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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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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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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7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她当时坐在课桌前,用椅子的后两只脚支撑着,往后仰。小茹盯着她,好像有点气。她一时失去平衡,啪地一声弹回原位。


小茹就跑走了。


她想去追,但不知道要去哪追。她翻出自己的小本子,上面记下了那么多小故事。两个女孩喜欢同一个男孩,揭穿了,便相互为敌。她觉得好俗,我不要这样的故事。就像她不要穿跳舞时那样的短裙。既然小茹不能违背那些通俗故事的走向,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她是阿浅。


她想了想,跑去跟朝庆说,喂,对小茹好一点,她很喜欢你。


朝庆愣愣地看着她:“不是你喜欢我?”


阿浅笑了:“不是她喜欢你那种喜欢。”


朝庆说:“那也是喜欢。”


阿浅说:“你真讨厌。不过,如果以小茹的‘喜欢’为标准,那我就不算是‘喜欢’。”她在秋风里,将手背到身后,像小女孩一样试图用脚侧站着,左右摇晃着。朝庆看着不可思议的阿浅,不知道应当怎样挽留。阿浅嘻嘻一笑,挥手拜拜。她觉得心有一点痛,但不是传说中那么撕心裂肺。有什么关系。爱与恨可以不用离间相依存。因而,爱与离别也是。妈妈离开爸爸很久,她嫁给别人,她还是爱爸爸,阿浅清清楚楚知道。妈妈喝醉了会哭,会问她爸爸有没有问起她,会问她爸爸过得好不好。他们只是不适合。其实爸爸也知道。但是爸爸那样普通的小公司经理,受不起妈妈这样美艳好强的女人。你看,其实没有一条世俗法则能限定住复杂的人。但世俗的人却能被复杂的法则限定住。


她向朝庆挥手再见。


步入黑暗。


在路边等公车的时候,有个乞丐大叔来讨烟。他的说词很诱人。给我一支烟,跟你们说个猫的故事。她歪着头在路边看他微微有些沮丧的面孔,跑远去买了一包万宝路。她喜欢万宝路这个名字。好像在说,宝贝,我们还有一万里路。她跑回车站,但大叔手里已经捏上烟了。这也好,她想,于是靠在路上就听了起来。那好像已经不是大叔第一次说故事,他先说一对猫母女的故事,大猫消失的那天晚上,另一只猫被人类虐杀,失去妈妈的小猫变得越来越凶狠,但这么凶狠的小猫,却跟一只走失的家猫流浪到了一起,最后一起消失。


给烟的路人觉得讲得不够精彩。


但,只值一根烟的故事,又有什么好还价的余地。


她蹲在路边,也悄悄摸出烟盒,抽出一根来,嗅一嗅,很香,有点想借个火。


但乞丐大叔说:“小姑娘家,乱试什么。烟可不是用来玩的,你一包烟烧烧就没了,但我一包烟可以用来提神醒命。知道不?”


她吐吐舌头,心想,这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阿浅把那一包万宝路丢给乞丐大叔:“够不够再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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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6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于是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到别人的幻想里。一同经历。曾经的痛苦会更为微不足道,或者更加明显。他们爱一个人,他们恨一个人,因为爱而义无反顾,因为恨而绝望不已。可以生,可以死。好奇怪,原来这世上的痛苦那么多。人人都有。并且永不相同。


如此,好似一个游戏方式。


她觉得。


那时妈妈每天出去应酬。与爸爸离婚之后,她很忙,比以前更忙。她从前就是女强人,至今犹是。妈妈也有趣,一面对她说我已经忘了你爸爸了,一面又问她,上次你爸带你去玩说了什么吗。她照实答,妈妈转过身,顿了两秒,问,没说起我?


她说,还是那两句咯,每次都问过得好不好,最近忙什么。


妈妈问,你怎么说。


她笑,当然说你过得好咯。


妈妈有点不高兴,那他岂不是很安心,良心一点也不受挫。


她问,可你就是过得很好啊,天天玩得我都不顾了。


妈妈笑。擦晚霜。做面膜。与她打趣起来就像是一对姐妹。妈妈离婚之后越来越年轻。没有男人叮嘱她要当主妇,她就自?##鸾憬悖?门??彼?拿妹谩K?芸?模?舶樗孀拍压?5?松?牵?啦豢杉娴玫男苷朴胗恪?/p>


但不懂的人太多。


十七岁的时候,阿浅的小说要发表。她很开心。那属于意外之喜。原本所有的故事写来只为揣摩那些内心空洞的人,消解自己的苦闷,但小茹问她:“为什么不去投稿?”


她第一眼看小茹,就觉得像是故事里的人。瘦小。干涸。像是尚待浇灌的花。因为弱不禁风,所以任何风吹草动都微微颤抖。越是自卑,越是敏感。但阿浅喜欢小茹,因为小茹也写故事。阿浅写臆想中的别人。但小茹写她心里的自己。面对自己是一种独特的勇气。阿浅知道那么多别人的故事,却唯独不了解自己。她觉得自己空荡荡的,盛满了他人。爸爸和妈妈,爸爸和阿姨,路人甲乙丙丁。但那样其实也不错,她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喜欢朝庆,所以去调查朝庆。因为知道朝庆养猫,于是去网络上参与养猫人的小组,了解猫的一切一切,只为多找一点借口与他倾谈。


她也知道小茹喜欢朝庆。


阿浅看了太多路人的爱情。


但爱,是一种本能。


越拥挤,越需要奋不顾身。越狭窄,越显弱肉强食。她不是小茹,没有她那样的细水长流,觉得一个高中时遇见的男生能拯救她生生世世与卑微。她只是觉得朝庆好有趣。打篮球的时候跟同伴搞怪,躺在地上装死、耍帅,但关键时候又面不改色迎难而上。她一个人很无聊,所以想找一个有趣的人。但哪晓得后来小茹会跑来质问她:“你是不是改了我的地址?”


“什么地址?”她至今都不知道,小茹说的是什么地址。


“我不会输。”小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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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5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胖老太太说,十二楼那对小夫妇离婚啦。瘦老太太说,哦哟,我早说了呢,我都见过那男的把别的女孩领回家,还在电梯里亲亲搂搂的。老太太们坐在阳光明媚的公园里织毛衣,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这些个年轻人都不靠谱儿,年纪轻轻就结婚离婚的,折腾。瘦老太太却说,你那花给我瞅瞅,她伸手去翻那件毛衣的纹路,戴着眼镜左右看了半天,这个花还蛮好看,几针?


还有一天,一群大学生在公园说奇闻。


跟你们说个寒的。上次那个H大分尸案,凶手就是坐我后面那个陈东。女孩咬着嘴唇,那天上午他还逃课,下午来考试还让我给他抄答案。啧啧啧。后来我一想,哎哟,上午那会儿他逃课就是去分尸去了。一想起下午他还跟我借答案,我就觉得后怕。


这有什么啊。当初北街那个有名的分尸案,我都认识那个伯伯。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说,不过那个伯伯平时人挺好的。他们家本来就开饭馆的。你们知道开饭馆的吧,家里都有大灶。而他老婆老早就跟一个台湾人好上了,我们那条街都知道,所以她不见了也根本没人找。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老婆是跟人跑了,提也没跟他提,怕他伤心啊。结果呢,他老婆也真是怪,要私奔还要拿走他所有的钱,男的一急就不小心把人杀了。更巧的是,那时候是年初二,店里没员工、不开门。过年的时候我天天就闻着他们家炖肉的味道,整整三天都是炖肉,我靠那个香……后来一想,啧啧啧……


所有人打了个寒战。


阿浅也抱着书打了个寒战。


其他人问,后来是怎么给抓起来的?


他去自首了。眼镜男说,他不自首估计没人会发现。你想,那么大的灶,高压锅也比一般人家大,蒸了整整三天,我都闻到了。据说蒸完了他就把他老婆倒到下水道里了。完完全全不留痕迹。但人心就是奇怪。据说那几天,他天天梦见他老婆来找他。还没过一周,他就去自首了。


人心就是奇怪。


故事越多,对那些彷徨失措悲喜交加越是能理解。


路上边打电话边发脾气的女子,说“分就分,你当老子找不到好的了”。她挂了电话却哭。咖啡馆里的律师和女子,女子前一天晚上发现丈夫外遇,与律师咨询离婚相关条款。女子非常镇定地决定一个人过。完全不是电视剧里那种演法。还有老太太指着路边一只死去的鸟,问路过的她“唉,就死了”,她没明白,“什么”,老太太温柔地继续说着,仿佛她们原本认识,可她根本不认识她,“这只鸟,早上我还见着了,结果却死了”。语气如此温柔而感伤。


十五岁时她开始写写小故事,只是觉得有趣。


起初是想,那些人的奇闻真有趣,记下来吧。


但记下一半,总是忍不住想,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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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4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唯有一次她觉得恨,于是故意在爸爸面前推开那个阿姨。


十四岁所有的凶狠的力量,她想要借助那力量威胁爸爸。


但爸爸既没骂她也没打她,更没有选择离开。爸爸很安静地扶起阿姨。他们又安静地站在她面前,虔诚如前来赎罪的信徒,表情温和:“阿浅,爸爸爱你,阿姨也会像爸爸一样爱你。爸爸也爱妈妈,但爸爸和妈妈不适合。你能理解吗?”


她理解。她恨自己好像真的理解。


理解爸爸在她决定跟随妈妈之后留下了房子。理解爸爸对她说的那句“无论如何爸爸都爱你”。也理解那之后的夜晚,她高傲漂亮的妈妈给自己斟酒、歌唱,在玻璃窗前哭,借着酒劲揪着她的头发大喊“你怎么会放他走”。


她居然都理解了。


那一阵子妈妈总是日夜颠倒,忘了开车来接她。


她理解。


于是,有一天,她决定自己走回家。


同学都坐公车走了。但她连坐哪路公车都不知道。路她倒是认得,按着妈妈开车回去的路就好。结果,她因为不知其中一条是单行线而绕了远路。但无关紧要。


那正是她喜欢的秋天。晚风干爽,不似春日那样腥涩潮湿,拖泥带水。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心里落落空旷。平时在学校和人嬉笑时,她从不会觉得心里那么空,空得能装下其他所有人的对白。


她在路边看见一家小杂货店,旁边刚好是一所小学。那些欢快的小朋友相互追逐着从杂货铺跑出来。小鬼A大喊,别这么小气!小鬼B一边跑一边把一包小东西稀里哗啦全倒在嘴里。小鬼C趴在玻璃橱窗面前数自己手中的硬币。一块,两块。眼神正左右打量。还有DEFG等浮生众态从学校里跑出来,一一从她面前走过。大概是编号J的那一位了,他大喊:靠,我爸妈说要离婚!真他妈烦。一脸故意学出来的流氓样。她心里一惊,忍不住就看向J。于是K说,靠,那我们去揍三班那小子解气吧!


那些干着欺负人勾当的小孩,倒是似壮士似的相邀前往公园。


她理解,这世界的莫名其妙,痛,恨,以及美妙。


那一阵开始,她忽然喜欢自己回家。


她心里亦有深不见底的洞。但原来他人亦有。起初只是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应那些深不见底,但后来却发现所有人都有形形色色的空洞。她不去学舞,反而在公园游荡。有的时候是咖啡馆。有的时候是麦当劳。公园里有许多故事。有人说,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在树荫道下会停一辆自行车。旁边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个年轻女人抱在一块。我每次路过他们都在,非常的坚持不懈。另一个人笑,偷情?那人答,谁知道,但我觉得奇怪死了,现在的年轻姑娘怎么可能跟骑自行车的老头偷情,神经病啊。


她拿一本语文书坐旁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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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3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其实是跳舞让她那么细、那么长。


她从小学舞。因为妈妈觉得女孩学舞好。长得高,气质好。


其实她根本不懂舞是什么。是起跳还是身姿美妙?是韵律还是表达?她不知道。妈妈给她看的是报纸上漂亮的小孔雀,以及扑得红红的脸蛋。某年某月某地,采访某少儿舞团。那是舞。妈妈说,送你学舞好不好?她似懂非懂地点头。舞蹈室的墙上挂满了照片。老师的,其他演出时的小朋友的,穿着小小的短裙,打扮得像是成年人。滑稽有趣。小男孩趴在照片前一张一张找,谁的短裙露了小内裤。找到了,他们还义正严词地取笑。她觉得丢脸,想,一定不要穿那样的裙子。可不得不穿。那是舞。


后来练基本功,劈叉,下腰,她感觉整个身体自下而上地裂开了,挤出满身的汗,犹如一片薄薄的被榨尽的柠檬。那也是舞。


她一直练到十四岁,恨到十四岁。


十四岁爸爸妈妈打算离婚。妈妈要她跟着她。妈妈蹲着,泪眼蒙眬,捏着她的手心。她说我想吃麦当劳。妈妈说好。她说我们别搬家。妈妈说好。她想了想说,不练舞了。妈妈说好。于是她也说,好。


十七岁她才又爱上舞。


她挽着小茹和朝庆在街上漫步。月光那么凉。她忽然旋转,手放平,身体如含苞待放的花束,内心被月光晕染打开,迫不及待打开枝桠。她伸出手,盛开,她旋转,亦是盛开,她哼着乐曲,她觉得岁月静好,内心迫不及待地盛开。她哪顾得上人世理解,只是一手挽着小茹、一手挽着朝庆,一边笑一边转,快过自转的地球,晕眩的美好。她跳累了,浑身是汗弯身大笑,朝庆也笑,不忍指责地随她满世界地转圈。小茹一直静静的。


她说:“知道吗,我直到今天才爱上舞,虽然我学了近十年。”


朝庆总是问:“为什么?”


“快乐呀。”她笑吟吟地,“过去太不快乐了。”


他们一直都以为她只是开玩笑。


她哪里有理由不快乐?


无论朝庆或是小茹。


升上高中的时候,阿浅的妈妈早已再婚。对象是报上常见的商人。在远郊有别墅,学校附近给阿浅置了一套小户型。阿浅妈妈年轻时学舞,很漂亮。她也学舞,也很漂亮。商人爸爸待她们很好。


她一直是衣食无忧的阿浅。


小茹常问,喂,为什么你妈妈不开车来接你,书包那么沉。


她说,因为我不喜欢放学就回家呀。


小茹舔舔嘴唇,一脸不解。她们在离学校四条大街的公园前分手。小茹回家,阿浅去公园或是路边喝奶茶。她叫小茹陪她一同去,她请客也好,怎样也好,但小茹摆摆手“家里会骂”。她耸耸肩松开小茹汗涔涔的手心,万分理解。


阿浅什么都能理解。


所以她总是独自一人。


小时候理解妈妈说“练舞对女孩好”;长大了一点理解爸爸的“你自己好好玩,爸爸出去有事”;再大一点她理解在路边遇见的爸爸和阿姨,爸爸说“那是爸爸的同事”;直至十四岁,她理解妈妈含泪说的“跟妈妈走,只有妈妈才是对你好”。她生在蜜糖一般的家,黏稠丰满的爱将她包裹成一颗小小的琥珀,心如止水无限信赖。相信爱,相信所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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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2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每夜坐在巷口,抽完烟,踩几个罐头,睡觉。黑暗深处有轻微的声响,像是小猫从高处蹦下,后来虎头虎脑在巷口探头,出去讨一点水喝,又溜进黑暗里。小鬼。他心里笑着。


那两只猫在烟火奔腾之夜一起离开了。


国庆夜,广场上有盛大的烟火表演。路上的小混混朝他吆喝,走啊大爷,免费的热闹,不去看一看?他摆摆手,笑一下。小混混顺势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想了想,抽出两根递给老头。过节嘛。头发染成金色的小子咧着嘴笑起来,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喂了几声,远去了。


而他走到附近的立交桥上,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如此巨大且生生不息的城市。但他无心感慨,一双老手捏着那两根烟,摸出一盒火柴,搓亮了,燃灭了。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在碰撞撕咬中燃尽能量。最后他将烟原样塞回裤盒子里。还抽什么呢。烟花都亮了。五色光芒在无数高大的建筑间盛开成花。光染亮了夜,染亮那些精致的玻璃高楼,光辉交映。城市如同巨大的幻境。远远可闻人潮雀跃的声音。他想,广场上该有不少易拉罐?能踩出多少个圆。但此刻他只想依在无人的高处,深深呼吸一口。肺叶如逢春枯木,而那双肥肥胖胖的手亦再次生长出来,如此软,他好想再捏一次。


烟花散尽之后,巨大如幻境的城市仿佛闭合。


那夜他回到巷口,再听不到黑暗深处的动静。


它们走了吧?


生命原本来去自如,今朝明夕谁又可知。


夜忽然深如大海,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那片薄薄的圆,幸好它是圆的。


【阿浅】


“我一点也不恨。”小茹说,“他们的事,我们的事,所有的事,一点也不恨。”小茹离开之前,将阿浅叫至天台,天空如一片灰青色的玻璃,是平的,“因为那两只猫私奔了。”阿浅想握住小茹藏在身后的手,但小茹只是笑,痴痴地,仿佛再听不见她,“朝庆的安乐,和一个野姑娘私奔了。像我一样的野姑娘。”小茹说,“所以我一点也不恨。”


恨?恨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恨与爱是可以相依的。


阿浅知道。


阿浅最恨与最爱的事都是跳舞。十四岁之前最恨,十七岁时最爱。有时她想,多么奇怪,人生会对一件事产生两样极端的情感。说到底,万物不是停驻在两个顶点不可逆转的极端,而只是一颗随意可摘的点,极端的是总想伸手将这个小小的点归在内心某一方的人心。仿佛那般归置,才可安放。夏天,她穿着短裤蹲在路边,嘴里含着的饮料吸管被咬得瘪瘪的,她笑,于是我便觉得,其实爱与恨可以同时、不离间地相依。


她其实是自言自语。


旁边的人在打电话,根本没有管她。


这年,阿浅已经十七岁,长得很高,一米六九,又很瘦。显得那么细、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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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1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为什么它会变得这样凶恶。因为那只大猫离开了它?他舔着嘴唇,操。他心底咒骂。他不希望这样。否则他的小崽子变成怎样他可不知道。他当时鬼迷心窍就是为了钱。赌赌赌。钱生钱。那些托说,没钱?借呗。他还笑说我还不起。那些人继续说,怎么可能还不起,你有房,有工作,是不是?他有,他工作正经,混了几十年也没多少出息,这个年纪也再升不上去。世界早就是年轻那辈人的啦。他们那些没赶上时候的,没学上知识,如今也学不懂,只能一个月拿三千,有保险,混吃等死。他能怎么样?还不就是生活。但生活之外呢?那些人说,我干了几年,早就看透了,所有站在赌局前的人,哪一个没有对旁人的一点羡慕,不想抓住个机遇冒个险?那些人又说,有房,有工作,就还得起。没钱可以赌房契,房多少钱,作个抵押,算一算,一次翻本,一切不就回来了吗?但最后他被一群人逼在江边,在大桥上,他们把他倒挂在桥沿,眼下是滚滚波涛,吐着黑色的浪花。他们说,“你他妈跟我们玩‘空手道’,没得抵你也借钱?要么卖了命还钱;要是卖不了,我就给你把命收了,算是卖给我们了,中不中?”他怎么会不怕?身体僵直僵直,那么老,被倒挂着,脑子充血,又痛、又涨,越是临近死越是怕死,我不要,他觉得不是自己在喊,而是自己那些要从脑袋里涌出去的血液在喊,放过我啊,放过我啊。


但那不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最狼狈的是,儿子那只曾经肥肥暖暖的手,突然啪的一声刮在他脸上。


他看着自己手背那些汩汩而出的血液,看见那只猫,他怒不起来。反抗不了。他抹去伤口渗出的血,抽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一口,那些枯萎的叶脉顺着呼吸舒展开。薄荷味,清凉的,吸一口,嘴都麻掉。他总觉得那都不是烟,而是某种告诫,告诫他他还活着。冰凉地活着。


他坐在巷子口,看着空空的巷尾。


猫已经不见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故事是最后那两只猫。那只不知从何出逃的家猫,圆圆的,很漂亮,每天欢快地跳着。他觉得有趣。那样一只家猫,丝毫不懂地闯入那只小猫的领地。但。他们却能相依为命。连来找它回去的小姑娘也带不走它。那只银灰色的小公猫,眼睛雪亮,踏着欢快的步子也会向人撒娇。但它不愿意离开,或者曾经离开,最后又回来。踏开头顶那些海浪般连绵不绝的屋脊,又回到这条黑暗中的窄道。一公一母两只猫,难道真是一对儿?可他才不信什么私奔、什么爱情。但他也会觉得有趣,嘴角不禁莞尔。难道是真的。但谁知道?鬼知道?他自嘲地撮一根火柴,嘶一声燃上去。


像一簇小小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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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20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他低下头,朝地上吐一口痰,呸。他说。然后深深抽一口烟,已是尾端,吸灭了,燃透了,肺里的树苗犹如被雨雾滋润,疯狂地往外扩张。他朝周围笑一声,嘿,抽完了。


故事还没说完呢,旁人推推嚷嚷。


他舔舔嘴唇,不说了,不说了。


我说大爷,您也太能编了。就这么半段子故事你就要根烟。小混混拍拍旁人的肩,我就跟你说唬人的,走吧走吧。


是为激将。但他笑而不言,起身伸个懒腰,从路边捡起小混混喝光的啤酒罐,揣到怀里。一晃一晃地走。身后断断续续传来不欢而散的声音,也有劝阻,也有不甘。喂,喂,什么时候讲完?小混混踢走一块小石子,扣掉手机,拽着旁人走了。走了走了,听什么故事啊,我们有活了。


人群如鸟兽散。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故事还没说到开场,其实,他一直觉得捉摸不透的是后来出现的那只猫。故事说了那么长的前缀,他觉得这一切之间冥冥中有那么点联系。因为自那之后,那只小猫就一个人住在死胡同里。母亲不见了,它开始独自觅食,独自抵挡其他的猫。野猫有些互相为伴,有些独自生活。那些喜欢猫的小姑娘总在院子里嘀咕,喂,猫呀,爱自由,知道吗,你得待它们好。小姑娘说给自己的对象听,故意试探对方。它是不是爱自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只小猫开始对任何人都有敌意,包括他。手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就是那只猫给抓的。有天他去胡同里翻旧东西,那只小猫在一旁睡觉。猫的睡眠是深浅交替,时而深,时而浅,但时刻注意着外界。小猫睡着睡着,忽然发出某种呻吟。他从没听过猫睡觉还会做噩梦,但他觉得那只猫在做噩梦。那声音与人做噩梦近似,眯着眼,最终低吼着,呜呜呜。像是夜泣的孩子。他停下了手里的活,静静走过去,看着那只小东西,软软的手脚,只有一个婴儿大。他忽然想起他碰过的那双肥肥暖暖的手,心里一惊,但随即又被这小东西呜呜的声音吸引。


后来他笑自己,呸,你他妈生什么同情心,你以为它真是你的小家伙?他抽一口烟,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消去的疤痕。那天他只是突然伸手想要抚摸一下那只猫。摸它的额头。可为什么是额头?为什么人觉得抚摸额头就能安抚一条躁动的生命?他又“呸”一声,傻×,结果那只猫忽然乍醒,也许还没有醒,总之它突然朝他伸出了它的爪子,仿佛担惊受怕的兽在拼死抵御。


那些月牙一般的利刃刺破他的皮、他的肉,又快又狠。他疼得叫起来,一甩手,那只猫立刻跳起来,朝他低吼。他咒骂着跑到亮处看一眼伤口,那一条细长的钩挂先肿了起来,一直深入到皮肤表层,但久久,血才顺着青肿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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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19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后来呢?后来呢?


他止住回忆,又想起猫。他笑起来,后来就奇了。那只母猫有一天忽然就不见了。


这他妈什么故事,丢了只猫就要一支烟,您老也编个好点的哇!不知从哪冒出头的小混混喊出了声,手指里夹了一支烟。


急什么,这才开始讲!等听完了保不齐你烟都不想要了,一包都送给我。他笑笑,你们是不知道这故事奇在哪里。我开始也没琢磨透这是怎么回事儿。大猫跑了,就剩只小猫。这倒也常见,畜生嘛,有多少厚道的。他故意笑着,但是那一阵子这边刚巧出了个可恶心的事咯。你们听说过不?


什么时候的事?


夏天,怕是七月底了。


在哪?


他还没答上,就有人喊,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事儿,还上了晚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够恶心的。


什么事?


你不知道?小混混吹了声口哨,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小王八蛋,谁稀罕。


大家都笑了。有人推了推他,究竟啥事儿啊?


七月底的时候,这里有只猫死了。他顿了顿,被人杀的。众人松了口气,好像没什么意思,但他笑一下,继续说,知道是怎么死的吗?是拿一把修花园的大剪子,咔嚓一声——


剪了头?


不,剪了爪子。大伙“喔”了一声,还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又继续说,剪了头就跟砍头一样,放了血,就死了。痛一痛就过去了。但剪了爪子,那就跟剁掉你的手掌一样。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主要的,而且最后也没查出来是谁,但猫死了。倒是那天早上有许多人在吴家巷看见那只猫爪子。他回忆起来,你真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有那么点心寒。恨猫就恨猫,打打骂骂也就算了,剪爪子,只能说,狠。


小混混朝一旁的同伙又吹一口烟圈,是他妈狠,听着没,学着点儿,这招可够唬人的!


旁人狠狠推了小混混一下,边笑边骂,操,你他妈安心点听故事,别浪费我一支烟,接着说接着说,这跟那两只猫有什么关系。


众人都笑了起来。


他也跟着笑,弹了弹烟灰。那个夜,也只是凑巧。他每天坐在胡同口抽烟,临睡前往里探一眼,就看见小猫偎着大猫在月光下互相舔舐。第二天,大猫就不见了。原本不以为意,以为大猫是出去找吃的了。他也早起去买个鸡蛋饼什么的,一路上听人说起吴家巷出了什么事,也顺道去看热闹。大猫就是在那天不见的,跟那件事,是同一天晚上。


他抿着嘴,仿佛沉思。


我总觉得有点意思,怎么就那么巧呢。


小混混说,这有什么巧,天底下巧的事儿那么多,说一个就要一根烟,大爷,其实厉害的是您!小混混伸出大拇指,哈哈大笑。


但他不回答,哼笑一声。其实那些日子,他也没注意大猫不见了,结果有天夜里听见胡同里有猫的低吼声。那声音跟普通的猫叫声不一样,低得像是猫肚子里滚出来的音调。他往里瞧,看见那只小猫在跟另一只从没见过的猫打了起来。他闷一口气,余下的他没说下去。那只小猫平时温温和和,那是他第一次见它那么狠,歇斯底里与猫为敌。最后声音静下来,另一只猫就不见了。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仿佛看见那只肥肥暖暖的手又一次掴他。他被掴出了门,在外多年。但他又怨不得人,都怪他自己。然而看见那只小猫歇斯底里,他忽然想,这小家伙,妈妈不见了就迫不及待要成长起来吗。是不是所有的小胳膊小手,等不到父母庇佑,就都要如此凶横地成长起来。不知道当年掴他的那只手,究竟会长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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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23:42:18 | 只看该作者 标记书签

那时刚入夏,晚风一来院子里便凉爽自如。


大家伙从自家说到各家,各家又说到国外。最后不知谁起了头,道:“院子里那一窝猫没了,知道不。”


“那只黑猫生的那一窝?都没了?”


“可不是,都没了。”老太太说,“挺好看的呢,不过另外三只也很久没见着了,就看见一只黑白的小猫跟着大猫。”


“走了吧,孩子长大了还会走呢,猫长大了还不赶紧跑了。”男人打趣道,“你听这晚上猫叫唤的。”


“又不是春天!”


“六七月也发情,不知道了吧?”


大家哄笑之余,老太太又说话了:“但我说,也许猫是知道危险了,自己跑了。前几天我不是说了,我在猫盆里发现了老鼠药。”


“要真是这样反倒是好事,不然还不被害死了。”


他闷在黑暗里,点一支烟,大口吸入肺中,着看一群人冷淡闲聊。老太太不知为何闷着不说话了,像是在生气,但又不知道在气些什么。大家说着说着,老太太独自抱起衣服起身上了楼。他捏着烟头,觉得没趣,抽过一根,肺里的小树好像长出了芽。


凉飕飕的叶子。


他踩灭了烟头往回走,从角落里捡起一个可乐罐,提腿想踩,但看着身后一群热热闹闹的人,最终揣到怀里。


后来他抽着烟,蹲在路边跟人说,他就是在那天遇见那两只猫。他一路揣着罐子走到家门口,那条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摸出罐子搁在地上,刚想踩,却听得黑暗里传出一两声动静。楼旁有条死胡同,他搁了不少东西在尽头。二手的电视机,别人扔掉的衣服,有时还能捡到一些旧杂志。有人问他,你也看书?他吐一口云雾,笑,看,为什么不看,看不懂字看得见图。男的女的谁看不明白,没事也要养养眼啊。大家一笑,他又继续说,听见那声音,他当是有老鼠,结果走到黑暗里一看,就看见那两只猫正躺在他白天捡来的旧衣服上。


蹲在路边的人又笑,一对猫夫妇?


瞧瞧你们那帮小心思!他也笑,开始那两只不是。是一只大猫带着一只小猫。大猫也不大,但小猫太小了,一看就知道是大猫的崽。那只大猫是全身黑的,四只爪白白的,还挺好看。


那叫四蹄踏雪!旁人又插话了。


管它踏什么雪。他弹一口烟灰。反正挺好看一只猫,还招人喜欢。那只猫一见他来了就凑上来蹭他的脚。大猫在他脚边讨着喜,他不喜欢猫,但也说不上讨厌。人就是这点儿,对向自己撒娇的东西都狠不下心。流浪的人事他见得太多了,犯不上同情,也谈不上救助。萍水相依,两只小猫占几块布而已,他于是回到罐子前,一脚狠狠踩下去。脚下是一个圆满的圆。


这故事值什么烟啊?有人开始嚷嚷。


他继续说,那两只猫,妈妈带着女儿,没什么好说的。但奇的是后来,它们躲在死胡同里相安无事很久。小猫长大的过程跟小孩一样,先是天真烂漫,什么都试。没人在的时候猖狂得很,他晚上换到一包烟,就坐在胡同口的破凳子上抽烟,有时听见胡同里扑通一声。他往黑暗里看一眼,没瞅见发生了什么。还未细想,结果忽然稀里哗啦的什么声音都来了。他跑进去一看,他以前堆的纸盒子都给踩了下来,乱七八糟一堆,那只小猫就从中间探出头来,天真惶恐地叫着,像个犯了错事的小孩。他说到这里,重重地吸一口,肺里那棵树支脉伸张。痛痛的,绿绿的叶,就像小孩的手。他也握过小孩的手,肥肥的,暖暖的。但不久便越撑越大,骨骼细致,有了自己的掌纹,有了自己的命。孩子的手给他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又暖又痛。他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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