩子,你不看见我们车子的速度一小时走十五六里吗?我们到普瓦捷吃晚饭。到了那儿,你要是愿意订约,要是能给我一个服从的证据,非常重要而我非要不可的证据,我就托波尔多的班车带一万五千法郎给你妹子……”
  “钱在哪里呢?”
  西班牙教士一言不答。吕西安心上想:“啊,被我揭穿了,他是拿我打哈哈。”
  过了一会,教士和诗人不声不响重新上车。教士不声不响从车厢的夹袋里拿出一只出门人常用的皮包,里头分做三格;教士的大手在皮包中掏了三次,每次都是大把的黄金,总共有一百葡萄牙金洋。
  吕西安看着大量的黄金眼花了,说道:“神甫,我跟你走。”
  神甫好不温柔的亲着吕西安的额角,说道:“孩子!这不过是我包里的三分之一,我总共有三万法郎,路费在外。”
  “而你竟一个人赶路吗?……”吕西安叫起来。
  西班牙人回答:“这算得什么!另外还有三十多万法郎的汇票到巴黎去兑现。没有钱的外交家等于没有意志的诗人象你刚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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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7
《幻灭》第四部十四 西班牙人的侧影

车子到一个站上停下,吕西安叫道:“你这番话可不象格拉纳达大主教的讲道。”①
  ①勒萨日小说《吉尔·布拉斯》第七卷第三章,提到一位格拉纳达大主教的讲道,全是劝人为善的假道学。
  “我的孩子,——我这样称呼你因为我要收你做养子,将来继承我的财产,——不管你把这篇简单扼要的训导叫做什么,反正是一部争名夺利的法典。上帝的选民为数不多。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进修道院,便是接受这部法典;而你在修道院中往往仍旧看到一个小型的社会!”
  吕西安想探探这个可怕的教士的心,便说:“恐怕还是少懂一些世故的好。”
  教区委员回答说:“怎么!你先是不懂赌博的规则就去赌;等你有了本领,再有一个可靠的帮手陪你上场,你反倒退缩了……连翻本的念头都没有!怎么!人家把你赶出了巴黎,你不想爬到他们背上去吗?”
  吕西安直打寒噤,仿佛听到一件铜乐器,一面中国的锣,发出那种刺激神经的怪声。
  “别看我是个卑微的教士,”那人说着,被西班牙的日光晒得乌油油的脸上凶相毕露,“一朝受了羞辱,伤害,折磨,欺骗,出卖,象你在巴黎吃的那些坏蛋的亏,我马上变做沙漠中的阿拉伯人!……我要拼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去报仇泄恨!……我不怕在吊台上,在绞架上结束生命,给人用柱子撞开肚子也好,受土耳其式的毒刑也好,躺在你们的铡刀底下也好;不过我先要踩死了敌人,才肯送掉我的脑袋。”
  吕西安一声不出,没有心思再逗神甫表演了。
  教区委员最后还说:“有的人是亚伯的后代,有的人是该隐①的后代;我是混血种:对敌人是该隐,对朋友是亚伯;谁要惹起该隐的性子,算他活该!……可是放心,你是法国人,我是西班牙人,再加是教区委员!……”
  ①亚当与夏娃生的第一个儿子叫该隐,第二个叫亚伯;该隐嫉妒亚伯受神宠爱,将其杀死。见《旧约·创世记》。
  吕西安望着这个上帝派给他的保护人,暗暗想道:“真是阿拉伯人的性格!”
  卡尔洛·埃雷拉神甫身上没有一点耶稣会会员的气息,连修道士气息都没有。他个子矮胖,大手,阔胸脯,象大力士一般壮健,眼中凶光闪闪而特意装做温和;暗棕色的皮肤绝对看不出内心的思想;给人的印象不是可亲,而是可厌。漂亮的长头发象塔莱朗亲王那样扑着粉,使这个古怪的外交家外貌象主教,白边蓝缎带上挂的金十字也说明他是高级的教士。黑丝袜裹着一双运动员式的腿。衣服洁净无比,普通的教士不大会这样修饰,尤其在西班牙。车身上漆着西班牙的国徽,一顶三角帽放在车厢的倒座上。这教士虽然有许多地方引起你反感,又粗暴又软和的态度把他的相貌给人的印象冲淡不少;他在吕西安面前还装模作样,竭力讨好,怪亲热呢。吕西安心事重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觉得生死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已经到了吕费克以后的第二个驿站。西班牙教士的最后一段话挑动了他好几根心弦,都是最要不得,最会同恶念起共鸣的心弦;老实说,这不但是吕西安的耻辱,对于那个用犀利的目光研究诗人美丽的长相的教士,也是耻辱。吕西安重新看到了巴黎,当初因手段笨拙而放下的缰绳又拿在手里了,他想报复了!促成他自杀的最有力的原因,巴黎生活和外省生活的比较,他完全忘了;他可以回到原来的天地中去,还多了一个深谋远虑,象克伦威尔那样恶毒的军师做保镖。
  他心上想:“我以前是单枪匹马,今后是两个人了。”
  吕西安愈暴露他从前的过失,教士对他愈关切。吕西安愈不幸,教士愈慈悲,而且对样样事情看得稀松平常。虽然如此,吕西安仍猜不透这个替王室牵线的家伙对他存的什么心。他先用最浅薄的理由解释,认为那是西班牙人的慷慨豪侠!大家都说西班牙人慷慨豪侠,意大利人嫉妒猜忌,动不动下毒药,法国人轻佻,德国人直爽,犹太人下贱,英国人高尚。其实这些话要反过来说才合乎事实。犹太人垄断黄金,写出《魔鬼罗伯特》的音乐,能演《费德尔》,能唱《威廉·退尔》,向画家定画,造巍峨的府第,写出《旅途小景》①和许多美丽的诗歌;他们的势力愈来愈大,他们的宗教控制着世界,连教皇也向他们借款!至于德国人,他们专会无事生非,甚至为一些极小的小事也得问外国人:你可有合同?说到法国,取笑本国人愚蠢的戏文五十年来一直有人叫好,式样莫名其妙的帽子始终有人戴在头上,政府尽管改组,只是换汤不换药!……英国人当着全世界的面做出背信弃义的勾当,和他们的贪婪一样可恶。西班牙有过东西印度的黄金,现在两手空空。要说下毒谋害的事,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比意大利更少,也没有一个地方的人情风俗比意大利更随和更文雅了。西班牙人的名声多半是沾的摩尔人的光②。
  ①写歌剧《魔鬼罗伯特》的音乐家迈耶贝尔是德国犹太人;演《费德尔》及其他古典悲剧著名的女演员拉希尔是阿尔萨斯犹太人;德国大诗人海涅也是犹太血统,《旅途小景》是他有名的散文集。
  ②摩尔人系阿拉伯人与巴巴利人之混血种,中世纪成为西班牙半岛的统治民族。十五世纪末被西班牙人战败,降为被压迫的少数民族。摩尔人勤劳朴实,过去对西班牙的经济发展极有贡献。
  教士重新上车的时候,咬着马夫的耳朵说:“给你三法郎酒钱,我要车子走得和驿车①一样快!”
  吕西安三心二意,不敢上车,教士说了声“来吧”,吕西安才上去,自己暗暗譬解,说要adhominem②批驳一顿。
  他说:“神甫,既然你能若无其事,说出一般俗人认为极不道德的主张……”
  教士说:“的确不道德;所以,我的孩子,耶稣-基督要那桩令人骇怪的事发生,③所以大家最恨令人骇怪的事。”
  ①驿车是比班车更轻便更快的车子,原来专送邮件,有时亦搭载少数旅客。
  ②拉丁文:抓住对方的矛盾。
  ③耶稣被捕前夕在橄榄山上告诉门徒:“你们今天夜里要为了我而骇怪,因为经上写明:我要打击牧人,驱散羊群。”(《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三十一节)——所谓骇怪,是指众门徒看到素来公认的救世主会毫不抵抗的落在敌人手里。事实上犹大的出卖和耶稣的被处死刑,只应当加强众人的信仰。故耶稣又说:“在事情未发生之前,我先告诉你们,使你们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相信我是真主。”(《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十九节)又说:“我先告诉你们这一点,免得你们临时骇怪。”(《约翰福音》第十六章第一节)。
  “我要提出一个问题,象你这样有魄力的人听了,不至于诧异吧?”
  卡尔洛·埃雷拉道:“不用顾虑,我的孩子!……你不了解我。难道我没有弄清楚一个人是否可靠,是否不至于拿我的东西,就请他做秘书吗?我对你已经感到满意了。你还天真得很,所以年纪轻轻就想自杀。你要问什么呢?……”
  “为什么你关切我?你说要我服从,到底要我付什么代价?
  ……干吗你要给我一切?你自己又得到什么呢?”
  西班牙人笑眯眯的瞧着吕西安。
  “等会遇到山坡,咱们下车走过去的时候,在旷野中谈吧。
  车厢还不是机密的地方。”
  两人一声不出,车子飞奔的速度使吕西安愈加神思恍惚,象喝醉了酒。
  “神甫,前面就是山坡了,”吕西安如梦初醒的说。
  “好,咱们走吧,”神甫说着,大声叫马夫停下。
  于是两人迈开步子,望大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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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6
《幻灭》第四部十三 埃斯科巴①的信徒讲的道德课

①埃斯科巴(1589—1669),西班牙诡辩家。
  吕西安说:“如果你看待道德的态度同你看待历史差不多,我很想知道你对我这样慈悲是什么动机?”
  “小朋友,这是我讲道的最后一部分,暂时保留;等到一提出来,咱们今天就不分手了,”教士因为狡计成功,回答得很俏皮。
  “好,那就请你谈谈道德吧,”吕西安说着,私下想:“让我来逗他表演一番。”
  教士说:“小朋友,道德是从法律开始的。如果单纯是宗教问题,法律根本没用,宗教情绪强的民族没有几条法律。在民法之上还有政治法。你知道在政治家心目中,你们十九世纪的门楣上写的是什么?一七九三年,法国人把平民的主权说做高于一切,结果产生一个专制的皇帝。这是你们民族的历史。至于私生活,塔利安太太①和博阿奈太太行事并没有分别。拿破仑娶了博阿奈太太做皇后②,却从来不愿接见塔利安太太,虽然她是王妃。拿破仑在一七九三年是革命党,一八○四年戴上铁铸的皇冠。一七九二年时高呼不平等毋宁死的健将,从一八○六年起制造一个新兴的贵族阶级,后来路易十八也承认了。如今高高在上,住在圣日耳曼区的贵族,在国外的行事更要不得:有的放高利贷,有的做买卖,有的做小肉饼,有的做厨子,做农夫,做牧羊人。可见在法国,不论在政治方面还是道德方面,每个人走到终点都****他的出发点,不是用行为****主张,便是用主张****行为。政府也罢,个人也罢,根本谈不上逻辑。因为你们早已没有道德了。如今在你们国内,成功是至高无上的理由,可以替所有的行为辩护,不管哪一种。事实本身毫无作用,重要的是人家看待事实的观念。从这一点上,小朋友,我们得出第二条规则,就是:外表要好看!藏起你生活的内幕,只拿出灿烂的一角。行事机密是野心家必须遵守的规则,也是我们一派教会的规则,你得牢牢记住。大人先生干的丑事不比穷光蛋少,不过是暗地里干的,他们平时炫耀德行,所以始终是大人先生。小百姓在暗地里发挥美德,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他们的倒霉事儿,所以被人轻蔑。你藏起你高尚的品质,叫人看到你的疮口。你公然爱上一个女戏子,和她同居;这是你们俩的自由,没人好责备;不过你同公众的意见对立,不服从社会的规则,也就得不到社会的尊重。要是不把柯拉莉从卡缪索手中抢过来,不给人知道你同她的关系,你就能娶到德·巴日东太太,一跃而为昂古莱姆的省长,德·吕邦泼雷侯爵。你何不改变一下行事,把你的美貌,风度,才智,诗意,统统摆在外面呢?要干不清不白的勾当,至少关着门偷偷的干,那就没人说你玷污这个社会大舞台上的布景了。这个办法,拿破仑叫做躲在家里洗脏衣服。从这第二条规则必然得出一个结论:形式最重要。我所谓形式是什么意思,千万要弄清楚。有些无知无识的人为饥寒所迫,抢了一笔钱,便成为刑事犯,不能不向法律负责。一个可怜的天才发明一样东西,办成企业可以发大财;你借给他三千法郎(按照那两个库安泰拿到你的三千法郎票据,盘剥你妹夫的办法),你尽量难为他,逼他出让发明的一部或全部,那你只对你的良心负责,你的良心可决不会送你上重罪法庭。反对社会现状的人把这两种行为做对比,痛骂法律,代大众抱不平,指责法院不该把半夜里越墙偷鸡的贼送去做苦役,而一个诈欺破产,害许多人倾家的人,只监禁几个月。可是那些伪君子心里明白,法官把窃贼判罪是维持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壁垒,那壁垒是****不得的,否则社会就要解体;不比闹破产的商人,夺遗产的能手,为了自肥而扼杀一项企业的银行家,不过把财产换个地方罢了。所以,孩子,社会为它本身的利益,不能不在形式上有所区别,正如我为着你的利益劝你有所区别一样。最要紧是把自己看做和整个社会一样高。拿破仑,黎塞留,梅迪契家族,都自认为和他们的时代并驾齐驱。想不到你对自己的估价只有一万两千法郎!……你的社会不再崇拜真正的上帝,只崇拜金牛了③那是你们的大宪章制定的宗教,在政治上只看你的产业。那不是鼓励所有的人做富翁吗?……等到你用合法的形式挣到一笔财产,成了富翁,做了德·吕邦泼雷侯爵,你就好奢侈一下,讲节操了。那时你尽可自命为高尚,清白,没有人敢反驳你,即使你挣家业的时候做过不高尚不清白的事,——当然我不劝你这样做。”教士说到这里,拿起吕西安的手拍了拍。“你长得仪表堂堂,脑袋里应当装些什么进去呢?……只要记住一点:定下一个辉煌灿烂的目标,藏起你的手段和步骤。你过去的行动完全象小孩儿,你应当做大人,做猎人,暗暗的躲在一边,埋伏在巴黎的交际场中,等鸟兽,等机会,别爱惜你的人格,别爱惜你的所谓尊严;因为我们大家都服从一样东西,不是服从嗜好,便是服从迫切的需要,可是必须遵守一条最高的原则,就是严守秘密!”
  吕西安说:“神甫,我听了你的话害怕,我觉得是强盗理论。”
  ①塔利安太太(1773—1835),大革命时期西班牙驻法大使的女儿,聪明绝顶,行为不检,先赞成革命,后来参加反革命。嫁过三个丈夫,最后一个是德·希梅亲王。
  ②博阿奈太太(1763—1814),即拿破仑于一七九六年娶的第一个妻子约瑟芬。
  ③《旧约·出埃及记》载,古代希伯来人崇拜金犊,作为代表上帝的形象,今人以此譬喻拜金主义。
  教区委员回答:“对,可不是我发明的。那是一切暴发户的理论,不论是奥地利王室还是法兰西王室。你此刻一无所有,你的处境跟梅迪契,黎塞留,拿破仑初有野心的时候一样。那些人啊,小朋友,是用无情无义,不忠不信,最强烈的反抗做代价,来衡量他们的前程的。要得到一切,就得不顾一切。你细细想一想吧。比如你坐下来玩布约特①,你会争论布约特的规则吗?规则摆在那里,你只有接受。”
  ①纸牌戏的一种。
  吕西安心上想:“呦!他会玩布约特。”
  教士说:“你在牌桌上是怎么行动的?……难道拿出最高尚的品德来,跟人家赤诚相见不成?你不但藏起手里的牌,还要在稳赢的时候叫人相信你会全军覆没。反正你弄虚作假,是不是?……你为了五个路易扯谎!……如果有人那么大方,抓了一手好牌老实告诉人家,你对他作何感想?所有的对手都不讲道德,偏偏有个野心家抱着一肚子道德观念跟他们竞争,那不是幼稚是什么?老于世故的人准会劝他们退出战场,好比老赌客告诉一个抓了好牌不会利用的人:先生,你还是不要玩布约特……争权夺利的规则可是你定的?我干吗要劝你自认为和社会一般高呢?……因为今日之下,小朋友,社会把个人的权利无形中霸占得太多了,个人不能不向社会反攻。现在无所谓法律,只有风俗习惯,就是说只有装腔作势,归根结底仍旧是形式问题。”
  (吕西安做了一个惊讶的手势。)
  教士惟恐吕西安太天真,听了他的话受不了,便说:“啊!孩子,我是费迪南七世和路易十八的中间人,那两个大……大国之君……都是靠深……深谋远虑得到王位的;两个国王的卑鄙龌龊的斗争都经过我这个神甫的手,难道你把我当做加百列天使①不成?……我信奉上帝,可是更信奉我们的教派,而我们的教派只相信尘世的权力。为了要尽量扩张尘世的权力,我们拥护罗马教会,天主教会,就是说拥护一切迫使人民服从的思想感情。我们是近代的寺院派②,我们有我们的主义。我们的一派和寺院派一样受到摧残③,原因也一样,就是我们要跟社会并驾齐驱。你要愿意做士兵,我可以做你的长官。只要你服从我,象妻子服从丈夫,孩子服从母亲一样,我保证你不出三年成为德·吕邦泼雷侯爵,娶到圣日耳曼区最高等的贵族姑娘,将来进贵族院。我问你,我要不和你谈谈说说,给你消遣,你此刻怎么样?不是变了一具沉在深水底下,永远找不到的尸首吗?……你不妨想象一下……
  ①加百列天使奉上帝命向马利亚宣告她怀胎,将来要生下耶稣。此处作神圣的使者解。
  ②十二至十三世纪时半宗教半军事性质的团体,被法王腓力四世迫害,于一三一二年解散。
  ③暗示西班牙教士所隶属的一派是耶稣会。耶稣会于一七七三年被教皇克莱芒十四解散,一八一四年又由庇护七世准予恢复。
  (吕西安听到这里,不胜好奇的望着他的保护人。)——在你面前的是卡尔洛·埃雷拉神甫,托莱多教区的名誉委员,费迪南七世陛下的特使,奉命送一封信去给法兰西国王陛下,也许信里有这么几句:陛下一朝帮我解决了困难,希望把我此刻竭力敷衍的人一律吊死,连同我的密使在内,使他成为真正的密使……陪着教士坐在这辆车内的青年,和刚才死了的诗人已经大不相同。我从水里捞你起来,救了你性命,你变做我的附属品了,你跟我的关系正如万物之于造物主,妖精之于神仙,鬼怪之于撒旦,肉体之于灵魂!有我的铁腕支持,不怕你坐不稳权势的交椅;我给你享尽快乐,荣誉,连续不断的欢娱……永远不会缺少钱用……你在外边得意,夸耀,我蹲在泥地上打根基,保证你荣华富贵。我呀,我为权势而爱权势!我自己不能享受的东西,看到你享受我感到高兴。总而言之,我会变做你!……等到人跟魔鬼,小孩儿跟政治家订的协定对你不合适了,你仍可以找一个小地方,象你刚才描写的那样,跳水自杀。你此刻已经倒了霉,丢了脸,将来即使有点出入也没多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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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百变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26 09:19:05
《幻灭》第四部十二 马基雅弗利的信徒专为野心家讲的历史课

“原来你短少一万到一万二法郎,就想自杀。你真是个孩子,既不了解人,也不懂事。一个人的前途有多少价值,全看他自己的估计,你估你的前程只值一万两千法郎;我要收买你就不止出这个价钱。你妹夫坐牢,有什么大不了?那位赛夏先生要是真有发明,将来必定是富翁。谁相信富翁欠过债,进过监狱?我看你对历史不大熟悉。历史有两部:一部是官方的,骗人的历史,做教科书用的,adusumdelphini①;另外一部是秘密的历史,可以看出国家大事的真正原因,是一部可耻的历史。让我三言两语再讲一桩你不知道的轶事给你听。有个野心勃勃的青年教士要进政界,卑躬屈节的拍上王后的一个亲信;那亲信赏识他,在国务会议中给他一个席位,相当于大臣的等级。一天晚上,有一个人自以为热心(你记住:人家不开口,千万别自动帮忙!),写信给青年野心家,说他的恩人遭到危险了。王上觉得受人控制,怒不可遏,但等那亲信第二天早上进宫,取他性命。我问你,小朋友,你要是收到这封信,你怎么办?……”
  ①拉丁文:给王太子念的。
  “马上去通知我的恩人,”吕西安很兴奋的回答。
  教士说:“你仍旧那么天真,象你讲的过去的作风一样。那家伙暗暗盘算:如果王上起了杀心,我的恩人就非死不可;这封信来得太晚了!于是他照旧睡觉,一直睡到那亲信被杀的时候……”
  吕西安只道教士有意试他,说道:“那简直是禽兽!”
  教区委员答道:“所有的大人物全是禽兽,我们谈的这一个名叫黎塞留红衣主教,他的恩人叫做安克尔元帅。你看,你就是不知道你的本国史。我说学校教的历史毫无内容,只是一些年月和事实,还极不可靠,这话说错了没有?知道世界上有过圣女贞德,对你有什么用?你可曾因之想到,如果法国当时接受了普朗塔日内一支的昂热王朝①,英法两个民族合在一起,今天就能称霸世界,而经常扰乱大陆政局的两个岛屿②,可以变为法国的两个行省?……还有,梅迪契家族从普通的商人一跃而为托斯卡讷大公,用的是什么手段,你研究过没有?”
  ①普朗塔日内是十二世纪中叶至十五世纪末叶统治英国的王朝,在百年战争最后一个时期,认为英法两国的王位都应当属于昂热一支的后裔,即英王亨利五世与六世。
  ②指大不列颠和爱尔兰两大岛。
  吕西安道:“在法国,诗人不必象本笃会教士那样博学。”
  “唉!小朋友,他们做到大公爵,还不是跟黎塞留当上首相一样?要是你不死记历史上的标签,在重大事故中研究一下人的因素,你不难学到处世的诀窍。从我刚才随便举出的几桩事实中间,可以得出一条规律:你只能把人看作工具,尤其女人;只是别让他们发觉。凡是地位比你高,可能对你占用的人,就该当作上帝一般膜拜,等他们对你的奴颜婢膝付足了代价,才离开他们。对付人要象犹太人一样的狠心,一样的卑鄙;他们为着金钱不择手段,我们为着权势也要不择手段……别理睬失势的人,根本当他不存在。你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想支配社会吗?那先要服从社会,把社会彻底研究过。学者研究书本,政治家研究人,研究人的利害关系,行事的动机。社会,人类,一般说来都是宿命论者;他们崇拜既成事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上一堂小小的历史课?因为我相信你的野心非同小可……”
  “是的,神甫!”
  教区委员接着说:“我早看出了。现在你心里想:这个西班牙神甫杜撰许多掌故,歪曲历史,证明我过去太重道德……”
  (吕西安发觉自己的心思被他完全猜中了,微微一笑。)
  教士说:“那么,小朋友,我们就拿家喻户晓的事情来说吧。有个时期法国差不多被英国人征服,国王只剩一个省份了①。忽然平民中间冒出两个人物:一个是穷苦的小姑娘,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贞德;另外一个是布尔乔亚,叫做雅克·科尔。一个出钱,一个出力,还发挥她童贞女的威望,国家得救了,可是那姑娘做了俘虏!……国王尽可以把她赎回,却让她活活烧死。至于那英勇的布尔乔亚,国王听凭一般朝臣诬告他犯下死罪,把他的财产瓜分。无辜的雅克·科尔受着法律迫害,包围,打击;五家贵族靠他的产业发了一笔横财……布尔日总主教②的父亲一辈子逃亡国外,留在国内的财产一个钱都拿不到,只剩交给阿拉伯人代管的一些款子。你还可以说:这些例子太古老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事已经做了三百年的教材;并且那个时代的人物根本荒唐无稽。——那么,小朋友,法国最后一个神道,拿破仑,总是实有其人了吧?他讨厌手下一个将军,迫不得已才升他做元帅,始终不愿重用。元帅名叫凯勒曼。你知道他为什么失宠?……因为在马朗戈一仗救了法国,救了首席执政,那次大胆的袭击便是在血泊和炮火中也受到喝彩。可是公报上一字不提。拿破仑冷淡凯勒曼的原因,便是冷淡富歇和塔莱朗亲王的原因:换句话说,就是查理七世的忘恩负义,黎塞留的忘恩负义……”
  ①指一四○二年前后,正当百年战争的第三期。
  ②雅克·科尔得势的时候,他的儿子约翰做到布尔日的总主教。
  吕西安道:“这么说来,神甫,假定你救了我性命,帮助我发迹,我也用不着怎么感激你了。”
  神甫拿出贵人的亲昵样子,拧着吕西安的耳朵笑道:“小子,你要对我无情无义,倒是厉害角色,我要向你低头了;可惜你还到不了这一步,你才做小学生就想脱离师傅,未免太早了。你们这个时代的法国人都有这个毛病,都被拿破仑的榜样教坏了。你们指望的肩章得不到,便辞职不干……试问你有了一个念头,可曾把全部意志,全部行动,一齐放上去?
  ……”
  吕西安道:“唉!就是没下过这功夫。”
  教区委员笑道:“你过去就象英国人所谓inconsistent(不坚定)。”
  吕西安道:“我不预备再做人,还管什么以前的事?”
  “在你一切优秀的品质后面,只消加上一股sempervi-rens①的毅力,社会就听凭你支配,”教士特意表示他懂一些拉丁文。“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吕西安半信不信的笑了笑。)
  ①拉丁文:百折不回。
  陌生人接着说:“真的,我关切你,象关切儿子一样。我有相当势力,说话尽可象你一样坦白。你知道你在哪一点上使我感到兴趣?……现在你的成见一扫而空,可以听一堂道德课了;这堂课是无论在哪儿都听不到的;因为人与人聚在一起,比他们为了利害关系而做戏更虚伪。所以,一个人大半生的时间都在清除少年时代种在脑子里的观念。这个过程叫做取得经验。”
  吕西安听着,暗暗的想:“他大概是个老政客,有心在路上取乐,劝一个站在自杀边缘上的可怜虫回心转意;等他把我打趣完了就撒手不管……可是他很会说怪话,不亚于勃龙代跟卢斯托。”
  吕西安尽管想得这样透,外交家的引诱已经把他倾向堕落的心深深的打动了,何况还有著名的例子作证,腐蚀的力量更大。吕西安受着玩世不恭的议论迷惑,尤其觉得自己被一条铁腕从毁灭的路上拉回来,对人生更有了留恋的意思。教士在这一点上显然成功了,怪不得他一边冷嘲热讽的谈论历史,一边带着俏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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