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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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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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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仿佛时间刚好是10点整。


校园里的路灯顺势暗下。


而这一个节点,刚好是第五场结束,灯暗换场的时刻。


短暂的寂静。


然后她跳了起来,大喊“Bravo”。不停地喊。他在黑暗中笑了,对她善意的迎合感到温暖且舒适。她仍然拍手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可以,我就知道你可以”。他反问她“我可以什么”。她说,他们都说你冷冰冰的不会演戏,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样子像是被认可的小孩,张扬地冲到雨中,大喊着“万岁”。他急忙去追她回来,但此时他才发现,雨已经渐渐停了。


被雨洗刷过的空气,清澈如初。如同此刻傍晚天色渐暗的天空。她那时穿着朴素的灰蓝色外套,黑色运动裤,衬得身体修长。而此刻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他,看着满街臃肿疲惫或是枯瘦妖冶的女人们,再看不到一个她那样单纯快乐的女孩。


可,就算是她依然活着,她也再不能像当初那样。


后来他们没有回宿舍,她开心地拉扯着他去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吃夜宵。她一定坚持要请他吃。“因为你让我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她说完,让阿姨给下二两米线,然后放上香菜葱花榨菜头等一串俭朴却可俘虏味觉的美味,然后还嬉皮笑脸地跟阿姨蹭了一勺肉汤,撒上去,端给他,“不可以嫌弃,我就带了两块钱出门,只够请你吃这个了。”


后来他又给她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算是回礼。两人终于坐在雨后的小街上,对着热气腾腾的米线一言不发地吃起来。她时不时笑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也不想打扰。彼此静静地坐在一起分享着根根缠绕。直至后来,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蹭到他们脚边,踏着雨水,在满地垃圾间拣剩下的东西吃。不久,另一只黄色杂毛的狗也奔了过来。小猫迅速逃走。他那时觉得隐隐不安,望着小猫消失的方向,忽然什么也不想吃。


她后来说:“我就是在那时觉得,其实你内心温暖善良。”


他顿时心惊,只因她这句“温暖善良”。但他从未问过,是因为我的表演还是因为我看着的那只猫。因为,她之后就与他在一起了。毫无悬念。没有任何曲折的追逐故事。像是一心朝圣的子民,清楚明白自己的神佛在何处方向,甘心尾随。


看见那只猫,他忽然就想起了十二年前的事。


记忆如此迅捷,无需钥匙开启,他回眸转瞬便依稀能看见十二年前往事依旧的岁月光景扑面而来。此刻他缓慢行走在那条旧事充溢的街,骑着自行车的人在他背后摇响车铃“让一让”、“让一让”。他退避开现今的岁月,想踏入已经回不去的从前。这些年漫长凄冷的岁月里,居然只有她对他说过,其实你内心温暖善良。就连他的父母在每年假期等他回家时,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劝他,你应当多积极一些,别这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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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仍记得那一幕剧,因为那部电影同样让人喜欢。剧中的莫扎特才华横溢却不谙世事,虽然全剧以他命名,但以宫廷乐师萨利埃利为视角一路引领。莫扎特的才华让萨利埃利钦佩,可他与世俗不符的顽劣作风却让他厌恶。萨利埃利开始嫉妒这名上帝的宠儿,他未直接谋害他,却忍不住一路打压,以至于最后莫扎特死去,他内心也饱受煎熬。


他们那晚蹲在教学楼前躲雨,然后听她模仿顽劣不堪的莫扎特的口吻:“立即回答我:嫁还是不嫁!”她挑动着眉毛,好像一个肆无忌惮的天才,“说嫁,那我就可以回家爬上床,在床垫上拉满屎,然后大叫‘是我干的’!”她学着那副好笑的神情,表演剧本里莫扎特乖张怪异的言论。那个有着出众才华的年轻人,言行却与世界格格不入,不愿被束缚,从不顾忌自己的言行。


而后他也加入到她的表演里,匆匆饰演前来叮嘱的管家:“男爵夫人已经准备好了。”


她继续演了下去,收敛言行,急匆匆地:“啊,对,对。来,亲爱的,音乐正在等着呢。”


然后轮到了他,他摇身一变,变成宫廷乐师萨利埃利。那段长对白他已经很熟悉,优雅却又刺痛人心:“就在这时音乐会开始了。乐声从门缝传来,是一支小夜曲。开始我只是模糊听到,方才受惊不小,一时听不进去。不过音乐逼我倾听——是一支庄严的降E调柔板。”


他表演着,而她已经从莫扎特的表演里变回她自己,仰头看着他庄严的表演。


“这曲音乐的起头很简单。只不过是最低音域中的一个牌子:巴松管和次中音的木管萧,好像在挤压一只生锈的盒子。要不是那个慢调反而给这支曲子平添了一种宁静的话,这一段一定会非常可笑。这时,突然从中飞出一个双簧管的单音符,音调高出许多。这个音符悬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穿透我的身体——”他仿佛在深呼吸,“直到需要换气时,一声单簧管才把它从我的身体里拔出来,并把这个音符揉进一个愉悦的短句中,这样它就变得柔和、动听,足以使我为之颤抖。屋里的灯光忽闪了,我的两眼模糊了!”他一向冰冷的面孔忽然迸发出巨大的激情,“盒子被挤得叫得更响了,其后,别的更响亮的乐器盖过了它,齐声如歌如泣,向我抛出一条长长声音的绳索——长长的痛苦的缰索缠住了我,穿透了我。啊,痛苦,我从来不知道的痛苦。我仰面呼唤我万能的老上帝:‘这是什么?什么?告诉我,Signore!这痛苦是什么呀?声音中必不可少的这东西是什么?永远满足不了却又满足了听见它的人,完全彻底地。那就是你所需要的吗?’”他像是崩裂开的雨滴,冰冷地砸在地面,却渲开让她触目心惊的姿态,她很想为他鼓掌,但她知道,这表演还未结束。而后她看着他又恢复到他冰凉冷漠的姿态,仿佛萨利埃利那般,强抑着内心的煎熬,“我突然害怕起来。我仿佛听见了上帝的声音——它是由一个特殊的人发出的,我也听到了他本人的声音——那可是一个少年淫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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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当时半推开门,正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消他们肆无忌惮的讨论。但当她说完,他便转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深呼吸一口春末气息诱人的空气。他一直讨厌学校那时种植的树木,总觉那些青绿比起老家的色泽要淡上一圈。像是被人世变换稀释,永远让他不是滋味。


他将身子探出窗口,却听见她自身后叫他的名字:“孝以学长。”


他回过头,看见那个大方开朗的南方姑娘笑眯眯地拿着他的会议记录,问道:“大家都等着你来继续排练呢。对了,学长,你是不是学过书法呀?字真的很好看。”


在往常,他会厌恶地点头略过这话题。可那时他稍稍缓和了自己冰冷的面孔,回应道:“嗯,学了大概四年。”他想起无数往事,而后拿过她手里的记录单,一边分配,一边往会议室走去,“今天的安排你们也该看了,第二幕所有演员今天得大致走一遍,走位不要出问题,然后开始分配一下第三幕的走位。你跟他们去说一下吧。没有问题吧?”


“我?”她愣了一愣,“您是副社长呀。”


他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不知道,学校里的树变好看了。”


“哎?”


“有点像我小时候老家种的那些树的颜色了。”她仍旧不懂地看着他,他把那一页分配交付到她手里,温和地说,“看到那些树,我就忽然想起,明年,我和社长就该毕业了。”他总是不愿将话语挑明,转而清冷地补充道,“明白了吗?”


其实她仍然不明白。


即使她明白了他有意要培养她在社团的能力,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会这样快。


他一直就让她不明白。


那时他二十一岁。是此刻的十二年前。整整一圈轮回,他此刻坐在狭小的屋子里,偶尔打开电脑看一眼自己的存款余额。世界越来越快速、便捷。十二年前的他和她,总要跑到学校门口的自动取款机查询自己这个月的所得。但此刻他可以越加懒散越加足不出户地把自己封闭起来。一切外界的畅通无阻,仿佛越加造就了他自闭的过程。


结束与守年的对话之后,他忽然想起往事繁多。夜晚的街道,小商贩挂着摇摇欲坠的十二瓦灯泡在路边煎着鸡蛋饼。手法熟练。恍然升起的香味,像是缥缈而上的灵魂。小马路上有一只嘴角残有黑斑的黑白猫迅速穿了过去。与迎面而来的车擦身而过。好险。他平静的内心微起波澜,依稀记起十二年前的雨夜,被围困在教学楼前的他和她,一起朗声对着大雨念起剧本里的台词的场景。还有之后的那只走失小猫。


他那时真不喜欢她突如其来的想法,如此张扬且肆无忌惮,可她说“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回不去宿舍,不如来对台词吧”。周末的学校那样清冷。她自书包里拿出剧本,彼特?谢弗的《上帝的宠儿》,他们预备新演的一幕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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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但她们都不知道孝以对那人的观点。


起初他发现她并非因为半夜归来或者傍晚外出的重复。他见过她。那个女人确实浓妆艳抹。但他遇见她时,或者已在楼下,她背着小包外出;又或者他已经打开电视沉迷口吻清冷格式化的新闻,早已听不清那阵模糊的开门外出声响。


他注意到她,是因为自她搬入对面,走廊里时不时会有人堆放成袋的垃圾。空的薯片袋。面膜包装。烂掉的鸡蛋。他曾经听见一个年轻女人懒散自信的声音“放在走廊就好了,这种楼,物业会一层一层来收垃圾的”。但三天过去,某些糜烂的气味开始逐步挥发,那些垃圾仍然摆放在走廊上。在此之前的七八年里,无人会将垃圾堆放在走廊。因为他们都知道,小区的垃圾都是各家住户每天带至院子里,堆放在固定的地点。


他一眼便知这堆腐朽的因果。


那时他非常反感他的新邻居,但他也未有过喜欢的邻居。那一阵,单位小陈的孩子出生,要摆满月酒,隔壁座的守年问他应当送多少礼金好。那时他愣了一愣,回应道,我不去。守年是入职刚两年的年轻小伙子,对于人事非常热衷,听见孝以说不去,他非常吃惊:“为什么?你跟他处不好?”


“我从来不去这种场合。”


守年不懂他的意思:“这……人情世故是麻烦了点儿,不过,不就这样么。吃个饭,送个礼,没法避免的嘛。”


他最痛恨的字眼便是“人情世故”,但他若解释,守年也不懂。对方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可他只是不喜欢人与人之间关系复杂连篇。所以,他至今仍和刚入职的守年坐在一桌。其他人平步青云在饭桌台面上与无数名脸交谈甚欢,而他仍旧对着几年前就在看的档案袋,一份份翻阅。


但守年却懵懂地问:“会不会有点太冷漠?毕竟人家小孩满月呢。”


他收拾干净桌面,饭也未吃,便散步回家了。


这些年来他听了太多这样的话。太冷漠。毫无感情。说得太多,于是连解释的心也一并丧失。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能做。在纱尚未去世之前,也曾劝他“你这样太吃亏,你应该多活动活动”。但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小天真烂漫,有着坚硬的拳头和突发奇想的能力。小时候还学过书法,写出的字苍劲有力。无数人都称赞他,有大将之风,无论性格与能力。于是他自幼便养出了高傲的自尊,从不屈服。但成长是一个逐步认清自己的过程,你自年幼时狭小的空间日渐判断清自己的归属与领地。难于“承认”自己之于世界的重量。而非“寻找”。


他初遇她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大三末尾,在社团忙于各式活动。那时他是副社长,话剧社,每学期以对外表演话剧作为主要活动。他能力尚佳,但较之社长在联系外援和投资方面的能力,只能屈居副席。而她是社团新近的一批社员。那时还不流行录音笔,开会时往往有人记录。但每次会后,他总是将那份记录再重新抄写一遍,代替到社团历史记录里。起初有人别有用心地推测,说他是为了让自己的笔迹随着学校历史流传下去。但她却是唯一没有应声附和的那个,她从那一叠纸张里取出过往的记录一张张翻阅,最后道:“你们真小气,我倒觉得,他是因为字迹工整才重新抄写的。”她扬起更久之前那些泛黄的会议记录,那些凌乱潦草的字迹早已难以辨认,她便反问,“这样毫无价值的记录,留着给后辈干吗?猜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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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灰溜溜、习以为常地,逃走。


但她一面快步逃跑,一面低吟。你真讨厌。那你要养我干什么。难道就为了给我讲你们人类的道理。可孝以根本不管她喉咙里窜出的疑问,不解释,亦不介绍他那套准则,只是俯身整理好床单。而她躲在卧室的凳子下,借着孝以看不见的角度,凝视着他乏味枯燥的神情,仍旧轻轻问着。


喵。为什么。


那时,走廊里突然传来高跟鞋叩响地面的声音。大约是对门那一户的女人外出。她看见孝以平静的神色为之动容。他稍稍转过头,看往那段看不见的走廊,然后继续看着电视里不停滚动的新闻。如此坚持了一会儿,她终于看见孝以低下身段,在地面找寻那只小猫儿的身影。当他发现她躲在凳子下,他抿抿嘴,刻意轻声说道“出来,小家伙”。他一直没有给她取名,好像他觉得她根本不需要用到名字。这是第一次他带着称谓唤她。小家伙。她好奇地走出去,孝以顺势抱起她,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竟用指尖开始撩拨起她额头柔软舒适的原野。


第一次,她愉悦得发觉自己的肚子里可以肆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当她得意地仰起头,却发现原本团在黑暗里的纱不见了。纱轻柔地飘到了客厅,正顺着面向走廊的那扇窗往外瞧着。一面打探,一面失落地说着:“原来,是因为她吗?”她从孝以的腿上跳下来,跟去客厅,冲着纱寂寥的背影喊着,喵,怎么了。而纱缓缓转过身,看着从卧室走出、预备再次抱起那只小猫并且试着与她亲昵的孝以,略微伤感地笑了起来:“小猫儿,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收养你了呢。”


其实对面的住户她们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第一次牢记,是在她躲在鞋盒间过夜的那晚。身体沉重酸疼,她好不容易在那别扭狭隘的空间舒展开身子,然后她就被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惊醒。那时她还有着年幼时的习惯,听见动静便想奋力躲藏。可是四肢拨弄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已经居住在人类的房间里。已经被带走了,亦无人能再带走她了。最终止息。


而那阵清脆的声响是有人半夜回家,正在黑暗里摸索着钥匙孔。


正是对面那一户。


那是第一次。而后她几乎每夜都能听见那声音。仿佛那人只会半夜归来。大约是凌晨2点至3点间。偶尔孝以也会惊醒,听着那声音渐渐消失,又迅速入梦。纱知道那户人,因为她一直奇怪什么人需要每夜3点归来。白昼不出,毕竟每天半夜归来,早上按部就班去上班也不太可能。然后整个白天安安静静,至孝以下班回家,或早或晚,那户人家便会再次出门,每日反复,仿佛上班时是在夜里。加之那阵扣人心弦的高跟鞋底回响,纱对那户半年前搬入对面的人总有不好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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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春末时,冷风不再来。城市熙熙攘攘的热风像是从某处谷底刮起,她偶尔跳到阳台上,发觉整个城市那阵腾空而起的气味,扑面而来。楼下是一条繁华的街,再往远是各式高楼。原来她出生在无数高耸庞大的建筑之间,一栋不起眼的住宅。这里原本是某国企的旧房,地理位置良好,而后时光流逝,房价递增,这些旧楼的住户纷纷选择出租或是卖掉此处,接手人转为附近打工的上班族。多半是异乡人。因为买不起这城市的房,所以短租。或者终于凑够一笔钱买一处二手房暂住,也算谋得一处落脚。


孝以应该算是第二种。


她跳去阳台时,纱总是躲在房间内。她怕光。白天她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孜孜不倦地讲故事。她听着听着会睡着。但有一天夜里,孝以睡着之后,纱领着她去阳台,给她指出孝以上班的那栋建筑。那栋暗红色的小楼藏在纵横交错的街道内,附属一个小小的院子。他就在那里上班。文职。处理每天从别处扔来的文件,过目,批注,上交,偶尔需要值班,但那也只是在办公室睡上一晚,看护住那些需要人坚守的文件,以防丢失。她那双异色瞳孔依稀找到了从此处去彼处的路。大概步行二十分钟。会穿过一条人潮汹涌的小道,早晨有无数商贩贩卖各式茶点。那是他每天沿途赏悦的全部景色。


那时的张孝以仍旧冷漠异常,还是会肆意揍她。纱说,他的理论就是小孩的幼年根本听不懂道理,讲道理是无用的。必须揍她,叫她记住疼,记住一种“绝对权威”。然后再借由权威去树立一套准则。他们彼此之间花了很长时间去建立这套权威与规则,从喂食的细节至睡觉的地点。他不允许猫上床,不允许她攀爬各处高地。但这些都是猫的习惯。她每天爪尖会有略微瘙痒,然后伸出爪子抓挠木板或是沙发。这是天性。同属猫科的虎类亦会在树上留下抓挠的痕迹,那是最明显的此处归属它的标志。但她第一天朝那只白色沙发伸出爪子时,孝以便捉住了她。一个耳光过后,她踉跄着逃跑,躲到桌子底下。孝以又跟过来,轻而易举将她捉出来。他懒于说什么道理,只是拎起她的爪子,拨出她藏在肉掌下的尖爪,用指甲剪一点点剪去。不痛。但剪去后,总觉不适。


后来她又在孝以上班时发现,原来人类的床那么柔软且温暖。他的床单是咖啡色。她试着从地面跳上去。轻而易举。纱笑她顽皮,看着她在软趴趴的床面踩来踩去,留下一串梅花形的凹凸。然后她走到床中最软的位置,试着眯眼睡了下去。


孝以回家前她跳了下来,乖乖躲到客厅。但是她的小聪明对孝以没用。他看见床上那一片分布不均的凹凸,很快明白了原委。而后他将她捉上床,让她看着自己踩出的罪证,又给她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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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低头又捧一捧清水,将脸埋了进去。


可他还孤身一人。


原因早已融入骨髓。也无人催促他应当如何。异乡的父母鲜少来电,他们仍旧在老家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手头有闲余,但亦乐于日日与人打打门球,或是沿街漫步去友人家讨一杯茶。不分时间地聊着。好似生命只剩下被肆意打发的时间。无人问他如何。好像彼此自多年前就默默将他隐去。可也偶尔来电,问候清淡。过年时他也不回老家,顶多接他们来这座北方大城市住几天。可他们住不习惯,买菜要搭乘地铁,那些肉贵得出奇。太麻烦。他们说着,很快又回归自己喜欢的生活,临走时与他言和,彼此顾及自己,不再过问对方的生活。老人们离开前沉默良久,最终不曾故意说出“你三叔也当爷爷了”这样包含多重含义的话。即使是真的已发生。


他总是一个人。


也仿佛只能一个人。


他起床看着把房间弄得一团乱的猫,总窜出未知的火气。但久而久之渐也习惯。他将那只小猫摁在地板,让她目睹她自己弄脏的地面。她觉得疼,蹬着爪子拼命挣扎。他用手拍她的头。上颚被他击中,地面亦反馈回某种力。两样都是疼。她倔犟地抵抗着。但他却不再打她。


他后来总是狠狠给她一下,而后放走她。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养你?”


孝以走后,纱仿佛又寂寞起来。


她的寂寞便是不停诉说。而她的不寂寞却是安静地凝视着孝以。


如此奇怪。


“其实我只是猜。我每天待在这房间,我也只能在这房间。我出不去,所以不知道他在外面碰见些什么。可我觉得,也许他想作出些改变。”她凝视窗外,“你来之前那些日子,他情绪不好,每天回家便睡,也不看电视,也不听新闻。我了解他,他以前就是这样,受到什么刺激便故意变得懒散起来,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但每晚都会说着梦话惊醒。他以前总是喊‘别这样逼我’,我还总是搭腔,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呜咽着把脸别过去,藏在黑暗里。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梦话。当我回答他,他就会惊醒。”


纱回想往事时脸色总是过分苍白。


“前几天他也是那样,每晚会忽然醒来。但没有梦话,只是忽然被吓醒。然后他会起身去阳台。有时抽根烟。有时呢,把头探出窗口,半个身子都伸了出去,手却紧紧抓着窗沿。”纱低头看她,“小猫儿,那时我真是吓坏了,如果他那时松开手,那我们就再也遇不到了。”


纱回忆完,从天空缓缓落地,落在她身边。


“我一直以为时间会将我从他身边带走,可,不止我的灵魂真的还在这里,他好像也永远走不出去了。你说什么时候一切才会改变呢?”


鬼魂的声音也许是另一条音频。清澈如昔,却未能有任何空间回响感应。空落落。她若有所思地说完最后一句,然后把薄纱一般的身子藏在黑暗里,阖上眼,仿佛睡去。世界骤然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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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1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其实是个好人,是不是。”


纱笑了起来。


她仰着脖子,小声回应道,喵。纱低头与她亲昵,而后满足地飘入孝以卧室。可她仍在原地舔着嘴唇。她其实说的是,也许,可一切尚早,我什么也不知道。无论你和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仍旧不曾睡在那只旧枕上,反而躲在某只鞋盒或是缝隙里。孝以起床后不动声色地找到那只倔犟的猫。她总是在躲。躲在黑暗。躲在狭窄。宁愿放弃舒适柔软。孝以起床发现那袋袋口裂开的猫粮被拖出一小段距离,地上散着一些碎渣。他把鞋盒上的小家伙捉了出来,摁在地表。她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他说:“你看看都做了些什么。”


她其实什么也没做。


她在睡梦中依稀以为自己还在窄道,门口那只芬芳的口袋很高,然后馋猫扑过去撕咬那只袋子,以至于最后漏出颗颗鱼形的猫粮。她亦凑过去,帮着馋猫咬开来。是真的咬。把对那个长发男人的所有恨意都用在齿间撕磨,坚硬的塑料外壳,咬起来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在黑暗里试着劲,忽然在撕咬时睁开了眼,看见黑暗里四处高大冰冷的柜子折射出零星月光。五色霓虹在午夜之后已经不再亮。而纱站在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问她:“小猫儿,你怎么啦?”


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


满地仓皇。她顺着遗漏一颗颗送入嘴中。沾染着灰尘的气息。她想起黑猫妈妈动人的声线,以及她瘦弱忧伤的背影。黑猫妈妈说,我再也不能一个一个将你们叼回来了。馋猫点头离去。她忽然想起馋猫的脸,想起他嘴角那块黑色的斑,于是她用舌尖努力去舔舐那个位置。你还在不在呢。她忍不住。一边舔,一边低下头。可真相如此艰难以至于无法抵达。而后她顺着黑暗,摸到一处狭窄的角落,于是顺势攀爬入内,在黑暗与狭窄之间,闭上眼。


这年,张孝以开始养猫这年,他已经三十三岁。


将满三十四,虚岁三十五。身边旧友悉数结婚生子。说是旧友,但也不过是旧时认识的朋友。童年伙伴。老同学。或者同事。甚至一切与他年纪相仿的人。他们自他刚刚毕业就忙于结婚,争先恐后,如同毕业就职那般顺理成章。


他早晨起床,用凉水洗脸,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渐渐枯糙的皮肤,眼角也有细纹。有点老。以前他不是这样。他记得的自己应当还是十六七岁,沉闷白晰,还有些女孩喜欢。还是能一拳把自己父亲打倒在地的猖狂少年。可他转瞬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他已经失去的她,在许多年前就对他喊“你已经不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了你知道吗,单凭冲动和力气你能过一辈子吗”。她的声嘶力竭,他如今时常能记起。自他血气方刚的二十一岁,一直至三十岁。九年。她与他在一起的九年,从最开始校园里凝眸转瞬的青葱情事,至九年后她死在那节尚未抵达老家的火车上,死于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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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0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而后是沉重的木柜从地面划动的声响。震耳欲聋。她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她感到那道狭窄的空间逐步宽阔了起来,仿佛身边的墙沿在擅自移动。她抬起头,看见男人依旧冷漠地站在她面前。那道狭窄已经有半人宽。他蹲下来,伸手来够她。她踮起脚掌奋力地逃,可依旧无望。她开始叫了起来。喵呜。你这个浑蛋。她喊。你要敢打我我就跟你拼命!你试试看!你试试看!她喊着。以至于纱又一次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眼神。纱躲在墙角,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她。


但孝以什么也没有做。


他捉起她,蹲下身来,把她塞到自己怀里,用手臂与脚之间的角度裹住她,不让她逃走。而另一只手携同牙齿一起,打开了那只猫粮袋。因为这别扭的姿势,袋口被撕开一条大口子。那一颗颗芬芳气息洒在了眼前的地表。


她忽然就不叫了,纱也缓缓飘了过来。


“原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他捏起她,把她放在地面,然后一颗一颗捡起散落的猫粮丢在盆里。她惶恐地看着那盆荒芜被填满。声音缓慢优雅。他究竟想干什么?她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他蹙起眉头顿了顿,看了一眼她,“饿了吧?”


她甚至不敢回应。


孝以一直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白猫,仿若僵持。


良久,他伸手从她背后推了推她。


“吃。”他说着。


她被推到那一盆扑面而来的诱惑前。很饿。可是又很恨。既饿又恨,曾经绝望地想与这人类永远对抗下去。但人类如此难懂,她不明白他的放肆与温柔为何如此对立地交融在他身上。此刻他扬手要试着抚摸她额上洁白的绒毛,可她以为他要打她,她略微闪躲,但他只是将手抚过她的头顶。从脑后宽广的舒适,一直漫延至背脊上遥远的他方。像是一只顺流而下的船。


他不说话,只是试着抚摸她。那一团温暖的白。如此瘦。甚至摸得到皮肤下伤人的骨。胸腔起伏,肋骨也跟着微微发胀。呼吸淡淡。幼小得如同玩偶。纱从他们身边飘过,看着他恍惚的眼神,仿佛心疼起他来。纱低头对小猫说,吃吧,你不是饿了吗。


她确实饿了,真假莫测难辨,只嗅得到一盆往事涌现的恩赐。她试着低下头去,孝以收回手,看着她。她试着更低一点头,孝以仍旧看着她一举一动。直到她忍不住伸出舌头挑起一颗甘甜时,孝以唇齿微涨,仿佛想说些什么,但终而只是静静在一旁看那只白色的小猫儿从细嚼慢咽至狼吞虎咽,像是小小难民。许久过后,她仿佛吃饱了,最终仰起头看他,粉红小舌头自唇边舔了一圈。还有余味。


他看着她那双颜色不一的瞳孔,明黄与幽绿,没有蓝色。幸好她不是蓝眼睛。他想着,忽然感到心满意足。但他很快又架起冰冷的面具,回房看着自己收集的图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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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1:0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故意不管那小猫,去阳台打开窗放入一些新鲜空气。对面的霓虹灯又泛起五色光。回头时,他果然又看见那只小猫张嘴在咬那袋白色的猫粮袋。小嘴咬在袋角,但眼神互换的瞬间,她愣了一秒,又迅速逃走了。于是他走去客厅,在那条狭窄的缝隙里看见那只不住后退的小猫。她两只眼睛色泽不一,尖尖的下巴倔犟地扬起。和邻居家养的那只猫比,她太瘦。原来猫最初这样瘦弱,像是嶙峋的孤儿,骨骼之小他稍稍用力便能捏碎。可邻居家那只猫那么胖,那么大。——甚至敢张嘴咬走他的好意。


曾有一次他在楼梯间看见邻居家走失的胖猫,像一团绒绒的靠垫。他想摸摸它,可那猫蛮横地咬了他一口。四点齿痕扎在手背。他于是将那只猫留在走廊。那晚邻居敲开他家的房门,自纱死后他们已经很久不曾联系,妇人很胖,像是她那只猫。她头发散乱,眼神涣散,一个劲问他“有没有见过一只蓝色眼睛的猫”。他的手背似有短促的痛。他将手藏在门边,简洁对应“我没有看见”。妇人仍不放弃,仿佛笃定这个冷漠的男人会与她走失的猫有关,她语气里既是忍让又有几分决绝,“我好像听到它在叫,就在这个方向。”妇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如果见到就告诉我一声,蓝色眼睛的猫,是蓝色眼睛的。”那一瞬,他巴不得把门摔到那个胖妇人的脸上。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紧张?那只会咬人的猫有什么值得你们来敲我的门?以前在电梯间偶遇,你都对我视若无睹,但为了只猫却来敲我的门?他抿着嘴,眉头深深蹙起。他多么讨厌他的邻居。讨厌她每天回家在楼梯间为了声控灯故意喝出的“嘿”的粗俗声响。讨厌她每次炒菜要敞开房门,让那些催眠味蕾的气息把他推往回忆的深渊。讨厌她家那只吆喝不断的势利眼的狗,只要听见他的脚步声就顺势凶悍起来。他关上门后,内心某处带着崩裂的姿态。早知道就带回那只猫,但还是要告诉她“我不知道”。他这么告诉自己。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走廊里邻居太太带着哭腔的喊声“我的宝贝儿,可找到你了,你要死了?你跑那么远干什么?我对你不好吗?”,他忽然觉得失望。


但这只猫这么小。下巴很尖,像是她。骨瘦如柴,像是她。就连倔犟,也像是她。该死的倔犟。他想,要不是她那么倔犟,她怎么会死。他蹲下身来,看着那只以为仗着狭窄可以逃避他追捕的小猫,冷冷地说道:“你出来。”


她又往里退了退。


“出来。出来就有吃的。要我拎着你出来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才不怕。这里灰尘遍地,她使劲缩起身子才躲进来,他那双大过她的手是无法进来的。


稍微的僵持之后,孝以离开了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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