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米勒的精神反叛尤其表现在反传统方面。他在西方文化氛围中感到十分压抑,同时他又是在一个一贯标榜民主自由的国度里长大的,思想上较少束缚,所以他寻求自由,寻求自我,强烈反对传统的束缚。当年惠特曼通过歌颂民主、自由、自我而宣扬的美国精神,他试图摆脱西方传统,希望建设一个新型国家而做的美国梦,似乎都在亨利·米勒身上复活了。只是亨利·米勒没有惠特曼那种豪放的热情,而且他既做着美国梦,又是美国梦的批判者。他在反传统方面要比惠特曼更为彻底。他在写《北回归线》的时候,曾为取什么书名费了一番琢磨,他考虑把这部小说称作“醉酒巴黎”,不久又提出两个书名,请他的好友阿那依斯·宁帮着出主意,一个书名叫“我歌唱赤道”,这是用的惠特曼的口气。另一个书名就是“北回归线”。阿那依斯·宁由于爱好占星术而相中了后者。“北回归线”的英语原文是“Tropic of Cancer”。“Cancer”是天文学上的“巨蟹座”的意思。亨利·米勒自己也喜欢这个书名。因为他由此而联想到许多。他在笔记本里摘抄了古罗马讽刺小说《萨蒂利孔》中这样一句话:“我自己出生在巨蟹座下,因此我独立自主,在海上和陆地上都拥有大片领地。”蟹可以横行不羁,像征着自由的精神,亨利·米勒以此自喻,表明他要从各个方向自由地批判一种已经开始没落的文明的种种弊病,要从传统的固定轨迹中解脱出来。所以他要比惠特曼向往一种更彻底的美国式自由,要同所有的传统决裂,也包括已在美国形成传统的美国梦。
换言之,本书属于认真、严肃探讨人生重大问题的“实验小说”(experimental nove1)。这类小说的远祖可追溯至塞万提斯、拉伯雷,甚至希腊、罗马史诗。例如,施威荣先生就曾指明《北回归线》中的“拉伯雷笔法”。通览全书,实验小说常用的多种技法均可在其中找到,如从本文引述的几个片断中读者便可发现或归纳出“离题”(digression)、“罗列”(catalogue)、“叙事方式转换”(shlft of modes)、“过度描述”(extravagancy)、“亵读神圣”(profflnatlon),“神圣化”(sanctification)等。
美国作家观赏异国风光、畅饮美酒、从事性冒险,这些经历无一不成为他们创作生涯的一部分,也绝不是米勒独有的。海明威在五十年代写的《漂移的盛宴》中表达了对于最终把自己造就为名作家的巴黎的终生眷恋之情,在第一章中,他叙述了自己在一家咖啡馆里写作的情形,承认自己的创作灵感源于性憧憬。由于身边有一位迷人的姑娘,“故事自己跃然纸上,我只是很艰难地竭力跟上它……每写完一个故事我总感到空虚,既悲哀又快活,仿佛刚刚做过爱……”菲茨杰拉德在《夜色温柔》中写了一位迪克,他刚刚同妻子发生过性关系便同年轻漂亮的电影明星接吻。后来这位登徒子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变得柔弱无能,先后被情人和妻子抛弃。他的性无能最终导致其事业上穷途潦倒、一事无成。在米勒的挚友兼情人、为《北回归线》作序的女作家阿那依斯·宁的日记(The Diarv of Anais Nin,1931—1934)中,作为一种原始生命力的性能力多次与作家、艺术家的创造力相提并论。她在日记中记述了1932年3月应米勒的建议一同去巴黎一家妓院看女同性恋者表演性技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