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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儿流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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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13-10-6 16:47

正文摘要:

  简介:《苦儿流浪记》:雷米是一个弃儿,从小由一个石匠的妻子抚养。他八岁那年,石匠受伤残废,失去了工作。石匠把他卖给一个流浪的卖艺人,从此他和卖艺人带了几只小动物到处流浪。这个卖艺人是个善良的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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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7
《苦儿流浪记》第二三章 团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因为那都是些美好甜蜜的日子,好日子总嫌太短。

  我目前住在英国,住在我祖先的庄园米利根花园府邻里。

  一个在他的童年生活中曾经被人偷走、被人遗弃、最后丧失了一切保护的无依无靠的弃儿,一个曾经不断地被命运任意捉弄、因而流离颠沛、几次死里逃生的穷孩子,一个曾经独自挣扎在大海上、既没有灯塔指引、也看不到有安全港口的苦孩子,如今不仅有了他所爱的和爱他的母亲和弟弟,而且已经知道了谁是他的祖先,也继承了他祖先为他留下的一个光荣的姓氏和一大笔财产。

  一个苦孩子,一个在谷仓、牛栏里、在星空下的树根前曾经度过那么多黑夜的幼小的苦孩子,现在却是一座游客接踵而来的、被导游称颂备至的有着古老历史的古堡的继承人。

  这座古堡坐落在我被警察追踪时上船的小汉普敦以西二十多里的地方,它矗立在半山腰,虽然紧靠大海,却依然树木葱茏。古堡建在一块天然的大平台上,呈立方形,它的四角各有一座大圆塔掩护着这个四方形的四个侧面。在这座建筑物的南墙和西墙上,满满地盘绕着紫藤和爬山蔷薇;覆盖在北墙和东墙的,是长春藤;那些露出地面的长春藤的树干,全都有一个人的身躯那么粗。这是一种证明,证明这座府邸有着悠久古老的历史。如果你再抬起头来看看,可以看到这里每一堵墙的窗口四周,都镶嵌着雕有阿拉伯图案或刻着漩涡形圆圈花叶的白色石头;因为连窗棂①也是精雕细刻的,因而无处不显出这座宅邸的贵族气派和古老色彩。但是,如果不是园丁们恪尽职责,细心管理,那么这些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窗饰都早就被覆盖在向四处蔓延扩散的攀援植物的厚厚的绿幕下面了。古堡四周是一个辽阔的大花园,花园里有着这天蔽日的大树群,它们都是从未被截枝刀或斧子碰过的古树。这里还有着绝非人工开凿的湖泊和小溪,它们是由清澈明净的泉水在很长的年代中自然形成的;由泉水浇灌的平展的或是起伏的草坪,看去总是葱绿滴翠、赏心悦目。这里还有着一大片古老的山毛榉树群,每天傍晚都有成群结队的小嘴乌鸦争先恐后地飞到那上面的枝叶中去栖息,它们呱呱的叫声宣告这一天的开始和结束。

  我们一家四人,我的母亲、我的弟弟、我的妻子和我,就住在这座被叫做爵府花园的米利根大庄园内的古堡里。

  自从我们住进这里六个月以来,我每天要化不少时间在文献室的那张因年代过久而发黑的大橡木书桌上埋头工作,这是一间保存帐目契据、产权证书、家谱和有关我们家族的文书的房间;但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辛苦地查阅家谱或各项契据,我的工作是逐页逐段地翻阅并整理我写的回忆录。

  我们就要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儿子小马西亚领洗了,在孩子领洗的这一天,我在旧时不幸的年月里所结识的朋友都要来到这座古堡同我们全家欢聚。我要把我写的其中有着他们本人事迹的我童年的历险故事送给他们,那上面记录着他们救助过、保护过一个弃儿的大恩大德,也记录了这个弃儿的知恩感德的心情。每当我写完一章,我就送到多尔切斯特一家石版印刷商那里去付印,我现在正等着多尔切斯特的人把付印好的东西送来。

  这次聚会,是我为他们、也是为我的妻子安排的一次意外的欢聚,说实话,我最喜欢安排这种“意外的快活”,因为看着人家喜出望外,我自己也高兴。我的妻子将在这天傍晚看到她的父亲、姐姐和兄弟,她也将同时看到她的姑母,这更是她想也没有想到过的意外之喜。至于我的所有的朋友,连同我的妻子,他们决不会想到我要送给他们每人一叠上面写着他们自己的故事的我的回忆录。这个秘密安排,只有我的母亲和弟弟知道,只要没有别的事情打岔,今晚所有的人都将在我家留宿,今晚的宴会将是一次我盼望已久的欢乐的大团聚。

  在如此有趣、欢乐的宴席上,只缺少一个人,因为财富的力量再强大,也不能使他死而复生。我的亲爱的、可怜的老主人,倘若我能让您安度晚年,我将感到多么高兴!您将放下风笛、老羊皮袄和丝绒上衣,您用不着再重复“往前走,孩子们!”那句老话,因为已经有着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它将让您重新昂起您那银丝满布的、骄傲漂亮的头颅,恢复您那本来的姓名。让维泰利斯,一个老流浪汉,再次成为卡洛·巴尔扎尼,一个享有盛名的歌唱家。尽管无情的死神不容许我在您的生前报答您,但我至少为您死后的名声已经稍微做了些事情。在巴黎的蒙帕那斯墓地,我的母亲应我的要求,为您建立了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卡洛·巴尔扎尼的名字;您的半身铜像,是按照您在名望鼎盛时期公开刊印的肖像雕塑的,它使曾为您欢呼鼓掌的人缅怀您在舞台上的灼人的光辉。我还为这尊胸像浇铸了一个复制品,它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当我撰写自己遭遇初期的那些篇章的时候,当往事的踪影在我头脑中象流水一般潺潺流过的时候,我的眼睛始终在找寻您的足迹。我丝毫不曾忘记过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请您安息吧!如果说在一个弃儿的险恶的生涯中,我没有堕落,没有跌倒,那我要感激的首先是您,感激您的教诲和榜样。啊!我的老主人!在每一个节日里,您的位子将恭恭敬敬地保留着,如果您看不见我,我却能永远看见您。

  这时,我的母亲在挂着肖像的长廊里走了过来,今天,她跟我第一次在天鹅号游廊下见到的时候一样,神情典雅而庄重,既温柔又善良;但是当时挂在她脸上的、几乎把她的整个脸部都遮满的那层忧伤的薄雾,现在已无影无踪了。

  我母亲是靠在阿瑟的胳臂上走过来的,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母亲在搀扶她虚弱无力的儿子;而是她的儿子在爱护备至地用自己的胳膊扶着他的母亲。阿瑟已经变成一个英俊健壮的年轻汉子,他擅长各种体育运动,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骑手,精悍结实的划船健将,勇敢的狩猎爱好者。和我叔父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预言相反,我的弟弟活了下来,而且毫无疑问,将活得很好,这确是个奇迹。

  在他们身后不远,我看见一个法国农妇打扮的老大娘在走过来,她手里抱着一个裹在白色毛皮小大衣里的婴儿;这个老农妇不是别人,她就是巴伯兰妈妈;这个婴儿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小马西亚。

  我当年找到母亲之后,曾想要巴伯兰妈妈留在我们身边,但她当时没有同意。

  “不,我的小雷米,”她当时对我说,“眼下还不是我留在你母亲家里的时候,你应该快点去用功念书,使自己接受教育后成为一个先生,一个配得上你门第的真正的先生。我留在你身边能做什么呢?但我们的离别可能不会是永久的;你将长大成人,你要结婚,还要有孩子。那时候,你要是愿意,我又如果还活着,我就会回到你身边来照料你的孩子。我不能象抚养你一样来抚养他们,因为我那时已经老了;但是衰老并不会妨碍我很好地照顾一个小婴孩,老人有经验,睡眠不多。再说,我会喜欢你的孩子的,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人从我手里把孩子偷走,就象人家曾经把你偷走过那样。”

  正象巴伯兰妈妈所希望的那样,在我的孩子出世后不久,我就派人到夏凡侬去找她。于是她离开了她的村子、她的朋友、她的生活习惯和那头我们给她买的奶牛,来到了英国,来到了我们身边。我们的小马西亚吃他母亲的奶,但照管他,把他抱来抱去,逗他,哄他的,却是巴伯兰妈妈。巴伯兰妈妈说,小马西亚是她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阿瑟手里拿着一份泰晤士报,他把报纸放在我的书桌上,问我看过没有,我表示没有,他就指了指一条发自维也纳的消息。我现在把它表露在下面:

  名小提琴家马西亚将赴伦敦访问。马西亚前曾在本城连续举行个人音乐会,每场均获惊人成功。闻彼在英国与友人有旧约,因不愿爽约,故日内将离此前往。有关波音乐会之评价,本报已有报导,盖无论以演奏家之超凡技艺言或以谱曲家之罕见才华言,已无不使维也纳音乐城大为轰动。要之,此间咸谓马西亚乃小提琴界之肖邦。

  其实没有这条维也纳的消息,我也早已知道这个曾经流落街头的小乐师,我的伙伴,我的学生,是一个大艺术家。因为我是看着他成长和长大起来的。当初我们三个人,马西亚、阿瑟和我,我们一起在家庭教师指导下学习的时候,如果说,他在拉丁文和希腊文方面进步很慢,那么,他在跟那位由我母亲专门为他聘请的音乐教师学习的时候,进步却快得惊人。所以连我自己也预言过,芒德的那位理发匠兼乐师艾思比纳苏的预言是肯定会实现的。但是维也纳的这条消息还是使我感到由衷的骄傲和喜悦,如同我也听到了那震耳的掌声一般。难道这不是真的吗?这个马西亚,我的伙伴,我的朋友和兄弟,难道不就是另外的一个我吗?他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正如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一样。

  这时候,一个仆人交给我一封刚送到的电报:

  这次横渡,距离最短但并不最愉快。浪头能叫人愉快吗?我一直晕船,船抵雷德希尔后才有力气通知你,我路过巴黎时已带上克里斯蒂娜同行。我们将于下午四点十分到达切福特。派车来接。

                        马西亚

  说到克里斯蒂娜的时候,我看了看阿瑟,但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只是在我快要读完电文的时候,他才拾起了眼皮。

  “我自己也想去切福特,”他说,“我去让人把双篷四轮马车套上。”

  “了不起的好主意。您可以同克里斯蒂娜面对面②地坐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他不回答,一阵风地跑了出去。我转过身去看了看我的母亲。

  “您看,”我对她说,“阿瑟一刻也等不及了。很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

  我似乎听出在她这句话的声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易觉察的不满,于是,我坐到她的身边,捧起她的双手吻着。

  “亲爱的妈妈,”我用法语对她说。当我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小孩并想对她说些温柔体贴话的时候,我总爱用这种可以用上“你”而不必再用“您”来说话的语言。“亲爱的妈妈,不要为阿瑟爱上了克里斯蒂娜而苦恼。确实,这样就会使阿瑟不能再去结门所谓的好亲事,因为照一般人的看法,一门好亲事就应该是门第和财富的结合。但是,我的例子不就足以证明一个男人无需所爱的女人有着同他一样的门第和财富也照样可以有一个幸福的、非常幸福的、美满的生活吗?在这件事情上,你对我是宽容的,因为你不能拒绝一个你为他哭泣了十三年的孩子的要求。你就不可以把这种宽容也给你另一个儿子吗?亲爱的妈妈,你对一个哥哥是宽宏大量的,对一个弟弟能不能也是这样呢?”

  她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弯下身来吻我。

  “啊,好孩子,”她说,“好兄长!你那心啊,是个多么大的爱的宝库!”

  “那是因为我从前储藏得太多了。但是现在我们要谈的不是我,是阿瑟。你说,妈妈,哪里去找比克里斯蒂娜更可爱的姑娘?她难道还算不上最漂亮的闺女吗?自从我们在卢卡找到她以来,她所接受的教育难道还不配让她在最爱挑剔的社会里占有一个席位、而且是一个显要的席位吗?”

  “你从克里斯蒂娜身上也想到了她是你朋友马西亚的妹妹。”

  “的确是这样。我应该直截了当地承认,我确实由衷地希望通过这门亲事让马西亚真正进入我们的家庭。”

  “阿瑟向你表露过他的感情和愿望吗?”

  “是的,亲爱的妈妈,”我笑着说,“他对我讲的时候,是把我当作一家之主那样讲的。”

  “那么,这个一家之主是怎样回答的呢?”

  “我答应支持他。”

  但我母亲打断了我的话。

  “你妻子来了,”她说,“阿瑟的事,以后再谈吧。”

  我的妻子是谁,读者想必早已猜到,毋须我再细说,她就是大家认识的、有着一对惊讶好奇的眼睛和一副富于表情的面孔的那个小姑娘,她就是丽丝,就是聪明灵巧、文雅自然、活泼轻盈的小丽丝。丽丝不再是哑巴了,她长大了,而且幸运地在她成熟的身体上仍保存着纤细秀丽的风姿,这就在她的美貌上多添了一种超凡不俗的神致。丽丝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的母亲,她在我母亲身边长大并接受教育,终于成长为一个文雅漂亮的年轻姑娘,甚至是最文雅漂亮的年轻姑娘。她在我眼里越来越成为一个具有一切美德、一切才能和智慧的最贤惠的姑娘。因为我太爱她了,我就请求我的母亲让丽丝做我的妻子。由于这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在我古老家族的古老长辈中曾有人激烈地反对过;但我的母亲表示她不能拒绝我的请求,最后只剩下四个老长辈始终对这桩亲事感到气愤和耿耿于怀;但是丽丝凭着自己的懿行美德已经先后把他们中间的三个争取了过来,现在就只剩下这第四个了;他正等着我们去登门拜访,正等着我们去证明我们确实是幸福的;这当然是不难证明的,因而他当然也会象那三个一样站过来的。我们决定明天去拜访他。

  “哟,”丽丝进来的时候说,“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说着悄悄话。刚才阿瑟不知为什么去切福特车站了;敞篷大马车也不知为什么派到渡海码头去了;这里总有点奥妙吧?请吧,讲吧!”

  我们笑着,没有回答她。

  她于是用一条胳膊搂着我母亲的脖子,亲切地说:“亲爱的妈妈,既然您也是串通的,我就不担心了。我敢先肯定,这一定是件好事;因为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幸福。对吗,好妈妈?我最多也不过有点好奇罢了。”

  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我派往渡海码头迎接丽丝一家的敞篷马车一会儿就该到了。她不是有好奇心吗?我倒想逗逗她。我拿了一个单筒望远镜,那是我们用来观看在远处洋面上经过的船只的;我没有瞄准海上,而是转向敞篷马车回来时该走的大路上。

  “瞧这望远镜里面,”我对她说,“你的好奇心就会得到满足。”

  她照我说的做了,除了光秃秃的大路外,什么东西也没看见,因为回来的马车还没有出现。

  于是该轮到我了,我把眼睛对准了目镜。

  “你在里面什么也没看到,不会吧?”我用从维泰利斯那里学来的、江湖艺人招徕观众的自吹自擂的腔调说,“我这望远镜可实在是件宝贝!用上它,我的眼睛会变成千里眼,可以从大海上一直看过去,看到法国。可不是,我现在看到的是索城郊区的一所很讲究的房子,有一个白发老人正在催促围着他转来转去的两个女人;那老人说:‘我们快走吧,要不误了火车就赶不上到英国去参加我的小外孙子的洗礼了。卡德琳娜太太,你快点行不行?我在求你,听到吗?我们在一起住了十年了,你哪一天不总是这样慢腾腾的。什么?艾蒂奈特,你想说什么?唉,你总是改不掉你那副宪兵小姐的老模样!我是责备了卡德琳娜,可那完全是友好的,难道我就不知道卡德琳娜是我的姐妹中最好的一个,就象你,你是我的女儿中最好的一个?哪儿去找象你这样的好姑娘?你自己不结婚,偏偏要一辈子照顾你的老父亲;长得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要做你弟弟妹妹的什么护守天神,尽替他们操心。’啊,这一家人现在要出发了。那老人在嘱咐他的帮工,要他们在他出门的时候照管好他的那些花;‘记住,我也当过花农,干这活儿我可是内行。’”

  我把望远镜调了个方向,装出要看着另外一边有些什么。

  “现在,”我说,“我看到了一艘汽船,一艘刚从安特列斯群岛开来的大汽船,它快要在勒阿弗尔靠岸了;船上站着的是一个从亚马逊河地区结束了植物勘探局归来的年轻人,有人说他带回了一本全欧洲都不曾见过的植物志,据说他写的第一部分旅行记已经在报上发表了,内容非常有趣。他已经名扬四海,他的名字叫邦雅曼·阿根。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能不能准时赶到勒阿弗尔,再从那里乘船去南安普敦和他的家人在米利根府评聚会。我早已说过,这架望远镜是真正的千里眼,你的眼睛可以跟着它跑来跑去。这个年轻的植物学家现在已经乘上去南安普敦的船,快要到达了。”

  我把望远镜再换了个方向,继续说下去:“我不仅看得见,而且还听得见。有两个男人坐在车厢里,他们是一老一少。老的说:‘啊,这次旅行,对我们两个人都是一次极其有趣的旅行。’年轻的回答:‘确实极其有趣,老夫子。’‘我亲爱的亚历克西,你不仅就要同你一家人拥抱团聚,我们不仅就要同那个没有忘记我们的小雷米紧紧握手;而且我们两个人都就要到威尔士地区的那些矿井去参观。你在那里可以进行你早就感兴趣的观察研究,回去以后可以给特鲁耶尔煤矿搞些改革,这样做可以给你凭着自己的工作已经赢得的地位更增加威望。我呢,我将带回去许多标本,加进到现在已由瓦尔斯城加以肯定的我的旧收藏品之中,作为地质学的资料保存起来。但是,加斯巴尔他是不能再来了,多么不幸!’”

  我正要说下去,丽丝走过来用双手捧住我的头,轻轻地抚摸着,不让我说下去。

  “啊!真是喜出望外!”她的声音激动得发抖了。

  “不要感谢我,是妈妈的意思,她要把所有曾经为她的一度丢失的儿子做过好事的人都请到这里来聚会。要是你不堵住我的嘴,我正准备接下去告诉你。我们也在等候这位了不起的博勃,他已成为英国最著名的经营剧团、马戏团演出的老板;他的哥哥,就是那位埃克利帕斯号的船长,今晚也要来。”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的滚动声传进了我们的房间,接着又是第二辆。我们跑到窗口,看见了敞篷马车。丽丝马上认出了坐在车上的父亲、姑妈卡德琳娜、姐姐艾蒂奈特、哥哥亚历克西和邦雅曼;有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坐在亚历克西身旁,这就是老夫子;从对面方向来的是掀开车篷的四轮马车,里面坐着马西亚和克里斯蒂娜,他们正在向我们挥手;接着,在四轮马车的后面,来了一辆由博勃亲自驾驭的轻便马车,那上面坐着的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哥哥。博勃完全是一派绅士风度,他的哥哥却看去永远象个粗犷的水手,正是他把我们送到伊西尼上的岸。

  我们快步走下梯级,来到台阶下面欢迎我们的客人。

  晚宴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人都围坐在一张餐桌旁,大家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往事。

  “最近我在巴德的赌场上,”马西亚说,“碰到了一位不管赌运多坏也总是笑嘻嘻地露着又白又尖的牙齿的绅士,他没有认出我,向我讨了一个弗罗林③,去玩轮盘赌。这是一种把赌注分散、分别押在不同宝门上的搭配赌法,这种搭配也并不总是让你走运的,詹姆士·米利根先生手气不好,输了。”

  “我亲爱的马西亚,您为什么要在雷米面前说这些话呢?”我母亲说,“雷米是真会去接济他的叔父的。”

  “当然。亲爱的妈妈。”

  “他做过什么补赎④了吗?”我母亲问。

  “他已经把自己的命运输了个精光,以致只好向曾经被他迫害过的和他想害死过的人乞讨面包,这就是补赎。”

  “我已打听到他同谋的消息。”博勃说。

  “是那个吓人的德里斯科尔吗?”马西亚问。

  “德里斯科尔本人应该还在那些岛上。我指的是德里斯科尔家里的那些人。德里斯科尔太太有一天不知怎么被烧死了;她没有睡在桌子上面,而是躺在火里了。阿仑和南德刚判处流放罪,他们一定是和他们的父亲团聚去了。”

  “那么卡特呢?”

  “小卡特在照顾她的长寿的祖父。这两个人现在仍旧住在红狮院里。老头儿有钱,他们过得不算苦。”

  “假如她怕冷呢,”马西亚笑着说,“我真可怜她,那老头儿是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的炉子的。”

  在浮现出来的往事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话要说,因为每一个人的回忆不会完全一样,因此互相交谈各自的回忆总能使人感到愉快,这就是把我们连接在一起的纽带。

  晚宴结束的时候,马西亚走到我身边,把我拉进古老样式的高大的窗洞里。

  “我有个主意,”他说,“我们过去经常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演奏,现在该是很好地为我们热爱的人演奏一场了。”

  “你真是个没有音乐就没有欢乐的人,随时随地都在想着音乐。你还记得把奶牛吓跑的事情吗?”

  “你想不想演奏你的那不勒斯曲子?”

  “非常愿意。正是这支歌曲使丽丝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我们就各自去拿自己的乐器,在一个漂亮的丝绒衬里的盒子里,马西亚拿出一把旧提琴,如果我们想出售的话,最多值两法郎。我从套子里取出坚琴,由于风吹雨淋,竖琴的木头都露出了原木的本色。

  大家在我们的周围围成了一圈。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狗,一只鬈毛狗,卡比,它出场了。我的好卡比已经老了,它的耳朵也聋了,但它的视力还一直很好。它从卧着的睡垫上认出了竖琴。为了演出,它蹒跚地走了过来,嘴里闪着一只放茶杯的托盘。它想立起后腿绕着“贵宾”们走一圈,但它已经力不从心了;于是蹲下来,一只爪子放在它的胸口,向“贵宾”们深施一礼。

  我们唱完歌曲,卡比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开始“募捐”。每个人都把“捐款”放在它叼着的茶托里,卡比获得了一笔令人惊叹的收入;它叼着托盘来到我跟前,这是它从未得到过的最可观的收入,都是些金币和银币,一共一百七十法郎。

  我吻了它的鼻子。啊!我想起了,每次它使我减轻忧虑和痛苦的时候,我总是吻它的鼻子的,我的这个苦难童年时代的回忆,忽然在我头脑中唤起了一个想法,我应该立刻把这个想法向大家讲出来。

  这笔收入将是我们大家为救助流浪小乐师们而建筑躲避风雨的房屋的基金的第一笔款项,余下的将由我母亲和我支付。

  “亲爱的夫人,”马西亚吻着我母亲的手说,“我请求您让我在您的事业中也尽一份小小的力量。如果您乐于接受的话,我在伦敦举办的第一场音乐会的收入,将加进卡比的收入之中。”

  我的回忆录手稿还短缺的一页,就是我的那支那不勒斯歌曲的谱子。马西亚是个比我高明得多的音乐家,他替我谱写了这个谱子,也替我完成了这部回忆录的最后一页。请看⑤:

  哦,虚情假意,冷酷负心的女人,

  多少次啊,我发出过绝望的叹息;

  为什么我那烧枯的心哪,

  象圣殿的蜡烛又燃起摇摆的火焰?

  哦,美貌无双的夫人,只因我耳边又

  响起您的名字。

  哦,如果您是白雪,

  白雪冰冷,犹能饮吞;

  您啊,一个狠心的女人,

  看着我死去也不会有半点怜悯。

  我多么希望,

  希望是一个普通的男孩,

  提着水罐,远离王宫;

  去叫卖这水晶般发亮的清水,

  我大声呼喊:“高贵的夫人,谁要水?”

  如果我遇上的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她问:“卖水的孩子,你是谁?”

  那我就安静地回答:

  “这不是水,是爱情的眼泪!”

----------------------------------

  ①窗棂:原文是“中梃”,系建筑营造学上的专用词,指纵横分隔窗户的木条。

  ②双篷四轮马车上的篷是前后对开的,各从相反的方向向着中间接合。客人坐面向前方的后座,陪客的坐背靠车夫的前座。这是雷米对阿瑟的善意的带暗示性的取笑。

  ③弗罗林:英国两先令银币名。

  ④做补赎:宗教性语言。指犯了罪的人,要做过补赎后,才能得到上帝宽免。

  ⑤歌词原文是用意大利那不勒斯地区方言写成的,译者用散文诗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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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6
《苦儿流浪记》第二二章 漂亮的襁褓泄露了真情

  我还在一个人发愣,不知该做什么才好,马西亚却替我把事情做了。

  “我们太谢谢您了,太太。”他说。

  随后他轻轻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出了厨房。

  “上路吧!”他对我说,“前进!现在我们要赶上的不止是阿瑟和米利根夫人两个人了,又加上了一个丽丝。怎么好事全都凑到一起了!我们本来是要在德勒齐耽搁一下的,可现在我们又能继续赶路了。这就叫走运!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风向转了,不知还有多少好事在等着我们呢!”

  于是我们跟在天鹅号后面继续赶路,除了睡觉和不得不挣几个钱吃饭外,其余的时间我们都一刻不停地在赶路。

  尼维尔奈运河在德西兹流入卢瓦尔河,我们赶到德西兹的时候,听说天鹅号已经驶进了侧运河;我们就沿侧运河赶到第关;从第关我们又沿着中央运河赶到沙隆。

  我的地图提醒我,如果取道夏霍尔,可以从沙隆直接到马孔,那就不用绕大弯,可以省好几天的路程;但这是需要有胆量才能作出决定的;我们两人在讨论了这件事的利弊之后,谁也没有这种勇气:万一天鹅号在中途停下来,我们就会超过它,那样就要走回头路,本来想节省时间,却反而会丢失时间。

  我们沿着索恩河南下,一口气从沙隆赶到里昂。

  现在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天鹅号已经沿罗纳河顺流而下了呢还是正在溯流而上?换句话说,米利根夫人是在向法国南部走去呢还是正向瑞士走去?

  在罗纳河和索恩河上来往如梭的船只中间,天鹅号会不会已经从它们中间经过,但又没有被人注意?

  我们只好多问多打听。

  在问过水手,问过船夫,问过所有住在码头边上的人之后,我们终于得到了可信的消息,米利根夫人往瑞士去了。于是我们沿罗纳河向瑞士方向前进。

  “到了瑞士也就可以到意大利。”马西亚说,“看着吧,还要交一次好运!但愿我们跟在米利根夫人后面一直跑到卢卡,那可真要把克里斯蒂娜乐坏了。”

  可怜的好马西亚,他一直在帮我寻找我深深爱着的那些人;而我呢,我知道他渴望着要拥抱他的小妹妹,我却什么忙也没有帮过他。

  从里昂起,罗纳河河水湍急,船走上水就不象在塞纳河上那样容易了;还在居罗兹①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天鹅号只比我们先六个星期离开那里;从这两点看,我们有可能赶在天鹅号的前面。但在查看地图时,我发现这段水路很短,我们未必能在进入瑞士前就赶上它。其实这些考虑是多余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罗纳河同日内瓦湖之间是不可能直接行船的。谁叫我们身边没有一张瑞士地图呢?我们只凭想象以为米利根夫人要乘天鹅号游览瑞士。

  我们到了西塞尔。这是一座被罗纳河的分流切开成为两个部分的城市。河上有一座吊桥。我们走到河边。当我相信自己认出了停在远处的那条船就是天鹅号时,啊,我是多么吃惊!

  我们飞快地跑了过去。是它!的的确确是它的模样。可是看上去好象是条空船。它被缆绳牢牢地系在一道保护栅栏后面,船舱都关闭了,游廊上已没有鲜花。

  出了什么事?阿瑟怎样了?

  我们停下来,心里充满了不安。

  但呆着不动不是个办法,应该向它走去,去弄清根底。

  我们找了个人打听,他很愿意回答我们的问题;再巧也没有,他正好就是受托照看这条空船的人。

  “这条船是一位英国夫人的,她有两个孩子,一个瘫痪的男孩和一个哑巴小姑娘。这一家人现在都去瑞士了。夫人把船留在这里,因为她的船不能从罗纳河再往上游更远的地方去了。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和她的女仆乘敞篷四轮马车先走了,后来别的仆人押着行李也走了。她秋天再回来上船,打算顺罗纳河到海边,在南方过冬。”

  我们松了一口气。所有困扰我们的恐惧都不见得有什么道理,我们本该往好的方面想,不该动不动就往坏处想。

  “现在这位夫人在哪里?”马西亚问。

  “听说她要在日内瓦湖湖边租一座乡间别墅,在韦维那一带吧,可我说不上确切的地方,但她准会在那里度过夏天。”

  走吧,到韦维去!我们到日内瓦去买张瑞士地图,就能找到这个城镇或乡村。眼下已用不着再追天鹅号了,米利根夫人将在她的乡间别墅度夏,我们只要找就肯定能找到她。

  离开西塞尔四天以后,我们已经在韦维郊外数不尽的别墅间开始寻找。这些别墅,从水色湛蓝的日内瓦湖畔的平地一直到绿草如茵、林木如盖的山坡上,层层叠叠,样式都是那么的别致优雅。米利根夫人现在带着阿瑟和丽丝就住在其中的一座别墅内。地方总算叫我们找到了,而且也正是时候,因为我们口袋里只剩下三个苏,鞋底也跑掉了。

  韦维并不是一个小村子,它是一座城市,甚至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因为它已经和新城连了起来。那些星罗棋布的、紧贴在它周围的市郊或村镇,比如布罗奈、科齐埃、佩尔兹塔、克劳伦斯、谢尔奈、蒙特罗、维多和契雄,现在都已经同它连成一片。至于打听米利根夫人,或者干脆说打听一位由一个生病的儿子和一个哑巴女孩陪伴着的英国夫人,那可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因为我们一到韦维就明白,这里的山上和湖边住着这么多的英国人,男的女的,就象伦敦郊区的一座娱乐城一样。

  最好的办法是不向人打听,而是由我们亲自去寻访外国人居住的所有宅第,这并不难,只要在这样的街道上演出我们的节目就行了。

  我们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跑遍了整个韦维;这一天的收入也真不少。要是在以前,当我们为奶牛和丽丝的布娃娃攒钱的时候,这笔收入会带给我们一个兴奋愉快的夜晚;但是现在,我们并非为钱而奔波,我们是在找人,可是哪里都没有米利根夫人的踪影。

  第二天,我们到韦维的近郊去继续寻找,我们一直向前走去,只要哪条路看起来合适,就走哪条路;只要看到哪幢房子外表漂亮,我们就到这幢房子的窗子跟前去演奏,甚至顾不上看看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但是到了晚上,我们还是和头天一样,败兴而归。可是我们的确已经从河边到山上、从山上到河边都找了;我们的眼睛也的确一直很留神,只要看去是和颜悦色的、愿意听也愿意回答我们的人,我们一个也没放过,都打听了。

  这天,还闹了两场空欢喜。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回答我们说,我们要找的夫人他们很熟,就是不知道她姓什么。于是第一次我被带到一所建在山里的木屋;第二次是让我们到湖边去找,因为那个人说,他敢担保,这位夫人肯定住在湖边。住在山上的和湖边的的确都是英国太太,但不是米利根夫人。

  在韦维近郊仔细寻找以后,我们就到更远一点的克劳伦斯和蒙特罗去继续找。徒劳无益使我们恼火,但丝毫没有挫伤我们的勇气。今天不成功,明天也许会成功。

  我们有时在两旁都是围墙的街上走;有时走在两边都是葡萄园和果园的小道上;有时也走在覆盖着大栗树的浓荫的大路上。大栗树的浓密枝叶把天空和光线都遮住了,被它覆盖的路上长满了柔软的苔藓。在小道和大路旁,你每走一步,都可以看到打开着的铁栅栏或木栅栏;看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铺着沙石的花园小径,它们蜿蜒地围绕着有一簇簇灌木和花丛的草地;草地后面就是掩藏在绿荫中的华美的宅第或是爬满藤萝的雅致小屋。几乎所有的宅第和小屋都有经过精巧设置的、可以透过树林或灌木丛观赏波光粼粼的湖水和幢幢山影的景色的阳台或平台。

  但这些花园常常使我们感到失望,因为它们使我们与房子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如果我们不使劲地演奏或大声歌唱,屋里的人就听不见我们的声音;要是从早到晚都这么使劲,我们就会感到筋疲力竭。

  一天下午,我们在街心演出节目。我们面前有一排栅栏,我们正对着它放声歌唱,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背后还有一堵墙。当我声嘶力竭地唱完了我的那不勒斯歌曲的第一段,正要唱第二段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我们背后,在墙的那边,用一种奇特的、但很微弱的声音唱道:

  啊,如果您是白雪,

  白雪冰冷,犹能饮吞。

  这是谁的声音?我惊呆了。

  “是阿瑟吗?”马西亚问。

  不是,这不是阿瑟。阿瑟的声音我听得出来,不是他。可是卡比叫了起来,它窜到墙脚下面,一个劲儿扑上去,一个劲儿往上跳,显出高兴得发狂的样子。

  我无法抑止自己的激动,喊道:“是谁在唱歌听?”

  一个声音回答道:“你是雷米吗?”

  对方不回答我,却喊我的名字,我和马西亚都发愣了,面面相觑地对视着。

  正当我和马西亚面对面地发愣的时候,我看见马西亚的身后,在墙的尽头,在一排不太高的篱笆上面,有一块白手绢在风中挥过来挥过去。我们于是朝那边跑了过去。

  我们一直跑到篱笆前,才看清了是一个人在用胳膊挥舞着手绢,那是丽丝。

  我们终于找到了丽丝。有了她,我们也一定能够找到米利根夫人和阿瑟。

  “是谁唱的歌呢?”我和马西亚都喘着气,两个人那刚刚能张开口,就都同时向她提出了这个同样的问题。

  “是我。”她说。

  丽丝唱歌了!丽丝说话了!

  我确实成百上千次地听人说过,丽丝最终将能恢复说话的能力。据医生说。这很可能会发生在一次强烈的感情震动之后;而我过去一直认为是不可能的。

  但是医生的判断终于实现了,她终于说话了,奇迹终于出现了。丽丝本来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了,可我现在正在她面前唱歌,正在她的身边,她那感情上的震动可想而知是何等强烈,那么这是否可以让她更好地恢复说话的能力呢?

  一想到这里,我自己的感情也震动得无法抑制,我不得不用手紧紧抓住篱笆上的树枝来站稳身子。

  可是,现在不是沉湎于感情的时候。

  “米利根夫人在哪里?阿瑟在哪里?”我迫不及待地问。

  丽丝表动着嘴唇想回答我,但她嘴里吐出来的只是些很难辨清的声音。于是,她着急地开始用手语解释,好让我尽快明白她的意思。看得出来,她的舌头和她的头脑还不能灵活地、习惯地表达她想要说的话。

  我正用眼睛看着马西亚所不懂的丽丝的手语的时候,突然瞥见在花园的远处,在一条林荫道拐弯的地方,一个仆人推着一辆长长的小车,车里躺着阿瑟,跟在车子后面走着的当然就是他的母亲了……我紧贴篱笆,把身子伸了出去。想看得更清楚点,……啊!是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顿时,我缩回到篱笆后面,慌忙叫马西亚也弯下腰来,一时没有想到詹姆士·米利根先生是不认识马西亚的。

  惊愕稍定,我立刻明白,丽丝会因为我们突然躲起来而感到惊骇的。

  我又稍稍探出身子,压低了嗓音对她说:“不应该让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发现我,他会让我重新回到英国去的。”

  她由于惊吓而举起了双手。

  “不要动。”我继续说,“不要对别人提起我们。明天早上九点钟我们再到这里来。你设法一个人来。现在快走!”

  她在犹豫。

  “快走!我求求你。要不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一说完,我和马西亚就立刻躲到墙脚下面,然后一阵快跑,奔到葡萄园里藏了起来。在那里,我们两人先高兴了一阵,接着就悄悄地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知道,”马西亚对我说,“我不打算等到明天才去见米利根夫人,在这段时间里,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可能就会害死阿瑟,我要立即去见米利根夫人,要告诉她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米利根先生从未见过我,不会使他想起你,也不会使他想起他去过德里斯科尔家;不会有这种危险。我要让米利根夫人决定我们该怎么做。”

  马西亚的建议很有道理,我赞成他立刻就去,我们约定在他回来的时候到离这里不远的那片栗树林里来找我,因为我们应该提防万一,如果米利根先生出现的话,我可以在那里找到躲藏的地方。

  我躺在苔藓上,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马西亚回来,我不下十次地问自己,是不是我们自己把事情搞坏了。但是,马西亚终于陪着米利根夫人一起回来了。

  我奔到她面前,抓住她向我伸过来的手吻了又吻;她把我搂在怀里,温情地、亲切地吻我的前额。

  这是她第二次吻我,但我记得第一次她没有象现在这样地把我搂在怀里。

  “我可怜的孩子!”她对我说。我感觉到她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她用漂亮的、温柔白皙的手指撩开我的头发,长时间地注视着我。

  “是的,是啊!……”她喃喃地自语。

  这句话肯定是在回答她内心的深思,但我是如此激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我从米利根夫人的眼神里,感觉到了她给我的温存和爱抚,我太幸福了,不可能再去思考、深想此时此刻以外的任何东西。

  “我的孩子,”她说,她的眼睛一直在凝视我,“您的同伴向我讲了非常严重的事情。请从您这方面也给我讲讲有关您到德里斯科尔家的情况和米利根先生去访问时的情形。”

  我把她问到的事情都讲了一遍,米利根夫人只有在要求我对重要的几点讲得更详细一点的时候才打断我的活。别人还从来没有这样专注地听过我讲话,她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我的眼睛。

  当我讲完之后,她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睛看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她对我说:“这一切对于您、对我们大家,都是极端严重的事情,我们只有在听取了有资格、有能力的人的建议后,才能谨慎小心地行动。直到现在,您仍应该把自己看作是阿瑟的一个伙伴,一个朋友,”这个时候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但又很快接下去说,“看作是阿瑟的兄弟。从今天起,您,还有您年轻的朋友,你们应该抛弃你们苦难的生活了;两个钟头后,你们到德里特的阿尔卑斯旅馆去,我会派一个可靠的人先到那里去给你们定好房间,我们将在那里重新见面。现在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一会儿。”

  她又一次吻了我,在和马西亚握过手之后,很快走开了。

  “你跟米利根夫人说了些什么?”我问马西亚。

  “就是她刚刚对你说的,也还有些别的。啊,多好的夫人!多漂亮的夫人!”

  “那么阿瑟呢,你看见他了?”

  “只是从远处看了看。但看得出来,他象是个好小伙子。”

  我继续问马西亚,他同夫人到底还讲了些什么,他总是躲躲闪闪,避而不答,或者有意跟我绕弯子。这样,我们就只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直聊到我们按照米利根夫人规定的时间出发向阿尔卑斯旅馆走去为止。

  我们虽然穿着街头乐师的破旧衣服,一个穿黑色套服、系白色领带的侍者还是接待了我们,把我们带进已经预定好的房间;在我们看来,这房间是美极了。房间里有两张白色的床,窗户都开在一条向外伸出的、下临湖面的游廊上;从那里可以饱览最美的湖光山色。当我们从游廊的窗口返回房间时,侍者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候我们的吩咐。他问我们晚餐想吃什么,说一会儿他可以把饭菜端到房里来让我们在游廊里吃。

  “您有奶油水果馅饼吗?”马西亚问。

  “有大黄叶果酱馅饼,草莓馅饼,醋栗馅饼。”

  “那好,您就给我们吃这些馅饼吧。”

  “三种都要?”

  马西亚不说话。

  “那么,第一道正菜上什么?烤肉怎样?配什么蔬菜?”

  每报一道菜,马西亚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但他没有丝毫张皇失措的神色。

  “您看着办吧。”他回答说。

  侍者庄重地走了出去。

  “我相信这里的晚饭会比德里斯科尔家的强得多。”马西亚说。

  第二天,米利根夫人来看我们,她带来了一个裁缝和一个专做内衣的女人,为我们量裁外衣和衬衫。

  她对我们说,丽丝在继续学说话,医生认为她的病肯定已经好了。夫人和我们在一起待了一个钟头;临走的时候,她亲呢地吻了我,和马西亚握了手。

  一连四天,她天天都来,对我一次比一次亲热、温柔;不过我觉察得出来,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使她很为难。很不自在;好象她不愿意沉湎在这种深切的感情之中,也不愿意让这种深切的感情流露出来。

  到第五天,夫人自己没有来,来的是我以前在天鹅号上见过的她的贴身女仆,她对我们说,米利根大人在家里等候我们。她还告诉我们,说旅馆门口有一辆马车等着,我们将乘这辆马车到夫人那里。接着米利根夫人的女仆就谦恭地让我们走在前面,我们也就来到了旅馆的门口;等在门口的是一辆敞篷四轮马车,马西亚不动声色,神气十足地坐了进去,好象他从小就坐惯了这种马车似的;卡比也毫无拘束地爬上了车垫。

  路程很短,至少我觉得非常短。一路上,我象在梦幻中行走,满脑充塞了疯傻的、或者至少我自己认为是疯傻的念头。可是,有人已经把我们让进了一间客厅;米利根夫人坐在客厅里,阿瑟躺在沙发上,丽丝也在那里。

  阿瑟向我伸出了双臂,我跑了过去亲他,又亲了丽丝;米利根夫人却自己向我走来,她拥抱了我,吻我。

  “这一时刻终于到了,”她对我说,“您可以重新占有属于您的位置了。”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想从她那里寻求这句话的解释;她打开了一扇门,我看见巴伯兰妈妈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堆婴儿的衣裳,一件白色开司米绒衣,一顶花边软帽,一双针织毛袜。

  她刚把这堆东西放在桌子上,我就把她抱住了。在我拥抱她的当儿,米利根夫人向仆人下了一道命令,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名字钻进了我的耳朵,我顿时吓得睑色变白了。

  “您一点也用不着害怕,”她温柔地对我说,“请到我身边来,把您的手放在我的手里。”

  这时候,客厅的门在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面前打开了,他满脸微笑,露出尖利的牙齿,一看见我,这副笑脸立时就变成了一副可怕的怪相。

  米利根夫人不容他开口就说话了。

  “我叫您来,”她的声音很慢,稍微有些颤抖,“是为了向您介绍我的长子,我终于有幸找到了他。”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继续说下去,“他就在这里。既然在偷走他的人家里,您为了了解他的健康状况而仔细看过他,那您已经是认识他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问道,他的脸变样了。

  “……这个人,因为在教堂里偷过东西,他今天在监狱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供了。这里有封信就是证明。他把怎样偷走这个孩子;怎样把他扔在巴黎勃勒得依大街上;最后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个孩子,又怎样小心地剪掉了孩子内衣上的标记;这一切,他全坦白了。这里还有孩子的内衣,是一直由这位慷慨扶养了我儿子的善良的女人保管着的。您要不要看看这封信?看看这些衣服?”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呆立了片刻,心里肯定在琢磨是否要把我们一个个都勒死。然后他朝门口走去。正要出门,他突然又转过身来。

  “我们走着瞧吧!”他说,“让法庭来判断这桩冒认孩子的欺骗罪。”

  米利根夫人——现在可以说是我的母亲——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您可以向法庭起诉,我却不会去法庭告发那个作为我丈夫的兄弟的人。”

  门在我叔父的身后重新关上了。我终于投进了母亲向我张开的双臂。在她拥抱我的同时,我第一次拥抱了她。

  当我们的激动稍稍平静下来之后,马西亚走了过来。

  “请你告诉你妈妈,我很好地保守了她要我保守的秘密。”他说。

  “那么你是全知道的?”我问。

  我的母亲替他回答:“当马西亚向我讲述事情的缘由时,我嘱咐他不要声张。因为,如果我认定可怜的小雷米是我的儿子,那就应该有确定的证据,证明没有认错。如果我把您当儿子,拥抱了您,到头来又对您说我们弄错了;亲爱的孩子,那您该遭受多大的痛苦啊!这些证据我们有了,从现在起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了。您将永远和您的母亲、您的弟弟,”这时候,她指了指丽丝和马西亚,“和您曾在不幸中爱过的人们一起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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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居罗兹:里昂上游罗纳河畔的小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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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5
《苦儿流浪记》第二一章 天鹅号

  博勃的哥哥走开后,有一段时间,船一直静静地停泊在那里;这时只听见风在船桅间啸响,浪拍打着船底发出汩汩的声音。但船上慢慢地开始热闹起来了。甲板上振荡着脚步的响声;缆绳被扔到了水里;滑车响了起来;锚链一会儿绕上,一会儿放开;人们在卷绞盘;帆在升起;船舵在叽嘎叽嘎地叫唤。突然,船先是朝左边倾斜了一下,接着就前后颠簸起来。我们上路了,我得救了。

  开始的时候,船缓缓地、轻轻地晃动着;不一会儿,这种晃动变得又急又快,船体在打着旋儿往下降。突然,我感觉到有猛烈的海浪不断打在船的艏柱上或是右边的船舷上。

  “可怜的马西亚!”我握着我的伙伴的手说。

  “没有关系,”他说,“好在你得救了。再说,我早料到会这样的。当我们还在车上的时候,我看着那些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树梢,心想到了海上,我们就要跳舞了。这不,现在真跳开了。”

  就在这时候,我们的舱门打开了。

  “你们愿意到甲板上去走走的话,”博勃的哥哥对我们说,“现在不会再有危险了。”

  “哪儿更好受些呢?”马西亚问。

  “躺着。”

  “谢谢您了,那我就躺下。”

  马西亚在船舱里躺下了。

  “小水手一会儿会把你们需要的东西都送过来的。”船长说。

  “谢谢您了,如果他能快点儿来就更好了。”马西亚回答说。

  “已经发作了?”船长笑了笑问,他看出马西亚在晕船。

  “开始好长时间了。”

  我想留在他身边,他却打发我到甲板上去,反复说:“没关系,好在你已经得救了。不管怎么说,晕船的味道还真不错。晕船能让我感到挺高兴,这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

  走上甲板后,我只有牢牢地抓住那粗大的帆索才能站稳。在很深的夜色里,人们的视线最远也只能见到眼前那片被海浪涌起的白色泡沫。就在这片泡沫上,我们的小船在滑进;它倾斜着,好象就要翻沉了;但它并没有翻沉,相反,它被浪头升举了起来,它在浪波上跳动着。西风吹着它,抬着它,把它推向前去。

  我再回头看看陆地.现在码头上的灯光在雾气浓密的黑暗中变成了那么暗淡的一些小点;在我的眺望中,它们愈来愈微弱,一点接着一点地消逝了。我怀着愉快的获救的心情,向英国告别。

  “只要风继续刮下去,”船长对我说,“我们今天晚上到达法国伊西尼的时间不会太晚。埃克利帕斯号真是一艘好帆船。”

  在海上要整整待一天,甚至比一天还多。我可怜的马西亚,他还说晕船也会使他高兴!

  时间在流逝。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从甲板走到船舱,再从船舱走到甲板,来消磨我的时间。有一回我和船长聊天,他伸手向西南方向指了指,我看见一根高大的白色柱子映衬在蓝色的天空里。

  “那是巴夫勒尔①。”他对我说。

  我迅速地冲下船舱,向马西亚报告这个好消息:我们看见法国啦!但是,从巴夫勒尔到伊西尼,路程还很远;因为在进入维尔河和洛尔河之前,要绕过整个科后坦半岛②。

  由于埃克利帕斯号靠伊西尼码头时天色已经晚了,船长同意让我们在船上再住一夜,所以我们是在第二天早上对他表示应有的谢意后向他告别的。

  “你们什么时候再想回英国,”他紧紧地握着我们的手说,“埃克利帕斯号将随时为你们效劳。我们每星期二从这里出发。”

  这是个慷慨的建议,但我们却无意接受,马西亚和我各有各的苦衷,都不想那么快重渡英吉利海峡。

  我们在法国上岸时只剩下身上穿的衣服和我们的乐器了。多亏马西亚是个细心人,他把我撂在博勃帐篷里的竖琴也带进了马车;但是我们的包裹和包裹里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德里斯科尔家的车子上,这使我们很为难,因为没有衬衣和袜子,尤其没有地图,是没法重新过我们的流浪生活的。幸好马西亚还有十二个法郎的积蓄;我们帮博勃和他的同伴们演出时曾分到过二十二个先令,也就是二十七法郎五十生丁,这笔钱也还没有动用过;这两笔钱加在一起,就是我们两人现在身边的全部财富;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还有差不多四十个法郎。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很可观的了。在我遭遇横祸的时候,马西亚曾经想过,要把这笔钱交给博勃,作为帮助我跳车脱逃所需的费用。博勃不要。他说为朋友效劳是不能要钱的。

  我们离开埃克利帕斯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一个旧军用包、两件衬衣、两双袜子、一块肥皂、一把梳子、线团,钮扣、针和一件当时对我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最有用的东西,那就是一张法国地图。

  事情确实是这样,我们人是到了法国,但是该去什么地方,该顺哪条路走,该朝哪个方向走,我们还全然无知。

  这就是我和马西亚离开伊西尼走上拜依约③大道时一刻不停地讨论着的问题。

  “我嘛,”马西亚说,“朝左或者朝右走都行,我可说不上该走哪条路更好,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沿着大河、小河或者运河走。我有一个想法。”

  我还没有要他把想法告诉我,他自己就先说了:“我想应该把我的想法告诉你:阿瑟生病时,米利根夫人就是带他乘船旅行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在天鹅号上碰见他。”

  “他现在不再生病了。”

  “这就是说他现在的身体好多了;但反过来说,他过去是病得很重的,只是在他母亲的细心照料下才好起来的,对吧。我想,为了使他完全恢复健康,米利根夫人还会带他乘天鹅号在凡是能够让这条船航行的大河、小河或运河上旅行的。如果我们沿着这些大河、小河或运河走,就有机会碰上天鹅号。”

  “谁能未卜先知,说天鹅号还在法国呢?”

  “没有人说过。但是,天鹅号是不能出海远航的。可以相信,它没有离开法国,所以我们有机会找到它。当我们有一线希望的时候,为什么不该去碰碰运气呢?我呢,我相信我们能找到米利根夫人,我的意见是我们不应该坐失良机。”

  “但是丽丝、亚历克西、邦雅曼和艾蒂奈特怎么办呢?”

  “我们在找米利根夫人的同时,可以顺道看看他们。我们应该沿河流或运河走,在地图上找找,看哪条河最近。”

  我们把地图摊在路边的草地上,开始寻找最近的河流,结果发现是塞纳河。

  “好吧,就沿着塞纳河走吧。”马西亚说。

  “塞纳河经过巴黎。”

  “那又怎样?”

  “那可就了不得了。我听维泰利斯说过,要想找谁,就该去巴黎找。如果英国警察为了圣乔治教堂的窃案来找我,我可不愿意让他们找到。要不,何苦离开英国呢?”

  “英国警察能到法国来追捕你吗?”

  “我不知道。但万一他们来了呢?所以不该去巴黎。”

  “难道不可以沿着塞纳河到巴黎的郊区去吗?到了那里,我们可以离开塞纳河,绕过巴黎后,再重新回到它的河岸走下去。因为我也不想见到伽罗福里。”

  “也许可以吧。”

  “那好,我们就这么办吧。我们可以向沿河的船员和纤夫们打听,因为这艘有着游廊的天鹅号同别的船都不一样,它要是从塞纳河经过,人们是不会不发现它的。在塞纳河找不到它,我们就到卢瓦尔河、加龙河、或者法国所有的河上去找,最终就能找到它。”

  对马西亚的想法,我提不出反对的异议,我们就决定沿着塞纳河溯流而上。

  我们自己的事情考虑周全以后,该是替卡比操心的时候了。被染成黄色的卡比好象已经不是我的卡比了。我们买了软肥皂,在我们遇到的第一条河里,就使劲给卡比擦洗起来,擦洗得累了,就替换着擦。

  我们的朋友博勃的染料真是上等货,需得多次的刷洗,长时间用肥皂洗涤,甚至要几个星期、几个月,才能让卡比恢复本色。幸亏诺曼底省是个水乡,我们每天都能为卡比洗刷。

  经由拜依约、卡昂④、主教大桥和奥得梅尔大桥,我们到了拉布依,也就是说,我们终于到了塞纳河。

  这天,我们赶完了一整天的路程之后,从一条浓荫遮蔽的小路上走了出来,来到了林木葱茏的山岗高处。马西亚突然发现塞纳河就横在他的面前。浩浩荡荡的塞纳河就在我们的山岗下面,慢慢地绕着我们弯成一个很大的弧形,我们正好就在这条弧线的中央。静静的、浩大的河水在平稳地向远方流去;河面上白帆点点、火轮曳迤;那火轮上的烟柱,升起来,散开去,一直飘到我们身边。马西亚表示,这一美景使他对江湖大河产生了好感;使他懂得了,当人们在一条恬静怡人的大河上航行,两岸田野麦黄,牧场草碧,暗黑的树林镶着新绿的灌木,此情此景确能使人得到难忘的快乐。

  “你相信吧,米利根夫人带着她生病的儿子准在塞纳河航行过。”他对我说。

  “问一下山脚下村子里的人,我们就知道了。”

  我没有想到向诺曼底人打听一件事情竟是那么费劲;他们用浓重的当地口音回答你,这使你听起来已经够吃力了;但更叫你着急的,是他们很难得肯确切地回答你,你问他们一句,他们反过来要问你好几句。

  “你问的是从勒阿弗尔⑤或是从鲁昂来的船?是一条平底小船吗?还是一只小艇、拖轮或是驳船呢?”

  当我们详细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后,答复差不多肯定都是一样的:天鹅号从未到过拉布依。即使到过,那也是在夜里,所以谁也没有看见。

  现在我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寻访,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从拉布依到鲁昂这段水路上。但是到了埃耳伯夫⑥,还是没有一个人能给我们提供天鹅号的去向;到了波兹,那里有着船闸,象天鹅号这样一艘别致讲究的游船,人们是不该看不见,也不该记不住的,但结果还是一样。

  既然天鹅号没有通过波兹的船闸,那么显而易见米利根夫人和阿瑟决不可能从天而降地出现在波兹前面的水路上;但反过来一想,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可能在前面的居叶伯夫⑦或哥德贝克⑧、更可能就在鲁昂上的船;所以我们不该气馁,我们也确实没有气馁,我们一路问一路向前走去,但我们心里明白,在这一段的塞纳河水面上希望并不大。事情也确是这样,从居叶伯夫到鲁昂,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现在只好从鲁昂一直走到巴黎,甚至到比巴黎更远的地方去找了。一想到他们可能在鲁昂上的船,我们的勇气和信心又蓦然增长了。

  但事情并不是简单得只要用两只脚走路就行了,我们还必须每天挣钱吃饱肚皮。我们计算过,从伊西尼到夏朗东,从头到尾要走五个星期,而到了夏朗东也还不是万事大吉,因为还有这样一个问题:我们该从塞纳河继续前进呢,还是改道沿马恩河⑨走去?这是我沿途研究地图时经常向自己提出、但又始终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我们到了夏朝东。

  谢天谢天,我们不用再狐疑不定了,因为我们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巴望得如此之久的回答,有人看到过一条船,它很象天鹅号,是游船,有着游廊。

  马西亚高兴得忘乎所以,在码头上跳开了舞。突然,他操起提琴,发疯似的拉了支胜利进行曲。

  在他又拉又跳的时候,我继续向一个很乐意回答问题的水手打听。确实没有必要再怀疑了,它是天鹅号。大概在两个月前,这条船经过夏朗东,向着塞纳河的上游航去。

  两个月!那它早把我们抛得不知有多远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尽管我们只有两条腿,而它却有两匹好马,然而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我们最终还是能够赶上它的。

  时间问题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奇迹般的事实是天鹅号已经有了下落。

  “谁有理啊?”马西亚喊道。

  唉,我以前要是有勇气,我早已告诉他,我何尝不同他一样,也一直是这样巴望着的,而且是这样强烈地巴望着。但是所有这些念头,所有这些使我的幻想飞得那么遥远的痴情,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敢去想,怎么反而放向我的这个伙伴明明白白地说出口来呢?

  现在,我们没有必要再停下来见人就问了,天鹅号就在我们前面,只要沿着塞纳河往前走就是了。

  但是到了莫莱,我们不得不再次打听这条船的踪迹,因为这里是洛因河同塞纳河的汇合处。

  天鹅号在继续沿着塞纳河航行。

  到了蒙特罗⑩,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又一次打听游船的下落。

  这一回,天鹅号不在塞纳河,而是在罗纳河上航行了。它是在两个多月以前离开蒙特罗的。有人看见过甲板上站着一位英国夫人和一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

  在我们追踪天鹅号的同时,我们离丽丝更近了,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在查看地图时,我寻思米利根夫人到达热瓦尼之后,不知她选择的是布尔戈涅运河还是尼维尔奈运河,但这可是件关系到我能不能去看看丽丝的大事!

  我们到达罗纳河和阿芒松河汇合处的时候,得知天鹅号在继续沿罗纳河溯流而上。啊!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真走运,我们很快就要经过德勒齐,很快就可以看到丽丝了。我相信她也会和我们谈到米利根夫人和阿瑟的。

  自从我们跟在天鹅号后面奔跑以来,我们不再花很多时间去演出了。卡比是个有责任心的艺术家,它弄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这样匆忙,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它衔着小木碗,一本正经地蹲在“贵宾”面前,等候观众勉勉强强地把手伸进他们的口袋掏钱?卡比伙计是懂得应该耐心等待的。

  但是我们是再也不愿意等待了,所以我们的收入也就一天不如一天,而我们积攒的四十个法郎也就不得不一天比一天少下去。我们已经把挣钱的事远远抛在脑后,因为我们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我们快走吧,”马西亚说,“去赶天鹅号。”

  我也说:“我们快走吧!”

  每天晚上,哪怕白天赶的路再多,我们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累;相反,我们都同意第二天要早早起床再赶路。

  “别忘了叫醒我啊!”爱睡觉的马西亚常常这样说。

  每次我一叫醒他,他总是一骨碌就跳了起来。

  为了省钱,我们紧缩了开支。天热时,马西亚就说,他不想吃肉,“因为夏天的肉不干净”。我们只要有一块面包再两个人平分一个煮鸡蛋、或者一小块黄油,就很满足了。尽管我们是在盛产葡萄酒的地方,我们也只喝凉水。

  这些,对我们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

  可是,马西亚也有馋得发慌的时候。

  “我真希望米利根夫人的女厨子还在,她为你做过那么好吃的果酱奶油馅饼,”他说,“这种杏子奶油馅饼一定是很好吃的吧。我吃过苹果卷边馅饼,没吃过杏子奶油馅饼。但见倒是见过的,粘在黄色果酱上的那些小白点是什么玩意儿?”

  “是果仁。”

  “啊!”

  马西亚的嘴张得大大的,似乎要一口把整个馅饼吞下去一样。

  因为罗纳河在热瓦尼和奥赛尔之间拐了许多弯,而我们是沿着大路走的,所以比天鹅号少花了一点时间;但是从奥赛尔出发后,我们赢得的一点时间又丢掉了;因为天鹅号已驶进了尼维尔奈运河,它现在在平静的水面上走起来就要快得多。

  每到一个船闸,我们总会得到有关天鹅号的消息。这条运河的水上交通并不繁忙,所有的人都看到过这条不同寻常的游船。

  人们不仅跟我们谈到天鹅号的模样,而且也讲到米利根夫人,说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英国夫人”,他们也提到了阿瑟,说这个男孩“差不多总是躺在甲板上的一张床上”,“床安放在顶上长着鲜花和绿叶的游廊下面”,“这个男孩有时也能站起来”。

  可见阿瑟的病有了好转。

  我们在向德勒齐靠近。还有两天,还有一天,还有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

  我们终于望见了我们去年和丽丝一起玩耍过的树林,又望见了船闸和卡德琳娜姑妈的小屋。

  我们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我和马西亚简直不是在走,而是在奔跑了。卡比也认出了这个地方,它窜到我们前面奔跑起来。

  卡比要去告诉丽丝,说我们到了,丽丝会跑过来迎接我们的。

  但是,我们看见从屋里出来的,不是丽丝,而是卡比,它在逃跑,后面好象有人在追赶它一样。

  我和马西亚即刻停住了脚步,我们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这两个问题,我们谁也没有把它说出来,我们只是继续往前走去。

  卡比回到我们身边,畏缩地跟在我们后面走着。

  一个男人正在扳动闸门,他不是丽丝的姑父。

  我们径直走到小屋前,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着。

  “苏里奥太太呢?”我们问。

  她在回答我们之前,看了我们一会儿,好象我们向她提出了一个荒唐的问题。

  “她已经不在这儿了。”她终于对我们开口了。

  “那她在什么地方呢?”

  “在埃及。”

  我和马西亚相互看了一眼,愣住了。在埃及!我们真不知道埃及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也不知道这个国家在哪里;我们模模糊糊地认为,这一定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不定在大海的那一边哩。

  “那丽丝呢?您认识丽丝吗?”

  “当然认识,她跟一位英国的夫人乘船走了。”

  丽丝在天鹅号上!我们莫非是在做梦?

  那女人是在一清二楚地回答我们的问题,眼前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做梦。

  “您就是那个雷米吗?”她问我。

  “是的。”

  “哦,苏里奥淹死了。”她对我们说。

  “淹死了?”

  “淹死在船闸里。唉!您当然不会知道,苏里奥掉进了水里,又正好掉在一条开过来的平底船底下。他被一个铁勾勾住了。他干的这一行是经常要出事的。当时,在他淹死以后,卡德琳娜的境遇非常不幸,尽管她是个能干的女人,但又有什么法子呢?人缺钱用的时候,钱不是一天一夜能造出来的,你缺钱就只好缺钱。有人劝她去埃及,这是真的,要她到过去她当过奶妈的那家人家去照看孩子,但使她为难的是她的侄女小丽丝。正当她寻思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有天晚上,一位英国的夫人带着她生病的儿子来到了船闸。她同我们随便聊天,说她想找一个孩子陪伴她的儿子玩耍,因为她的儿子一个人在船上无聊。她看中了丽丝,答应好好照顾她,答应治好她的病,还保证在将来给她安排一个很好的前途。这是一位好夫人,非常善良,对穷人很体贴。卡德琳娜接受了这个要求,丽丝就上了英国夫人的游船,卡德琳娜自己就去埃及了。现在是我的丈夫代替了苏里奥的位置。在离开这里以前,丽丝还不能讲话,但医生说也许她将来会讲话。丽丝出发前要她姑妈告诉我,如果您来看他,我就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您。事情就是这样。”

  我是那样的震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是,马西亚却不象我这样失魂落魄。

  “那位英国夫人去哪里了呢?”他问道。

  “去法国南方或者是去瑞士。丽兰说过要叫人写信给我,好让我把她的地址告诉您,可是我还没收到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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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夫勒尔:法国海峡省城市,位于科唐坦半岛的巴夫勒尔角附近。

  ②科唐坦半岛:法国西北部突出于英吉利海峡的部分。

  ③拜依约:法国卡尔瓦多斯省市镇,位于康唐坦半岛上。

  ④卡昂:法国北部临英吉利海峡的港口城市,卡尔瓦多斯省首府。

  ⑤勒阿弗尔:法国第二大海港,在西北部塞纳河口。

  ⑥埃耳伯夫:法国北部滨海省城市,位于塞纳河左岸。

  ⑦居叶伯夫:法国北部厄尔省城市,位于塞纳河畔。

  ⑧哥德贝克:法国北部塞纳滨海省城市。

  ⑨马恩河:法国东部河流,发源于上马恩省,在夏朗东注入塞纳河。

  ⑩蒙特罗:法国塞纳马恩省城市,位于塞纳河与罗纳河汇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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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4
《苦儿流浪记》第二十章 博勃

  我被重新送回牢房很久以后,才捉摸出法官为什么不宣告我无罪的原因,他是想等抓住了钻进教堂的主犯以后,再判定我是不是他们的同谋。

  检察官说过“我们正在追捕他们”,看来很快我就要既羞愧又痛苦地和他们一起出现在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了。

  这一时刻什么时候到来呢?我将在什么时候被解到郡监狱去?这个监狱是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

  对这些问题,我需要动脑筋去好好想想,这样一来,时间比前一个晚上要过得快多了,我已经知道,不该象患了热病那样烦躁不安,应该等待。

  于是,我有时踱来踱去,有时坐在凳子上,就这么等待着。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忽然听到一阵短号的吹奏声,我听出这是马西亚的吹奏方法。真是好样的!他是要让我知道,他在守着我,他在想念我。这短号的声音是从我窗户对面的墙上飘过来的,马西亚显然是在墙的另一边的街上,我们之间的距离仅有一墙之隔,总共才几米,可惜的是,眼睛透不过墙壁。尽管眼睛不管用,声音却可以飘过来。在这阵短号的吹奏声里,我听出还有人们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模糊不清的、乱哄哄的说话声。我立刻就明白了,马西亚和博勃大概在这里演节目。

  他们为什么选中这块地方?是这里好挣钱,还是他们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告诉我?

  蓦地,我听见了一个清晰的嗓音,这是马西亚在用法语喊叫:“明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接着是越来越喧闹的小号吹奏声。

  显而易见,马西亚那句“明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肯定不是对他的英国观众而是对我喊叫的。但要猜出这句话的意思那就不是显而易见就能明白的了。于是,我向自己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同我在这以前所想的问题一样,都是找不出合理答案的。

  但是,明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我应该醒着,这是既清楚而又明白的;而且还应该作好应付一切的准备,这也是很清楚的。不过从现在起直到那个时候,我应该干点什么呢?却不知道。那就耐心等吧。啊,如果我有这样的耐心就好了。

  天一黑,我就躺进吊床,极力想让自己早点入睡;但是直到附近的大钟敲过了好几次以后,睡神才把我带上了她的翅膀。

  我醒来的时候,夜色还很浓重,星星还在阴暗的夜空眨着眼睛,四周还听不见任何声音,大概离天亮还早。我从吊床上下来坐到板凳上,不敢走动;因为狱卒会来巡夜,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我呆坐着。不久,听到大钟敲了三下。我知道自己醒得太早了,可我不敢再睡;再说,再睡也不可能睡着,因为心里太着急、太紧张了。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默数着大自鸣钟振点的钟声。从一小时到一刻钟,从一刻钟到半点钟,它每隔十五分钟敲一次。这个十五分钟,对我来说,是多么长久!有时我甚至怀疑,也许它已经敲过了,但是我没有听见也说不定;或者,是不是它出了毛病,走得不准了?

  我背靠墙壁,两眼盯着窗户,星星似乎暗淡了,天空微微泛出了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远处的公鸡打鸣了。

  我站起来,掂着脚尖去开窗户。不能让窗发出一点声音来,这可是件非常仔细的工作,不过,我轻轻地、主要是慢慢地终于把这件工作完成了。

  多么幸运!我的这间单身牢房原来由一间低矮的旧厅堂改成的,人们认为只要在窗台上牢固地安装上铁条,就可以把犯人关住了;多亏这里的窗户是推得开的,要不然,叫我怎么回答马西亚的召唤呢?然而,只推开窗户还不行,窗台上还有着铁条;要想从这只用厚厚的墙壁、包铁皮的牢门做成的牢固的笼子里飞出去,那简直是痴心妄想;但是我可不死心,总觉得似乎还有点希望。

  星星变得愈来愈苍白,清晨的寒意使我感到身子有点哆嗦,我没有离开窗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看着,但并不知道自己一定会看到或听到什么;我怀着希望,但我又害怕会失望。

  一幅巨大的白幕升上了天空,地上的万物开始渐渐清晰地现出了它们的轮廓,这正是马西亚对我说的“天刚亮”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倾听着,听得见我的心在胸膛里咚咚跳动的响声。

  我好象听见了有人在攀援围墙的响声,不过在这以前,我没有听到外面有任何脚步声,我认为自己大概是弄错了。我继续听下去。攀墙的声音还在响着。紧接着,我突然看见有一个脑袋从墙上冒出来;我很快发现这不是马西亚的头。尽管天色还不太亮,我却认出了这是博勃。

  他看见我紧贴在窗户的铁条上。

  “嘘!”他轻轻地向我示意。

  他用手向我挥了挥,似乎要我离开窗户远一点。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听从了。这时,我仿佛看见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象玻璃一样发亮的管子。他把管子放在嘴上。我看清了这是一根吹管。我听到“噗”的一声,同时看见一个小白球飞了进来落到我的脚下。博勃的头倏地在墙后消失了,我的四周又恢复一片寂静。

  我急忙捡起小白球,发现是用薄纸裹住的一颗大铅弹,纸上似乎写满蝇头小字。天还不怎么亮,我看不清楚,只好等天再亮一点的时候去读它。

  我小心地、悄没声地关好窗子。迅速回去躺进吊床,把纸团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不管我怎么着急。曙色却慢悠悠地、不慌不忙地先变成黄色,过了半天才让它的一缕玫瑰色的亮光照进了我的牢房。于是我展开小纸团念了起来。

  “你将于明天晚上被押解到郡监狱,乘火车去,二等车厢,由一名警察押送。上车后务必坐在车门口。开车后四十五分钟(注意时间),火车会放慢速度过岔道。你这时要马上打开车门,勇敢地跳下去。跳的时候要向前一冲,两手前伸,要让脚先落地。一跳到地上,立即爬上左边的斜坡,我们有一辆马车和一匹很好的马在那里等你,把你带走。什么也不要怕,两天后我们就到法国了。满怀希望、鼓足勇气吧!要注意跳得远一点,让脚先落地。”

  我得救啦!我不用再走上重罪法庭啦!用不着再站到那边的小台子去尝那种叫人绝望的滋味啦!

  啊!勇敢的马西亚,好样的博勃!我敢肯定这一定是仗义的博勃帮了马西亚的忙。“我们有一匹很好的马在那里等你”,这不是马西亚一个人能做到的。

  我把小纸条又重读了一遍,“开车后四十五分钟……,左边的斜坡……,脚先落地。”啊,当然,哪怕我会摔死,我也要勇敢地跳下去。就是死了,也比当作小偷被法庭判刑好得多。

  啊!这个主意想得多好!

  两天以后我们就要到法国了。

  但是我在这一阵狂喜中,却想到了一个凄楚的念头;“卡比怎么办?”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叫我自己驱散了。马西亚是不会丢下卡比不管的;他既然能找到让我逃跑的法子,那他也一定会找到救卡比的办法。

  我把小纸条又读了两三遍,然后把它嚼碎,咽进了肚子。做完这一切之后,我觉得有必要让自己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这一觉果然睡得很踏实,直到狱卒来给我送吃的时候才醒过来。

  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下午,一个我不认识的警察走进我的牢房,要我跟着他走。这个人看去很合我的心意,他五十岁上下,样子并不那么机灵。

  事情看来能够按马西亚所叮嘱的那样去做。火车开着的时候,我坐在紧靠我上车的那扇车门的门口,背着火车前进的方向。警察坐在我的对面,整个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您讲英语吗?”他问我。

  “只会一点儿。”

  “您能听懂吗?”

  “只要讲得不太快,差不多能听懂。”

  “那好。我的孩子,我想给您一个忠告:在法庭上不要耍滑头,还是招认的好,这样您可以博得大家的好感。有些人在确凿的事实面前还想抵赖,不肯认帐,没有比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更叫人恼火的了。正因为这样,人们对那些肯招供的人,是愿意待他们好一点、为他们做点好事的。我就是这样的。您现在把这件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听,您看吧,我会给您好处的。这同出什么价钱买什么货是同样的道理,我会让您在监狱里过得舒服些。”

  我正准备回答他,讲我没有什么好招认的;但我想到,根据这位警察的说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赢得他的好感,因此我什么也不说了。

  “您好好想想。”他继续说下去,“等到您在监狱里想到我这一片好心的时候,您可以叫人来找我。您知道,不应该一见什么人就马上招供,要选择关心您的人。我嘛,您也清楚,我随时准备帮您这个忙。”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您打听道尔文就是了。您一定能记得住我的名字吧,是吗?”

  “是的,先生。”

  我靠在门上,门上的窗玻璃是开着的。我请他允许我看看沿途的风景。正因为他很想“赢得我的好感”,所以他回答说,我要看什么就看好了。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火车不是在飞快地前进吗?

  不一会儿,他大概感到迎面风太大,便离开车门走到车厢中间的一个位置上去坐了下来。

  但我是从来不怕冷的,我把左手悄悄伸到车门外,转动把手;右手紧紧地抓住了车门。

  时间在过去。火车的汽笛叫起来了,车速放慢了。时候到了。我猛地推开车门,用足力气往远处跳去,跳到了一条濠沟里。幸好我的手是向前伸着的,它们碰撞在长满青草的斜坡上。我的头部虽然没有碰上什么,但身体的震动毕竟太大,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失去了知觉。

  我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火车上,因为我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快速地运动着的东西带着向前走去,而且还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但是我是睡在一堆麦秸上!

  真是怪事!我感到脸上湿漉漉的。我在自己的脸颊上、额头上感到有一种温存的爱抚。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条狗,一条丑陋的黄狗,正趴在我身旁舔我。

  我的目光和马西亚的目光相遇了,他正跪伏在我的身边。

  “你得救了。”他对我说。他把狗推开,吻了我。

  “我们是在哪里?”

  “在车上。博勃在给我们驾车。”

  “怎么样?”博勃回过身来问我。

  “不知道。好象没有什么。”

  “您动动胳膊和腿看看。”博勃大声说。

  我躺在草上,照他说的那样动了动。

  “很好。”马西亚说,“什么也没有摔断。”

  “后来的事情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了。”

  “你照我说的,从火车上跳了下来,跳到了一条濠沟里,剧烈的震动使你晕了过去。博勃看你没有爬上来,他就让我看住马,自己滚下了斜坡。是他用手把你抱上来的。我们还以为你也许死了。多可怕,多难受!可你现在得救了。”

  “那警察呢?”

  “火车把他带走了。火车是不会停下来的。”

  事情的主要经过,我已经清楚了。我环顾四周,发现那条黄狗正用卡比那样温存的眼神看着我,可是,它不是卡比,卡比是白的呀!

  “卡比!”我喊了起来,“卡比在哪儿?”

  没等马西亚回答我,这黄狗已经跳到我身上,舔我,它眼里流着泪水。

  “这不就是嘛,”马西亚说,“我们把它染成黄的了。”

  我回答了好卡比对我的爱抚,我搂着它吻了又吻。

  “为什么要染上颜色呢?”我问。

  “说来话长,我来讲给你听吧。”

  但博勃没有让他讲。

  “你来驾马,”博勃对马西亚说,“好好驾着。我要把车子安排一下,让它过卡子的时候不被人认出来。”

  这是一辆在拱起的半圆形的铁架上撑着布篷的小马车。现在博勃把布篷退了下来,叠成四折,要我把这厚厚的布篷盖在身上;他把车上的铁架也拆了下来,放到车身底下;最后他自己回到驭座把马西亚换下来,要他也躺进布篷的下面。这样,博勃就把他的小马车完全改变了模样。布篷不见了,三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如果我们后面有人追赶,卡子上的人就会告诉他们,说刚才经过的那辆马车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模样,人们追踪的线索也就中断了。

  “我们去哪里呢?”当马西亚躺到我身旁的时候,我问他。

  “去小汉普敦,这是海边的一个小港口。博勃有个哥哥在那里当船长,那条船是跑法国的。他们要到诺曼底①的伊西尼②去收黄油和鸡蛋。我们这次终于得救——我们会得救的,那可全靠了博勃,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我这样一个可怜虫,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是博勃的主意,把我的纸条用吹管送给你,让你跳火车;是他让他的朋友把马借给了我们;最后也是傅勃给我们弄到了一条去法国的船。你知道,要是你想搭火车走的话,肯定会被抓住的。你瞧,只要有朋友就什么都不用怕。”

  “那么卡比呢,是谁想的主意把它带着一起走的?”

  “那是我。但把它染成黄色却是博勃的主意。我们把它从警察杰里那里偷出来以后,博勃说应该给它变个颜色不让别人把它认出来。检察官称赞的机警的杰里,这回就不那么机警了,因为他听任别人把卡比偷走竟丝毫也没有察觉。说真的,卡比一嗅出是我,其它的行动,不用我教,它自己都干了。再说,博勃很懂得偷狗的伎俩。”

  “那你的脚呢?”

  “差不多好了。我可没有时间去管它。”

  在英国,赶车走路可不象法国那样随便,沿途都有关卡,你必须交一定数目的钱才能通过。当我们到达前面那个关卡的时候,博勃叮嘱我们不要出声,连身体也不要动。所以关卡人员看到的是一辆由一个人驾着的空马车。博勃跟他们开了几句玩笑就抖抖绳走了。

  博勃以他扮演丑角的天才,这天晚上把自己化装成为一个农夫;就是最熟悉他的人,现在和这个农民面对面讲话,也决认不出他就是博勃。

  我们的车子奔驰得很快,这是因为这匹马的脚力好,也因为博勃是个老练的驭手。但是奔驰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我们决定停下来让马喘口气、吃点草料;博勃把车子停在一片密林里,因为我们不敢找客栈。傅勃给他的马解下了马嚼子,把装满燕麦的马料袋挂在马脖子上。夜很黑,周围很静,看来不大有可能我们会在这里被突然抓回去。

  我便向博勃走去,向他说了些异常感激的话表示道谢,但他不让我倾诉我对他的真诚的感激。

  “您帮过我的忙,”他握了握我的手说,“现在是我帮您的忙。轮流嘛!再说,您又是马西亚的兄弟,对马西亚这样一个好小伙子,为他再多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我问他这里离小汉普敦是不是还很远,他说还要走两个多钟头的路。他认为我们应该把时间抓紧,因为他哥哥的船期是每星期六开伊西尼,今天是星期五,而这几天的涨潮又都在清晨很早的时候。

  我们重新躺在草堆上,重新躲在布篷底下。马已经歇过劲,它现在放开四蹄奔跑了起来。

  “你害怕吗?”马西亚问我。

  “也怕也不怕。我非常害怕再叫他们把我抓起来,但我觉得他们是抓不住我的。不过逃跑,这不等于自己承认有罪吗?我怕的主要就是这个。怕将来不好说清楚,叫我怎样再为自己辩护呢?”

  “我们也想到了。但博勃认为应该尽一切可能,不让你出现在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只要你在那个地方过过堂,就算你被宣告无罪,那也将是一个你一生休想洗掉的污点。我是一心一意只想把你带到法国去,所以博勃的主意我心里同意,但嘴里不敢说,我怕这个主意出得不好怎么办?”

  “你已经尽力了,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有感激你才是。”

  “什么也不会发生了。行啦,你放一百个心吧!火车停站后,看守你的警察还要打报告;可是等到他们布置好追捕的时候,时间早已过去很久,我们都跑出老远去了。再说,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去小汉普敦搭船。”

  这是肯定的,只要没有人追踪我们,那当然万事大吉,搭上船去法国就是了。但我可不象马西亚那样有信心,认为火车停站的时候,警察就已经失去追赶我们的时间。危险就在这里,这种危险可能还是很大的。

  不过,我们的马正被博勃有力地驾驭着,它正在这条荒凉的道路上快蹄奔驰。我们只看到迎面驰过来的车辆,并没有看到有人从后面赶上来超过我。我们经过的村子又都是静悄悄的,很少看到还亮着灯光的窗户。倒是有过几条狗,在发现我们快速经过时,曾在我们车后狂吠过几声。这一切都使我感到似乎可以稍稍放下一点心。在上了一段坡路以后,博勃把马车停下来,让马再歇息一阵。我们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把耳朵贴在地面倾听动静。马西亚的耳朵比我们的要灵,他也没有听到有任何可疑的声音。我们在夜的阴影和寂静中,又继续往前赶路。

  现在我们不是为了躲藏才待在布篷底下了,而是为了防寒。寒冷的海风已刮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用舌头舔舔嘴唇,尝到了盐味,我们快接近海边了。又经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看到有一团亮光在有规律地一闪一灭。这是灯塔,我们到港口了。

  博勃勒住马,慢慢地把它带进一条岔路,然后从车上跳下来.嘱咐我们拴住马,他自己要先去看看他哥哥是不是已经出发,我们是不是可以毫无危险地搭乘他哥哥的那条船。

  博勃离开我们的那段时间究竟有多长,我不知道,但它使我感觉到很长,而且是太长了。当时我和马西亚都不说话,听着海浪摔碎在沙岸上的短促而单调的声音,这声音使我心神不定,马西亚和我一样,也哆嗦起来了。

  “太冷。”马西亚低声对我说。

  真是这样吗?可以肯定的是,当我们的车子飞快驰过草地的时候.曾看到过一些受惊的奶牛和山羊把头向石头和篱笆上撞去,我们当时也发过抖,难道也是因为太冷吗?

  我们终于听见路上有了脚步声,也许是博勃回来了,我的命运就要决定了。

  博勃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走近我们的时候,我们看见有一个人伴着他;这个人穿着一件涂了漆的水手工作服,戴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

  “这是我哥哥,”博勃说,“他很愿意你们搭他的船,他将带你们一起走。我们只好在这里分手了,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我想谢谢博勃,他却打断了我的话,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

  “别说这些了,”他说,“应该互相帮助,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我非常高兴能为马西亚效劳。”

  我们跟在博勃的哥哥后面向港口走去,很快走进了城里的僻静的街道。拐了几道弯以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码头,海风朝我们扑面吹来。

  博勃的哥哥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给我们指了指一条系着缆绳的单桅帆船;我们明白了,这是他的船。几分钟以后我们就已经在船上了,他让我们下到一个小舱里。

  “我要在两个钟头以后才出发,”他说,“待在这里别作声。”

  在他把这间小舱的舱门锁上的时候,马西亚不声不响地扑进我的怀里亲我,他不再发抖了。

----------------------------------

  ①诺曼底:法国西北部旧省名。北临英吉利海峡,包括今海峡省、卡尔瓦多斯省和厄尔省。

  ②伊西尼:今法国卡尔瓦多斯省的一个城市,盛产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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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3
《苦儿流浪记》第十九章 马西亚的忧惧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没有在红狮院露面,至少可以说,尽管我们监视得十分严密,还是连他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圣诞节一过,又应当白天出门了,这样,机会就更少了;只有星期天我们还有些希望,因而在这个本来是娱乐消遣的日子,我们也不得不留在家里,不能出去散步。

  我们在等待着。

  马西亚虽没有把我们的忧虑向他的朋友博勃全盘托出,但还是把我们正在等候米利根先生这件事向他的朋友说了,问他是否有办法了解到那个始终陪伴着她的残废儿子的米利根夫人的地址,或者能了解到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也行。博勃回答说,应该先知道这个米利根夫人是谁,或者知道米利根先生的职业和社会地位也可以;因为伦敦有很多人都姓米利根,在英国姓这个姓的人就更多了。

  我们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我们只知道有一个米利根夫人,她就是阿瑟的母亲;有一个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那就是阿瑟的叔父。

  马西亚于是又开始跟我唠叨,说我们应该回到法国去,我们的争吵厉害起来了。

  “你想放弃寻找米利根夫人了?”我问他。

  “不,当然不放弃。但没法证实米利根夫人还在英国。”

  “但更没有根据说她在法国。”

  “我看有的。既然阿瑟有病,她母亲就会把他带到一个气候对恢复他的健康有好处的国家去。”

  “也不见得只有在法国才能找到这种有利健康的好气候。”

  “阿瑟在法国已经痊愈过一次,他母亲就会再把他带到法国去疗养;再说,我希望看到你离开这里。”

  唉!尴尬就尴尬在这里。我不敢追问他为什么非要我离开这里不可。因为我害怕他回答的正是我不敢听到的。

  “我害怕,”马西亚接下去说,“你瞧着吧,我们将要遭到大祸。我们走吧!”

  但是,尽管我的家庭对我的态度没有改变。尽管我的祖父依然狠狠地冲着我啐唾沫,尽管我的父亲对我开口就是命令,尽管我的母亲从不正眼看一看我,尽管我的兄弟们无休止地搞些恶作剧来阴损我,尽管安妮只要有机会就向我表示她对我的憎恶,尽管卡特只是在我给她糖果的时候才对我显出热情,但我还是既下不了决心去听从马西亚的建议,也不敢相信他所断言的,说我不是德里斯科尔老板的儿子。怀疑嘛,我也怀疑的,但要我肯定自己是或不是德里斯科尔家的人,那我办不到。

  时间慢慢地在过去,过得很慢,但毕竟一天天、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了,我们举家离开伦敦到英国各地去奔跑的日子到了。

  两辆车子都重新上过漆,它们都已经被装下了可能装得下的所有准备在销售旺季里卖出去的百货。

  那么多的东西,居然能够全部装在两辆车子上,不能说不是奇迹:布匹、针织品、帽子、头巾、手绢、袜子、衬裤、背心、钮扣、线、棉花、零头毛料、绒线、针、剪刀、刮胡刀、耳环、戒指、肥皂、香脂、鞋油、烙铁、给马和狗治病的药粉、去污粉、牙痛药水、生发水和染发水等。

  人们当着我们的面,把一捆捆并不是从商店直接来到红狮院的包裹,从地窖里取出来,装上了售货车,而这些东西,通常都应该是从商店卖出来的。

  车终于装满了,马也买来了,但马是从哪儿买来的,是怎样买来的,我们完全不知道;我们只是看到马被牵了过来,因而知道出发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了。

  我们怎么办,他们会让我们干些什么?是和祖父一起留在伦敦的红狮院里,还是象阿合和南德一样去做送货上门的生意,或者跟在这两辆车子后面,于我们乐师的本行,在沿途的村庄和城镇继续演我们的节目?

  我父亲早就发现我们可以用小提琴和竖琴给他挣大钱,所以决定让我们跟着车辆当乐师,但他直到出发的头天晚上才向我们宣布他的这个旨意。

  “回法国去,”马西亚对我说,“一有机会我们就逃走。”

  “为什么不在英国作一番旅行呢?”

  “因为我已经对你说过,大祸就要落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但是在英国我们有机会找到米利根夫人。”

  “我相信在法国也会有这个机会,而且可能性更多。”

  “不过还是先在英国试试。下一步再说吧。”

  “那你就要自作自受了,知道吗?”

  “不知道。”

  “我是说,我要不管你了,我将一个人回法国去。”

  “你是对的,我还要鼓励你这样做。我知道我没有权利留住你;我也知道,你非常乐意和我在一起。但是,走吧。你看到丽丝的时候对她说……”

  “我看到她的时候要对她说,你又傻又坏,居然认为在你不幸的时候我会离开你!因为你现在是不幸的,非常不幸。但我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竟使你有这种想法?你说吧,我对你犯了什么过错?什么也没有,对吗?那么好吧,我们跟着他们一起上路吧。”

  我们于是又重新走上了大路。但是这一次,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不能再由我来做主了。不过离开伦敦还是使我有一种脱离苦海般的感觉;我可以不再看见红狮院,不再看见地窖的那块翻板。这块翻板,尽管我不愿意看到它,我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去看看它。不知有多少次,我总是突然从半夜的熟睡中被惊醒,因为我在梦里、在梦魇中看见一束红色的亮光从我的小窗户外面射进来。这当然是一种梦幻,但是,难道因为它是梦幻就不要紧了吗?尽管这种亮光我只见到过一次,但已经够了,我老是感到它在我眼前晃动,好象一团炙人的火焰。

  我们跟在车辆后面走着。现在我们呼吸的已经不再是贝司纳尔格林区的那股对健康有害的臭气,而是沿途美丽田野的清新好闻的空气了。这些田野,它们在自己的名字上也许并不带着“格林”这个字眼,但却能让你的眼睛看到绿色,让你的耳朵听到鸟儿的歌唱声。

  在我们出发的当天,我看到了父亲是怎样叫卖他的标价极贱的东西的。

  我们来到一个很大的村子,先把车辆停放在大广场上,然后放下车身后面的挡板,所有的货物就很快摆开在好奇的顾客面前了。

  “请来看看价钱,请来看看价钱!”我父亲大喊大叫,“不管天南海北,反正不会再有比这更便宜的价钱啦!我进货不付钱,卖货就几乎不要钱。这不是卖,是奉送!看看这价钱,看看这价钱!”

  我听见那些看了价钱的人一面走开一面说:

“这些货该不是偷来的吧?”

  “他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倘若他们朝我这边看一眼,我那个羞得通红的脸就会让他们明白,他们的估计是多么有道理;假如他们没有看到我这一脸害臊的神色,那么马西亚是看到的;因为当晚他就跟我谈到这件事情,而通常他总是避免太直率地提到这个问题的。

  “你能一直忍受这种耻辱吗?”他问我。

  “如果你不想让这种耻辱更增加我的痛苦,那最好别跟我说了。”

  “我可不愿意你痛苦。我愿意我们回到法国去。我一直跟你说,有灾难要降临;我还要对你说,我预感到这个灾难很快就要降临了。你应该知道,总有一天警察会想到该了解一下为什么德里斯科尔老板把他的东西卖得这样便宜,到了那个时候。事情会怎样呢?”

  “马西亚,我求你不要……”

  “你自己不愿意想这个问题,那我就来替你想:无论我还是你都没有干坏事。但迟早人家会把我们统统逮起来。到那时候,怎么证明我们什么也没干,我们将怎样为自己辩护呢?我们吃的面包不就是用这些贼赃换来的钱买的吗?”

  这种想法还从来没有在我脑子里出现过,我感到好象有人在我头上重重地敲了一锤。

  “面包是我们自己挣的。”我尽力为自己辩解。马西亚说这样的话,当然并没有恶意,但我反对这种说法。

  “你说的是事实。”马西亚回答说,“但我们已经参与了那些不干活就有面包吃的人的勾当了,这,同样也是真实。警察会这样来看待我们,而且也只能是这样看待。我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了,所以我们也将跟那些人一样被判刑。一想到我将被当作一个小偷来判刑,我心里是极痛苦的;但是,如果你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那我的痛苦就不知还要大多少倍。我嘛,我不过是个倒霉的穷小子,吃官司不吃官司,都永远是一样;可是你,你要是吃过官司了,将来你找到了你的家,你的真正的家,这对你的家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悲痛;对你自己也将是一个多么大的耻辱。再说,我们被关了进去以后又怎么再去寻找你的家、发现你的家呢?又怎样再去通知米利根夫人说詹姆士·米利根先生要加害她的儿子小阿瑟呢?趁还来得及,我们赶快逃走吧!”

  “你自己逃走吧!”

  “你总是说这样的蠢话。我们要么一起逃走,要么一起被抓走。很快就会有人来抓我们了。告诉你,你把我也拖进了监狱,你是有责任的;你马上会看到,这个责任还是不轻的。如果你认为他们需要你,你对他们有用处,所以你坚持要留在他们身边;那么你这样坚持是可以理解的,这也许还是一种美德。可是他们根本不需要你;没有你,他们过去生活得不错,将来也会生活得很好。我们还是尽快逃走吧!”

  “这样吧,让我再考虑几天。我想再看一看。”

  “要抓紧一点。吃人妖魔已经闻到肉香了,我已经嗅到危险了。”

  马西亚的话,他讲的道理和提出的恳求,从来没有这样深地打动过我的心;当我把他的话又从头至尾细想一遍之后,我对自己说,我的迟疑不决是一种懦夫的表现,我自己应该知道,我该干什么,不该于什么,我应当拿出一个主意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成全了我自己不敢去做的事情。

  离开伦敦好几个星期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市镇,它的郊区将要举行一次赛马会。在英国,一个地方的赛马会总是当地的一个盛大的民间节日。这种时候,作为赛马场的荒野和沙丘,就不单是赛马表演的场地,而且总是在好几天以前,就有许多江湖艺人、波希米亚人和流动商贩赶到那里去举办热闹的集市。所以我们也就急匆匆地赶去,要在这个集市上占一块地盘;到了那里以后,我和马西亚将是乐师,德里斯科尔一家将是商贩。

  但是,我父亲并没有去赛马场,他却在城里安顿了下来;很可能他是想在城里做点什么更好的买卖。

  我们到得很早,在陈列货物的时候用不着我们干什么,我和马西亚就决定出城去赛马场看看。赛马场离城只有一箭之地,那里原来是一片长满石榆树的荒地,现在那上面已经支起了许多帐篷。从远处就可以看到的那一条条袅袅向上的、细细的烟柱,正好向我们指出赛马场的位置和界线。我们很快从一条低洼路来到了荒地,平常这里想必是光秃秃什么也没有的,但现在却出现了许多里面开设着小酒店、甚至小旅店的木板棚和木屋商店;售货帐篷和售货车;还有东一块、西一块的燃着黄火的露营地;正是在这些露营地的周围,挤满了穿着五颜六色、衣衫褴褛的人群。

  我们正好从上面吊着一只锅子的一堆篝火前经过,认出了我们的朋友博勃;他看到我们后显得非常高兴,他和他的两个伙伴是来赛马场表演力量和技巧体操的。但是答应同他们合作的那两个乐师不守信用,没有赶来;因此他们明天的进帐将不会象他们原先希望的那样丰裕,甚至很可能会糟得叫人丧气。博勃希望我们能帮他们一把,代替那两个乐师;演出的收入将在我们五个人中间平分,甚至卡比也可以分到一份。

  马西亚向我看了一眼,我马上明白我的同伴是极愿意接受博勃的建议的。由于我们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唯一的条件是必须带回一笔可观的收入,除此而外,我们干什么都行,因此我同意了博勃的建议。

  事情就这样约定了,我们第二天将来到博勃那里听他和他朋友的安排。

  但是回城以后,当我把这一安排告诉我的父亲时,却碰到了难题。

  “明天我需要卡比,”他说,“你们不能把它带走。”

  一听这话,我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感到非常着急,他是不是又要指使卡比去干什么不体面的勾当?但父亲立即驱散了我的疑虑。

  “卡比耳朵灵,”他说,“它什么都听得见,有看家的本领,给我们看守车辆很有用。这里人多太乱,会有人来偷我们的东西的。你们自己跟着博勃去表演,卡比留下来。如果你们演得很晚,这是很可能的,你们就到大橡树客店来找我们;我们将在那里过夜,我想在明天天黑时离开这里。”

  我们昨天在那里过夜的那个大橡树客店,离赛马场只有一里路,完全是在乡下,在一个荒凉得使人感到阴森森的地方。客店的东家是一对夫妇,他们两人的相貌都有一种叫人信不过的样子。我们在赛马场演完节目,要在夜里找到这家客店倒是再也容易不过的,因为从赛马场到它那里,路是笔直的。这家客店对我们来说,除了因为劳累了一天,不免嫌它路远了一点外,倒也没有其他不合适的地方。

  这种看法是不应该在我父亲面前讲出来的,他从来容不得别人的意见,他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不能商量也不能反驳。

  第二天早上,带卡比遛过步,给它吃饱喝足、相信它什么也不缺之后,我亲手把它挂在要它看守的车子的车轴上;然后,我就和马西亚奔向赛马场。

  我们一到那里就开始演奏,一刻不停地一直演奏到晚上。我的手指尖都疼得好象有千万根针在往里面扎一样;马西亚吹短号吹到后来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尽管如此,还得一直演奏下去。看到博勃和他的伙伴们的演出劲头还很足,丝毫没有松劲厌倦的样子,我们也就只好和他们一样豁出命去干了。到了晚上,我以为总该歇息了;不,我们离开了我们的帐篷又来到了一个大木板棚的下面;技巧表演和音乐演奏又重新开始,而且表演得更激烈因而演奏得也只好更兴奋。就这样,一直延续到半夜才停止。如果说我当时还能用我的竖琴奏出一点声音来的话,那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演奏的是些什么,而马西亚也当然不比我好多少。博勃曾宣布“这是最后一个节目”不下二十次,我们重新表演也不下二十次。

  如果说我们是累了,那比我们付出了更多气力的博勃他们就完全筋疲力竭了,因而他们在表演中曾不止一次地出现过当场失手的尴尬场面,其中最不幸的一次,是那根供他们表演用的大木杆在倒下的时候正好打在马西亚的脚上,以致马西亚当时疼得尖叫了起来;我以为他的脚骨一定被压碎了,幸亏还好,伤得不算重,只是受了挫伤,皮肉绽开了,骨头并没有砸断,不过马西亚已经不能走动了。

  于是决定把马西亚留在博勃的车里过夜,我一个人回大橡树客店去。难道我不应该回去看一看德里斯科尔一家,了解一下他们第二天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吗?

  “你别去,”马西亚一连对我说了好几遍,“我们明天一起回去。”

  “明天回去是不是太晚了呢?我们回去了一个人也找不到怎么办呢?”

  “那更好,那样我们就自由了。”

  “我要是想离开德里斯科尔一家,也不该这样离开;再说,你以为他们不会很快就重新找到我们吗?凭你这两条腿,你能跑到哪儿去呢?”

  “那好吧,如果你要去,我们明天去!但今天晚上别去,我害怕。”

  “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为你担心。”

  “让我走吧,我向你保证,我明天一定回来。”

  “要是他们拦住你不放呢?”

  “为了不让他们拦住我,我把竖琴给你留下,我总该回来找我的竖琴吧。”

  不管马西亚害怕些什么,我还是上路了,我一点儿也不怕。

  我怕谁?怕什么?别人能向我这样一个穷鬼要什么呢?

  但是,如果说在我心中感觉不到哪怕是最轻微的恐惧的话。至少我是非常紧张的。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孤身一人走夜路,没有了卡比,没有了马西亚,我感到了一种孤独感。我感到这种孤独感在向我逼近,使我一听到那种只有夜间才有的神秘的、异样的声音,就感到慌张不安,甚至那注视着我的苍白的月亮也使我深深地感到忧伤。

  尽管累,我还是走得很快,终于到了大橡树客店。我白白地寻找了一阵我们的车子,哪里也没有找到。我看到的只是两三辆可怜的布篷手推车、一个大板棚和两辆带篷的四轮马车。当我走近一辆马车的时候,从里面发出几只猛兽的叫声。德里斯科尔家的颜色锃亮的漂亮的车子却无影无踪。

  我在客店周围转了一圈,看见窗户上面的那几块楣窗玻璃上还有着亮光,我想店里的人都还没有睡,就敲了敲门。是我头天看见的那个脸色阴沉的老板自己给我开的门,他的手提灯照亮了我的脸部,我发觉他认出了我。可是,他不但不让我进去,反而把灯放在背后;他朝周围看了又看,听了又听,足足有几秒钟之久。

  “你们的车子走了!”他说,“你父亲嘱咐你赶紧到‘路易斯’去找他,要走一整夜呢。祝你一路平安!”

  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劈面把门关上了。

  自从来到英国之后,我学了不少英语,我是能够听懂这一个短句的,但是有一个字,一个最重要的字的意思我没听真:“路易斯”。老板说的这个地方是在哪儿呢?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其实这是因为我不知道“路易斯”是英语“刘易斯”的发音,而“刘易斯”是我早就在地图上看见过的一个城市的名字。

  再说,即使我知道刘易斯在哪里,我也不能丢下马西亚不管就立刻赶到那个地方去。哪怕再疲劳,也应该先回到赛马场去。

  我又开始往回走。一个半钟头以后,我已经爬进博勃的车子里,躺在马西亚身边的一堆麦秸上了。我只用几句话向马西亚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只一会儿工夫我就累得睡死过去了。

  几个小时的睡眠恢复了我的体力。早晨一醒来,我就准备去那个地方,但这还要看看马西亚的脚能不能跟我一块儿走才能决定。但马西亚还睡得很香,没有醒。

  走出车子,我径直朝我的朋友博勃走去,他比我起得还要早,正在那里生火。他趴在地上,对着一口锅底下的火种使劲吹着。我正看着他,忽然似乎认出了卡比,它被一个警察带着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十分惊奇,站在那里发呆,心想达到底是怎么回事。卡比认出了我,使劲挣脱了警察手里的绳子,几跳就跑到了我的身边;再一跳就跳进了我的怀里。

  警察走了过来。

  “这狗是您的,对吗?”他问我。

  “是的。”

  “那好,您被逮捕了。”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警察说的话和警察的动作使博勃站了起来,他向前移动了几步。

  “您为什么要抓这个孩子?”他问。

  “您是他的哥哥吗?”

  “不,是他的朋友。”

  “昨天夜里,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用梯子从一扇窗户钻进了圣乔治教堂,他们随身带了这条狗,让它在万一有人来的时候好给他们报信;事情也正是这样发生了,它给他们报了信。他们慌慌张张跳窗逃跑的时候,来不及把这条报信狗带着一起走。我们是在教堂里发现它的。我想,用这条狗肯定可以找到小偷;可不就透着了一个。现在那个父亲在哪儿?”

  我不知道这是问博勃还是问我,我没有回答,我已经懵了。

  可是,我很快就明白发生的事情了,至少我已经猜着了。并不是为了看守什么车辆,而是因为卡比听觉灵敏,可以在他们行窃时候给他们放哨,所以才要我把它留给他们的。还有,他们也不光是为了好玩,才去大橡树客店过夜的,他们是想让车子连夜就出城;毫无疑问,这都是他们早已策划好的。要说车子没有在这家客店停留,那是因为行窃已被发觉,必须尽快逃走。

  但我应该想到的,不是那些作案的人,而是我自己。看来他们是谁并没有关系,因为我无需指控他们,也能为自己辩护。我能证明自己无辜,我只要讲清我这段时间干了些什么就行了。

  我的头脑正在这样那样作出一些推理的时候,马西亚听到了警察的说话声。或者是听到了围着警察看热闹的人的吵闹声,他走出车子,一瘸一拐地跑到我跟前。

  “请您跟他解释,我不是罪犯,”我对博勃说,“我和您一起待到凌晨一点,然后我就去大橡树客店,在那里我和老板说过话,又马上回到了这里。”

  博勃把我的话翻译给警察听,正相反,警察并没有象我所希望的那样显出相信的样子。

  “贼是在一点一刻的时候钻进教堂的。”他说,“这孩子是一点或一点缺几分的时候从这儿出发的,这是方才他自己说的。那他就有可能在一点一刻的时候和那些偷窃的人一起在教堂里。”

  “从这里到城里需要比一刻钟更多的时间。”博勃说。

  “啊!可以跑着去嘛。”警察反驳说,“再说谁给我证明他是一点钟出发的?”

  “我证明!”博勃喊了起来。

  “啊,您吗?”警察说,“该看看您的证词有多大价值。”

  博勃发火了。

  “请注意,我是英国公民。”博勃庄重地说。

  警察只是耸了耸肩。

  “您要是侮辱我,”博勃说,“我就向泰晤士报写文章。”

  “在等着读您文章的时候,我先把这孩子带走,让他到法官面前去解释吧。”

  马西亚扑向我的怀里,我以为他要拥抱我,然而马西亚在用感情来安慰我之前,先用实用的话来叮嘱我。

  “你要鼓起勇气,”他对着我的耳朵说,“我们不会抛弃你的。”

  于是,他紧紧地拥抱了我。

  “你把卡比留下。”我用法语对马西亚说。

  警察听得懂我的话。

  “不,不!”他说,“这条狗我留下了。它为我找到了这一个;它还会帮我找到别的那几个。”

  这是我第二次被警察拘捕,但是这一次我蒙受的耻辱,在我心中所引起的深切的苦楚,是远远超过了以往那一次的。因为这一次的问题同那次由奶牛事件引起的愚蠢可笑的指控完全不同。就算我在这场官司中以清白无辜而被释放,难道我能毫无痛苦地看着那几个所谓是我的同谋犯的人被法庭判刑吗?

  我由警察押着,通过了那道围着看热闹的人墙。这里的人并没有对着我吆喝或者做出威胁的样子,也没有谁尾随我们,这同我在法国遇上的完全不一样。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农民,几乎全是些从战争年代生活过来的人;他们是些江湖艺人、小酒店老板、波希米亚人和一些邋遢的、有时也向人乞讨施舍的流浪汉。

  关押我的监牢,一点也不象我以前见过的堆了洋葱头的可笑的牢房,而是一所真正的牢狱,它有一个用粗铁条做栅栏的窗户。这个窗户,你只要看它一眼,就休想再萌越狱逃跑的念头。牢房的全部陈设是一条板凳和一张吊床。

  我倒在板凳上,感到疲惫不堪;我的精神和肉体都被摧垮了。我在板凳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杂乱无章地思索着自己的遭遇,但我的头脑已经麻木迟钝,不可能再把两种思想连贯在一起、有条不紊地从这一种转到另一种。

  现实是何等可怕,未来又是多么叫人寒心!

  马西亚对我说“你要鼓起勇气,我们是不会抛弃你的”,但象马西亚那样一个孩子能干得了什么?如果博勃愿意帮马西亚,象他那样的人又能做些什么?

  当你被投进了监狱,你的头脑里就只有一种思想,一种固执地一刻也不肯离开你的思想,那就是想尽办法要从监狱里跑出来。

  马西亚和博勃将怎样才能不抛弃我,怎样才能尽力帮我的忙,怎样才能把我从这间牢房里救出去?

  我朝窗户走去,然后把窗子打开,试探性地摸了摸那些粗大的铁条,它们是交叉着从外面把窗口堵死的;铁条的下端被牢牢地砌在石头里面。我又审视了一下墙壁,这堵墙壁差不多有一米厚。地上是宽大的石板,门上包了一层铁皮。

  我又回到窗前,这窗户开向一个狭长的小院子,尽头有一堵至少四米高的大墙挡着。

  即使有了可靠朋友的帮助,我也肯定不能从这座监牢里逃出去。忠诚的友谊对着这样严酷的现实又有什么用呢?忠诚是钻不透厚实的墙壁的。

  对我来说,目前唯一的问题,是需要知道在出庭受审之前,我到底还要在这间牢房里呆多久。

  尽管在教堂里发现了卡比,我是否还有可能向法官表白自己是无辜的呢?

  我是否有可能为自己辩护,而又不让罪责落到我不愿意也不应该指控的那些人的头上去呢?

  总之,对我来说,这就是关键;而且正是在这方面,也只能是在这方面,需要马西亚和他的朋友博勃的帮助。他们的任务是去搜集能证明半夜一点一刻我不在圣乔治教堂里的证据。如果他们能够证实这一点,我就得救了,尽管可怜的卡比这个不会说话的见证对我不利。这些证据,我似乎觉得是可以找到的。

  唉,要是马西亚的脚不受伤,他是会去找这些证据的,是会为了这些事情操心奔走的;可他现在成了这副样子,能走出车子吗?博勃愿意代替他办这些事情吗?

  虽然头天晚上我已疲惫不堪,而且还一直没吃过东西,但内心的焦虑加上我所碰上的种种苦头,使我既不想睡觉,也不想吃狱卒给我送来的饭食。不过,不想吃并不等于不想喝。我口渴,渴得连嗓子都要冒烟了。整整一天,总是等不到片刻工夫,我就要急促地走向那只盛水的陶罐,把它抱起来喝上几口;即使那样,也并不能解渴,也减轻不了我那满嘴苦涩的味道。

  一看见有个狱卒进来了,我心中似乎刹那间被希望的亮光照亮了一下,因为自从我被关进来以后,一直有一个我不断自问但又总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在折磨我,使我的头脑象患热病的人一样发胀发疼。我对狱卒提出了这个问题。

  “法官什么时候才能审问我呢?我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辩护呢?”

  我过去听人讲过,说有的囚犯被抓进监狱以后,常常一押就是几个月,既不提审,也不判决;而我才关了一天,那我还要等多久呢?其实这只是因为我当时还不知道英国的法律的缘故,在英国,一个人从他被拘留到公开受审,是不许超过一天、至多也不能超过两天的。

  我要等多久才能出庭受审?这是我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也是我向这个看上去不象凶神恶煞的狱卒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表示愿意回答我,说我第二天准可以上法庭。

  但我的提问也引起了他向我提问的兴趣。既然他回答了我,我不也该回答他才公平吗?

  “那您是怎样进教堂的?”他问我。

  我的回答实际上是一种异常激烈的无辜者的抗议,他看看我,耸了耸肩。后来,因为我反复地向他重复我压根没有进过教堂,他便向门口走去,又瞧瞧我,用压低的声音自言自语说:“伦敦的这帮小子确实堕落了!”

  他的话使我感到惊慌不安。虽然这个人不是审判我的法官,但是我很想让他从我的声明、从我的眼神中相信我是个无辜的人,他本该看出我不可能是个作案的人!

  要是连他都说服不了,那我还能说服法官吗?幸亏我有见证人,他们会替我说话。如果法官不听我的,至少他得听证人的话,相信能证明我无辜的证词。

  我必须有旁证,我能弄到这些旁证吗?

  在我知道的关于囚犯的故事中,有一个说到人们用各种办法和被关押的人取得联络:他们把纸条藏在从外面带进去的食物中。

  马西亚和博勃,他们可能会采用这种办法。当这种想法在我头脑里闪过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掰碎了我的面包,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和面包一起送进来的还有土豆。我也把土豆捣得稀烂,仍然连一点碎纸片也没有见到。

  显然马西亚和博勃并没有什么事要对我讲,或者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不能对我讲什么。

  我只好等到第二天了。我尽可能地使自己不要太悲伤。不幸的是,我无法做到。哪怕我寿命再长,到了我头发、胡子都雪白的时候我也决不会忘记我所度过的这一夜的可怕情景,它将如同刚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唉!我是多么愚蠢,竟然不相信马西亚的预感和担忧!

  第二天一早,狱卒进了我的牢房,送来了一罐水和一个脸盆。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建议我梳洗一番。他告诉我,根据他的看法,出庭的时候,有一副体面的样子,是被告替自己辩护的最有效的手段。

  我梳洗完毕,再也不能老待在原地不动了,我象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在牢房里转来转去。

  我本该好好准备我的辩护词和马上要当庭口答的问题,然而我思绪太乱,我所想到的都不是我此时此刻所面临的现实问题,而仍然是各式各样的使我感到痛苦的、自己做下的愚蠢得可悲的事情,它们在我的头脑里旋转,象魔灯上的怪影一般。

  狱卒又回来了,让我跟他走。我走在他的旁边。在穿过好几条走廊之后,我们来到一扇小门的面前,他打开了门。

  “进去。”他对我说。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听见了一片混杂的嗡嗡声。进了门,我被带进一个很小的讲台里面,我终于在法庭中间了。

  尽管我被一种恍惚的、不知所措的神思所困扰;尽管我感觉到额角上的青筋在暴跳,好象就要崩裂似的;但我还是向四周扫视了一眼,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地看见了我周围的一切:审判厅和满厅的人群。

  这个厅很大,天花板很高,窗户也很宽敞。大厅分成用本栏杆隔开的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法庭;另一部分是好奇的听众席,也就是旁听席。

  法官坐在最高的那只台子上。在他前面稍低一点的台子上,坐着另外三个人,我后来才知道,他们中间一个是书记官;一个是处理罚金的财务官;另外一个也是法官,这种法官在法国叫做检察官。在我站立着的小台子前面,有一个穿长袍、戴假发的人,那是我的律师。

  我怎么会有辩护律师的呢?他是从哪儿来的?谁给我请的?是马西亚和博勃替我请的吗?现在不是推敲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有了一个辩护律师,这就行了。

  在另外一个台子上,我看见了博勃和他的两个伙伴,还有大橡树客店的老板和几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在这个台子对面的一个台子上,从好几个人中间,我认出了逮捕我的那个警察。我明白了:这两个台子都是证人席;那么,我站立的那个小台子一定是被告席了。

  被木栏杆隔开的旁听席里已经坐满了人,在这排木栏杆上面,我看见了马西亚的面孔,我们两人的目光对叠在一起、吻合在一起了,我立刻感到有了勇气。会有人来替我辩护的,现在我不该自暴自弃,这是我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了。我再也不会被从四面射来的目光吓倒了。

  检察官讲话了。他的话极为简短,神色非常匆忙。他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在圣乔治教堂里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作案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他们是打碎了一扇窗户用梯子爬进教堂的。他们随身带了一条狗放哨,一有危险,狗就为他们报警。深夜一点一刻整,一个夜归的行人看到教堂里有一团微弱的亮光;他吃惊地停下来听了听,听到了一种敲打东西的声音,他马上城醒了教堂执事。好几个人一齐都向出事的地方奔去,狗就大声狂吠起来,小偷们惊吓得从窗户逃走了,狗不会爬窗户,被他们扔下了。警察杰里把狗带到了赛马场,赛马场那边的人都对杰里的机警和热忱称赞不绝。就在赛马场上,狗认出了他的主人;这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出庭的被告。至于第二个小偷,我们正在跟踪追捕。

  在列举了几条表明我有罪的看法后,检察官不讲话了。有一个尖利的嗓子对着旁听席叫喊:“安静!”

  法官问我的姓名、年龄和职业,他的脸根本不对着我,看去象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先用英语回咎,说我叫弗朗西斯·德里斯科尔,住在伦敦贝司纳尔格林区红狮院我父母家里,然后我请求允许用法语解释,因为我是在法国长大的,来到英国只有几个月。

  “别以为能骗我,”法官严肃地说,“我懂法语。”

  我于是用法语叙述,解释我在一点钟的时候不可能在教堂里,因为那时我还在赛马场,二点半的时候我在大橡树客店。

  “一点一刻的时候您在哪里?”法官问道。

  “在路上。”

  “这是需要证实的。您说您是在去大橡树客店的路上,起诉书却指控您是在教堂里。说您在一点差几分的时候离开赛马场,来到教堂的墙根底下与您的同谋碰头,他拿着一张梯子在那里等您.您是在行窃不成之后才去大橡树客店的。”

  我想竭力证明这个指控是不可能成立的,但我看得出来,法官并不相信我。

  “您如何解释您的狗在教堂这一事实?”法官问我。

  “我解释不了,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的狗没有和我在一起。我是在早上把它拴在我们的一辆车子上的。”

  我如果再要往下说,那就不合适了,因为我不愿意给别人提供对我父亲不利的材料。我看了看马西亚,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但是我没有这样做。

  轮到传证人到庭作证了。法官先要这个证人手按福音书起誓,说他将不偏不倚地讲真话。

  这是一个肥胖矮小的老头,尽管他有一张红面孔和一个发蓝的鼻子,神情却是令人惊异地庄严。在起誓之前,他向法官席弯下腰来鞠了一个躬,然后又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子。他就是圣乔治教堂的执事。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当时人们是如何突然把他叫醒的,又如何对他说教堂里发现了小偷,他又是如何的惊慌和愤怒;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认为人们在拿他开玩笑,捉弄他。可是人们是不会跟他这样的人开玩笑的,他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他于是匆忙地穿上衣服,以致背心上的扣子都绷掉了两颗。他终于向教堂奔去,把教堂的门打开了。他到底发现了谁,或者看见了什么?原来是一条狗。

  对他的证词,我没有什么可回答的,但是我的至今不吭一声的律师却站了起来,他晃了晃他的假发,用手在肩上把长袍拉拉整齐,讲话了。

  “昨天晚上是谁关的教堂的门?”他问道。

  “是我。”教堂执事回答,“这是我的职责。”

  “您能肯定这点吗?”

  “我自己做的事情,我就能肯定是我做的。”

  “如果您自己没有做过呢?”

  “我就能肯定我没有做过。”

  “很好。那么您能起誓您没有把这条狗关在教堂里吗?”

  “如果有狗在教堂里,我一定会看见的。”

  “您的眼睛管用吗?”

  “我的眼睛和所有的人一样。”

  “六个月以前,您没有撞进吊在肉店门口的一头开了膛的牛肚子里去吗?”

  “我看不出对一个象我这样神志健全的人有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的重要性。”执事喊了起来,他的脸已经气得发青。

  “如果这问题真正是重要的,您是否愿意费心来回答呢?”

  “我确实在那里撞过一头寄生,但那是因为有人把它挂得碍手碍脚的缘故。”

  “那您没看见啰?”

  “我当时心里有事。”

  “当你关教堂门的时候是刚吃过晚饭吗?”

  “当然啰。”

  “那您撞在牛肚子上的时候,也是刚吃过晚饭吗?”

  “但是……”

  “您是想说没吃过啰?”

  “吃过了。”

  “您喝的是淡啤酒还是浓啤酒?”

  “浓啤酒。”

  “喝了几品脱①?”

  “两品脱。”

  “从来不多喝吗?”

  “有时三品脱。”

  “从来不喝四品脱、大品脱吗?”

  “很少。”

  “您在晚饭后不喝点掺热糖水的烈性酒吗?”

  “有时候喝。”

  “您喜欢冲得浓点还是冲得淡点的呢?”

  “不是很淡的。”

  “您喝几杯呢?”

  “这得看情况。”

  “您能不能起誓说,哪怕在偶然的情况下,你也决不会一次喝三杯,甚至喝四杯呢?”

  已经气得脸色发紫的教堂执事不回答了。律师于是坐了下来说:“这一质询,就足以证明狗可能是被证人自己关在教堂里的。他在吃过晚饭以后,还总是这样牵肠挂肚地操心着他的工作,连挂在那里的整只的牛都看不见。这就是我要弄清楚的事实。”

  如果我有胆量的话,我真要上去拥抱我的律师,我得救了。

  为什么卡比不会是被关在教堂里的呢?这是可能的。如果卡比是这样被关进去的,那就证明不是我把它带进去的了,我也就不是罪犯了,唯一对我不利的证据也就不存在了。

  在教堂执事以后,又听了所有跟随他进教堂去的人的证词。他们除了看见那扇开着的窗户外,别的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他们听说小偷是从这个窗口逃走的。

  后来,法庭也听了我这一方的证人的证词,他们是:博勃、博勃的伙伴和客店老板。他们全都证明了我那天晚上的作息时间。但只有一点还不清楚,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离开赛马场的确切时间。

  审问结束的时候,法官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还预先告诉我,如果我认为没有必要,也可以保持沉默。

  我回答说我是无辜的,我相信法庭的公正。

  法官于是把我刚才听到的审讯记录读了一遍,然后宣布我将被转到郡监狱,以便在那里等候大陪审团的裁决,看看是不是要让我上重罪法庭。

  重罪法庭!

  我倒在被告席上。我为什么不听马西亚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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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品脱:英国容量单位,合O.568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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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2
《苦儿流浪记》第十八章 圣诞节之夜

  现在,阿瑟、米利根夫人和詹姆士·米利根先生,他们三个人已成了我们谈话的唯一内容。

  阿瑟和他的母亲在哪里?到哪里去找他们?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们?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来访使我们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们想到了一个在我们看来一定会成功的计划:既然这位米利根先生到红狮院来过一次,那么他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重要的是这个人同我父亲之间究竟有些什么勾勾搭搭的事情,这是必须弄清楚的。他不认识马西亚,下次再来时,马西亚可以跟踪他,可以了解到他住哪里,然后可以想点办法让他的仆人讲出点东西来。这个办法甚至有可能把我们一直带到阿瑟身边。

  当然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我们想象不出有什么不可能。

  这个计划有着两个方面的好处,它不但能够使我们在某一时刻找到阿瑟,而且可以使我本人从目前的忧虑不安状态中解脱出来。

  自从卡比出事和巴伯兰妈妈来信之后,马西亚一直在变着法儿用各种口气对我重复他的那句老话,“回法国去吧”;当然,他每天总要在自己的老调上加上点新的变奏。我呢,我也有我的老主意,我会用同他一样的老调新弹的办法对付他;我的老调是“我不应当离开我的家”。在这个“应当”和“不应当”的问题上,我们的看法从来没有一致过;他坚持“应当走”,我坚持“不应当走”,所以我们的争论就一直毫无结果。

  现在,我在自己永恒的老调上加上了一句“为了找到阿瑟”,这一下,马西亚就再也不能反驳了,因为他决不愿意站到詹姆士·米利根先生这一边去反对阿瑟。难道不应该让米利根夫人知道她小叔在暗中进行的那些勾当吗?

  假如我们应当从早到晚一直守在街上,专门等候这位米利根先生,那是不聪明的,也是不实际的。从我们到达伦敦之后,我们又哪天不是早出晚归、整天都在街上走动着?但那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守候一个人;这两件事是不可能同时完成的。但是,我们白天不出门而只在半夜出门演唱的日子临近了,因为演唱圣诞颂歌的歌唱队是在半夜活动的;那时候,白天我们可以在家里,我们中间的一个就可以承担谨慎、严密的守候任务,这也就有可能突然发现阿瑟的叔叔了。

  “要是你能知道我的心思就好了,我多么希望你能找到米利根夫人。”一天,马西亚跟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

  他迟疑了很久才说:“因为她对你太好了。”接着他又加上了一句:“也因为,也许她会让你重见你的父母。”

  “马西亚!”

  “你不愿意我又说这些,可我憋不住,我没法不说,我连一分钟也不能同意你是德里斯科尔家的人。你看看这一家人,我指的不光是他们的亚麻色的头发;我要你看看你自己:你手的动作,你的笑容,它们和你爷爷的一样吗?你的头脑难道同那个在灯光下盯着布头看的德里斯科尔老板的脑袋一样,也会打那样的主意、动那样的脑筋、转那样的念头吗?你可曾有过张开胳膊把脑袋放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卡比学会了叼那种并不是被人家丢在地上不要的羊毛袜子的本领,难道也是你教会它的吗?你难道同阿仓和南德也有哪怕是一点儿的相同之处吗?不!绝对不。他们是一家人,你不是。假如你也是德里斯科尔家的人,当你需要毛袜子的时候,尽管你的钱包是空空的,你不仅会毫不犹豫地替自己弄上几双,而且你应该对这样的事情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是在维泰利斯蹲监狱的时候,你为自己弄到过什么了?没有。当然没有。对吗?但你以为德里斯科尔家的人会象你当初那样饿着肚皮睡觉吗?我如果不是我父亲的儿子,我怎么会吹我从来没有学过的短号、单簧管、长号或别的乐器呢?我父亲是乐师,所以我也是,这是很自然的。你呢,依我看,也很自然,你是一个绅士。当你找到米利根夫人的时候,你就将成为那些同你相称的绅士中间的一个了。”

  “你说的是些什么哟?”

  “我有我的想法。”

  “把你的想法讲出来,行不行?”

  “喔,不。”

  “为什么?”

  “因为这个想法也许很蠢……”

  “那又怎样?”

  “如果这个想法是错误的,那太荒唐了;不该为了那些不能实现的欢乐而高兴得过早。那个够呛的贝司纳尔竟有着‘一片绿意’!真是亏我们不知怎么想出来的。这个经验应当对我们有点用处;我们当时自以为已经看到了美丽的草地和牧场,最终见到的却是一片肮脏的沼泽地!”

  我并不勉强他,因为我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

  的确,我的想法很模糊,很混乱,也很说不出口;它可能比马西亚的还要蠢。正因为这样,我就不敢强迫我的同伴对我讲出他的想法。万一他的想法意同在我脑海中梦一般地浮动着的、不明确的想法一样,而他又把它说了出来,那我该怎么回答呢?不能设想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在暗中想一想的念头,我会有勇气把它提出来同别人一起商量。

  既然两个人谁都觉得说不出口,我们就只好等待。

  在这样等待着的时候,我们就继续在伦敦的街道上奔走。我们不是那些有特权的乐师,他们在街上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观众;我们是新来的,又年轻,要充当这样的老板还太早。我们必须向这些懂得用各种手段维护他们的占先权的人让步,因为他们所使用的手段常常是我们无法对抗的。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当我们刚演完最拿手的节目,正要收钱的时候,几个苏格兰彪形大汉向我们走了过来;我们见到他们在逼近,总是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这些穿着褶裙,露着腿,肩上披着格子花呢长巾,头上戴着有羽毛的帽子的人,他们用不着伸出拳头,只消吹一声风笛,就足以使我们吓得躲起来。其实马西亚的短号完全可以胜过风笛,但我们无法同吹风笛的人较量。

  同样,我们也对付不了那些在街头卖艺的、被英国人称作“尼格尔梅洛蒂茨①”的黑人乐师。他们不是真的黑人,是假的。他们穿着奇形怪状的燕尾服,显得滑稽可笑;他们的脑袋裹在一种大得出奇的白色硬领里,看去象一张大白纸里卷着一把花束。他们比吹风笛的苏格兰歌手还要可怕。只要一看见他们的影子,或者听到他们弹拨的那种班卓琴的琴声,我们便老老实实地让自己的琴声、歌声停下来,赶快逃到一个我们不希望见到他们的地方去躲起来。有时,我们也夹在观众中间瞅他们,其实是在巴望他们赶快结束这场十分不协调的演奏。

  有一天我们正在这样充当他们的观众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中间那个最稀奇古怪的人在向马西亚打招呼。起初我以为他是在嘲弄我们,他大概想用什么粗俗的恶作剧来逗笑观众,因而我们马上要成为他的滑稽节目的牺牲品了。但我大吃一惊,马西亚竟然友好地回答了他的招呼。

  “你认识他?”我问。

  “这是博勃。”

  “博勃是谁?”

  “我在加索马戏团里的好朋友。就是我对你讲过的两个丑角中的一个。多亏了他,我才学会了几句英语。”

  “你刚才没有认出他来吗?”

  “活见鬼!在加索马戏团里,他脸上抹的是面粉;现在涂上了黑鞋油。”

  黑人歌手的节目演完后,博勃向我们走来,从他和马西亚交谈时的神气上看,我的伙伴是多么能讨别人的喜欢,一个亲兄弟也不见得能比这位从前的小丑在眼神和语调中流露出更多的快慰了。“马戏团里的日子实在受不了,”他对我们说,“我只好换个地方,现在当上江湖艺人了。”但是时间不允许他和马西亚继续把话说下去,卖艺人要多赶场次,这是大家知道的,我们只好很快就分手;他跟着他的班子走了,我们呢。我们就到他们不去的地方演我们的节目。两位好朋友约定在下一个星期日再碰头。他们要畅叙自从分别以来的各自的遭遇。也许是出于对马西亚的友谊,博勃对我也表示很大的好感,从此我们就多了一个朋友;多亏了他的经验和忠告,我们在伦敦的街头生活变得安逸和自在起来了,这是我们直到这个时候为止还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博动很喜欢卡比,常常羡慕地对我们说,他如果有卡比这样一条好狗,他一定很快就会发财。他不止一次地建议我们三个人,也可以说是四个人,即他本人、马西亚、卡比和我,大家一起合伙干。可是我不想离开我的家;我既然连回法国去看看丽丝和我的朋友都不愿意,那更无意跟着博勃去跑遍整个英国了。

  圣诞节渐渐临近。现在我们离开红狮院的时间不是在上午而是在晚上的八点或者九点钟。到了这个时刻,我们便向选定的一些地区走去。

  我们先是在不再有车辆开过来驶过去的广场和街道上演奏,适当的宁静对我们来说是必要的;唯有这样,我们的乐声才能穿过紧闭着的门窗,去唤醒酣睡在床上的小孩,宣布在所有英国人的心目中如此隆重的圣诞节就要到来了。随着时针一圈又一圈地逐渐指向半夜,我们离开小街和广场。走上了大街;这时,戏院已经散场,满载最后一批观众的马车已经驶过,夜的寂静才刚刚代替了白天的嘈杂声,我们的时刻到了。我们开始演奏最动人、最柔和的曲子;这些曲子都具有感伤的或宗教音乐的纯净的特色。马西亚的提琴在哭泣,我的竖琴在呻吟。当我们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时候。晚风给我们送来了远处别的歌唱队的乐曲。我们的音乐会结束了,“女士们、先生们晚安!圣诞节愉快!”

  然后,我们向更远一点的地方走去,另一场音乐会又要开始了。

  夜里,睡在舒适的被窝里,压上暖和的鸭绒压脚被,躺在床上听音乐,想必是非常惬意的;然而,我们是在街上,没有被子,更谈不上鸭绒压脚被。我们必须演奏,而我们的手指是麻木的,它们快冻僵了。有时顶在我们头上的是白雾蒙蒙的天,潮湿的雾气就钻进我们的内衣;有时是闪光的、碧蓝的夜空,北风就把我们紧紧裹了起来,直刺肌骨;温暖柔和的天气是没有的。圣诞节的气候对我们是多么严酷!尽管这样!在连续三个星期的节日中,我们天天晚上出去,一夜也没有漏掉过。

  在店铺关上门窗之前,我们不知有多少回滞留在家禽店、水果店、食品杂货店和糖果店的门前张望。啊!多么漂亮的肥鹅!多么肥大的法国火鸡!好肥的白汁子鸡!那橘子山和苹果山,那成堆的栗子和李子干,那冰镇般的水果,不论你的眼睛看到哪里,处处都让你垂涎三尺!

  世上有些幸福的孩子,他们只要扑在父母的怀里,就可以得到他们想吃的甜美食品。

  象我们这样一些可怜的、贫穷的孩子,大家知道,只有在自己的幻想中,才能看见穷人茅屋里的这些家庭节日可以和贵族气派的庄园里的一样美好。

  快乐的圣诞节,是为那些有人爱着的人而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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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是英语。译文是音译,可译黑人歌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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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1
《苦儿流浪记》第十七章 阿瑟的叔父詹姆士·米利根先生

  我要是处在马西亚的地位,也会象他一样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但是这种想象方面的自由,对他来说是允许的;换上了我,却是不许可的。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而在马西亚眼里,这个人只不过是德里斯科尔老板。

  所以当我的思想跟在马西亚的后面,也放开四蹄,向前奔驰的时候,我就急忙把它收回来,用手牢牢地按住它。

  对德里斯科尔老板这个人,马西亚可以在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外国人。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应该尊敬的父亲。

  我也承认,在我的家庭里,在我的身边,确实有着不少离奇的现象;但我不能用同马西亚一样的观点去对它们进行分析和研究,因为我没有这个自由。

  马西亚可以怀疑;而我呢,怀疑是不许可的。

  当马西亚把他的怀疑告诉我的时候,我应该不让他再说下去,这是我的责任。

  我也真是这样做的,不过马西亚是个有自己头脑的人,我常常想战胜他的固执己见的态度,可是我总是做不到。

  所以我就对自己说,你不妨也听听他提出的问题嘛!

  为什么阿伦、南德、安妮和卡特都是黄头发,而只有我不是?

  为什么在德里斯科尔的家庭里,除了不懂事的卡特外,我竟成了象癫皮狗似的叫人人都讨厌了呢?

  他们并不富裕,怎么能让孩子穿上镶花边的衣服呢?

  对于这些“为什么”和“怎么”,我只有一个比较恰当的回答,这个回答本身也同样是“为什么”。

  “假如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德里斯科尔一家为什么要寻找我?他们为什么要把钱送给巴伯兰、格莱斯和伽雷?”

  这正是马西亚应当回答而又回答不上的问题。

  然而他还是表示不服气。

  “就算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他说,“那也不能证明我向你提出的所有问题都错了,因为你自己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换一个人,也处在我所见到的、听到的情况下,他也许会明白德里斯科尔老板找你的原因和花钱的目的。可我说不上来,因为我不聪明,什么也不懂。”

  “别这么说,我看相反,你的心眼儿是够多的了。”

  “心眼儿多的话.我就马上向你解释我现在解释不了的问题了。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不是德里斯科尔家的孩子。不,你不是,你也不可能是。这一点,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那是肯定无疑的;现在,由于你的固执,不肯把眼睛睁开来看看,才把这个时刻推迟了。我明白,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应该孝敬父母的思想把你的思路堵住了,但也不该连脑子都不敢动一动了!”

  “你要我怎么办呢?”

  “我想咱们应当回法国去。”

  “这怎么行!”

  “那是你对你的家庭所负的责任把你留住了。但是,要是它不是你的家庭,那为了谁你非留下不可呢?”

  象这样的辩论只能产生一个结果,那就是: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痛苦。

  还有什么能比怀疑更可怕的呢?

  我不想怀疑,然而我不能不怀疑。

  这个父亲是我生身父亲吗?这个母亲真是生我的母亲吗?这个家庭是属于我的吗?

  如果要承认“是的”,那真是太可怕了,因为当我没有家庭、孤独一人的时候,也没有象现在这样的不幸和受到折磨。

  谁又能料到,我当初为了没有家庭而伤心地哭泣过,现在却因为有了一个家而在绝望地痛哭?

  在这一团漆黑中,真相究竟是什么?谁能向我揭示真相?我怎样才能了解真相?

  在这个问题面前,我感到无能为力,我的心,我的思想。都被摧垮了。

  然而在我内心有着如此深刻的悲痛的时候,我还得每天上街唱歌,为别人演奏欢乐的舞曲,对着观众咧开嘴装出勉强的笑容。

  就这样,星期日便成了我的最好的日子,因为这一天的伦敦街头是不许奏乐的,我就利用这一天和马西亚一起带着卡比到外面去散步,随意地让自己浸沉在深深的愁思之中。

  啊,我身上已经找不到几个月之前的那副孩子模样了!

  一个星期日,我正要和马西亚出门,父亲把我叫住了。他说这天他有点事要我干,让我留在家里。他打发马西亚一个人去散步。我的祖父没有从楼上被抬下来,我的母亲带着卡特出去了,弟弟上街玩儿去了,因此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我父亲。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我听到有人敲门,父亲自己去开门,一个和我父亲平时的客人全然不同的先生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所说的绅士,是一位穿着雅致讲究、神气潇洒轩昂的上流人物,然而看去象带点倦怠的样子。他大概五十岁上下。他身上最使我吃惊的,是他的笑容。他的两片嘴唇一动,洁白、锋利的牙齿便露了出来;那牙齿象小狗的犬牙一样,这就使他的模样具有显著的特征,人们看着他的时候会暗暗自问;他是在启齿一笑呢,还是要张口咬人?

  他用英语和我父亲说话,不时地朝我这边看看,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眼睛立刻就转开。

  几分钟之后,他嘴里的英语变成了法语,法语说得很流利,几乎不带外国音。

  “这就是你对我讲过的小孩子吗?”他用手指头指着我问,“看起来很健康。”

  “答话呀!”父亲对我说。

  “你身体好吗?”绅土问我。

  “好,先生。”

  “你从没有生过病吗?”

  “我得过一次肺炎。”

  “喔,喔,怎么得的?”

  “一个很冷很冷的夜里,我和师傅在一起,睡在雪地上,师傅冻死了,我得了肺炎。”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有三年了。”

  “以后没有复发过吗?”

  “没有。”

  “没有疲倦、乏力和夜间盗汗的症状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路走多了,我也累,但不生病。”

  “累,你能轻易地顶过去吗?”

  “不顶不行。”

  绅士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他摸摸我的胳膊,把手掌按在我的心口上,又用耳朵贴在我的背部和胸部,要我深呼吸,而且要象快跑以后那样呼吸,最后让我咳嗽。

  这一切做完之后,绅士睁大眼睛看了我好一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有了他一定是喜欢咬人的想法,他笑得多么可怕!

  他没有再对我说什么,重新用英语和我父亲交谈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人不是从前门而是从库房门走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寻思这位绅士盘问我的目的。他难道想雇用我吗?要是这样,我就得和马西亚也和卡比分开了!然而我已横下了心,决不给任何人当仆人,不管是给这个讨厌的绅士当还是给我喜欢的别人当,反正我是不当仆人的。

  过了一忽儿,父亲回来了,他声称有事要出去,说他已经打消原来的计划,所以用不着我了。还说如果我想到外面玩儿去,随便去哪儿都行。

  我绝没有到外边去闲逛的心情,可是待在这愁闷的屋子里能干些什么呢?与其在家发愁,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天下着雨,我走进大车去拿羊皮坎肩。当我发现马西亚也在车里的时候,顿时吃了一惊。我正要开口和他说话,他却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轻声说:“把库房的门打开,我悄悄地跟在你后头,别让人知道我在大车里。”

  我们只是在已经跑到街上之后,马西亚才对我说:“你知道刚才和你父亲说话的先生是谁?是阿瑟的叔叔詹姆士·米利根先生。”

  我呆呆地站在街上一步也动不得了,马西亚挽住我的胳膊,一面牵着我走,一面继续说下去:“这样阴沉沉的礼拜天,我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在这些阴暗的街上瞎逛,心想还不如回去睡它一觉更好。我上了床,但没有睡着。你父亲由一位绅士陪着,走进了库房,我无意中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绅士说:‘真结实,象头牛。换上十个别人,也都早死了,他只是在肺部得过一点炎症。’我相信他们说的是你,所以用心听着。但话题很快变了,你父亲问:‘您侄儿近来怎么样?’回答是:‘好多了,这一次又叫他逃过了。三个月之前,所有的医生都判了他死刑,但他的宝贝母亲又把他救活了,这回全亏了他母亲护理得好。喔!这个米利根夫人倒还真是个好母亲。’你想想,那还用说吗?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更要好好听一听了。你父亲继续说:‘如果您侄子身体好转,那您的那些措施不是全白费了吗?’先生回答说:‘目前也许是这样,不过我是决不会允许阿瑟活下去的。他能活下去,那将是个奇迹,而奇迹在当今世界上是没有的。我必须在他死的那一天,不受任何妨碍地收回全部产业,我应该是唯一的继承人,我,詹姆士·米利根。’你父亲说:‘请放心,我向您保证,事情将会如愿以偿。’绅士说:‘那就看您的了。’他后来又加了几句我听不太懂的话,而且听起来好象没有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可以大体上把它们翻译出来。那位先生说的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再看着办吧。’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听了马西亚这一番叙述,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赶快回家,向父亲要米利根先生的地址,以便得到阿瑟和他母亲的消息。几乎在这同时,我又觉得这简直是个愚蠢透顶的念头。怎么可以向一个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他侄子的死讯的人去打听他侄子的消息呢?再说,告诉米利根先生,说有人已经听见了他的谈话,那不是很不谨慎吗?

  阿瑟还活着,他的健康状况好多了。目前我能知道这个好消息,已经足以使我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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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30
《苦儿流浪记》第十六章 漂亮襁褓的疑团

  我想同我的弟弟阿伦和南德亲近,但他们总是用敌意来报答我;我为他们做的一切事情,他们一概不欢迎。很显然,在他们的眼中,我不是他们的兄弟。

  在卡比事件发生之后,我和他们之间的紧张状态就显得更加明显了。我虽然不能方便地使用英语来向他们表达我的意思,但我能使用一种颇为强烈的、也更能反映感情的表意动作,那就是让我的两个拳头来代替我说话。如果他们胆敢碰卡比的一根毫毛,他们就会发现还有我这个人在保护它,我会替它报仇雪耻。

  弟弟们不认我,但我不是还有两个妹妹吗?可是,那个大的,也就是叫安妮的那个,她对我的感情并不比她的两个弟弟更好些。和他们一样,我亲近她,但我的好心换来的从来不是好报;而且,她总是天天要出点主意来跟我搞些这样那样的恶作剧。正因为这样,我应当说,她是个诡计多端的姑娘。

  阿仑和南德把我推开,安妮处处捉弄我,最后只剩下小卡特一人了。她只有三岁,年纪太小,还不懂得和她的哥哥姐姐们结成一伙。她随意让我亲吻,首先是因为我让卡比给她表演各种把戏;其次是因为他们把卡比还给我以后,我常常给她带回些糖果、糕点和橘子之类的吃头。这些东西是在演出时候由小观众们送给我们的。孩子们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那是给狗吃的。”用橘子喂狗可以说是不合情理的,但是我总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去接受它们,因为这些橘子可以使我获得卡特小姐的好感。

  当我下船踏上英国国土的时候,我的心中对我的家庭充满了那么多的温存的爱意;而现在,全家中只有小卡特一人允许我爱她。祖父老是在我走近他的时候朝我身边怒气冲冲地吐唾沫;父亲只是在每天晚上跟我算帐要钱的时候才理我;母亲大部分的时间不在家里;阿仑、南德和安妮仇视我;只有当我的口袋里塞满了糖果的时候,卡特才让我亲亲她。

  我象从高处掉了下来,一跤跌进了万丈深渊。

  尽管我起初否定了马西亚的假设,然而在一个人独自伤心地寻思着这一切的时候,我也开始对自己说:如果我真的是这个家庭的孩子,他们给予我的应当是另外一种感情,而不该是现在的这种冷漠的、甚至是敌视的态度。我没有做什么错事,他们不应该对我这样无情。

  马西亚看到我整天愁眉苦脸,便猜透了我的心事,他常常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对我说:“我很好奇,真想早点看到巴伯兰妈妈的回信。”

  为了取这封“留局待领”的回信,我们改变了每天的路线,不再经西史密斯运动场去霍尔本,而是直接朝着邮政总局走去。也不知扑了多少次空,我们最后终于收到了这封期待已久的复信。

  邮政总局决不是读信的好地方。我们走进了附近的一条小街,在这条小街中间有一条小夹道,我们走进这条小夹道后便停了下来。我先让自己的心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巴伯兰妈妈的回信,这封信自然是由夏凡侬的本堂神父代写的。

  我亲爱的小雷米:

  我对你信中告诉我的那些情况,感到惊骇和愤慨。因为按照我那可怜的巴伯兰在勃勒得依街把你捡回来以后所经常说的那些话来看;从我和那个找你的人交谈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你的父母的财产状况是富裕的,甚至是极其富裕的。

  我的这种想法可以从巴伯兰把你带到夏凡侬时你穿戴的样式上得到确证;因为你当时身上穿的是只有富家婴孩才穿得起的婴儿衣服。你要我向你描述当时裹着你的襁褓的样子,这对我是很容易做到的;考虑到当人家来向我讨还孩子的时候,这些婴儿穿的衣服对辨认是有用处的;我又始终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因此,我把它们一直很好地保存到现在。

  首先应当说的是,你没有什么襁褓。我过去曾经对你提到过襁褓,那是习惯上的说法,因为按照我们本地的习惯,婴儿总是包在襁褓里的;但是,你当时并不是用襁褓包着的,你穿的是衣服,你并没有襁褓。

  那时穿在你身上的几件衣服是:一只花边软帽,由于它太精致、太漂亮,因而一眼看去就能知道这是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你身上穿的是件在领子和袖口上都镶着花边的细布内衣;此外,还有法兰绒尿布,白羊毛小袜子,用白毛线结的、带着小丝带的小鞋子,一件白色法兰绒小长袍和一件带着风帽的白色开司米小大衣;风帽的衬里是绸的,外面绣了漂亮的花。

  你被抱回到我家里来的时候所用的那块布的尿布,并不是你原来的尿布,那是因为你原来的那块叫你尿湿了,有人在警察局长那里给你换上了一块布的;原来的那块法兰绒尿布现在我也保存着。

  最后还得补充一句:这些东西都没有标记,法兰绒尿布和内衣上原来大概都是绣着标志的;按照通常的习惯,标志是绣在衣角上的,但是人们发现在你的内衣上和尿布上,都有一只角被剪掉了,这说明有人耍尽了手腕,想使调查无法进行。

  我亲爱的雷米,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一切,如果什么时候你需要这些东西,你只要写信告诉我,我给你寄去。

  我亲爱的孩子,不要因为不能再送给我那些你答应过要送的礼物而难过。在我看来,那头用你省下来的面包钱为我买下的奶牛,已经抵得上世界上所有的最美好的礼物。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奶牛总是那么健壮,产奶量一点也不减。全靠了这头奶牛,我现在生活得很自在。每每看到它,我就想起你,也想起你的小同伴马西亚。

  给我写信吧,我将高兴地听到你的消息,我希望都是些好消息。象你这样一个温顺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到了家里反而感觉不到幸福呢?这个家里的人不就是你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吗?他们为什么不象你应该得到的那样来疼爱你呢?

  再见吧,我亲爱的孩子,我热情地亲吻你。

                    你的乳母巴伯兰寡妇

  信的结尾使我很伤心。可怜的巴伯兰妈妈!她始终待我这么好!她疼爱我,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当象她一样疼爱我!

  “真是位好大妈,”马西亚说,“她没有忘记我,不过,即使她把我忘了,我也会感谢她写来了这么详细的口信。德里斯科尔老板把你当时被偷走时穿的衣服一件一件讲出来的时候,他是不应该说错的。”

  “说不定他忘记了。”

  “别那么说。既然只有衣服才是找到孩子的标记,那怎么可能记不起孩子失踪时穿的衣服呢?”

  “在我父亲回答之前,你最好不要作什么假设。”

  “我没有作假设,是你说他可能忘记了。”

  “好吧,等着瞧吧!”

  向我父亲询问我被人从他家里偷走时穿的是什么衣服,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假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天真地向他提出这个问题,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正因为对他有怀疑的用意,所以我变得胆怯和犹豫不决了。

  有一天,因为下了一场冰冷的雨,我们比平日回来得早些,于是我鼓足勇气,在同我父亲的谈话中,提出了这个使我忧虑、苦恼的问题。

  我还刚开个头,才只说了一两句话,父亲的眼睛便把我死死地盯住了。他肯定是想从我的眼睛里搜寻出一些东西来。平时只要我偶尔在谈话中刺痛了他,他也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盯着我看的。然而这一回,我顶住了他的目光,比我希望在这一时刻所应有的表现还要坚毅得多、沉着得多。

  我相信父亲已经被我激怒了,他决不会让这件事情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不安地瞧了一眼马西亚,他正在听我们说话,但又装出一副并不在听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要让马西亚自己明白,他要我冒这样的危险是何等愚蠢。但是,我判断错了,出乎我的意料,父亲的一脸怒容很快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微笑,微笑中固然夹杂着冷酷无情和不怀好意的神气,然而微笑总归还是微笑。

  “我们能够把你找回来,靠的就是我们能够清清楚楚地向人说明你被偷走时所穿的小衣服;花边小软帽啦,镶花边的小内衣啦,尿布、法兰线长袍、羊毛袜子、毛线小鞋子、白色开司米绣花连风帽小大衣啦,等等。我一直对绣在你小内衣上的‘弗·德’这个记号寄于很大的希望;‘弗·德’是弗朗西斯·德里斯科尔的缩写,也就是你的姓名的缩写;但是这个姓名编写被偷走你的女人剪掉了。这个女人很细心,希望别人永远找不到你。我不得不向人出示你的洗礼证书,这证件是我在我们本堂区的教堂内抄录下来的;我出示过以后,人们又把它还给了我,现在仍由我妥善地保存着。”

  说完,他用一种在他身上罕见的殷勤在抽屉里翻寻起来,从里边很快抽出一张盖了几枚图章的大纸。他把那张纸递给了我。

  我作了最后一次努力,问道:“要是您同意,就让马西亚给我翻译一下。”

  “好。”

  马西亚总算好歹把它翻译了出来,那上面写着,我生于八月二日星期四,是帕特里克·德里斯科尔和他的妻子马格丽特·格朗热的儿子。

  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然而马西亚并不满足。晚上,当我们回到大车以后,他弯下腰,象他平常有什么秘密要对我说的时候那样,悄悄地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倒是说得天衣无缝,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释我的问题。为什么小商贩帕特里克·德里斯科尔和他的妻子马格丽特·格朗热有钱为他们的孩子购买花边帽、镶花边内衣和绣花羊毛大衣?小商小贩不会这么阔气。”

  “正因为他们是做买卖的,所以他们买衣服比别人便宜。”

  马西亚摇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又一次贴着我的耳朵说:“你愿意让我告诉你一个在我脑袋里刚出现的想法吗?你不是德里斯科尔老板的儿子,而是德里斯科尔老板偷来的孩子!”

  我想反驳,可是马西亚已上床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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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标记书签 发表于 2013-10-7 16:48:29
《苦儿流浪记》第十五章 卡比遭诱骗

  整整一天,我们一直在这美丽的公园里散步和聊天,中午只买了块面包充饥,我们回到红狮院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了。

  我父亲已经回来,母亲的酒也早就醒了。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没有责备我们在外面玩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在吃过晚饭后,父亲说他有话要对我和马西亚讲,并把我们叫到壁炉前,这理所当然地招致了我祖父的一阵咕噜咕噜的低吼。这个老人,为了守住他的地盘,发出的声音是很凶猛的。

  “你们讲讲在法国是怎么谋生的?”父亲问。

  我回答了他的问题,也就是说,我讲了我和马西亚的经历。

  “那你们从来不怕饿死吗?”

  “从来没有怕过。我们不但能自己谋生,而且还挣钱买过一头奶牛。”马西亚用一种拍着胸脯打保票的口气说。

  这回,轮到马西亚说话了,他把买牛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看来你们还有点能耐。”父亲说,“表演给我看看,你们有些什么本事。”

  我拿起竖琴奏了一曲,当然不是那支丽丝爱听的那不勒斯歌曲。

  “好,很好。”父亲称赞道,“马西亚会什么?”

  马西亚先用小提琴拉了一支曲子,又用短号吹了另外一支。

  短号激起了围在我们四周的孩子们的掌声。

  “那么卡比呢?”我父亲问,“它演什么?我想你们随身拖着一条狗,总不是光为了解解闷的吧,它起码也应该能自食其力。”

  我对卡比的技艺一直是感到骄傲的,而且,不仅为它,也为维泰利斯感到骄傲。我要它表演了它的节目中的几套把戏。也和往常一样,它格外受到在场的“小贵宾”们的欢迎。

  “这狗真是棵摇钱树。”我父亲说。

  看到我父亲对卡比这样称赞,我就把卡比夸奖了一番,我说我敢保证,它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学会别人教给它的一切,甚至一般的狗不会的,它也会。

  我父亲把我的话译成英文,他似乎还加了几句我不懂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母亲笑了,孩子们笑了,我祖父也笑了。祖父眨眨眼,连连惊呼“好狗①”,这句英国话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但我发现卡比并没有显出什么得意的样子。

  “既然如此,”我父亲继续说,“我有个建议,不过马西亚应该先说一下,他愿不愿意留在英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愿意和雷米在一起。”马西亚回答。

  啊,这个马西亚,他远比他自己说的要机灵,他是如此机灵,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吧!

  我父亲猜不透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因而对马西亚的回答表示满意。

  “既然这样,”他说:“我就来说一说我的建议吧。我们不是有钱人,大家都得干活才有饭吃。你们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撂下自己正在忙着的活儿专门赶到我的家门口来买东西的,是不是?所以到了夏天,我们要跑遍英格兰,让孩子们专门跑到一些人的家门口去推销我的商品;可是到了冬天,象现在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大生意好做了;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还在伦敦,雷米和马西亚就应该到小街小巷去演奏,我敢肯定,他们马上就可以每天都挣到大钱,尤其是因为圣诞节和除夕这样的年终节日已经临近,夜间到一家家门口去唱歌的时候快到了,去祝福节日、祝福这些守岁的人吧!去唱‘圣诞之夜’歌和赞美歌吧!这在我们英国叫‘韦茨’②,这正是你们这样能唱会拉的孩子们挣钱的好机会。但是,总不能让摇钱树卡比闲着吧,在这个世界上,浪费是万万要不得的,因此,让阿合和南德带着卡比去表演节目。”

  “卡比只有跟我搭档才能演好,”我急忙说,“把我和它分开是不合适的。”

  “阿仑和南德会教它的,你放心,你们这样一分开,大家可以多挣几个钱。”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再说,我和马西亚的进帐也会减少。我们和卡比在一起,挣的钱可就多啦。”

  “我们就说到这里吧。”父亲对我说,“我说该做什么,大家就得做什么,而且要立刻去做,这是家规,我要你也和所有的人一样遵守它。”

  既然不许可反驳,我只好一句话也不说,但我暗自想道,我为卡比也设想过一些美梦,但它们实现的时候竟也如此悲惨,同我为自己所设想的美梦一样,都落了个可悲的下场。可怜的卡比,我们就要分手了,多么叫我心疼。

  我们回大车去睡觉。父亲今晚没有把我们反锁在里面。

  我已经上床躺下了,马西亚脱衣服总是比我慢一点,他过来贴着我的耳朵悄悄说:“你看,被你称作父亲的那个人,不止是要孩子们替他干活,还要狗替他挣钱,这总该叫你睁开眼睛了吧?我们明天就给巴伯兰妈妈写信。”

  可是,第二天我必须训练卡比。我把它抱在怀里,不时吻吻他的鼻子,向它轻声地、耐心地解释我对它的期望。可怜的狗!它是在用怎样的眼光看着我!在用怎样的神气听着我!

  我把牵狗的绳子放到阿合手中,又作了进一步的解释。卡比真是条聪明、温顺的好狗,它跟随我的两个弟弟走了,脸上露出悲哀的样子,然而决没有反抗的意思。

  我和马西亚呢,我父亲要亲自带我们到一个赚大钱的地方去。我们穿过整个伦敦,来到了这个都市的一个地方,那里尽是带有柱廊的漂亮住宅和两旁有花园的好看的林荫马路;我发现在这些有着宽阔的人行道的漂亮马路上,根本没有衣衫褴褛和面黄肌瘦的穷人,只有服饰艳丽的阔人家的太太和那些车身亮得如同玻璃、由头上扑了粉的魁伟的车夫驾着的、套上骏马的华贵马车。

  伦敦西区距离贝司纳尔格林很远,因此我们很晚才回到红狮院。当我又见到卡比的时候,我的心放下来了,它虽然满身污泥,但神态是欢乐的。

  我因重新见到卡比而感到如此高兴,连忙用干草给它擦了又擦,还用羊皮袄把它裹起来,让它睡在我的床上。我们两个谁为了谁而感到这样欣慰,这是不容易说清楚的。

  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我和马西亚每天早出晚归,在这个区或那个区演我们的节目,至于卡比,它每天都由阿合和南德带着出去,它有它的节目要演。但是,有一天晚上,我父亲对我说,我第二天可以带卡比出去,因为这一天他要把阿仑和南德留在家里。

  这件事使我们高兴极了,我和马西亚商定,打算第二天靠卡比去好好挣一笔钱,好让父亲从此把卡比永远还给我们。既然这是关系到夺回卡比的大事,我们决定哪怕再辛苦也要把明天的节目演好。

  早上,我们给卡比认真地打扮了一番;吃罢早饭,我们便向那个由经验告诉我们的、有着最“肯掏钱的贵宾”的区出发。要去那里,我们必须在伦敦作一次自东向西的穿行,也就是说,要经过霍尔本街和牛津街。

  但是很不幸,浓雾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消散了,这对于我们这次行动的成功性是不利的。这个天,只有伦敦上空才有的这样的一个天,是一大片桔黄色的蒸汽般的云层,街上弥漫着灰色的烟雾,几步以外你就看不见东西了;没有人走到街上来,他们宁肯在窗背后听我们演奏,他们几乎看不见卡比。一想到这一天的计划可能要落空,我们感到很恼火,马西亚就骂开了,“这该死的‘雾③’!”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几分钟之后,雾给我们帮了大忙。

  我们走得很快,让卡比紧跟在我们后面;这种时候,最好不要用绳子控它,因为只要向它发一声名熟悉的口哨声,它一定会奔跑着跟上来的,这比用牢固的链子强拉着它快跑要好。我们很快到霍尔本街。大家知道,霍尔本街位于伦敦的繁华的商业区,它在伦敦是行人最多的街道之一。我突然发现后面的卡比不见了。它怎么啦?真奇怪!我走到一条小街的尽头停下来等它。雾很大,能见度很低,所以我只好轻轻吹着它听得懂的口哨。我心里有点担心,生怕别人偷走了卡比。正在这个时候,它奔过来了,嘴里衔着一双羊毛袜子,尾巴摇个不停。它把前肢趴在我身上,把袜子递给我,让我接住。它似乎有点洋洋得意,好象成功地演完了一场难度很大的节目后,来向我请赏似的。

  这一切全是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发生的,我被弄糊涂了。马西亚一手迅速接过袜子,一手把我拉到小街上。

  “快走!”他对我说,“但别跑!”

  过了几分钟,马西亚才向我说明逃走的理由。

  “刚才我和你一样,正嘀咕这袜子是怎么来的,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小偷在哪里?’这小偷,你知道,就是卡比。没有这场浓雾,我们早已被当作小偷抓起来了。”

  我完全明白过来了,我惊呆了。他们竟把善良诚实的卡比变成了小偷卡比。

  “咱们快回家!”我对马西亚说,“你用绳子把卡比拴好。”

  马西亚一句话也不说,我们迅速回到了红狮院。

  父亲、母亲和孩子们正围坐在桌子旁忙着叠布。我把袜子往桌上一扔,阿仓和南德见了高兴得笑了起来。

  “这是双袜子,”我说,“是卡比刚偷来的;有人把卡比教成了小偷,我希望这不过是为了好玩才这样做的吧!”

  我讲的时候,人有点发抖,但我的语调从来也没有这个时候那样的坚定。

  “假如不是为了好玩,”父亲问,“那你又打算怎样呢?我要你把话说清楚。”

  “我就用绳子把卡比的脖子捆上,尽管我喜欢它,我还是要把它淹死在泰晤士河里;我不愿意让它成为小偷,我自己也不愿意做贼。如果我现在知道,我和卡比总有一天会变成小偷的话,那我这就带着它一块儿去淹死在这条河里。”

  我父亲死死盯着我的面孔,做了个由激怒引起的、好象要把我掐死的动作,我感到他那双眼睛在烧灼我。然而,我不低头,不闭眼。他的紧绷着的脸慢慢地松开了。

  “你说得有道理,这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他说,“所以,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情,卡比从今以后只和你一块儿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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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是英语。

  ②原文是英语,“韦茨”是这个词的音译,指圣诞之夜到各家门口去唱歌的歌咏队。

  ③原文是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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