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蔚然番外:无望的纠缠 阳光过分灿烂地照在灰尘漫天的工地上,我坐在一堆大理石上,远远地望着那个在用白石灰在地上画分割线的女孩。一辆推土机开过,掀起的灰尘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朦胧中,她捂着口鼻,让开一些,等车子过去,又继续做着未完的工作。 很少有女孩会选择园林设计这一行,可她却选择了这份职业,并且喜欢得要命。 我望着她那张和夏彤近乎一样的面容,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如果我的夏彤还活着,她会做什么工作呢? 也许,她会是个老师,一个性格温和,连对学生大声叫都不敢的老师。 也许,她会是个会计,一个认真负责,每笔帐都用心计算的会计。 也许…… 她有无数种可能,可她一定不会当一个园林设计师。 我猛地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舒雅望的手,将她从那肮脏的泥泞与灰尘中拖出来。她尖声叫着:“你干什么!” 我却抓得更紧,拉着她的手腕,直直地将她拖出工地。我不想她在这里工作,不想她被无数的灰尘掩埋,不想她的双脚插在泥地里,不想她被暴烈的骄阳晒伤,不想她那文秀的面容变得粗糙,不想她越长越不像夏彤! 我要将她从这里带走! “曲蔚然!你放手!你再不放开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她挣扎着死死地抓住工地的铁门,冲着我大喊。 我没有理会她,依旧拖着她往外走,舒雅望好像急了,开始对着工地上的工人呼救。她的项目经理上前一步,赔着笑脸叫我:“曲总,舒雅望她......” 我眯着眼睛,危险地瞪了他一眼,他便呐呐地退了回去,只是舒雅望叫得越发凄惨。我微微皱眉,好笑地望着她说:“别叫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舒雅望摇头,一副坚决不相信的样子:“你放开我,放开!” 我叹了一口气,刚想安慰她一下,却感觉肩膀被人从后面很用力地抓住,用力地往后扭住。我手一麻,抓住她的手便松开了。舒雅望一得到自由便连忙退后两步,跑到我身后的那个少年背后,警惕地望着我。 我甩了甩被扭到发麻的胳膊,望着眼前那个冷漠的少年,忍不住道:“又是你!” “我记得我上次就警告过你。”少年握紧双手,野兽一般愤怒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我,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将我撕成碎片一样,“别再骚扰雅望!” 我望着他轻轻笑了,忽然从他身上看见自己的童年,也是这样年少的年纪,单薄的身体,满眼傲慢与冷漠,天不怕地不怕地以为,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能守护自己最珍惜的那个人。 可是结果呢? 最后呢? 我使劲地握住双手,想将心中那股剧痛压下去。可舒雅望误以为我会打那个少年一般,急急跑上前来,将少年拦在售后,毫不躲闪地望着我,那倔强勇敢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要保护我的女孩...... 我迅速转过身去,已经通红的双眼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脑子里,舒雅望的样子和夏彤的样子渐渐地重合起来,耳边又一次记起那个胆小懦弱的女孩很认真地对我说:曲蔚然,我来保护你!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 我抬起脚步,一步一步用力地往前走,往前走,一个人,往前走...... 再也,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保护我,再也不会有。 舒雅望不是夏彤,她不是,我每天每天,望着她,缠着她,想从她脸上看见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夏彤的样子,寻找着自己最后能守住的那点回忆。 可是,不管我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都心痛得像是走在尖刀上。 每天,每天这样重复着这种痛苦,见,我会疼;不见,我更疼。 我被自己逼到疯狂,可是我却停不下了,停不下这样去折磨自己。 越绝望,越纠缠。 越纠缠,越绝望。 |
我想,我小心翼翼地想,也许...... 也许,我会遇见她。 那天早上,很应景地下着小雪,轿车在路上开得很慢,大半个小时后,才开进军区大院,在一幢三层别墅前停住了。我和爸爸下了车,我没打伞,低着头冲到屋檐下,等着爸爸走过来,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温和地欢迎我们进去。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大,身上的寒气被驱逐大半,我脱了大衣,跟在爸爸身后走进客厅,落地窗外的雪景将房间照得很明亮。客厅中间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军装的老人,一个少年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背对着我们。爸爸见到老人,很尊敬地停住脚步,笔直地敬了个礼:“司令!” 老人严苛的脸上露出一丝温煦,点了下头。 爸爸放下敬礼的手,拉过我说:“司令,我带我家闺女来给您拜年。” 那老司令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我:“新年好。” 我看了眼爸爸,他并未反对,我走过去大方地接过红包:“谢谢爷爷。” 转身,就看见了那个一直背对着我们的少年,那一眼,简直让我的眼神无法离开。我一直以为见过曲蔚然年少时的模样,便不可能再会被任何少年惊艳,却没想到,这个孩子,能长得这般好看。 那孩子好像不知道来了客人一般,微微低着头,单手端着白色的马克杯,随意地摇晃着杯身,让杯子里的水一圈一圈地晃着。 “夏木。”老司令叫了一声。少年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一双阴郁空洞的眼漠然地看着他。 “我和你严叔叔有事说,你照顾一下客人。” 他眼都没眨一下,丝毫模样反应。老司令好像也没指望他有反应一般,笔直地站起来对爸爸招招手,两人往二楼走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他低着头,继续摇晃着杯子里的水,偶尔会小小地喝一口。我好奇地望着他问:“你叫夏木?” 他没理我。 “几年级了” 他依然没理我,一眼空洞。 好吧,就算像我这么厚脸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和这个少年说话了。我揉了揉鼻子,接过佣人阿姨递过来的茶。那阿姨温和地说:“您别介意,这孩子从小就不理人。” “没事。”我好脾气地笑笑,并不想和一个不懂礼貌的小孩子计较。 我端着茶杯,无聊地和他对坐着。他好像在发呆又好像不在,眼睛一直空空洞洞,一片虚无,像是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一样。 明明这么安静,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这种感觉,还真像一个人。 我放松身子,靠在软软的沙发里,淡淡地想着。 过了一会儿,玄关处又想起开门声,一道清爽的问候声传进客厅里:“朱姨,新年好。” “新年好,雅望。”佣人阿姨的声音里带着欢喜和亲切,应该是熟人吧!我眨了眨眼望向门口,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孩走了进来,文秀的面容,海藻一般的长发,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带着快乐的笑容。她笑容满面地望着我:“呀,来客人了啊!你好。” 我不自觉地握紧双手,用力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干涩地问候道:“你好。” 我直直地望着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熟练地坐到夏木边上,扬起嘴角,一脸讨好地笑着:“小夏木,还在生姐姐气呀?” 在我以为夏木不会做声的时候,他居然一脸别扭地扭过头,那空洞的双眼里,像是瞬间被注入了灵魂。 “啊啊,别气了,我错了还不行。”舒雅望使劲用手指拨弄着他柔软的头发,“夏木,夏木,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夏木犹豫了半响,舒雅望一直一脸恳请加耍赖讨好的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低下头来,轻声说:“恩。” “恩?恩是什么意思啊?是原谅我了吗?”舒雅望高兴地道,“夏木,你真要多说些话啦,你表达能力太差了。” 夏木低下头,轻轻抿了抿嘴角。只是那样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让我觉得,心都为他变得软软的。 舒雅望是个很健谈的人,由于她的到来,客厅里不再安安静静,有时说到好笑的事,他还会哈哈大笑起来。我一直看着她,仔细地回忆着记忆中的夏彤,她们确实长得很像,可却也一点不像。夏彤不会像舒雅望这样勇敢地直视别人的眼睛,她总是淡淡的胆怯,小小的讨好,眼神像迷路的小鹿一般可怜却又纯净;夏彤也不会像舒雅望这样张大嘴放声大笑,她总是抿着嘴唇,低着头,偷偷地笑,像是怕人发现她的快乐,就会抢走一般。 她和舒雅望那种能点燃一切的火焰般气质恰恰相反,自卑柔弱得像空气一般容易让人忽视。 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像夏彤,一点也不像。 我有些失望地站起来,走到窗口,闭上眼睛,轻轻地抱住自己,怀里一片冰凉...... “严蕊,上楼看电影去啊。”舒雅望在我身后叫我。 我睁开眼,转身望着她说:“不了,你们去看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我不再停留,走出别墅,走进飞舞的白雪里,走过别墅的时候,忍不住转头向里看去,那个叫舒雅望的女孩,正拿着一个鼓鼓的红包,笑着逗弄着那个沉默的少年。少年昂着头,一脸不屑,可眼底却染着无尽的欢喜。 那少年,是在偷偷喜欢她吧? 我会心一笑,又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悲伤了起来,明明长着一样的脸,一个这么幸福,一个却连十八岁都没活过...... 我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望向天空,任雪花打在我的脸上,飘进我的眼睛,一片冰凉。我使劲地眨了眨眼,再睁开,忽然想起,那年冬天,那年圣诞,她也是这样,站在雪地里,悲伤地仰起脸,望着远方,偷偷得哭。 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用力地捂着心脏,疼痛蔓延全身。 我苦笑了一下,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夏彤,夏彤,为什么你留给我的,都是悲伤的回忆? 为什么,我记不得一张你笑起来的脸? 夏彤,我很想你。 真的很想你...... 即使这么疼痛的感觉,也阻止不了我如此想念你...... 雪一直下,一直下...... |
严蕊冷酷的声音从头顶穿来,曲蔚然震惊地抬头看她。严蕊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查过他,他是曲宁远妈妈的手下,为她家杀过人,坐过牢。” 严蕊蹲下身,为拉布拉多犬拴上狗绳,转身背对着他说:“我这样说,你还想去死的话,就去吧。”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向花园不远处的楼房里,她直直地看着前方,心里轻声道:夏彤,我知道你喜欢他,知道你不想让他死,所以,我把事实告诉他,这样做,他一定会活下来…… 那你一定会高兴的,对不对? 夏彤,你总是对我说你想保护曲蔚然,可你一定没想到,原来,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说要保护另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结果会是这样的疼。 严蕊难过地停下脚步,靠着墙壁紧紧地抱住自己,可怎么抱也也不觉得温暖,怀中,永远永远留存着夏彤离开时那冰冷的体温。 远处,花园里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下,渐渐模糊不清。 严蕊番外——我们的友情在爱情之上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想起夏彤,我家里人也不许我想她,她死后的那个月,我因为太过悲伤大病一场,一想起她,我就会心痛,是真的心绞痛。 那之后,我去了英国留学,没心没肺地玩了四年,中间也陆陆续续地听到曲家的消息。宁远哥哥在去年登瑞士雪山的时候掉了下去,有人收他死了,有人说他失踪了,他的母亲承受不住打击,没一个星期就因病去世了。然后不到一个月,曲家就多个新的少东——曲蔚然。 我心里隐约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可却不想去追究,我好像被夏彤传染了,对曲蔚然做的那些坏事,采取包庇政策。当然,我对曲蔚然的好,敌不过夏彤的千万分之一,那孩子,即使自己面朝阴影,也要留给那少年一份阳光;一边冻得哆嗦,一边希望能够温暖到他。 真是个笨蛋一样的孩子。 夏彤,我有多久没这样用力想过你了? 飞机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我要从这里转机回S市。独自拎着行李走出检票口,在机场候机室的餐厅休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让我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我站在落地窗前,做了几个扩展运动,扭了扭脖子,感觉舒服了一些,转身坐回单人沙发上,点了一杯奶茶,戴上耳机,闭着眼睛,安静地晒着冬日的太阳。 忽然耳机被人扯了下来,我睁开眼,有些不爽地回头望去,一个清俊的男子优雅的地望着我亲切地笑着。我一怔,恍惚中记忆里那个尖锐冷漠充满仇恨的少年,忽然冲撞出来,与他的容颜重合起来。他变了,被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滑,变得不再那样锋利,退去了少年的青涩,他变得更加迷人起来,周身散发着对女人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气息。 他像一个老朋友一般在我的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望着我低声说:“真巧。” 我点头,错开眼睛,望着窗外明晃晃的世界,轻声道:“是啊。” “过得好吗?”他问。 “不错啊,你呢?” “恩。”他忽然有些充满神秘地望着我笑,“很好啊,我过得很好。” 我看着让的笑颜,有些恼怒,他凭什么活得这么开心?凭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凭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已经忘了那个可怜的傻女孩? 我捏紧双拳,强迫自己扭过头,咬着牙道:“是吗,那就好,先走了!” 真是一秒也不想和他再待在一起!一秒也不! 我站起身拉起行李箱子就想走,可手腕忽然被他拉住!紧紧地!我生气的回头瞪他:“干什么!” “可以再陪我聊一会儿吗?”他仰头望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和谁......可以和谁,聊起她。” 我一听这话,鼻子忽然一酸,眼泪瞬间聚集在眼眶里。我放下行李,僵硬地坐下。 他缓慢地松开我的手,低下头去,过了好久,轻声问我:“你想她吗?你会不会很想她?” 我望着他,听着他很认真的说:“我很想她,即使到现在我还是很想她,很想很想再和她说说话,再听听她的声音,想她的样子,想她说话时的神态......” “别再说了!”我大声打断他的话。我不可以想她......不可以......我用力按住又开始疼到揪心的胸口,眼泪瞬间掉落,“别再说了......就算想她又怎么样?我们再也不可能看见她,再也不可能听见她的声音,再也不可能!不可能!” 他怔怔地望着我,缓缓地、失落地垂下眼...... “对不起。”我明白他想诉说的心情,我懂得他痛苦的思念,可是......我不想再听,虽然......我也和他一样,除了他,再也找不到可以谈起夏彤的人。 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想再去想她,我答应过爸爸,我要坚强,要忘记,要重新生活......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怀念她。 我又一次站起来,拉起行李箱,转身往外走...... “我遇见她了。”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身。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再一次遇见她了,我的夏彤,她回来了......” 我惊诧地转身,身后的男子望着我,微微笑着,眼里带着一丝光亮,像是黑夜中的启明星,那么亮,那么充满希望...... “你什么意思?” 他依然望着我微笑着,有些神秘,甚至带着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从透明的玻璃桌上推过来给我。 我走过去,不以为意得拿起照片一看,瞬间觉得全身冰凉,照片上的女孩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站在湛蓝的丽江边上,扶着被风吹乱的长发,望着镜头,轻柔地笑着。 我望着照片,震惊地抬头问:“她是谁?” “舒雅望。”他笑了笑,一字一字地报出她的名字,然后歪着头,望着问:“很好听的名字吧?”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女孩的名字,那个名字的主人,有着一张和夏彤近乎一样的容颜。 “恩。”我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神又看向照片,“你怎么得到这张照片的?” “我偷的。”曲蔚然收好照片,笑得很是无辜地补充道,“她是我战友的女朋友。” 我愣了一下,望着他把照片抽走,低着头,将它小心地放回口袋里,漂亮的桃花眼被厚厚的镜片遮住,看不出情绪。 那天,我们没有再聊什么,我以为这次偶遇,就这么过去了,我不会再和曲蔚然、舒雅望这些人有任何联系。可谁知道大年初一那天,爸爸说他要去他的老上司家拜年,我却奇迹般地主动要求跟他一起去了,只因为,只因为曲蔚然和我说过,那个长的像夏彤的女孩也住S市军区大院里。 |
严蕊抬眼,静静地凝视着曲蔚然,好半天才张口道:“听说你自杀了?” 曲蔚然默不作声。 “那怎么没死?”严蕊冷酷地讥笑道,“夏彤都死了,你怎么没死!” 曲蔚然无视她的嘲讽,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问:“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这句话问完,现场的两个人,心里都像是被针扎一般的难受! “痛苦?!”严蕊紧紧地闭上眼,想起那天怀中那缓缓消逝的温度,逐渐沉重的身体,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自己,却还是周身一片冰冷。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只有老天才知道她痛不痛苦。她在临死前最后一秒还在担心你,在她心里,你的安危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连一丝一毫都没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满脸的血,是她自己流下来的,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明明她自己也流了那么多血,可她却一眼也看不见,这个笨蛋!这个只会躲在我怀里哭的笨蛋,那家伙,就一直哭,一直哭……” 严蕊说着说着便痛哭起来,她使劲咬住嘴唇,忍耐了半晌,用哽咽的声音说:“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就要死了……” 严蕊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她抬手,使劲地捂着眼睛,跑远的拉布拉多犬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悲伤一样,立刻跑了回来,扑在严蕊身上,伸着舌头,舔着她的脸颊,焦急地围着她转。 曲蔚然一直低着头,双眼通红地盯着地面问:“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我好怕。” “我好怕……我好怕。”曲蔚然傻傻地一直重复这句话,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滑落,两个月来压抑住的悲伤,像是缓过神来,像海啸一般扑面而来,打击得他站不稳,动不了,窒息一般的痛苦。他像是濒死的鱼一般,用力地咬着手背,使劲地喘息着,压抑地、猛烈地抽泣着。 那些有关夏彤的记忆,忽然猛烈地涌出来,紧紧地包围住他! 她说过:曲蔚然,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她说过:曲蔚然,我会努力,努力长大,努力变强,努力建立一个自己的家,我会很爱很爱我的家人,会对他们很好很好,所以,曲蔚然,你要不要……住到我家里来?我十年后的家里? 曲蔚然一点一点地跪坐下来,再也忍不住,细碎的哭泣声透出嘴唇,为什么一直盼望着长大的夏彤,连十八岁都没活过? 那个笨蛋一样的孩子,那个眼里只看见我的孩子,那个一心一意爱着我善良到死的孩子……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了…… 我再也不能听着你的声音,看着你的笑容,无赖地要求你把全部的爱都给我…… 夏彤,夏彤,不要抛下我…… 我们约定过,你为我活着,我为你活着,既然你死了……那我也……我也…… “撞死夏彤的男人,我在曲宁远家看见过。” |
护士连声报告:“病人将大量的空气吹进血管,照成肺内严重缺氧,现在已经昏迷了。” 医生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对曲蔚然进行抢救。一刻钟后,他终于恢复了呼吸,医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这床的病人重点注意一下,自杀倾向严重。” “是。”护士连忙点头,拍拍受到惊吓的心脏,转眼看着病床上苍白脆弱的少年,即使死里逃生后,那俊美的脸上也无一丝欣喜与侥幸,也不像有些自杀被救下的人一般要死要活地还叫着想去死一次。他就这般安静地躺着,面如死灰,了无生气。 曲蔚然像是忽然被电流击过一样,忽然颤抖了一下,空洞的双眼凝气起神来紧紧地望着护士手上的糖果盒,他快速地伸手抢过,紧紧地捂在胸口,护士悄悄地退出病房,偷偷在门口看他。她以为他会立刻打开糖果盒看,可他却没有,一直紧紧地捂着糖果盒,像是想将它揉进心里一般。 护士忽然觉得病房里的这个少年真可怜,可怜得让她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都觉得隐隐作痛。 那之后的日子,那个糖果盒变成了他的宝贝,醒着的时候捧在手里,对着阳光,仰头望着,漂亮的眼睛总是微微眯着,有时会闪过一丝神采;睡着时,就将铁盒紧紧地按在胸口,像在寒冷的冬天,抱住一个滚烫的热水袋一般,用力地按在胸口,却又怕坏掉一般,小心翼翼地为它留下一丝空间。 年轻的女护士一直不懂,他为什么不看呢?既然这么重视这个铁盒,为什么是迟迟不肯打开看呢?她想问他,却又觉得唐突,最终忍了下去。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湛蓝色的铁盒,那个少年,终其一生也没有拆开过,因为那少年觉得,只要不打开它,夏彤就还有话没说完,就对这个世界还有眷恋,她的灵魂一定无法得到安息,她会在他身边盘旋无法离开。 所以,即使是灵魂也好,他也想将她困在身边,想要她活着是他的人,死了还是他的…… 曲蔚然出院是在两个月后,漫长的高三暑假都快过去,他走出医院,顶着8月酷暑的太阳,缓步在街道上。他一直往前走着,像是没有目的地一般,从炎热的中午,一直走到黄昏,终于在一幢高端的小区门口停下。他想走进去,却被保安拦了下来:“你找谁啊?” 两个多月没有说话的曲蔚然,轻轻地张开嘴道:“严蕊” “等下啊。”小区保安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举着电话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曲蔚然。” 保安又对着电话说了两句后,转头对着他说:“进去吧。” 曲蔚然也没道谢,笔直地走了进去,走过两幢小高层后,在小区的花园里看见了 要找的人。严蕊牵着一只大大的拉布拉多犬站在花园里,大狗兴奋地再她身边窜这。严蕊抬眼看见了曲蔚然,便解开狗狗脖子上的绳子,让它自由地跑去。 |
夏彤像是得到安抚一般,渐渐地安静下来,连哭泣着的哽咽声也渐渐没有了。她的手紧紧地抱着严蕊,脸埋在她的胸口,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严蕊不停地安慰她:“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不要怕。” 过了好久好久,严蕊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像是傻了一样抱着夏彤,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前方,像是雕像一样站着,一向洒脱的双眼突然红了起来:“夏彤。” 空荡的医院长廊上,她听见自己这样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夏彤……”她又叫了一声,可还是无人回应,泪珠就这样从眼眶滑落,像是不要钱一般往下直落。 手术室的们被打开,穿着白衣的医生对着泪流满面的严蕊说:“姑娘,别哭了,里面的人救回来了。” 严蕊抬起呆愣愣的双眸,望着医生说:“她死了。” 医生奇怪地望着她,正想说里面的人真没事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个女孩,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轰然倒下。那个短发女孩,紧紧地抱着满身鲜血的长发女孩,轻轻地仰着头,无助望着他问:“医生,夏彤是不是死了?” 医生诧异地睁大眼,蹲下身来,拨开长发的女孩一看,那女孩,眼耳口鼻,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 曲蔚然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后,当他睁开眼睛,找不到夏彤的那一刻,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呆滞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不去问,也不去找;不去听,也不去想。 来看过曲蔚然的人都说:“那不是悲伤,而是绝望,铺天盖地的绝望……” 可即使他不想听,夏彤的消息还是不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隔壁病床上的病人说:送他来的女孩,死得很惨,五脏俱裂却毫无察觉,像是没事人一样在急救室外面哭着,手术没一会,她就忽然死在了外面。她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像是不相信自己就会这样死去一般,用力地睁大眼睛,死亡般空洞的双眸里,满是干枯的血块,文秀的五官皱成一团,凝结成了一个痛苦不堪与绝望的表情。 医院里的护士说:女孩的尸体第三天就火化了,骨灰被乡下赶来的妈妈带回了老家。女孩妈妈在太平间哭了很久,她扑在夏彤的尸体上哭着忏悔着,她不该将她送来城里,她不该让她离开妈妈,她不该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弃她。 护士说,即使她看惯了生死,听腻了哭号,却还是被这个母亲的悲伤感染,偷偷地红了眼眶。 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躺在床上的曲蔚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失去眼镜的他,眼前一片朦胧,他睁着无神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医生们都以为他受的打击太大,失去了神志,便不再管他。 一天,为曲蔚然打吊水的护士算着点去给他换药水,刚打开病房就吓得尖叫起来,只见病房里,曲蔚然的输液管被从瓶子上拔了下来,被放进嘴里。他脸色铁青,身子痛苦地痉挛着、颤抖着。护士连忙跑上去,将管子从他嘴里拉出来,按了急救铃。不一会儿值班的医生连忙跑进来:“怎么回事?” |
夏彤,夏彤,夏彤!他越是疼痛越是想念她!她就在他的身边,可他却无法坐起来看她一眼!她怎么样了?曲蔚然咳出一口血,眼睛死死地瞪着。忽然他的手被人握住,夏彤那哭泣着地脸出现在他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眼眶。他听见她哭喊着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来人!救命啊!啊啊啊!” “来人啊!救命啊!”曲蔚然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救命啊!救命啊!” 曲蔚然贪婪地盯着她,使劲地、用力地,张着嘴巴,和着咳出的血,用尽力气问:“有没有……受伤?” 夏彤哭着摇头:“我没事,我没事!你也要没事!你也要没事啊。” 曲蔚然像是放下心一般,扯着嘴角,恍惚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曲蔚然!你看着我!看着我,别离开我!”夏彤大声地哭喊着,站起身来,拉住一个过路的大叔哀求道,“叔叔,叔叔你救救他吧!” “你救救他吧!求求你了!”夏彤扯着那个男人像是扯着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着求着,“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那男人拉起夏彤:“你别这样,我已经叫救护车了,马上就来,别急,别急。” 夏彤一直哭着,跪在地上,上手紧紧地捂着曲蔚然的额头,鲜血不停地从她手缝中流出来,染红了她的双手,她漂亮的新裙子。曲蔚然觉得温度正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流逝,全身变得冰冷,那种快要死亡的感觉向他袭来,他惊恐地睁大眼,他不要死!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生的意义生命的价值!他不想就这么死去! 更何况…… 跟更况他若死了,夏彤可怎么办? 救护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他第一次觉得这刺耳的声音是这么好听,像天籁一 般,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搬动,搬上救护车。他的手一直被夏彤紧紧握着,他看见夏彤跟着他的担架上了救护车,他忽然轻轻地笑了,嘴角又涌出一丝血沫,可他依然固执地微笑,她没事,她真的没事,真好。 夏彤紧紧地握着曲蔚然的手,见他眼神开始涣散,便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夏彤觉得救护车开了好久好久才到医院,她跟着担架将曲蔚然送进手术室,看着亮起的手术灯无助地站在门外哭泣着。她不时地抹着眼泪,忽然她发现,手背上沾着地不是透明的泪水,而是鲜艳的红色,那是曲蔚然的鲜血。夏彤捂着嘴唇,哭得更加悲伤,肩膀被人揽住:“夏彤,你没事吧?” 夏彤回过头来,望着身后俊秀的女孩,像是看见依靠了一般,哭着扑过去:“严蕊!” 严蕊紧紧地抱着夏彤,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小声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 “我好怕……”怀里的夏彤声音轻得像是在飘。 “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别怕,他不会有事的。” |
夏彤将糖果盒装进书包里,抬起望着明亮的广场,安静而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忽然她觉得额头一凉,抬头望去,只见曲蔚然拿着一瓶冰饮料靠在她的额头上。夏彤接过饮料,展笑颜开:“你来了啊。” 曲蔚然笑:“嗯,等很久了?” “还好啦。”夏彤站起身来,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道,“你早到半个小时耶。” “老板不在,我先溜了。”曲蔚然拉着夏彤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拖着自行车骑上去道,“先去拿你的生日礼物吧。” 夏彤跳上车,拦住曲蔚然的腰,开心地问:“是什么,是什么?” “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先拿来,再送到我面前呢?” “太大了,拿着怪丢人的。” “太大?”夏彤转着灵动的眼珠说,“是一大束玫瑰吗?” “不是。” “是洋娃娃吗?” “不是。” “那是什么吗?” “反正你猜不到。” “你告诉我啦,告诉我啦。”夏彤撒娇地摇着他的腰。 “哎哎,别动,我骑车呢。”曲蔚然的龙头扭了几下,吓得夏彤紧紧地抱住了他,曲蔚然嘴角又得意地上扬了几分。 “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一会儿就知道了。”夏彤佯装生气地扭过头。马路对面,三辆自行车从她面前驶过,居然是刚才那群孩子,那个叫唐小天的少年看见了她, 又一次紧紧地盯着她看,鸭舌帽女孩发现了他的行为,生气地拿脚踹他。她车后座上那漂亮的小男孩,一手抓着她的衣服,一手拿着雪糕默默地吃着,漠然空洞的双眼也远远地看向她这边。夏彤移开视线,将脸埋在曲蔚然的背上,两群人就这样擦身而过,渐行渐远,炙热的阳光下,谁也不知道,那逐渐远去的人,将会对自己今后的生活掀起怎样的惊天巨变。 夏彤揽着曲蔚然的腰,想起包里的糖果盒,便拉开拉链,伸手在包里掏了下,摸出糖果盒,偷偷地,偷偷地塞进曲蔚然的挎包里,可那知道他骑着车,一拉包包他就感觉到了:“干嘛呢?” 曲蔚然低头看她正在作案的手,夏彤被发现了,红着脸一把将信封强硬地塞进他的口袋:“没什么啦。” “你塞了什么进去?”曲蔚然一手骑自行车一手掏还没拉上拉链的包,手伸进去就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哎呀,回家再看,回家再看。”夏彤羞红了脸,连忙将他的手拿出来,捂着挎包不给他掏。 “到底是……”曲蔚然一句话还没说完,抬眼忽然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吓到,他立刻伸手去扶龙头想躲开,可货车却像是疯了一样向他冲过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连着自行车带着夏彤一起被撞飞了起来,巨大的碰撞声刺痛了耳膜,剧烈的疼痛让曲蔚然无法思考。他的身子在空中翻滚了好几个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疼痛由四肢传遍全身,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迅速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将他躺着的水泥地染红。他拼命地握紧双手,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可四肢却没有一块骨头愿意听他的,他不停地抽搐着,抽搐着,窒息地抽搐着,却怎么也动不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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