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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是逼出来的:万历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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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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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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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是逼出来的:万历三朝
从嘉靖四十四年开始,直到万历四十八年结束。其间经过三朝,万历皇帝朱翊钧由一个两岁的孩子,一直成长为一代帝王。从爷爷驾崩,父亲继位,到十岁丧父,继承皇位。继位之初的朱翊钧本励精图治、勤于朝政,为何年长后会闭门深宫,几十年不朝。曾经的太傅、先生,亦师亦父的张居正,为何死后会遭到他残酷的清算?被誉为首鼠两端的申时行,为何会成为最了解他的人?十几年不立太子,致使东宫空位,国本争论不断。抗日援朝战争的胜利,又全赖他于深宫中的决策。万历究竟是昏君还是明主?明史中所言,明亡实亡于万历究竟是真是假?历史是一个相互制约的困局,动辄得咎,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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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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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早朝(一)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冬至过后,北京已经连下了好场雪,最近一场也是三日前。城中屋顶上都盖有厚厚的白被,唯屋脊上的脊兽刺了出来,身上也都覆盖着雪。屋檐上倒挂着冰晶,门前的灯笼早已熄灭,户人家的门联滑落在地上,都成了脆生的薄片,背面还带着硬得像石头的发黄浆糊。这种浆糊多用面粉白矾调制,粘性极好,若不是遇上这极冷的天气,也不至于结冰脱落。
街道上的雪三日前就已经被铲除,放在道旁。然而一夜下来,路面上又结起了一层冰。街道上还不见行人,重要的路口都横着铁,旁边有官兵守候。巡逻的更夫有上百人,一夜疲惫下来,此刻多蜷缩在巷角屋檐下打盹。
朝廷律法极严,尤其是在天子脚下的北京。这是二祖列宗定下的规矩,京中每日一更三点暮钟响后便不得外出,违者叫犯夜,按律便要受五十鞭子。直到五更三点晨钟响起才算是解了夜禁,各路口铁也会一同撤下。除了有紧急公务在身,或是生病、生产、死丧的,其余人等一律不得例外。
夜禁一过,城中便开始热闹起来,平白多出许多人来。他们多头戴乌纱帽,穿团领衫,束腰带。寻常百姓在这个时辰多闭门不出,便是为防冲撞这些赶早朝的官员。常服的袍衫并未规定服色,只在管式和刺绣上做了要求,所以区分文武官员和品级便只用看胸前的补子。今日是常朝,若换了每月朔望,百官们身着公服参朝,那便又是另一种区分。
品级相同的官员可并马同行,若是遇到比自己高出一品及以上的官员便要避马,若高出三品及以上,论多赶也要下马行跪礼。这便是朝廷礼法,也叫祖宗规矩。
在这些赶早朝的官员中是看不到补子上有仙鹤、锦鸡、孔雀图案的,这些都是品级在三品及以上的文官,按本朝规定,这些官员是可以乘轿上朝的,其余便只能乘马。如今这天寒地冻的,这些官员大多缩在自己的轿子里,外面自然是看不到的。
嘉靖皇上朱厚熜是大明第十一位皇帝,宪宗朱见深的庶孙,孝宗朱祐樘的侄子,以及武宗朱厚照的弟。武宗驾崩时后,据祖训“朝廷皇子,必兄终弟及”的规定,便继承了皇位。嘉靖登极之初整顿朝纲,力除一切弊政,减轻赋役,使天下大有中兴之象。可后来却开始崇尚道教,痴迷炼丹,渐渐开始不理朝政。民间有擅长炼丹的方士多得嘉靖赏识,更有甚者甚至位极人臣。但即便如此,嘉靖也限制着他们的权利,给的大多是虚位,绝不让他们干涉朝政。读书人中有为讨好皇帝的便开始写青词,前任内阁首辅严嵩也擅写青词,朝中与他不和的人说他一是处,着写青词谄媚皇上才得来了首辅的位置,于是在背地里称他为“青词宰相”,很快这个说法也到了民间。严嵩致仕徐阶便继任了首辅之位,从此后情况才开始有了好转,常朝也渐渐恢复。
嘉靖性情多变,时而英明时而愚钝,时而严厉时而宽和,即便是时常见驾的阁臣也捉摸不定,更何况是其他官员。所以每每上朝大臣们都不敢慢,时常是天不亮就准备好,夜禁一解便立刻出发。只是论出发的多早,一路上也紧赶慢赶的,只有到了午门前,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然而到午门之前,必须要先过大明门。大明门是紫禁城的正南门,门外是棋盘街,此时天尚早还没什么商户。门前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俗称下马碑,上面刻有“官员等到此下马”八个大字,旁边还有禁军守卫。参朝官员论品级,乘马乘轿都只能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便只有步行。
大明门是用石建成的,屋顶是单檐歇山的式。门两边刻有对联:“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出自成祖时内阁首辅解缙之手。自古以南为尊,大明门也是国门,若不是特别的日子那都是紧闭不开,而官员们上朝都是从大明门内东北角和西北角处的左、右长安门进。
两处长安门口都有管理门籍的人,所谓的门籍就是一本写有参早朝官员的册子。官员到这里自报身份,门籍上便会有今日到朝的记录,抱病官员名字下面会注上一个小小的“病”字,所以这也被称作注门籍。这的记录也是为了方便每月的清查,可以及时找出缺席官员,并依律法进行相应处置。
门籍记录后便会领到一块牌子,按规定这块牌子必须系在腰间,为过了左、右长安门还有承天门、端门,接着才是午门,这两门同有禁军守卫,若牌子是断然不让进的。
等到了午门外,大家都是找自己熟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谈。等到鼓声响起,便要按次序站好位置。这时会有御史出来仪,凡是看到吐痰、喧哗、穿着不和规矩等有失仪行为的大臣,御史就会上前问,并记下名字以备弹劾。名字被记下的,依律罚俸是必然,严重的甚至有可能丢了官位,但对这些官员来说,被罚事小,当众被斥失仪,丢了面子那才是大事。
文官班序站立在左掖门前,武官班序则站立在右掖门前。等到午门城楼上钟声响起,便按顺序从各自面前的门进去,过了金水桥,便来到皇极门前的丹墀停下,分东西相向而立,只等着皇上就坐,然后鸣鞭行礼,接着便开始早朝。
皇帝的御座设立在皇极门下正中,面朝南方,四周有黄色的帷幔,以隔开站在御座旁边的阁臣、锦衣卫和司礼监的人。所有官员都垂手而立,等待着皇上的到来,然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御座却依旧空空如也。不见皇上出现,也没有内侍来旨。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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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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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早朝(二)
阁臣都站在御座的东边,此刻底下文武官员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这里,大家都在等待着首辅徐阶发话。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高拱站在徐阶右边,见状道:“元辅,瞧底下的官员,一个个冻得鼻子耳朵通红,他们可都眼巴巴的等着去请皇上。”
徐阶眉头一紧,皇上罢朝倒不是没有过,但都是让内侍提前一天通知,断没有像今日这临朝不来的。刚才遣内侍去问过,但只说宫中乱成一团,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上没发话,这里是不能散的,眼见着底下大臣站的七歪八扭的,这哈气成冰的天气,若再这么站下去,年纪大的恐怕会支撑不住了。他本就着急,听到高拱这不痛不痒的话,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没心思在这里同他计较,于是没好气道:“要去请去,皇上的脾气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召令擅自入宫那就是死。”
高拱不以为然,一笑道:“那倒是,我倒忘了元辅最擅长的可不是冒死直谏。想当年严嵩还在的时候,元辅跟在他身边趋意奉迎,背地里又捅了他一刀,把他拉下了马。元辅此举为国除害,其中诡诈善变的好本事可是他人断断也学不来的。只不知今日元辅怎么不好好用用这本事,好让皇上肯出来临朝。”
徐阶心知不是时候,也懒得同他计较,又遣旁边一内侍入宫去请。没过多久内侍回来,阁臣们立刻围了上去,徐阶问:“如何?皇上可有说什么时候出来?”
内侍却说:“回元辅的话,小人本没见着皇上。”
“为何?”
“小人听说皇上在乾清宫,便立刻赶了过去。谁知那里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各宫管事牌子、内府二十四衙门管事,还有各宫娘娘都来了。小人不敢耽误元辅大人的差事,本想进去,却被司礼监的冯爷拦在外面,死活不让。”
“说的可是冯保。”
“正是。”
徐阶面有不满,道:“可有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可有说是我让去请的旨?”
“小人说了,小人都说了。可是冯爷说谁请旨都不行,各位大人是皇上的臣子,哪有臣子催皇上的,等上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
阁臣们一听,更为不满。
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先开口:“冯保不过是区区一个司礼监掌印,阉宦内官,竟敢挡了元辅的请旨,简直至朝廷的脸面、纲常何在。黄锦呢?身为司礼监掌印,手下如此猖狂难道他就不管了吗?”
内侍小心回答:“小人还没见着黄爷就被拦了回来。”
其他人闻言,对冯保更不满。徐阶又问那内侍:“可知宫里发生了什么?”
内侍摇头。徐阶想了想又道:“再去请一次,这次要是冯保再拦,就对他说,这里的文武百官要是冻出个好歹,这个责任他担不担得起。”
内侍领命急忙向宫里跑去,过门槛时太过匆忙,险些被绊倒。
李春芳道:“回去我定写折子,参他冯保一本。”
高拱却笑:“事情还没解决,李阁老便想着回去,李阁老若有本事请得动皇上,那可比干这些没用的强多了。”
李春芳脸色一沉:“高肃卿,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记得从前李阁老在西宛写的青词,皇上看过,那可是赞不绝口啊,只是没曾想这么多年过去,李阁老这笔上嘴上的功夫还这么好,就是不见有多少实际的作为。”
李春芳脸色更难看,冷“哼”一声,道:“不错,我是没有。那呢?难道就有办法吗?”
“办法我倒有一个。”高拱有意停顿望向徐阶,“只是元辅大人未必同意。”
徐阶道:“若是能解决问题,我又有什么不肯的。”
“我不是怕元辅大人不肯,而是怕大人不敢。”
“有什么不敢。”
李春芳开口:“高拱,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别在这里卖关子,我们可没功夫和浪费口舌。”
高拱不慌不忙道:“既然元辅做不了主,那我们就找一个可以做得了主的人。”
李春芳道:“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高拱停了一下,有意压低语气,说出了两个字:“裕王。”
众人闻言,脸色一如常者。谁都知道裕王朱载垕是皇上的第三个儿子,谁都知道他虽然没有被封为太子,但却是未来的皇帝。但大家也同知道,皇上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同裕王私底下相见,就连每年除夕和祖宗定下的正旦、冬至、万寿节朝贺,皇上也依旧不让裕王进宫。
事情要追诉到嘉靖三十一年,庄敬太子逝世的时候。
庄敬太子名载壑,是嘉靖的次子,嘉靖十八年被立为太子。于此一同被立的还有嘉靖的第三个和第四个儿子,他们分别被立为了裕王、景王。也就是在那一年,二王离开了皇宫,搬到京城中,早已为各自建好的王府居住。嘉靖曾立过一个太子,就是他的长子朱载基。谁知这太子刚立不到两月,朱载基就病逝在襁褓中。有了这次的先例,再立次子也是在他刚刚满四岁的时候。庄敬太子从小就身强体壮,谁知十七岁那年却忽然生了场大病,不治而亡。
两个儿子的死,给了嘉靖不小的打击,很快他也生了场大病。这时平日里在嘉靖面前最得的方士陶仲文卜了一卦,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二龙不得见,否则必有一方亏损。”
嘉靖本正半信半疑,陶仲文又再度语出惊人:“不光是皇上,裕王也是如此。”
“怎么说?”
“皇上忘了,裕王的两个儿子也都是相继病死的。裕王长子死的时候皇上还追封了裕世子,次子死的时候皇上还追封了蓝田王。”
嘉靖恍然大悟:“是说裕王的儿子也同他相克?可是裕王并不是太子。”
“不错,但是裕王将会是我大明未来的皇帝,就像他的第三个儿子,也会是大明的另一个皇帝。”陶仲文预言,“如今唯一能保皇上皇子皇孙平安的方法,便只有不立东宫,不见裕王。还请皇上下令,裕王召不得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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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早朝(三)
陶仲文的话虽荒诞,但嘉靖却还是依言而行。他给了裕王东宫应有的,诸如经筵日讲的待遇,讲官全都是他亲自挑选,唯一缺的也只是一个东宫的名位而已。然而就是这个名位,激起了不少大臣的联名上疏,嘉靖一律给予了沉重的打压。他很清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他绝不能拿自己亲儿孙的性命冒险。
徐阶听了高拱的话,当即摇头:“不行。”
高拱并不意外:“就知不敢。”
“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今天请了裕王,皇上会怎么想我们?怎么想裕王?天子尚在,我们便请储君来主持朝政,不是想反是什么?”
徐阶话音一落,李春芳当即附和:“我也赞同元辅的说法。”
这时原先一直沉默的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居正开口了:“肃卿,我也觉得不能请裕王。”
高拱听了众人的言论,只一笑,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
不一会儿,那入宫请旨的内侍出来了,阁臣们又立刻迎了上去。只见他鼻子通红,嘴里不停的喘着热气,身上也直冒白烟,显然是跑得急了。然而徐阶一追问他便立刻摇头:“冯爷让小人来回元辅大人的话,皇上现在不便见人,元辅大人若执意要见,惊了圣驾,这责任又该由谁来负?”
徐阶一时哑口声,周围的阁臣也都不开口接话,徐阶心中暗叹,大家都不想担责任,自己又何必自讨苦吃,于是道:“看来要另想办法。”
阁臣们又再讨论开,高拱则一点点慢慢退到了人群后面,朝刚才进宫话的那个内侍挥了挥手,示意他跟过来。二人悄悄的走到御座背后的角落,那内侍才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高拱并不急着说,反倒问:“叫什么名字?”
“小人陈洪,是司礼监的随太监。”
“原来只是个小小的随。”
陈洪面露尴尬。
高拱道:“现在有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给,要是不要?”
陈洪眼前一脸,立刻道:“还请大人指教。”
“去帮我做一件事。”高拱招了招手,陈洪立刻附耳,高拱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陈洪脸色大变,慌忙摇头,“小人不敢。”
高拱即道:“没什么不敢的,刚才宫里的情况都看到了,要想清楚,谁才是今后的主子。”
陈洪犹豫:“可是皇上若知道了,恐怕会要了小人的命。”
“怕什么,有我陪着,也不吃亏。”
陈洪动摇。
高拱立刻接着说:“最好快点想清楚,我给人机会的时间可不多。以如今的地位想当上司礼监掌印有多难,但今日只要帮了我就是帮了裕王,今后还怕没讨好处的地方吗?”
陈洪也觉是个机会,但也同冒险,想了想道:“要不小人去请示元辅大人?”
高拱一声冷笑:“好啊,去。我在内阁多久,徐阶我还会不了解吗?到时候非但功,还会落下一个煽动的罪名,然后再经他这么添油醋的报到皇上那里,就非死不可。”
陈洪听得直冒冷汗,虽然胆怯,但司礼监掌印的诱惑实在太大,终于他一咬牙,还是决定赌这一把。正如高拱说的,自己若了还有他垫背,怕什么,于是点头道:“好,小人就依大人吩咐,这就去办。”
“记住,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内阁的人。”
“小人明白。”陈洪点头,朝高拱躬身一拜,便沿小路退去。高拱目送着他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背影,这才转身,谁知刚一回过头,便惊讶的发现,居正正站在自己背后。高拱心中一惊,好在稳住了情绪,掩饰道:“怎么呢?”
居正面色如常,道:“我记得向来不喜欢内侍。”
高拱随机应变:“我只是找他细问了句宫里的情况。”
居正闻言诧异:“难道也想到了什么?”
高拱沉默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了居正的话,只是自己实在没什么想法,于是道:“先说。”
居正知高拱的性子,喜欢直来直去。所以也不隐瞒,压低声音道:“我怀疑皇上不是不临朝,而是突发疾症。”
高拱闻言一惊,但沿着居正的思路仔细一想,顿时又想起一件事来,恍然大悟:“难怪,前日我应召入宫奏对,虽没见到皇上的面,但听他在屏风后不断咳嗽。殿中虽然焚了香,但还是有掩不住的药味。皇上服食丹药过多,身体本来就不好,药也时常在进,我当时只当是小病,提醒皇上注意龙体,却也没想这么多。”高拱说的心惊,从刚才陈洪的回禀,还有冯保的阻拦不难看出,内宫中人似乎在刻意隐瞒着皇上的病情,看来皇上已不是小病这么简单了,恐怕是......高拱不敢再想下去,心中越来越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
“小声些。”居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高拱先稳住情绪,不要被别人看出来。其实不光是高拱,他和李春芳也遇到了同的情况,本是受召入宫奏对,但都已经过了皇极门,却忽然有内侍来旨,说皇上忽然不方便召见,却也不说是什么原。李春芳倒是没多说什么,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不敢妄自揣度圣意。但居正不同,他当时就有了留意,今日更是重了怀疑,现在听了高拱的话,便更确信自己的猜测。
高拱知道自己一紧忘了压低声音,小心环顾了一圈,好在众人也在商议中,他的声音倒并没有引起什么主意。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弟子,但是相处多年下来,论是做事方式、品性、政见都很合高拱的胃口。居正向来谨慎,话不多,但注重实干,做人做事也很讲分寸,此才能安然事的立身于高拱和徐阶之间。高拱很清楚,若不是有很大把握,居正是断然不会开口,而他也不担心居正把自己的话告诉徐阶,本想将裕王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然后还不等高拱开口,居正却忽然道:“这件事我只同说了,既然宫中有意隐瞒,我们还是不要多言。有元辅在什么事还轮不到我们,所以我刚才才极力反对提议的事。”
高拱一时语塞。
居正见他神色,隐约猜到了什么:“该不会已经......难道刚才和陈洪就是说这件事?”
高拱还是不说话。
居正急了:“糊涂,这种事怎么能自作主,皇上的脾气还不知道?当年多少官员上疏请立东宫,又有多少是被皇上下令庭杖,最后被活活打死在午门外。当时文武百官都去观了刑,那场面不是没看见,到处血肉模糊,十板子下来,即便侥幸不死也要挖下盆烂肉来。”
“我知道。”高拱只淡淡的应了一句,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居正说实话,他也不能完全吃准居正,也保不准他知道后是帮自己还是想尽办法极力阻止。
然而居正见他沉默,却以为是默认,拉着他便要去找徐阶:“现在只有去说实话,也是阁中要臣,即便与元辅有私人恩怨,但想来他也不会不管。”
高拱一听是要去找徐阶,当即甩开他的手,不知道怎么说也要说了:“找他做什么,我说了我只是问了问宫里的情况。”
“当真?”居正明显有不放心,但见高拱十分肯定,“我骗做什么。”
高拱心想,裕王来谨慎,上自己让陈洪带给他的话,想来是断不会让别人知道是自己出的主意。即便一会儿裕王来了,居正怀疑又如何,心知肚明又如何,只要自己死不承认,他也没道理非说是自己干的。
其实居正还是不能完全相信高拱的话,但是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可奈何,只能但愿他说的是真的。居正忽然隔着袍袖抓着高拱的手臂,将他拉到了原来的位置,并始终不肯放手。
高拱哭笑不得:“这是干什么?”
“以防节外生枝。”
高拱苦笑,心知这居正较起真来那可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也怪他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会就这么罢休。不过陈洪也去了,周围又人挨人的没人看见,自己也没什么好挣扎的,索性这会儿就由着他先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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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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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裕王(一)
承天门是宫城的大门,名字取义于天子受命于天的意思。承天门和皇城门大明门之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那便是长安街了。陈洪悄悄从承天门出来,虽然没有皇上的命令,参朝会的人是不能随意离开的,不过他职位低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此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也是高拱选中他的原之一。
长安街前有左右长廊庑殿,也叫千步廊,廊正中央的石板路是御道。陈洪虽赶时间,但走过这里时也绕得远远的,除了皇上皇后外没人能过这御道,就连靴子沾一下那也是大不敬的死罪。
皇城中不能策马,陈洪只能沿着长安街向东小跑前行,直到看到道路西侧有一口用石头围着的井,这才停下来喘气,顺便打了口水喝。京城中的井水大多泛着苦味,只有这一口井的水是甘甜的。
这里便是王府街了,京中人也称十王府。按规矩,皇子一旦被册立为藩王,虽不用立刻急着去就藩,但也不能再住在宫里,此也就搬到了这里。自开国以来,这里的王府不下十座,只是如今大多都空着的。本朝只封了裕王和景王,景王又在嘉靖四十年去了德安就藩,所以如今住在这里的便只有裕王。
裕王府在王府街东北角,陈洪只听人说起,但还是很快找到了位置。
让陈洪没有想到的是,裕王虽是储君,但王府却一点也没有越制。亲王府和皇城的分布大体相同,唯一差别在殿宇名称和大小上。和皇城一,亲王府也有四个城门,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布,分别叫体仁、端礼、遵义、广智,四门连接的城楼高二尺九。端礼门是正门,门前还有一个前门,门后依次是承运门,承运殿、圜殿、存心殿,接着是宫门、前寝、后寝,接着才是后门广智门。但凡有名字的门楼宫殿都是太祖取的,目的是要亲王们睹名思意,紧守本分,好好辅助好皇上。
陈洪进王府光通就费了番周折,好在府里家丁看他是宫里来的,以为是替皇上旨,此一刻也不敢慢。好不容易见到裕王是在前殿,陈洪虽急也不能坏了规矩,还是照例先行了跪拜礼。
裕王朱载垕说了句“起来吧”,陈洪这才开口:“请王爷屏退左右。”
朱载垕以为是父皇有密旨,便依言让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
陈洪这才开口,先将今日早朝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接着才说:“奴婢是受高拱高大人的嘱托,特地来给王爷带话的。”
朱载垕一听是高拱,先前的紧顿时消去了许多。原以为陈洪说这么多今日早朝的事,是为了引出宫中发生的事,自己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父皇,早已不熟悉他的脾气,此只要听到一点和宫中有关的事,就会有些战战兢兢。高拱就不同,王府的讲官虽多,但自己真正能相信的却没个,其中以高拱最甚。
朱载垕并不急追问,抿了口茶正了正神,这才淡淡开口:“什么话。”
陈洪等裕王开口久了,一听他发话便立刻道:“高大人说王爷是储君,皇上不在,自然应有王爷来做主。只是为防皇上怪罪,还要住朝中的众口,还请王爷以挂念皇上身体安慰为由,立刻亲自到皇极门前请见。到时高大人会请王爷主持大局,王爷不忍群臣受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答应,到时不光顺理成,大臣们也会对王爷感恩戴德。”
朱载垕端着茶盏出神,脑海里满是陈洪刚才的话。高拱的计划的确周密,只是徐阶他们未必肯就范,若到时只有高拱一人来请,那怕是难成了。而且皇极门已属于宫城,若用高拱的理由那些守卫自然不敢阻拦,只是恐怕父皇知道后会不高兴。他想了想,又问:“还有吗?”
“高大人只交代了这些。”陈洪刚一说完,但见裕王神色,顿时灵机一动,道,“不过奴婢以为高大人还有话要说。”这次他只停顿了一下,不等裕王问又开口,“宫中情况不明,奴婢来时大臣们已在雪地里站了一个多时辰。高大人定希望王爷即刻就去,断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听了这话朱载垕倒有些诧异,想不到这内侍竟颇有见解,不禁问道:“叫什么名字?”
陈洪心下一喜,立刻道:“奴婢司礼监随陈洪。”
朱载垕听后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先回去,告诉高先生我即刻就到。”
陈洪闻言,立刻告退。
朱载垕也不耽搁,即刻吩咐自己的近侍李芳准备入宫的行头。李芳将仪仗辇骄的事交给别人,自己则伺候裕王更衣。李芳是自幼服侍裕王的,裕王受封离宫,他也就一起跟了出来,如今这裕王府中已然是他在管事。年底事忙,上个月又发了王府全年的禄米,虽派了好批人手,但光点算入仓的功夫到现在都还没有做完。王府上下的奉禄都要从这一万旦禄米中出,李芳深知责任不敢懈,最近也连着熬了好个晚上,眼睛都有些发红,看东西也不如平日里清晰。刚才帮裕王系玉带的时候,连续系了两次才终于系上。
朱载垕知他辛苦也不忍苛责,只是道:“也累了天了,今日在府里休息吧,让别人陪我去。”
李芳也不反驳,只道了句:“多谢王爷体恤。”他倒不是真想留下来休息,何况遍留下也休息不得。只是自己今日做事不利索,跟着去说不定会误了王爷的事。
朱载垕刚穿戴整齐,正要出门,门外忽然窜出一个半人高的小童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用稚嫩的声音欢快的唤了声“爹爹”。仰着头,半小脸埋在朱载垕赤色的衣袍中,只露出一双天真邪的眼睛:“陪我玩。”
这个小童是朱载垕的第三个儿子,朱翊钧。嘉靖四十二年出生,如今已有了两岁。为前两个儿子的早殇,朱载垕对这个儿子是外疼爱,此即便再急也停了下来,微笑着摸着他的头说:“钧儿乖,爹爹有事要出去,回来再陪。”
李芳见状立刻上前,连哄带拉的将朱翊钧带开,即便如此却不敢用力。朱翊钧不理他,反倒对朱载垕说:“爹爹是不是要到宫里去?是不是要去见爷爷?”
朱载垕闻言诧异,暗想自己可没在儿子面前提一个字啊,不禁问道:“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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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裕王(二)
“我见爹爹穿过。”
朱载垕恍然大悟,自己入宫穿的衣服的式有三种,常服、袞冕、还有皮弁,儿子小小年纪,竟然也如此细心,就连自己也不记得上次穿这套衣服是什么时候了。
朱翊钧拉拉他的袍袖:“我也要去,我也想看爷爷。”
朱载垕沉默,儿子只知道他穿着衣服出门朝见,却不知每次都被父皇拒之门外。儿子还小,自己又怎么忍心开口告诉他,父皇本不愿见自己的儿孙。
李芳见势不妙,又想过来将世子带走,谁知这次世子的小手就紧紧抓着裕王的袖子。李芳小心尝试拉了下,可世子就是不松手,李芳不敢用力,奈之下也只能望向裕王。
要是在平日,朱载垕是决计不会让儿子跟着。但今日实在抵不过儿子哀求的眼神,再上转念一想,有儿子在,这一次父皇说不定会愿意私下里见自己,毕竟钧儿出生两年多,父皇还一次都没有见过。怀着这的打算,朱载垕索性将儿子抱起,对李芳说:“我带钧儿去,这次不跟着也不行了,快去把衣服拿过来,我帮钧儿换上。”
李芳也是一愣,万万没想到裕王竟然会同意带世子前去。但他也没时间多想,立刻按裕王的吩咐去拿,刚一走到门口,裕王又说:“亲王和世子的仪仗相同,钧儿与我同乘一辆马车便是,不用再另外准备了。”
“是。”李芳知裕王来节俭,也不多说什么,立刻按吩咐去办。但是他心中尤有不安,他听从前在宫里的一个朋友说起,为皇上忌讳言立储君的事,就连在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宫女,也一句话不小心提到,而被皇上下令驱逐出宫。此连带着世子出生,宫中也没一个人敢跟皇上报喜,都是过了一个月,不说不行了,大家才一同挑了个皇上心情大好的时,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带领下一同跪在乾清宫在,等皇上问起这才敢道喜,才不至于使一人受罚。这件事裕王也知道,所以李芳担心是担心,刚才却不出言阻拦。为他很清楚,王爷断不会害了自己的儿子,他这么决定定是另有打算。
此刻皇极门前,大臣们已开始相互搀扶。如今已过了一个半时辰,即便在这大冷天里双腿已站得像两个冰柱子一僵硬,但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挪位,就连坐下来休息也是不行的。
天空已开始飘雪,不少年纪大的大臣都冻得嘴唇乌青,直打哆嗦。仪御史也不再如刚才一般较真,只要别有太大的动作,相互着一下还是可以的。
石陛上,阁臣们已是炸开了锅。徐阶在一旁听着,实在后悔不该让他们讨论,都是各说各的的,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办法来。先前去请旨的公公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再委托旁人又试了次,但都疑例外的被冯保给拦了下来。这么一来,纵使徐阶脾气再好也沉不住气了,怒道:“好,好,好。回去给他冯保说,要是这一次他再敢拦着,我徐阶也豁出去了,直接亲自进宫向皇上请。”
众人一听立刻相劝,居正也忙道:“元辅切勿冲动,一切需从长计议。”他知其中原委,内侍没那么大胆,恐怕也是皇上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病,恩师若此刻进宫,那必是要触怒皇上的。
“从长计议?如何从长计议?现在这天已经下雪,难道非要等闹出人命才能罢休吗?”
徐阶也难得说这么意气用事的话,高拱在旁听了反笑:“听元辅的意思,是在怪皇上了?”
徐阶自知失言,也不想同高拱计较,谁知高拱反道:“我劝元辅还是听听太岳的话,否则这贸然进宫,元辅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位置恐怕要拱手相让了。”
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出言斥责:“高拱,不要太过分,大家都在为这件事想办法,却还在这里看热闹。”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严讷,在今年四月和李春芳一同进的武英殿大学士,一同入阁参政。严讷与李春芳交善,嘉靖信道移居西宛时,严讷和李春芳曾一同过去为皇上写过青词,此在高拱眼里,他与李春芳都是同曲迎攀附的小人。与李春芳不同,严讷是高拱的顶头官,脾气也没那么好,若换做是旁人也要懂得避讳,偏偏高拱不吃这套。他道:“部大人严重了,这看热闹的罪名属下可担不起。不过部大人发了话,属下也不敢不听,不然岂不是枉费了部大人费力讨好元辅的一番心意。”
“......”严讷怒火中烧,刚要再言却被居正拦了下来,“严阁老息怒,大家都消消火,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
徐阶也赞同:“太岳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向皇上请旨。”
高拱动了动手臂,刚才居正拉严讷时也松开了他的手。陈洪刚才也已经回来过了,只是见自己被居正拉着,也没有上前,只是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居正一心在阁臣的商议上,自然也没注意。现在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高拱刚想到这里,石陛底下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内侍一声高亢的通,尖锐如针般划云端。原本只零散的飘着片雪的天空,忽然散落了大片白花,雪又下得更大了。
阁臣们听到通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望向高拱。然而还不等人开口询问,高拱便走出人群,率先在石陛上跪迎:“臣高拱,恭迎裕王。”
阁臣们虽面色复杂,但也相继跪下,百官一同朝裕王行礼。
朱载垕抬了抬手,待辇轿落下,李芳立刻过来将世子抱下,朱载垕这才腾出手来下辇。众人这才注意到世子,又再朝着这个方向行了次礼。
朱载垕示意百官起来,牵着儿子走到皇极门下,走上石陛。石壁下百官都捏了把汗,都怕他会坐上御座,好在朱载垕带着儿子在御座前停了下来。
阁臣、锦衣卫和司礼监的内侍们都下意识的退到了一旁,垂首低头立在一旁,给裕王和世子让出一个宽敞的位置来。
朱载垕率先从阁臣中寻到高拱的身影,却只一扫而过,随即往下石陛下面,对李芳说:“去向父皇请旨,说我带世子求见。”
李芳应行,还不等离开,便忽然被一个声音制止:“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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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六章、裕王(三)
众人的目光随即寻去,只见高拱从阁臣中走出,走到石壁下,面向裕王跪下行礼说:“王爷不必多此一举,方才元辅已经去请旨多次,却被那司礼监冯保拦了下来。”
朱载垕一听顿怒:“小小内侍竟如此大胆,敢拦内阁首辅的请旨,待我一会儿回了父皇,定治他的罪不可。”虽然朱载垕早就知道这件事,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不得不做,比如这佯装愤怒。但这怒气又半真半假,冯保也来府中穿过次旨,自己原先看他还本分,却不想竟如此。
谁知高拱闻言却道:“恐怕即便王爷去了也见不着皇上。”
此话一出,四下一阵沉默,连居正都不禁为高拱捏了把汗。皇上不见裕王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这高拱也犯不着当众说出,当着这么多人驳了裕王的脸面。不过裕王来敬重高拱,私下里还称他为先生,可见待他有别于他人。只是不知这次,裕王是否会怪罪。不少人还暗地里幸灾乐祸,高拱平日里待人不善,时常不给人留颜面,这回怕是要遭报应了。
朱载垕脸色微变,虽然以他对高拱的了解,知道他这么说定是由原的。只是再有原,这些话他怎么能当众说,一点也不顾自己的体面。然而朱载垕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道:“先生何出此言?”
虽然高拱得裕王看重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然而能得裕王当众称一个先生,显然身份又有别于旁人。
高拱也有些得意,瞥了徐阶一眼,这么一来即便猜到是自己干的徐阶也奈何不得。于是又当众对裕王道:“皇上圣躬违和,大臣们不能就这么站在这里,所以还请王爷下令散朝,让大臣们先回去等候消息。”
高拱这话一出,不光是居正,满朝文武皆是震惊。下令散朝,那可是皇上才能做的决定。居正心里又气又急,皇上重病本是自己的猜测,显然皇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这高拱平日里来在言语上没什么遮拦,但是这的事怎么能当众就说。要是皇上怪罪起来,自己也脱不了责任。他虽与高拱交好,但却不能保证真的追查起来高拱不会扯出自己。
朱载垕也没想会这,刚才来报信的人可没说父皇病了。文武官员都惊讶不已,徐阶却沉默,李春芳望向他,二人仅对视一眼,徐阶便转过目光,李春芳低下头,用极轻的声音暗暗叹了口气。而这一幕,却单单落在了一个本不该看到的人的眼中。
朱载垕虽有顾虑,但也知道此刻不能多犹豫,于是对诸大臣道:“朝之事一向由父皇做主,但是大家都是朝廷梁,是我大明江山的仰仗。所以今日,即便是父皇怪罪我,我也要先替他做这个主。大家先回去,一会儿我自会带世子向父皇请罪。”他说得决然,众大臣听后也不动容,纷纷磕头谢恩。
徐阶在一旁沉默,他不是不知道背后是高拱在搞鬼,但这件事也让他陷入了两难。此刻若说不妥,便是当面得罪裕王,若不说,自己身为首辅皇上定会怪罪。皇上圣躬违和也是高拱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难以确定。然而偏偏这时,高拱还故意说道:“王爷仁德,臣愿为王爷肝脑涂地,只是不知元辅大人以为如何?”
徐阶如何会给他机会套话,当即道:“臣是大明的臣子,自然也会为大明肝脑涂地。”
真是个老狐狸,高拱暗道,他既想推卸责任,自己就偏偏要将他和此事绑在一起,于是道:“没错,元辅心朝中人不知,既然元辅已同意,还请王爷安排散朝吧。”
徐阶心头一惊,自己何时同意过?但碍于裕王的颜面,朝中又有那么多人看着,也不得不吃一计哑巴亏。
高拱见徐阶有口难言的神色,不禁好笑,心知此事势在必行。朱载垕也开始吩咐锦衣卫和宫中内侍疏导散朝,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发生了。
文官中忽然有人出列,跪在皇极门前的大殿中:“王爷好意臣等感激不尽,但诚如元辅大人所言,臣是大明的臣子,没有皇上的命令臣不能离开,否则就是陷王爷于不义。”
听了他的话,许多已走了一半的官员又都回来,一同跪在皇极门前。这一下子下来,不愿离开的一共有三十来人,都是文官,全都跪在这殿外。
高拱一见急了:“们疯了,有王爷做主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皇上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难道们就要在这里活活的冻死吗?”
跪在当先的一人道:“正是为皇上情况不明,我们做臣子的才更要在这里等候。”
朱载垕也没料到,转而看向高拱,这件事本是他定下的,如今也要他想办法收场。
高拱语气不善:“们等在这里也没有用,只会白白枉送了性命。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的最好立刻离开。”
然而他们依旧跪地,坚持不走。
雪已经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子,跪在地上的三十个官员身上很快就盖了层雪。
高拱好说歹说也劝不动他们,居正不忍再看,于是向裕王请求:“王爷,位大人也是担心皇上,其心可鉴。他们既不肯走,但也应保万全啊。”
朱载垕一听有理,立刻吩咐李芳遣人拿碳盆雨衣来。大臣们感激涕零,一连又朝着他磕了三个响头谢恩。方才不觉得,听了居正的话,朱载垕也觉得有些冷了,但想自己一个成年人尚且如此,儿子恐怕是要冻坏了。然而他念头刚一动,就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来。他明明牵着儿子,怎么现在手里是空的?再四下一看,周围并没有儿子的身影。朱载垕一下子急坏了,再没心思关心什么其他问题,慌忙追问李芳:“钧儿呢?”
李芳一愣,这才发现世子不在了,顿时也慌得直冒冷汗。众人闻言才知道出了大事,只是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裕王高拱等人身上,倒没怎么注意这个年仅两岁的小世子,都是一问三不知。
皇极门前顿时炸开了锅,李芳也不准备雨衣碳盆了,立刻集中全部人手去找。刚才人那么多,要是世子混在百官中走出了皇城,那可就难办了。若是丢了,自己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那三十个官员也不跪了,一起起来帮着找,裕王是储君,世子也就是将来的国本,这可比眼前的事大多了。
阁臣和锦衣卫也入了寻找,然而就在这时,居正却忽然过来,对那三十个不愿离开的大臣说:“世子可能已混在刚才的大臣里出了皇城,还请各位大人回府召集家丁在城里搜寻。”
众人本就慌了神,听他这么一说都恍然大悟,立刻赶着出宫。
高拱见居正肯两次出手相助,也不计自己理亏在先,心下感激,也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朱载垕也对居正颇有好感。唯有徐阶觉得此事不简单,居正是他的弟子,为人谨慎,当众少言,更别说给别人拿主意。为何他刚才要给那些大臣那的建议,这与他平日里的做事风毫不相符,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徐阶隐约感觉到,这一切与这个忽然失踪的裕王世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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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七章、爷孙(一)
冯保与一干太监跪在乾清宫外的台阶下,周围全都是密密麻麻往来的宫人。皇上临朝忽然不适,宫中一时间便炸开了锅。只是黄锦有命,消息不得外泄,就连那些来朝的大臣也要在皇极门前等着。
黄锦是司礼监掌印,冯保不过是秉笔太监,黄锦对冯保有提携之恩,所以凡事冯保也只能听着。
雪越来越大,夹杂着时不时的凉风,如同从脸上刮过了一把把刀子,寒冷刺骨。其他人相继被遣进了殿,唯独冯保一人还跪在这里。黄锦没说,他也不起来。一旁有刚入宫的小火者看不下去,讨好的过来扶他,却都被他一把推开。很快,就连眉毛上也结了层霜。
冯保知道,那些阁臣们不会放过他,从徐阶刚才来的话中便可知自己今后的境遇。只是黄锦吩咐他不得不听,而黄锦之所以要这么对他,也是为日前皇上的一句随口称赞:“黄锦老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点倒比他强许多。”原本皇上指的是冯保的字,皇上让黄锦抄经书,黄锦近来事忙字迹有些倡促,皇上看后当他是敷衍,本来龙颜大怒。还好冯保又抄了一份补救,冯保擅书法琴技,皇上看后也赞不绝口,对黄锦也从轻处置,只罚了他两个月的俸禄。只是皇上的这句话被多事的人到黄锦耳中,即便冯保有解释也是请罪,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管用。
回绝内阁首辅请旨,又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冯保明白,这件事非自己做不可,只有让黄锦消气,自己今后才可保平安。黄锦始终耳子软,上多年师徒情分,只要他确认自己没威胁,就会想办法保全。
双腿已渐渐失去了知觉,还是没有人叫他起来。冯保心中一,没了腿总比没有命好,于是还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也渐渐模糊,冯保忽然听到声叹息,心中狂喜。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黄锦。冯保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仿佛被雪冻住,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他听到黄锦的话:“带他下去吧。”感到有三四个人七手八脚将自己抬走,进了间屋子,周围也开始暖和起来。冯保睁开眼睛,才发现身旁了四个火盆,只是却不见黄锦。他见小火者手中有姜茶,猛的夺过喝了一大口,便掀开身上的棉被立刻起身,赶着再去乾清宫找黄锦请罪。然而他只走到半路,就在面前不远处的一面红墙下看到一个小火者,独自一人蹲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冯保好奇之下上前询问,刚一走进才发现,原来在那小火者面前竟站着一个半人高的孩子。这一看可不打紧,当真把冯保给吓了一跳。宫中守卫森严,就连巡逻的禁军都是三日一换。平常人踏入皇城、午门、东西华门、宣武门、以及禁苑的,每个地方都要各受一百板子。擅入宫殿门的,除了挨六十板子外,还要囚禁一年。即便不惧这些,外面的人若想入宫也难过守卫这一关,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那小火者认出冯保,立刻退到一旁,让出孩子面前的位置。
冯保问道:“他是谁?”
“小人也不知。小人也是刚路过这里时看到的,还没来得及问冯爷就来了。”
冯保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面前孩子的穿着,忽然看出点什么,心中一惊。
“冯爷,不如就问问他是谁?”
“不行。”冯保当即呵断,倒是吓了那小火者一跳。那孩子似乎并不害怕,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两人。
“先去干的活,这里就交给我。”
那小火者犹豫。
“怎么?我说话不顶用吗?”听冯保的语气是真的不高兴了,那小火者也不敢多言,立刻告退。刚走两步又被冯保叫住,不知是冷是怕,站在那里身子也直哆嗦。
“今日一切如常,什么人都没看见,知道吗?”
那小火者本就入宫不久,今日遇到这事又慌了神,此刻听到冯保的话,立刻点了好下头,慌忙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冯保也不愿再同他多言:“走吧。”
小火者逃也似的离开,对冯保的举动也顾不得生疑。
冯保看着这孩子,孩子也看着他。过了不久,冯保忽然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孩子身上:“世子,当心着凉。”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同裕王在一起的世子朱翊钧。朱翊钧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身着官服的人,当然他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见爹爹专注于和那些人讲话,一下子松开了他的手,朱翊钧站不住了,忍不住四处逛去。形势紧急,上周围的气氛紧,一旁的大臣虽然都看到了,但却没一个敢说话。朱翊钧就这一路过来,到了乾清宫附近。为他的穿着,所以也没人敢拦着。刚才那小火者刚入宫不久,自然没见过世子王爷的穿着。冯保也没见过,但凭借着对绣纹的识别和装饰的见识,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不认识。”朱翊钧并不穿他的披风。
“世子不认识奴婢是应该的,奴婢认识世子就好。”冯保有意讨好,朱翊钧却不吃这一套,依旧还是不怎么理他。为在他眼里,冯保只是个陌生人而已。朱翊钧迈开脚步,一手扶着红墙向内宫中走。
冯保立刻又跟了上去,脸上笑:“世子要去哪儿?”
朱翊钧不答。
冯保又试探道:“奴婢带世子去找王爷吧?”
朱翊钧还是不答。
冯保并不放弃,从刚才猜到这个孩子的身份开始,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世子就是将来的皇帝,讨他喜欢自然有好处。他本打算亲自送世子回王府,他也好一个人邀功,但现在看来世子似乎并不想回去。冯保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又试探着对世子说:“奴婢带您去见皇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话音一落,朱翊钧便停了下来,望着他,问道:“知道爷爷在哪儿?”
冯保见猜准了世子心意,立刻躬身,笑脸相迎道:“知道,知道,奴婢当然知道。”
“那带我去。”朱翊钧的声音还带着稚嫩,有些发音还有些不清,但也大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冯保得吩咐,却道:“好是好,不过世子要听奴婢的安排,否则就见不到皇上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本就不大,没有太多的心思,上从小长于王府,众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此对他人也少了防备。冯保自然不会害他,也不可能有这的心思。他向来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裕王世子的出现,正是上天指给他的另一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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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爷孙(二)
冯保将朱翊钧带到间小屋子里,让司礼监的一个随太监先陪着,这个人是他的心腹,他自不担心这件事被泄露出去。冯保还托另一个相识之人出宫,告诉裕王世子被皇上留在宫中。
皇上不知是否有好转,他自己要先去乾清宫探一探口风。
然而朱翊钧却不让他走:“说要带我去见爷爷。”
冯保蹲下来好言道:“奴婢怎么敢骗世子,奴婢只是先去准备一下。”
朱翊钧听他这么说,这才松开了手。
冯保立刻小跑着道乾清宫,黄锦等人都在这里,黄锦见冯保,神色略有诧异:“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冯保当即跪下向黄锦请罪,黄锦见他诚意,心想终究师徒一场,于是先让他起来:“皇上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
冯保心中一喜,立刻询问皇上的情况。
黄锦道:“现下已有好转,醒是醒了,只是太医说要静养,不能再受什么刺激。”
冯保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盘算,既然皇上醒了,那边可以带世子过来。皇上虽下了什么二龙不相见的旨,但世子出生后他也询问过好次,想必心中是想见自己的孙子的。
“在想什么?”黄锦看出冯保在盘算,不禁皱眉。冯保的心眼太多,有时候就连他自己的看不透,于是警告道:“皇上还在病中,可别生出什么乱子,否则我也救不了。”
冯保连忙称“是”。
黄锦带着他进殿,冯保亲眼看到皇上转醒,这才略微放心,出来对黄锦道:“皇上既没事,师傅便先回去歇着,让徒弟在这守着吧。”
黄锦昨晚本熬夜,今早又这么折腾,的确有些吃不消,也就应了冯保的话。
冯保心下暗喜,黄锦一走这儿就是他说了算了,于是立刻支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了个自己的人在寝殿里伺候。冯保见是时候了,立刻回去赶忙着将世子带来。他急于邀功,已然将皇上曾下过的圣旨抛在脑后。
嘉靖刚好转一些,扶着床沿缓缓坐起,他还没忘今日的常朝,只是却不知此刻外面的大臣是否还在。一旁候着的宫女立刻端上正冒着热气的药,那熟悉的让人厌烦的苦味扑鼻,嘉靖眉头一蹙,只是道:“先放着。”
宫女仍端着,站在床前:“太医嘱咐,皇上醒来应立刻服药。”
“朕说先放着。”嘉靖不耐烦,掀开被子便要起来,一旁太监见状,立刻取下披风给他披上,“皇上,太医说了不能 ......”
“少废话。”嘉靖打断了他的话,奴才们要说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些话他不想听也听腻了。此时他更关心的,是皇极门前的情况。
“黄锦呢?让他立刻来见朕。”嘉靖坐在御案旁,一旁宫女连忙关了旁边的两扇窗户,害怕冻着皇上。屋中人全部围了过来,都垂手静立在御案旁。但是却没有人回答嘉靖的话,他们地位本就不高,如何能知道司礼监掌印的下落。
“怎么?都哑巴了?”
宫人们依旧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尊木偶一般。这里职位最高不过是司礼监随,就连乾清宫原本的管事牌子都被冯保支走,当然他们是不知道的,也正如此,才不敢在皇上面前开口。
嘉靖见他们都沉默,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怒气瞬间涌上心头,他刚要斥责,忽见冯保正抱着一个孩子从门口进来。虽然只是那一刹间,但在见到孩子的瞬间,嘉靖心中涌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有种直觉告诉他,这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怒火顿时平息,嘉靖注视着孩子,目光一动不动。
朱翊钧也注视他,纯净的眸子清晰的衬着这已近迟暮的人影,他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见过这里的任何人。只是心中有一丝直觉的指引,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于是他开口,用稚嫩的声音下意识的叫了声“爷爷”。
嘉靖呆住了,他有过很多称呼,全都彰显着高居人上的地位。第一次,有人用这的称呼叫他,让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寻常人。
两行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下,嘉靖颤抖着伸出手,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激动还是身体的虚弱,他说:“过来。”
朱翊钧听话的上前,一下子投入了他的怀抱。
冯保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又惊又喜。即便是黄锦,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可也从没见到过皇上流泪。由此便足以见得,这孙子对皇上的分量。冯保暗想,看来这次,自己这注是押对了。
嘉靖仔细 的看着孙子,花白的发须中有藏不住的笑意,他问:“怎么进来的?裕王呢?”
朱翊钧如实回答,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一遍。他年纪还小,很多地方表达的并不清晰。但就这些,已足以让嘉靖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保在一旁捏了把冷汗,皇极门前的事他也有耳闻,但也不是十分清楚,但现在听了世子的话,那些不清楚的也一下子想明白了,只是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就此发怒?他不敢抬头,垂手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知道听到皇上唤他的名字,才立刻上去,跪在御案底下。
“都知道了,说说看吧。”嘉靖语气如常,却让冯保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将嗓子口的话又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这才敢开口,“奴婢一心服侍皇上,知道的不多。不过皇上大可放心,朝臣已经散了。有阁老们在,不会出什么大事。”
嘉靖又沉默了一下,他何等睿智,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怎会不知冯保避重就轻。于是他又问:“是谁让裕王来的?”
冯保不敢回答,他心中也泛着嘀咕,回道:“奴婢不知。”
然而嘉靖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冯保刚要开口,嘉靖却抢先了一步,语气激怒:“以的聪明难道就猜不出是谁,谁第一个跪下来迎裕王?又是谁让裕王代朕下旨?还有谁,明知有人在背后搞鬼,却还在一旁隔岸观火?”嘉靖说到这里,已止不住咳嗽,一旁宫女慌忙上前,双手高举着茶盏,弯腰将茶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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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爷孙(三)
然而嘉靖却一手掀翻了茶盏,吓得宫里人全都跪地,什么话也不敢说。也不知过了多久,嘉靖才再度开口,语气已有了缓和:“是谁让把世子带来的?”
冯保一听在问自己,立刻道:“皇上,奴婢只是......”
“别想狡辩,这些话朕听多了,也听烦了。”嘉靖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方才的怒气还夹在话中,“那点小心思,以为朕不知?”
“奴婢不敢。”
“不敢?朕看人从来就没有错过,从前严嵩是,如今徐阶也是。就连裕王,朕也看得清清楚楚。为朕看人从来不用眼睛,只用心。”
冯保此刻才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皇上是病了,可心还是透亮的。自己服侍皇上这么久,这些道理都是清清楚楚的,可都是今日急于立功,才终误了事。冯保不敢再狡辩,重重的扣了个头,道了声“奴婢知罪”,接着便长伏在地上不起。
气氛顿时变得紧起来,嘉靖不急开口,他就是要让这个奴婢知道怕了,否则这个奴婢今后做起事来只会更胆大妄为。不过他也把准了时机,以至于不会让底下的人为他沉默过久而吓了胆。
“起来吧。”嘉靖对冯保说,随即环顾周围一眼,又道,“们先退下。”
“是。”宫人们立刻起身离开,都惦着脚尖走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关门也是蹑手蹑脚的,生怕再触怒了皇上。
冯保也站了起来,他却不敢抬头,眼睛只盯着御案底上的龙纹。
“现在没有人了,朕再给一次机会。”嘉靖缓缓道,气氛却更紧。
冯保只听见自己不断快的心跳声,这一次他不敢再隐瞒,只是怎么说却成了此刻最让他为难的问题。冯保并不敢想太久,很快道:“闻裕王十分器重高拱高大人,想来高大人也是处处为裕王着想,也想借这个机会为裕王博得一个贤德之名。”
“想说的是收买人心。”
冯保一时语塞,嘉靖却满不在意,道:“这大明江山以后是裕王的,他这么做也可厚非。朕担心的是他被人利用。”
“皇上多虑,王爷英明睿智,正如皇上一般。”冯保小心讨好,“且不说瞒不过王爷,就是瞒过了,谁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了这话,嘉靖的眉头却依旧不见舒展。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神色越来越严肃,过了一会儿才道:“高拱不能留。”
冯保吓了一跳,再度跪倒在地,趴着不敢起来。皇上的话又再在他耳边响起:“这件事,朕看只有去做最合适。”
冯保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连呼:“奴婢不敢。”
“没有选择。”嘉靖端起案上药碗,说了这么会儿话也口渴了,但宫人都被他遣了出去。此刻没外人也没什么讲究,索性就以药代茶,连喝了三口,这才又开口道,“朕刚才虽昏迷,但也听到黄锦对的吩咐。这么做,不光是徐阶,其他阁臣未必会放过。”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冯保痛处,嘉靖又继续道:“武宗时有刘谨乱政,与马永成、高凤等七人同成一党,被大臣们称作八虎。武宗在时,八虎何其嚣,但最后还不是被朕一举诛灭。只是这宦官之祸才过去不久,大臣们都历历在目,难免不心有余悸。觉得以今日之势,又能胜过昔日八虎多少?”
冯保听了这话,顿时心凉了半截,慌忙不住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或许是刚才说了太多话,嘉靖忽然又开口猛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听的人心惊。他抓起御案上的明黄丝绢,掩住了口,等到不再咳嗽才松开,脸上已一片病态的通红。然而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又道:“能救的只有自己。”他放下丝绢,双手撑着御案道:“高拱不同于严嵩,裕王对他的话太多听从,留下今后终是祸患。但念在他对朝廷有功,朕也不想赶尽杀绝,只要想办法让他致仕就好。”
这一次冯保只听着,并没有推脱。
“比师傅有本事,也比师傅更聪明,但是朕也送一句话。”
“奴婢恭听教诲。”
“小事不究,大事必较。”
冯保暗自记下,虽不能完全明白,但也立刻磕头谢恩:“奴婢谨记。”
然而嘉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道:“现在不能完全明白不打紧,今后在皇上身边久了,一定会明白。”
冯保隐约从皇上的话里听出些什么,今后留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个皇上恐怕是另外深意,看来自己已不必担心黄锦和阁臣的问题了。想到这里,冯保立刻道:“是,奴婢都记下了。”
“起来吧。”
冯保依言起身,目光在世子身上一扫而过,接着便不再抬头,垂手低头立在一旁。
嘉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孙儿,刚才他便注意到,即便自己勃然大怒,底下宫人都吓得发抖,这个孩子始终面不改色。小小年纪便有这番胆识,将来定不可限量。
然而朱翊钧的注意力却一直在嘉靖的衣服上,尤其是胸前的团龙图案。今日嘉靖穿的一件盘领窄袖的黄袍,前后、两肩各有金线织成的盘龙一只。朱翊钧也是静静的看着,等到爷爷的话说完了,这才开口问:“我听爹爹说,只有爷爷才能穿黄袍,爹爹的袍子都是赤色的。可是看这龙,为什么和爹爹的不一?”
嘉靖一笑,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这孩子小小年纪倒也细心,于是也耐心的问道:“有何不同?”
朱翊钧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道:“爹爹衣服上的龙是卷缩着的,像是被关着,而爷爷身上的,才像是自由自在的。”
这说法虽稚嫩,但也逗得嘉靖一笑:“这倒新奇,裕王那是龙,朕这才是真正的龙。”
“什么是龙?”
朱翊钧这么一问,倒真把嘉靖给问住了。对于衣料纹饰嘉靖知道的也不太多。但在孙子面前也不能认短,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冯保看出了他的犯难,立刻道:“这的小事怎能劳烦皇上开口,还是让奴婢给世子说说吧。”
嘉靖赞许点头:“说也好。”
冯保道:“《广雅》有言:‘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角曰螭龙,未升天曰龙。’此这龙便是未升天的龙,便如世子所见,只能卷曲盘绕在梁柱上。而皇上是天子,这龙自然是翱翔九天,什么都有的。”冯保有意卖弄才学,见朱翊钧听得认真,又继续道,“《太平御览》中也有一番解释:‘龙,身长四丈,青黑色,赤带如锦文,常随水而下,入于海。有毒,伤人即死。’所以世人也时常把龙和蛟混在一起,也是为这个缘故。”
“真有意思。”朱翊钧拍手称赞,“知道的真多。”
冯保心中一喜,从语气上听来,世子对自己颇有好感。不过此刻冯保的心思全在皇上身上,果然听到皇上一声赞许:“不错,在司礼监里就数学识修养一流。”冯保刚要谢恩,然而嘉靖又道:“钧儿也不小了,再过年便要出阁讲学了,到时的确还需要人在身边伺候,朕看就很合适。”
冯保一听又惊又喜,连忙又跪地谢恩。
嘉靖让他起来,注视着怀里的孙子,脸上顿生慈爱,忽然又头也不抬的对冯保说:“先去帮朕办一件事,去召裕王入宫。”
“皇上。”冯保也吃了一惊,皇上这些年是何等决心,为何忽然会改变注意要见裕王。然而还不等他多言,嘉靖便又道,“我知道在想什么,从前朕尚康健,还不到时候,如今......”他忽然叹了口气,“让他来吧,这一次总不至于折损了他。”
冯保见皇上神色,心知圣心已决,便不再劝,当即应了声“是”,便要出宫去旨。然而刚一走到门口,却又被嘉靖叫了回去,嘉靖道:“朕吩咐的那件事,现在还不急着要做。以如今的地位,恐怕要做也难,朕会给裕王说,让他登基后予司礼监掌印一职,到时做起事来也会方便许多。”
“谢皇上。”冯保感激一拜。
嘉靖挥了挥手,不想在多言,脸上有一丝疲倦。
冯保何尝不明白,立刻起身,小跑着出宫。他知道这件事耽误不得,否则若让黄锦知道他忽然奉命离宫,定会想办法阻拦,抢了他的功劳。机会只有一次,事到如今谁还会讲什么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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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十章、盗案(一)
世子找到后,徐阶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找居正入府一叙。
居正没有多问,但他隐约猜到了徐阶的意图,定是要就今日之事问究。徐阶让下人奉了茶,随即将他们全部遣退。此刻也没有外人,他也需顾虑,直接问居正:“太岳,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居正想了想,最终还是沉住了气,反问道:“恩师指的是?”
“世子的事。”
居正略觉诧异,原本他以为恩师会问皇上或高拱的事。
徐阶见他不语,更确定有什么,于是又问:“很少在众人面前出主意,知道皇上为何会忽然留世子入宫?”宫中忽然信说皇上留世子在宫里,这倒是徐阶万万没想到的。
“这件事我也不知。”居正见是此事,也不必隐瞒,直接道,“事实上,我并非没有看到世子往内宫中走。”
徐阶诧异:“那还让那些大臣......”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想让他们离开。”
“还是恩师懂我。”居正道,“若非世子丢了,恐怕他们也不肯起来,今日之事闹大,对恩师对裕王都没有好处。”还有一点关键他没有说,那就是皇上的病,若真出事,皇上罪责下来,必会知道是他告诉高拱的。
徐阶叹了口气:“也好,总算没出大事,只是那高拱着实可恶,竟敢背着我去请裕王,本不把我这个首辅放在眼里。”
居正苦笑:“高拱的脾气来如此,恩师何须同他计较。平日里不过是口角之争罢了,在大事上他还是顾全大局的。”
“也是。”徐阶话虽如此,但仍面有忧色,“可是他的野心,让我觉得可怕,也不得不防啊。”
居正一听,顿时紧起来:“恩师打算如何?”
徐阶望了他一眼,却不回答,而是道:“这事别管,这是我与高拱之间的事,置身事外即可。”
居正欲言又止,一旁是师一旁是友,将他夹杂中间,也不知该帮谁才好。
徐阶也知道他的难处,拍了拍他的肩,道:“要知道这件事我也没办法。我和严嵩斗了大半辈子,年纪也大了,若再过个年,即便没人去说,我也会向皇上请辞,归隐山林,安安静静的过我这剩下的日子。只是高拱心太急,恐怕连这年也等不了了。我只怕到头来落得跟严嵩的下场,不得善终啊。”
居正一听,连忙道:“一定不会。恩师为除严嵩,忍辱负重,在他身边屈意奉迎了那么多年,终于不负皇恩。恩师是朝廷的功臣,怎么可能与那奸贼相提并论?”
“功臣,奸贼。”徐阶念着这两个词,念着念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一丝嘲讽,“以为什么是什么奸?真如外面人所看到的吗?”
居正欲言又止,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阶叹了口气,语气深长:“还记得嘉靖二十九年吗?”
居正的神色也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半响才说了声“记得”,接着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只听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假病回乡,只和恩师赌气,这一去便是三年。”
“没错,怪我不除严嵩,我告诉不到时机,却负气而去。临走时还质问我一句:‘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徐阶说着,不怒反笑,“那时我便知道,和我们不同。还记得说过,十三岁时写过一首咏竹: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恩师还记得。”居正神色复杂。
“记得,怎么不记得?”徐阶的右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神色顿时又变得严肃起来,“太岳,记住,能继承我这首辅之位的便只有。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我,也是为。所以论何时,都不可再像当年那般意气用事,首先要保全自己知道,知道吗?”
居正点了点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
徐阶交待过也放心了,见气氛太过沉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说起假病回乡那年,我倒想起说的一个人来。说在回乡路上经过长洲县郊外,忽然有一头白牛拦路,牛上坐着一个方巾儒服的少年,他对说:‘天下不平,何以偷安。’,就是为这句话,三年里走访民间,深悉百姓疾苦,终于决定重新入仕,为百姓出一份力。”徐阶说到这里又一笑:“我当时听说突然回来也觉奇怪,的性子我太明白,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却不想这一次倒真被一头白牛给拉了回来。小时叫白圭,据说是妈生前梦到只白龟的缘故,只不知这白牛和白龟之间所否也有所关联。”
居正听到这里也感慨万千,道:“其实我与那少年缘分并未了结,只是上次未来得及和恩师说而已,事实上三年后,我们又见过一次。”
徐阶一听顿时有了兴趣:“说。”
居正道:“事情也是发生在长洲县,嘉靖三十二年,我本想回去打听那少年的下落。那时的长洲县知县苗敏学,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我还尚有官职,对我也十分客气。我还没来及开口,便见他眉头紧锁,似有什么苦恼。在我的询问下,苗敏学才说出了他正遇到的大麻烦。原来长洲县这日发生了一起奇怪的窃案,失窃的是当地一家大户,丢失的宝银钱共计价值有二十万两之多。但奇怪的是,当晚巡夜的更夫和城中各个关口守夜官兵都十分确定的说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这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本从查起。”
徐阶一听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么说便是那大户人家中出了内贼。”
居正点头:“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苗敏学也是。所以他下令抓了大户人家中的全部下人,回县衙好生拷问,就连那主人的妻儿和房妾侍都没有放过,也一并带了回来。可谁知所有人当晚都有人陪着,并没有任何可疑行径的人。我来时见苗敏学眉头紧锁,也正是为这件事。”
“这么一来倒棘手了。”徐阶也眉头微蹙,看子也是被这案子给难住了。很快,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发问,“不对啊,这大的案子若处置不了便会上报朝廷,可我记得嘉靖三十二年并未有长洲县的上报。”
居正点头:“恩师说得没错,为这件案子到最后是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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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盗案(二)
“如何解决?”
居正回答:“苗敏学觉得此事应该不是一人所为,所以一定有人在相互包庇。我正值病假,也不便帮他什么,但他也精明的紧,害怕做错了事,非要让我陪着听审,否则就不帮我找人。”
徐阶一听顿笑:“的确是精明的紧,他倒也不怕开罪了。”
居正也一笑:“这苗敏学好歹是进士,外人都以为京官威风,但他却很清楚,我那时的职位在京官中本说不上什么话。”
“这人做事倒有意思,是个可用之才。这也不怪别人,多半是见好说话的缘故。”
居正这么一想倒也是,奈一笑:“可惜他如今早已丁忧去职,不然我倒真想向恩师举荐此人。苗敏学倒很有主意,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他既认定有人相互包庇,就一定要将包庇的人揪出来,为此不惜用刑。我虽觉得不妥,但见他用刑也很有分寸,多是威慑,并没有滥用酷刑,屈打成招。只是他又这么拷问了三日,却还是没有结果,这倒把他给急坏了。谁知一下子赖上了我,非拉着我,要我给他想一个办法,否则就把我假病的事上报朝廷。”
徐阶一愣,忽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有趣有趣,倒遇上个难的。苗敏学到底是初出仕途,做事不够心,没办法便只能着撒泼了。”
居正说起此事也是一头冷汗:“说实话,他这举动虽有些赖,但还真好戳中我的软肋。也是我自投罗网,现在不帮他也不行了。我让他......”
“等等。”徐阶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让我猜猜,以的性,既要帮他又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出手,为求完全,定是让他上报朝廷。”
“还是恩师懂我。”居正苦笑,“但事情若这么简单就万事大吉了,恨就恨那苗敏学,非不答应这么做,非要让我另想办法。”
徐阶不解:“为何?这分明是最妥当的办法。”
居正依然苦笑:“问题就出在这初出茅庐上。”
徐阶顿时明白过来,却又忍俊不禁:“这么说他苗敏学觉得自己初任知县一职,还没做出什么政绩,若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上报朝廷,便损了自己的名声。”
“没错。”居正点了点头,语气却是奈。
“他这脾气倒真是......”徐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翻过这一页,又问,“那这件事后来是他自己解决的?”
居正摇头:“他如何肯放过我,自然是拉着我一起想办法了。只是最好的办法我已经给他了,其他我又能想出什么,只能盘算着用计从那些下人口中诈出话来。”
“既是贼总要想办法销账,我和苗敏学本计划将他们全部放回去,然而派人在暗地里监视,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动就立刻将人拿下。”
徐阶点头:“不错,这倒是个办法,人一旦放松警惕就会路出马脚。”
然问题还没有解决,居正道:“可是苗敏学正准备放人,就有人来衙门击鼓伸冤,伸的还是那些被苗敏学抓进来的下人的冤。”
徐阶不禁发问:“是那大户人家的人?还是那些下人中有人的亲眷?”
居正摇头:“都不是。”
“那是谁?”
“恩师一定想不到,就连我也没想到,就是我正找的那个骑白牛的少年。”
“怎么是他?”徐阶惊讶不已,居正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当时见到他时也是恩师这个表情,但让我更没想到的是,他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还猜到我和苗敏学后来的计划。”
徐阶听了这话,更惊讶不已:“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像上次在郊外拦的去路一般?”
“恩师也觉得不是巧合?”
徐阶点头:“若是巧合,他如何能知道的来龙去脉,又如何能一脱口就对说了那番话。”
居正也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更奇的是,他指责苗敏学抓错了人,并说自己知道真正的盗贼在哪里,只要苗敏学下令给他三十官兵,他就一定能抓住那伙盗贼,追回赃银物件。苗敏学也年轻气盛,倒也不信这个邪,说借他人手可以,但是若抓不到该当如何。那少年当即立下了军立状,说明日午时便会带着东西和盗贼来县衙,顺便归还那三十官兵。”
徐阶听到这里,也不禁为那少年捏了把汗,且不说苗敏学如何,就连自己的弟子居正也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定是十分棘手了。徐阶不禁追问:“那后来呢?”
居正深吸一口气,即便隔了这么久,但每每想起那日的事,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惊讶。
徐阶忍不住了,又再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居正这才回答:“是更夫。”
“什么?”
“是更夫相互串通,监守自盗。”
徐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苗敏学怎么拷问都没用,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们想错了。”
居正面有惭愧:“说到底也有我的错,若不是那少年及时带人拦截,那账款就这么被带出城销了。苗敏学知道此事后惭愧不已,终成心结,想来他丁忧去职,三年守孝期已满却迟迟不肯回朝廷,也多半是为此事。”
徐阶想来也叹:“这也怪不得别人,全国各地都有更夫,每个地方最少都有上百人。原本是为了安定和防盗,却不想倒是家贼难防。不过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少年是如何知道是更夫串通在背后搞鬼?”
“这件事我也问了。”居正道,“他说的话和师傅一,更夫人多为患,若不强管制便会反为其害。他是长洲县人,跟舅舅姓徐,至于本姓什么也没说,他一早便察觉更夫之害,听说了这件事也一下子想到了更夫身上。在来县衙之前,他也曾暗中注意过个更夫,果然发现其形迹可疑,并发现了他们藏有赃款的地点。原本他还想再观察看看,然而却偷听到那些更夫们的对话,商量着最近官府查得紧,明日就要将东西运出城外。他为此还被他们察觉,险些丢了性命。好在及时赶到县衙,通知了知县,这才解决了这件棘手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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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盗案(三)
徐阶点点头,目光中有赞许:“看来此人不光见识过人,还胆识过人,的确是可塑人才。”
“我也这么认识,所以邀他一同畅饮。别看我们俩年纪相差不少,但却是一见如故。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学识并不亚于我。”
徐阶闻言诧异,忙道:“那这么说他是进士之才?可准备赶考?”
居正摇了摇头:“别说是进士,恐怕位居榜首也不是问题。”居正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他的心思本不在朝廷上。”
徐阶也觉惋惜,即便是自己和居正,当年入仕时也没考得这进士榜首。如此人才,实在是可惜,徐阶心有不甘,又问:“有问他家住何处?”
居正回答:“就在长洲县中,只是他怎么也不肯说,就连苗敏学也不肯告诉我,说是为了报答那少年相助之恩,才帮他隐瞒。我虽觉可惜,但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可就在我甚是奈之际,那少年却留给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们定会在京城再见。只是却没说是什么时候,也没说在这里,就这骑着那头白牛走了。”
徐阶连声称奇:“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料到会回来。只是他既心不在朝廷,为何会来京城?又为何会预料到会与在此相遇?”
居正摇头:“这我也不知,一切只能等再见之时才能分晓。”然而他很快又接着说道:“不过也正是为那件事,让我幡然悔悟。为何为官?不过是想为百姓做点事,然而博得一个为后世颂的好名声。可我竟为这么点事赌气离开,已然忘了自己昔年的志向,这么做实在不该。”
徐阶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那三年我一直没忘这两句,总想着想办法让再回来。忍一时有什么大不了,即便是输了也是输一时,总好过就此放弃。还好能想明白,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劝才对。”
居正也笑:“恩师苦心,我现在可明白的一清二楚。只怪自己当年年少知,若真像我这般意气用事,恐怕是除不了这严嵩了。”
“好了,事情也过去了。如今对我而言,当务之急可是想办法对付高拱。”
听到这句话,居正又不禁皱眉。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平息这场纷争?这些年他始终尽力维系着高拱与恩师间的关系,但如今看来恐怕一场争端是在所难免了。居正正思索着,谁知这时徐阶忽然开口问道:“还有一事,高拱怎么知道今日早朝皇上不来是为病了?这件事可知原委?”
居正沉默了一下,却很快摇头回答:“我不知。”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想来高拱在宫中有什么耳目。”
徐阶也觉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然而没过多久徐阶又忽然问道:“说这个耳目会不会是冯保?”
居正犹豫了一下,但想恩师这么认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于是道:“或许,学生也不清楚。”
徐阶若有所思:“若不是背后有人支持,冯保一个小小内侍如何敢拦我请旨?看来这多半是了。”徐阶暗觉得不妙:“不行,高拱既已串通了内侍,已然了优势,看来我唯有先发制人,才能立于不败。”
居正闻言紧,忍不住又问:“恩师想做什么?”
然而这次徐阶却不告诉他,直接道:“别多问,不关的事。先回去吧,安安生生的待在府里就好。”
居正在心底暗叹,这么一来自己还如何能安生?不过恩师话已至此,自己也不便多问,于是朝着徐阶一拜,便要告辞。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告别的话,便见有下人匆忙闯了进来,也不顾主人正在会客。
徐阶当即斥责:“怎么回事?没看见我在会客吗?”
那下人立刻跪地,气喘连连,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居正见状道:“恩师息怒,看他的子,或许真有什么事。”
徐阶瞥了那下人一眼,道:“看在太岳的份上我现在就不责罚,不过若说不出个大事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此番若出去,岂不说我府中人都没了规矩。”
那下人待气息缓和下来,立刻道:“小人知错,实在是有大事,胡大人亲自来给老爷信,说皇上下旨召裕王进宫了。”
居正与徐阶面面相觑,很快徐阶挥手,让下人先退下,这才对居正道:“怎么会这?”
居正摇了摇头,他如何会知道。
“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徐阶忧虑不已,居正见状宽慰,“恩师不必多虑,或许是皇上见了世子,一时心软也说不定。毕竟天下祖父,有谁不疼爱孙儿的。”
“但愿如此。”徐阶话虽如此,但脸上仍有忧色。他很快想起什么,忙叫“来人”,门外立刻有人进来,徐阶还不等他们行礼,忙道:“胡......”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改口,“胡大人还在吗?”
那下人回答:“已被安排在客房等候。”
徐阶点了点头,转而对居正道:“太岳,先回去吧,我也要好好想想。”
居正点了点头,朝徐阶一拜,接着便告退。他隐约猜到这个胡大人是谁,只是恩师既有意隐瞒,自己也不便当面揭穿。想起恩师和高拱,居正又不禁叹息连连,看来而今最好的办法,当真是回去闭门不出了。
居正本想先回府,但忽然想起内阁还有拟了一半的折子没有拟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去内阁处理完比较妥当。居正让轿夫换了方向,这个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内阁中除了执勤恐怕也没什么人。内阁在宫城的东角门内,也就是皇极门内,文渊阁以北。皇城中只能步行,为要进宫城,居正也不便让人跟着,只让轿辇在皇城门前等候。
雪还在下,居正撑着伞,独自一人向午门走去。途径裕王府时,却看见府门前有三个人,其中一人跪在雪地里,另外两个人站在他身后。王府大门敞开一个两人宽的口子,三人都面朝府内。
居正起初以为是王府的下人,做错了事被裕王责罚。但走进一看却发现三人都穿着宫装,显然不是王府中人。再仔细一看,却惊讶的发现那个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冯保。
居正一时间停下脚步,注视着跪在雪地里的人,再次确定他就是冯保。居正想起方才在徐阶府中听到的话,皇上召裕王入宫,那么冯保就是被派来旨的吧。只是他怎么会跪在这里?居正很清楚裕王的性子,小心谨慎,断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罚他,倘若这件事到皇上耳中,保不准会多想。裕王不会冒这个险,那么又会是谁?
居正先想到了高拱,若真是他,那自己是断断不能插手的。只是现在雪还在下,他见冯保身上已盖满了雪,即便没分交情但仍心有不忍,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居正走了步,渐渐向他们近,站着的两个内侍还侧目,看了他一眼。冯保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冰雕一。
居正又走了步,眼见着就要离开。然而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终究心有不忍。他轻叹一声,转身招了招手,其中一个内侍看见,便立刻小跑着过来。
那内侍虽没见过此人,但见他衣服上的补子,也知是朝中的大官,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那跑来的内侍一到居正面前,便行了拜礼,道:“大人有何吩咐?”他说话声音不大,还有些哆嗦,看来也是被冻得。
居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伞递给他,接着又指了指冯保。那内侍向来会看人眼色,顿时明白过来,感动的一下子跪在地上,朝着居正磕了三个头:“谢大人,谢大人。”
居正却不说话,从那内侍跪地开始便转身,自顾自的走了。
居正很快到内阁,紧赶着将剩下的折子拟票完了,这才觉得放心。眼见着天色有些灰暗,想到雪天夜路难行,便赶忙离了宫回府。回去时管家平已准备好热酒,屋中也放着三四个烧得正旺的炭盆。
居正并不急着休息,而是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吩咐平马上送到礼部尚书李春芳的府中,还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平连忙接过应了声“是”,便要按老爷的吩咐去做。居正取下牙牌,刚想交给他忽然又缩回了手:“算了,想来近日皇上也不会上朝,门籍就不用去注了,只要让部大人知道就好。是我府的管家,有在部大人定不会怀疑。”
平倒也谨慎,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再多问了一句::“若是李大人问起老爷的病,我又该如何回答?”
居正道:“只需告诉他八个字:‘身不由己,左右难全。’,到时部大人自会明白。还有这日我不见客,若有人来了就说我病了。”
“是。”平没有追问,官场上的事老爷比他更清楚,自己只要照着吩咐去做就好了。
居正疲惫的揉了揉眼,困意接着袭来,今日似乎比平时要累许多。虽逃避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如今也只能这了,但愿纷争能平息,大家都相安事吧。居正忽然自嘲一笑,这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事已至此,还是先趁着假病好好休息一场吧,今后恐怕就难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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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弹劾(一)
冯保到裕王府旨时,恰巧遇到高拱也在此处。
冯保按准备行礼,先是冲裕王行跪礼,接着又冲高拱一拜。谁知他这一拜下去,却只听到一声冷哼,接着就不再有话。
今日早朝时,高拱本就不满他一个内侍挡内阁首辅的旨。他和徐阶不和是不和,但关乎尊卑礼仪之事,他可想来分明的很。即便后来听了居正的话,知道冯保多半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才出手阻拦。但对高拱来说,规矩就是规矩,一旦坏了,即便有千万理由,此人也绝非善类。
冯保倒没想到高拱竟如此傲慢,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拱不说话他也不好直起身子,只能这么弯着。这个动作十分辛苦,即便是这的天气,没过多久他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好在这时朱载垕开口,道了声:“起来吧。”冯保毕竟是父皇派来的人,朱载垕多少也要顾及分父皇的颜面。
冯保应声直起身子,小腹也绷得太久而酸胀。即便他心有所怨,但此刻也要以大局为重,暂且隐忍。当务之急,还是先完成皇上的命令才是。于是冯保也不多客套,直接宣读了皇上的口谕,召裕王即刻进宫。
朱载垕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禁看向高拱,似乎在征询他的注意。然而高拱正要开口,却被冯保出言打断,只是冯保这话是对裕王说的,只听他道:“奴婢斗胆多嘴一句,也是为王爷着想。皇上急召王爷应立刻入宫,若耽搁了时辰皇上怪罪,恐怕对王爷不利。”
朱载垕一听也觉有理,也不再顾高拱,当即吩咐李芳准备轿辇入宫。好在才回府不久,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捡起来,此刻刚好再派上用场。
高拱见裕王立刻要走,却一下子拉住了他:“且慢。”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落到了高拱身上,只听他对冯保说:“王爷既要入宫,定要先准备准备,还请公公先到门口去候着,王爷一会儿就出来。”
谁知冯保却一笑,对裕王道:“妨,奴婢就在这里候着,王爷若需人手,奴婢还可以帮上一把。”他如何不知道高拱有话要私下对裕王说,可就从高拱刚才的态度,他还偏就不让他得逞。
高拱面色微怒,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叫去外面等着就去外面等着,一个阉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冯保脸色微变,自己的身份虽然昭然若揭,但也同是他的忌讳。平常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过,更别说以此讥讽。别的不说,就连裕王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他高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冯保表面上却一笑,对高拱道:“高大人说的不错,高大人与小人都是皇上和王爷的奴才。做事也只有听从主子吩咐的份,岂有帮主子决定的?”
高拱一脸嫌恶,看也不看他一眼:“我文渊阁大学士,朝廷命官,岂能和区区一个太监相提并论。”
冯保再次克制住心中的愤怒,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没错,小人是万万也比不上高大人的。就拿刚才高大人拦着王爷来说,这凡事都要亲历其为,为王爷拿定主意。高大人的心,小人倒是自愧不如啊。”
“......”高拱怒气上涌,众人都以为他要恶言相向,谁知这满腔的怒气竟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只见他忽然对裕王一拜,道,“王爷,冯保不过是区区一内侍,如今竟敢当众羞辱朝廷命官,王爷以为该当如何?”
朱载垕一听也犯难,心中暗责高拱,为何把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推给自己。冯保再怎么说也是父皇派来的,自己若罚了难免会让父皇多心,可若不罚又驳了高拱的面子。朱载垕一时两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保也吓了一跳,好在他面上依旧镇定。平日里他也看过不少高拱的拟票,也听过他在皇上跟前的奏对,心中觉得高拱也算是个做事稳当的人。怎么今日这般意气用事,偏要把事情闹大。冯保想过,这件事若闹大对自己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即便是高拱先挑衅,即便高拱日里得罪的人不少,但朝臣们定会一致站在他那边,倒不是为其他,而是为一个朝廷重臣怎能为一个内侍受罚。倒是皇上为大局着想,为安抚群臣,定会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身上叩,受罚是轻的,重则还可能丢了性命。冯保越想越不妙,乘裕王还没开口,当即道:“高大人严重了,这么大的罪名小人可不敢。想必是误会,既然如此,小人就自行请罚去王府门前的大太阳底下站着,王爷也好快些准备入宫,不必为奴婢费神。”
高拱一听这话,心中冷笑,这阉人当真是怕了。自己倒不是一时冲动,只是想借裕王吓吓他,省得他那狂。
朱载垕闻言正中下怀,刚要开口同意,谁知高拱却抢先道:“不行,岂能这么容易就放过。”
朱载垕听了这话,顿时又不自在了,试探道:“先生以为当如何?”
高拱一笑,对冯保说:“既然那么懂得尊卑分明,那也断不能坏了规矩。主子处罚奴才哪有让站着的道理,外面还下着雪,就去大门前跪着吧。”
冯保心中一惊,却不想高拱竟如此,但看裕王的脸色,虽有犹豫,但看子也是要开口同意的。想来裕王对高拱的感情也不一般,冯保想起皇上的话,心中忽然一声冷笑,既然已法改变,为何要让别人先说,于是冯保开口,依旧面带笑意:“高大人说的对,既然如此,小人就去外面恭候。”说完便向二人躬身一拜,走出了王府。跟着出宫的内侍见他脸色铁青,便上前询问:“冯爷,这好好的是怎么了?”
“滚开。”冯保一把推开他,话也不说就跪在门前雪地,面朝着王府内。
周围不时有来往的大臣宫人,都是步行,路过时都要忍不住朝这儿望上一眼。虽然大多人少出入宫禁,都不认识冯保,但这对冯保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侮辱。然而他并不回避这些目光,而是挺直了身子,任人观看。只有屈辱越深,心中才更坚决。是高拱逼他的,这笔账他总有一日要讨回。
雪还是那么大,老天也并未怜悯他分毫。偏偏裕王迟迟不出,想来是高拱有意拖延。冯保冻得哆嗦,膝盖半截淹没在了雪地里,已经失去了直觉。一日里两次受冻,身体还没来得及恢复,所以这一次他的承受能力要比前此差很多,很快便觉得寒冷难耐,却也紧咬着牙关,坚持着跪着。
也不知跪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有说话声,但脖子似乎被冻僵了一般,怎么也转不了头。直到头顶的天空忽然没了雪,他才能抬起头来,却发现一把伞正撑在自己头顶。
他看了旁边的内侍一眼,用干涉的声音问道:“哪儿来的?”
那撑伞内侍回答:“是一个大人给的。”
“哪个大人?”冯保这么一问,那内侍才发现自己刚才忘了问对方姓名,一时间法回答。冯保猜到他没问,这两个内侍本就进宫不久,三个月前才跟在自己身边,不问自然是不知的了,冯保道:“他人呢?”
内侍急忙回答:“已经走了。”
“走了。”冯保立刻向四周望,果然见长街的另一头有一个冒雪前行的人影。冯保只觉得眼熟,却隔得太远也认不出是谁,他想了想,忽然问身旁的内侍:“记得他衣服上的补子是什么?”
内侍想了想,回答:“是孔雀。”
冯保若有所思,孔雀那便是正三品的文官了,这个时候出入皇城,难道是内阁的人?想来也不大可能,自己今日才刚阻拦了徐阶的请旨,想必已被那些阁老当做是眼中钉了吧,又怎么会这么好心?
冯保又仔细看了看这伞,发现除了伞骨上刻着两束竹子,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却在心底发誓,一定会找出此人,以报今日伞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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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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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十四章、弹劾(二)
没过多久,高拱同裕王出来。
高拱见冯保头顶的伞,眼中有诧异闪过。
冯保察觉到他的目光,却不动声色,上前行礼。
然而高拱依旧注视着那把伞,忽然问道:“这伞是?”
旁边拿伞内侍刚要回答,却被冯保抢先开口,对裕王道:“这伞是奴婢带的,他们个见雪大才为奴婢撑着,都是奴婢的错,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摇了摇头:“妨。”
冯保见高拱始终看着那把伞,尤其是那伞骨上的竹子图案。冯保心中生疑,不禁道:“高大人也喜欢竹吗?”
高拱闻言,却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眼熟。”
冯保一听,高拱可能知道这把伞的主人是谁,便又立刻问道:“高大人可曾在哪里见过这伞?”
谁知高拱却只冷冷的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冯保没有再问,他既不愿说,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伞的主人高拱定认得,这么一来自己寻找的范围又缩小了许多。
朱载垕见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便立刻让冯保给自己引路进宫。
冯保知正事要紧,便暂不再多想,先同裕王进宫了。
朱载垕本穿戴整齐,以为进宫后便立刻可以见到父皇,谁知却被先安顿在了慈庆宫中居住。慈庆宫位于东华门内三座门向北一带,是太子的居处。朱载垕得知自己被安排在这里也是吃了一惊,以为父皇别有用意。朱翊钧很快也被送了过来,和他住在了一起。朱载垕知儿子刚从父皇那儿过来,便向他打探消息,谁知朱翊钧却说:“爷爷只说爹爹进宫了,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朱载垕也没有追问,父皇急着让自己入宫却不立刻召见,这倒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想起入宫前高拱的劝告,凡是都要学会忍耐,以静制动。朱载垕知道自己不能急,说不定这也是父皇的考验,这么一想,他便索性耐着性子慢慢等待。只是眼见着又过了三日,还是没有父皇召见的消息,朱载垕心里不免又有些忐忑。三日里,父皇倒是每日都会派人把儿子接过去,一两个时辰后又送回。朱载垕同问了儿子,只是每次儿子的回答都大致相同,父皇本连提都没有提自己,似乎已经忘了已将自己召进宫来。
朱载垕盘算着不能再这么下去,明日便给高拱秘密书信一封,向他寻求办法。朱载垕打定主意,谁知第二日一早,黄锦忽来旨,说皇上召王爷去乾清宫商议。
朱载垕留意到他的话,商议,难道是发生了什么?黄锦可是父皇身边的得力太监,又是司礼监掌印,这小小旨的活儿岂要他亲自来。朱载垕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入宫也不是没打听过,平日里这个时候,父皇多半都是在乾清宫中看奏折,为何今日会突然召见。他试探从黄锦口中套出消息,谁知黄锦避重就轻,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奴婢也不知道,皇上下了旨奴婢就在旁边,所以就亲自来请了。”
朱载垕又问:“父皇在处理国事?”
“不错。”黄锦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他并不打算隐瞒。
朱载垕既打听不到,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宫门前的内侍看到他,立刻进去通,很快便出来,跪地道:“王爷,皇上请王爷进去。”
朱载垕点点头,他虽不怎么进宫,但宫中的规矩却是早已烂熟于心,刚才那内侍去通时,他便恭敬的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这也是高拱对他的嘱咐,任何时候都要小心,断不可坏了规矩,以小失大。
“王爷请吧。”内侍伸手为他引路,头却深深的埋着。
朱载垕刚一跨步,黄锦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王爷且慢。”
朱载垕回头,但见黄锦的脸色略微有些复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黄锦回答:“皇上心情不好,王爷可要当心了。”
朱载垕略微诧异,细看才发现黄锦面有忧色,刚想再问,谁知殿中忽然来一个呼喊:“裕王。”朱载垕吓了一跳,只听那声音中夹杂的怒气,知道是父皇在叫自己,也不敢再耽搁,立刻进去。
嘉靖坐在御案旁,朱翊钧坐在他身上。朱载垕见状便觉不妥,父皇正处理国事,钧儿莫要捣乱坏事才好。他先按规矩跪地行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冲儿子招了招手,低声道:“钧儿,快下来,父皇面前不得礼。”
朱翊钧倒听话,正要从爷爷身上下来,然而却被爷爷又往上抱了抱:“妨。”
“是。”朱载垕闻言,立刻不再多说。这才开始打量着四周,发现地上随处都是散落的折子。冯保何等机灵,裕王的目光只往地下一瞥,他便立刻带着周围的宫人将折子一一捡起。刚才皇上发怒他们都不敢动弹,也只有趁现在了。
散落的折子很快在御案的一旁,嘉靖不说话,冯保见他神色,立刻会意,带着满屋子的宫人踮着脚尖退出去,不敢惊动皇上分毫。冯保走在最后,退着出去,跨过门槛便要关上门,却被嘉靖叫住了:“留下。”
“是。”冯保立刻又跨了进来,转身关上门,重新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嘉靖也不说话,低头又开始看起了奏疏。朱翊钧乖乖的坐在他怀里,也盯着面前御案上的折子。嘉靖不说话,朱载垕也只能这么静静的站着。不一会儿,嘉靖忽然咳嗽了两声,朱载垕知道机会来了,立刻道:“父皇身体不适,这些折子还是晚些看吧。”
嘉靖不语,端起茶盏,用盖子过去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口又放下。朱载垕心中忐忑,难道自己说错了话?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嘉靖忽然开口,依旧注视着面前的折子:“把这个给裕王看看。”
冯保立刻反应过来,躬着身子上前,双手托起奏疏,递到裕王面前。
朱载垕眉头微蹙,不知是何意。他小心翼翼的望了父皇一眼,见他并没有看自己,这才低头打开了手中的折子。首先看到的是上疏人的官位姓名,这是一封联名上疏,其中名字排最前的是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朱载垕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却不慎了解。朝中不乏有直言上疏斥责父皇不是之辈,从前是海瑞,这次这个胡应嘉难道也是这般,难怪父皇会如此恼怒。朱载垕想到这里,却也松了口气,好在这件事不是关系到自己。然而他又接着往下看,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再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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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弹劾(三)
这本奏疏虽与他关,却是弹劾高拱的。
胡应嘉等人在奏疏中写道:“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陛下近稍违和,拱即私运直庐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
朱载垕看得直冒冷汗,其中分明列出了先生两条不之事实。一是嫌父皇所赐的值房小了,将家搬到了西安门外,方便平日在直庐值宿时偷跑回家。二是父皇近日身体不适,朝中众臣不期盼祈祷父皇尽快康健,高拱却在这时将直庐中的东西偷偷拿到外面去用。其实这两条也不算是什么大罪,只是让朱载垕不安的是,父皇为什么要把这个给自己看。自己同先生的关系父皇不是不知,难道父皇以为是自己的挑唆?
朱载垕越想越觉得多半是这种可能,不然父皇何故为这点事发这么大的脾气。想到这里,他便再也站不住了,吓得立刻跪地,忙道:“父皇息怒,儿臣全然不知情。高先生平日来谨慎,儿臣也觉蹊跷,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谁知嘉靖却冷冷道:“急什么?莫不是也有份?”
朱载垕这一听还了得,忙道:“不,儿臣毫不知情,真的毫不知情,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心中暗想,这高先生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糊涂?在这种小事上被人抓住把柄,出去可不也是笑话吗?
嘉靖看着他的神色,忽然一笑:“毫不知情,高拱是的老师。据朕所知,那日在皇极门前代朕下旨,也是高拱的主意,不是吗?”
朱载垕心凉了半截,难道父皇今日是想借先生之事来清算自己?皇极门之事他虽听了高拱的,但本就心有余悸,近日也时常不安,生怕触怒父皇,虽然在做之前,也已想到了有这种可能。
嘉靖见他额头上有汗渗出,神色也慌不安,忽然唤了他一声:“裕王。”声音如低沉的钟鸣,有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朱载垕胆战心惊,嘉靖却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天下本就是的,一个决定而已,其实也妨。何况朕在病中,这么做也是为朝廷着想,不但没过还有功,朕还要奖赏。”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朱载垕一时间也有些发愣,等他回过神来,胸口的大石头顿时落地,心中只剩感激,忙磕头道:“谢父皇,谢父皇恕罪,儿臣不敢居功,更不敢要奖赏。”
嘉靖打量着他,语气一沉:“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只是这高拱目法纪,假公济私,肆意而为,难道不是平日器重的后果?这一点,朕不得不追究。”
朱载垕更慌乱,顷刻间父皇便转变了次,顿时让他也手足措。
冯保在一旁听着倒不觉奇怪,皇上性情不定,即便在身边伺候的人也难以全然确定。只是这一次,也不知皇上是真是假。冯保略一抬头,一晃而过,瞥见了皇上的表情。心中暗自盘算,看来这次是真的了。他忽然跪地,为裕王求情:“皇上,高拱速来嚣,目中人,反倒是裕王处处谨慎。所以奴婢敢用脑袋担保,这件事绝对与裕王关。”冯保倒不是真想死,这一个讨好裕王的机会他自是不能错过的。
嘉靖见冯保动作,心里一笑,这奴婢倒是机灵,懂得见缝插针。只是自己的心思,又岂能让他猜透,他以为自己不会真的处罚了谁,那么自己今天就偏要罚了他,看还有谁敢自作聪明的揣度自己的心意。嘉靖这么想,刚要开口,却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前襟,低头一看,正是自己怀中的小孙子。
朱翊钧说:“爷爷,爹爹跪着,让爹爹起来好不好?”
嘉靖心一软,想当着孙儿的面这么做的确有不妥,叹了口气,对裕王道:“看在钧儿的份上,这事朕就不追究了,起来吧。”
“是。”
嘉靖又让冯保退下,还吩咐道:“立刻出宫,将胡应嘉和高拱都给朕找来。”想了想,又道:“算了,把内阁的人都给朕叫来,朕就在乾清宫见他们。”
“是。”冯保依言退去,心中却在盘算,皇上来果断,决定的事很难改主意,就像当年要越级追封自己的生父,已故兴献王朱祐杬为恭穆献皇帝庙号睿宗时,多少大臣反对,甚至不惜以死劝谏,但都被皇上一一处置,最后也照成了事。但今日,却世子的一句话改变主意,看来皇上当真是看中这个孙儿。冯保暗自谨记,日后定要想办法多讨世子欢心才是。
冯保离开后又很自觉的关上门,屋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直到嘉靖说了句“过来”。朱载垕才惶惶不安的走进,直到御案旁才停下。
嘉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朱载垕惶恐:“儿臣不敢。”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只论父子,不论君臣。”
朱载垕听了他的话,方才坐下,动作却十分拘谨。嘉靖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自己怀中的孙儿,问裕王道:“好像很怕我?”
他称呼虽有变,但朱载垕却半点也不敢越礼,只道了句“不敢”。
“倒不如钧儿,和我这么生分,终究是这些年我不肯见的缘故。”嘉靖言语中有叹息,“我知道我若问是否怨我,定说不是。”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回答:“父皇是一国之君,儿臣万分敬重。”
“敬重。”嘉靖忽然笑了起来,“所有人都是如此,敬重,就是不把我当人。”嘉靖猛一拍案,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茶盏跟着一阵颤动:“我想追封自己的父亲有什么错?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错?满朝文武,满口仁义道德,我一不碍国政,二不害臣民,我只是做了为人子为人父该做的事,他们凭什么在那里胡乱斥责?这不合规矩,那不符祖制,说到底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做一个正常人。”
朱载垕不说话,他不想父皇为何如此失态。关于这些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父皇信奉道教,偏方士,甚至还花费巨资修建宫殿,这些事于帝王而言,的确不妥。他在宫外生活多年,深悉民间疾苦,听闻那建殿巨资也颇为心疼。只是此刻父皇还在气头上,此事也不便提及。仔细想想父皇这些年孤独深宫,日子也不好过,听到父皇又一阵咳嗽,朱载垕心头一酸,唤了声“父亲”,道:“儿子知错。”
嘉靖的神色渐渐缓和:“就暂住在宫中吧,以后私下里便这么称呼,也算是补偿这些年的父子之情吧。垕儿,皇位终究是的,只是身处宫外,很多朝政的事还不能明白。如今就让为父再最后送一程吧。”
朱载垕隐约从父皇的言语中察觉到什么,为什么说最后?父皇虽大病小病不断,但这次也是突然不适,难道真的已经到了药可医的地步了吗?一切未免来的太过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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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弹劾(四)
朱载垕刚一这么想,嘉靖便道:“放心,我没事。只是想着年后便将皇位提早给,然后我便可以再移居西苑,安心在玉熙宫中参道。”
朱载垕心中一惊,但想父皇竟还念着道术,不禁道:“父皇是天子,自然应以天下为重,为何总是沉迷于道术,不思......”他说到这里也意识到言语不妥,便不再说下去。
“想说不思进取。”嘉靖淡淡道,眼中并怒气,只是叹道,“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的话。”朱载垕不答,只是将头垂得很低。
嘉靖又道:“也觉得我是个昏君?外面是不是都说,我一个好好的皇帝不当,却成天想着修道成仙?”嘉靖说着,忽然自嘲一笑,“也这么想对不对?”
朱载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儿子只希望父亲成为像二祖一的明君。”事实上听到百姓群臣口中这些议论指责父皇的话时,他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他也觉得是事实,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朱载垕心中感触,不禁道:“儿子希望父亲能名垂万世,成为千古一帝。”
嘉靖沉默,忽然叹了口气,毕竟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于是笑道:“名垂千古有很多方式,不一定非要成为明君。不过我......就这了,并太多奢求,今后便只有了,但愿能如所愿。”嘉靖停顿了一下,还不等朱载垕开口,忽然问道:“可知我刚才究竟是要赏还是要罚?”
朱载垕摇头:“儿子不知。”
嘉靖并不诧异,而是道:“要的就是不知。”朱载垕一脸疑惑,嘉靖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又问:“知道百官为何会怕我?”
朱载垕沉默,事实上他不是不知,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嘉靖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需顾虑,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朱载垕这才开口,小心翼翼道:“言语严厉,做事……”他实在想不出如何形容,话也就断在这里。
“是想说凶恶残暴的人,自然让他人畏惧。”嘉靖接下了他的话,脸色依旧如常,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点,只是残暴之人表面虽能让人畏惧,但背地里肯定受人咒骂。并不是真正的怕,更称不上敬畏。所以并非驾驭臣子之道。”
朱载垕又想了想,道:“为父亲是临驾于万人之上的天子。”
嘉靖还是摇了摇头,刚想告诉他答案,忽听怀里的孙儿开口,说:“钧儿第一次见爷爷也害怕,为从没见过,怕说错话、做错事让爷爷不喜欢。但是这日和爷爷一起玩,知道爷爷不会对钧儿生气,慢慢就不怕了。”
嘉靖脸上有惊喜,忽然大笑,将孙儿抱起对朱载垕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儿子可比聪明多了。小小年纪便能一语中的,将来定是帝王之才。”
朱载垕也是听了儿子的话才明白过来,惭愧一笑:“儿子愚笨,倒是被钧儿一言点醒。没错,正是为法确定才会有畏惧。所以为君者若要让臣子敬畏,首先便是不能让他们猜准自己的心思。”
“倒明白的快。”嘉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也不能让他们一点也猜不准,否则做起事来只会瞻前顾后、胆颤心惊,让他们能猜准一点又不能完全猜准,这才会谨慎小心。”
朱载垕恍然大悟,心中一喜,忙朝父皇一拜:“儿子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嘉靖一笑:“也是悟性好。一会儿高拱他们便来了,和钧儿去里屋。平日少接触朝政,今天便来见识见识的这些内阁老师们究竟是个什么模。”
“是。”朱载垕接过朱翊钧,嘉靖亲自带着他们进了里屋,关上了门,接着又重新坐回到御案旁,忽然开始咳嗽了起来。
朱载垕在里面听着,心中更担心,也不知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但愿不要有事才好,朱载垕不是不想当皇帝,只是若在这个时候继承帝位,对于国家朝政,自己还当真没多少把握。
等了没一会儿,冯保才回来,带来了嘉靖让叫入宫中的人。
众人见皇上,自然是先行跪礼,嘉靖微一抬手,让他们都起来。打量着众人,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得,不禁问徐阶:“内阁的人都来了?”
徐阶道:“回皇上,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居正忽染疾病,已同臣和礼部尚书李大人请休。”
原来如此,嘉靖点了点头:“他倒病的是时候。”
徐阶听这话,心中不免又警觉,皇上心思难测,莫不是已经察觉到太岳是装病。东厂耳目遍布京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阶正想着,嘉靖忽然拿起案上一奏本,道:“今天让们来,就是来看看这个。”
冯保见状立刻躬身上去接过本子,但皇上没说,也不知该递给谁。他很快环视众人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胡应嘉身上,便上前递给他。
胡应嘉一接过,嘉靖便道:“这奏疏既是上的,便由来念给他们听吧。”
“是。”胡应嘉应了一声,展开折子,心中却是十分不情愿。他虽弹劾高拱,但要这么当众念给他听,未免太过别扭。但皇上的话他不能不听,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不落的念出来。
高拱一听就急了,还不等胡应嘉念完,当着众人的面便出言斥责:“好个胡应嘉,没想到竟是如此小人。仗着自己吏科都给事中的身份,可以跳过内阁直接向皇上弹劾,竟然如此倒黑白,诬陷于我。”
胡应嘉不自在一笑,高拱脾气火爆,此时又怒上心头,说起话来倒真有分威慑。好在皇上在,胡应嘉也不信他敢如何,于是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何来诬陷一说?高大人身为朝廷正三品要员,如此枉顾皇恩,玩忽职守,难道不是对皇上的不?”
“皇上,休要听着小人之言。”高拱立刻道,“他与臣有过节,臣可以证明他居心叵测,分明是公报私仇。”
嘉靖闻言诧异,他记得这胡应嘉和高拱来没什么来往,更没听说什么结怨的事。即便是私下里也不怎么可能,毕竟东厂的探报可没提过这件事。嘉靖一时好奇,不禁问:“有什么证据?”
高拱极力为自己辩解,忙道:“皇上还记得前次被罢的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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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弹劾(五)
嘉靖点头:“朕记得,似乎正是被胡应嘉弹劾。”
“没错。说来惭愧,这李登云与臣倒有分关系,臣与他是姻亲。”高拱瞪了胡应嘉一眼,道,“李登云被弹罢官,臣惋惜是不假。但臣也知是他先做错了事,惋惜之余更怒其不争,谁知臣与李登云的关系被胡应嘉知道,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臣为此报复他,于是才趁这个机会上疏污蔑臣。”
嘉靖不语,他虽没料到有这层恩怨,但大臣们彼此间的争斗他也是见识过了,不足为奇。
这时徐阶开口:“这只是的猜测而已,并不能算是证据。”
徐阶话音刚落,严讷又道:“首辅说的不错,胡大人向来不惧强权,直上谏,又怎会怕报复?若不是有人平日里自知待人不善,又如何会想到这层?”
胡应嘉本不语,听了严讷的话立刻道:“不错,正如此。”事实上高拱本道了他的心思,若不是首辅说高拱为李登云的事对自己怀恨在心,势必报复,自己如何又会和首辅联手,上这道奏疏。
高拱一听更怒,对嘉靖道:“皇上,不可听信他们的话。胡应嘉是小人,从前见臣总满口称赞臣学识渊博,是可当重用的社稷之才。臣与他从前并不曾有怨,若不是今日,也不会知道他竟是这一个极善阿谀奉承的小人。这的人,如何可信?望皇上明察。”
嘉靖并不急着说话,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李春芳:“以为如何?”
李春芳本想置身事外,但皇上一问也不好不回答,想了想道:“臣以为皇上龙体要紧,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可,诸位都是朝廷重臣,何必在此争执,扰了皇上修养。”
嘉靖暗想,这李春芳倒是会当这和事老,只是这的人难有作为,难居高位。然而里屋中的朱载垕却恰好与他想法相反,朱载垕刚听了那么多人的话,只有李春芳一人说话中肯,不偏不倚,这不爱惹事的性子倒是难得,想来会平息很多纷争。最难能可贵的,他倒也细心,还会为君上的身体着想。
“不妥。”高拱当即反驳,心中暗道李春芳何其阴险,大事化小,就是想让自己认罪,然后从轻处置。自己如何能让他得逞,于是又道,“请皇上听臣解释。臣得蒙圣恩入内阁当值,皇上还特赐臣直房。臣看皇上所赐直房如此规,又知从前入阁当值大臣并没有此待遇,唯有臣独受皇上恩典,心中感激,自是引以为荣。而今日胡应嘉却说臣嫌直房小了,不是诬陷是什么?臣家贫子,又少有身体强健的奴仆,于是便只能把家搬到附近,以此来方便取衣服和食物,都是为了能时刻呆在皇上身边而已。没想到竟被小人抓着不放,诬陷为擅离职守,皇上可以问一问宫中的内侍官,事实究竟如何便顷刻可知。”
谁知听到这里,严讷却忽然笑了起来:“高大人这话倒不假,臣倒也有所听闻。”
众人闻言诧异,尤其是徐阶,高拱一向不敬严讷,严讷也与之不和,为何现在严讷会忽然帮高拱说话。
嘉靖也觉奇怪,方才严讷还帮着徐阶,怎么一下子就有如此转变。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严讷方才道:“臣早就听闻高大人一心求子,好让香火后继有人。所谓不孝有三,后为大。这家健仆倒说得过去,只是高大人为何要提子?难不成高大人之所以将家搬来、擅离职守,便是为了回家尽孝吗?”
高拱一听即怒,严讷当众羞辱,即便他想好好说也不行了:“严讷,虽为部,但品行学识哪一点衬得上?不过是捡了个空子,不然哪里轮得上?如今还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简直丢尽了文臣的脸。”
严讷早不满高拱,此刻更是不退缩:“那呢?眼中何尝有过我这个官?对我尚且如此,难怪会对皇上不敬。”
“皇上与岂能相提并论,我高拱速来厌弃阿谀奉承之辈,何须客气。”
严讷自不示弱:“不敬是实,大家都有目共睹,还请皇上圣断。”
高拱也道:“皇上,不可听信小人之言啊。”
嘉靖仍不说话,心中却已十分不痛快,朝臣们吵架的事他见多了,为了一己厌恶,便要排除异己,闹个没完没了。他本在病中,这时听了便觉比平日里更心烦。他将目光瞟向徐阶,暗想这个首辅在这时若不说话,恐怕是当到头了吧。
徐阶会意,道:“二位都是朝廷重臣,又是在皇上面前,吵吵闹闹未免有失体统。”
高拱冷“哼”一声,严讷也同一“哼”,二人都不说话。
胡应嘉见状只觉不妙,若是让高拱脱罪,恐怕今后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于是道:“皇上,臣不敢隐瞒,即便擅离职守之事高大人得以自圆其说,但是私拿直庐器物出来可是臣亲眼所见,绝不会假啊。”
高拱即道:“皇上,切勿听他小人之言。臣并非私拿器物,直庐中大臣每次道紫皇殿行礼时都会带上自己所用的器物,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不想他胡应嘉竟然以此来诬陷臣。皇上若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臣平日里所用之物、包括皇上的赏赐都在值房里。若少了一,臣敢用性命担保。”
胡应嘉闻言即道:“好,就请皇上派人去验。”他亲眼看见高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即便真如高拱所言,那皇上的赏赐和他平日里用的东西那么多,保不准就少了什么。
徐阶亦道:“既然如此,便烦请冯公公走这一趟吧。”
冯保闻言,很快明白过来,首辅这是在给自己机会,当即道:“首辅客气,为皇上做事,一点都不麻烦。”
徐阶也是听闻了那日裕王府的事,暗想冯保来心气高,受此大辱心中想必也是恨透了高拱,自然会懂得如何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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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弹劾(六)
高拱如何能让他得逞,怒气难消,直呼其名:“徐阶,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和冯保不和,还如此?”很快对嘉靖道:“皇上,臣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徐阶在背后策划,今日的事全是他徐阶一手操纵,皇上尚在病中,徐阶身为首辅却怂恿人挑起事端,其居心何在?分明是不想让皇上快些好转。如今谁是谁非已然明了,他徐阶才是真正的奸臣啊。”
“皇上,休听高拱呼言,高拱来行事嚣,常以裕王先生自居。这些阁中人都有耳闻,皇上若不信可问其他人。”
徐阶话音一落,严讷立刻道:“臣可以作证,高拱裕王器重,来目中人,这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此刻在场阁臣除了居正病休之外,还有李春芳和郭朴没有表态了。郭朴父丧回乡守制,位置暂时由严讷接替。然而只过了两年,便被皇上夺情起复,强召回京任职。如今也是才回来不久,与众人都还生分。
严讷见李春芳未表态,知道他的性子,便抢先道:“不光臣与元辅,就连李大人也同可以作证。”
李春芳见严讷一句话便将自己拉下水,又气又惊,反正他也不喜欢高拱,就不得不附声道:“臣可以作证。”
朱载垕听得心惊,心想先生平日里倒很稳妥的一个人,怎的在外面会仗着自己的信赖如此,心中对高拱的好感一下子少了许多。不过他更担心的父皇听了会如何,然而越是担心,父皇却越不说话,只听那些阁臣们一句我一句,闹成了一团。
高拱自是气不过他们蛇一窝,合力诬陷,但众人所指却也可奈何。这一切的主谋就是徐阶,早就该想到就他最阴险,不然权极一时的严嵩怎么也会在他手里。这的人若不除,始终是个祸害。高拱虽这么想,但却是个忍不得气的人,听到这么多诬陷,一气之下竟当众道:“皇上,臣自知才德浅薄,不重任。若真为此被人弹劾,臣宁愿自请致仕,也绝不给皇上丢脸。臣入直庐,得皇上恩遇,本就遭人嫉妒,若要为诬陷被勒令致仕,臣是宁死不从,即便血溅这乾清宫,也要一争清白。”
嘉靖听了这话,心中有震惊。他从前只知高拱是治国之才,只是待人不善,仗着裕王私下里傲慢礼,还不时给裕王乱出主意。这的人留下必是祸害。只是今日,嘉靖不是不知道这背后是谁做的局,只是却没有想到高拱竟如此有骨气。他向来欣赏有气节的人,国家也需要这的臣子,本已坚定了裕除高拱的心,顿时有了动摇。
徐阶也惊讶,没想到这高拱竟如此刚烈,不过开工没有回头箭,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呵斥:“高肃卿,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皇上!”
高拱却不解释,竟道:“国有奸臣,偏除贤,岂非君主不明。”
众阁臣沉默,这高拱分明是在找死,激怒了皇上大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徐阶、李春芳、严讷、胡应嘉都这么想,但谁也不敢开口,都偷偷用余光瞥着皇上的表情,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嘉靖怒从心生,刚刚的动摇顿时又坚定下来。这高拱真是胆大包天,骂着骂着竟骂到了自己头上。这件事他本来也打算大事化小,只是想让裕王听听他的这些老师平日里都在干些甚么。但此刻,嘉靖忽然改变了注意,天子之威岂容触犯。
“既有此气节,朕便全一个名声。”嘉靖当即怒斥,“朝中各个都想学海瑞,以为冒死直谏便能得臣之名,毫不顾君臣之礼以下犯上,们到底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今日之事,们都脱不了干系,谁在背后挑起,谁又在做戏,朕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非要闹得鸡飞狗跳,闹得朕不得安宁们才肯罢休。好,今日还有谁想留名青史,朕都成全了他。”嘉靖气极攻心,话一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站不稳身子,颤抖的扶着御案。
冯保看到立刻要去叫太医,却被嘉靖叫了声:“站住”,住字刚一说完,又接着咳,越咳越厉害。
大臣们都吓了一跳,齐齐跪地,徐阶开口说了句:“臣有罪。”其他人也跟着不约而同的说了句:“臣有罪。”
朱载垕闻声竟从里屋跑了出来,见嘉靖脸色铁青,站立不稳,也吓了一跳,立刻过去将他扶住,忙让冯保去请御医。
裕王发话,冯保立刻依旨,却又被嘉靖叫住:“敢踏出乾清宫一步,立刻杖毙。”说完又咳得更厉害。
冯保站在原地,不知进退,朱载垕也皱眉,不想再激怒父皇,否则这么咳下去非咳出血来不可,偷偷对冯保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递给父皇。
嘉靖接过喝了一口,咳嗽难止,险些呛着。好在喝过之后,才渐渐缓和了下来,朱载垕才扶他坐下。
裕王的忽然出现对在场众人都是一个意外,前次有听闻皇上召裕王入宫,居于太子所居的慈庆宫中,众人本以为皇上这次是真的想立太子了。可后来宫中有消息出,皇上日不见裕王,众人又百思不得其解,恐怕皇上另有打算。但如今见裕王出现在这里,皇上既能让他听政,那么立太子之事便是真的了。徐阶等人忧心不已,高拱恰好相反,裕王得势对他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嘉靖稍一缓和便立刻又向高拱和众人问罪:“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朕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念在们对朝廷有功,怎么处置们自己说,但是高拱朕定不姑息。徐阶,是首辅,先说。”他势必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裕王年轻,今后登基一定会受他们的欺负。
高拱现在冷静了许多,想起刚才意气之言,心中懊悔不已。皇上这次来真的,恐怕即便裕王在场也劝不住啊。高拱越想越后怕,而这时先前一直沉默的郭朴忽然开口了:“皇上,臣有话要说。”
郭朴相貌敦厚,来少言,嘉靖看中他也是为他为官清廉,甚少搬弄是非。此刻别人开口他定懒得听,但郭朴要说话,他还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于是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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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十九章、弹劾(七)
郭朴得皇上许可,也不多言谢恩的话,直接道:“臣前日读墨子,见其中有言:‘君子不镜于水而镜於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臣昨日又读旧唐书,在七十一卷魏征中,读到唐太宗曾临朝谓内侍臣子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此可见臣子便是君王的一面镜子。臣子平庸忌有为,则君王不善,嫉贤妒能;臣子清闲多调动,则君王多疑,事必躬亲;而臣子直言上谏,敢触君威,恰如今日,便说明皇上广开言路,贤明宽度。”
嘉靖面色稍缓和,却问:“这话的意思是朕若真罚了他们,便不是宽度贤明的君主了?”
郭朴摇头,道:“皇上在臣心里本就是贤明宽度之君,所以臣从没怀疑过皇上会将今日之事大事化小。”
嘉靖何尝不明白郭朴是在为他自己和众人一道说情,但他的话听上去倒十分中听,让人难以拒绝。
朱载垕在一旁听着,郭朴他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为才回京不久,所以一直不曾来给自己讲过课。今日一番话倒是让他眼前一亮,觉得此人是个难得之才。忍不住卖他一个人情,对父皇道:“今日本不是什么大事,父皇本就不适,还是要以身体为紧。”
嘉靖想了想也罢,既然裕王也跟着求情,自己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也算帮他在阁臣中竖立威望了。再说自己确实也不舒服,于是道:“看在裕王的份上,今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要再生事,论官位如何,朕定不轻饶。们听清楚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听清楚了。”
“好了,们都回去吧。”
“是。”
“臣告退。”
嘉靖拍了拍裕王扶着自己的手:“扶我进去。”
朱载垕只点了下头,便扶着他进屋。众人行礼告退,冯保也吩咐人引路。
徐阶和李春芳、严讷同行,胡应嘉也一同跟着。高拱见他们“哼”了一声,也不跟着引路的内侍走,自顾自的走另一条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徐阶也懒得搭理他,李春芳忧虑不已,严讷面有不愤。
“元辅,这该如何是好?”胡应嘉叹息不已,今日之事他本是听了徐阶的吩咐,见其他两位阁老也同仇敌忾,以为是必会成事,谁知最后还是功亏于溃。这些阁老们倒不用担心,毕竟高拱与他们同级,但自己的品级可要远低于这些人啊,高拱随便找个机会,便可收拾了自己。胡应嘉只想自保,可不想做了他人的棋子。
谁知徐阶没回他的话,胡应嘉急了,忍不住又道:“元辅,可要快想个办法啊。”
这次徐阶没开口,严讷反倒不耐烦道:“急什么,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不成只有吗?”严讷这话一出,胡应嘉也不敢再多言,心中暗想别人都不住,还是自己先想办法的好。
徐阶一路思索着,走着走着,忽然猛的一回头,向内宫望。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背后是片茫茫的白雪,除了些许零散的宫人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人呢?”徐阶忽然问,“怎么不见他?”
“谁?”严讷刚一出口,便立刻明白过来首辅说的是谁,又四下望了一下,依旧没看到要找的人,不禁奇怪,“怪了,他明明是跟着我们出来的。”
胡应嘉疑惑:“什么人?”
严讷随口回答:“还能有谁,当然是郭朴了。”
胡应嘉这才发现的确不见他的身影,自己也记得刚才分明看他一起出来的。外臣不能私留禁宫,这郭朴按理说也曾是吏部尚书,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还不如自己呢。
徐阶眉头顿蹙,连说了个“不妙”,弄得他人一头雾水。严讷不觉的首辅和郭朴交情多深,以为首辅担心郭朴在此时闯祸,到时候皇上问罪下来,首辅也脱不了干系,便道:“元辅不必担心,兴许是走错了路,我这就回去找找。”说完便要往回走,徐阶却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臂:“不行,若再去必会激怒皇上,何况也于理不合。”
李春芳知徐阶心思,知道他害怕郭朴与高拱一道,便道:“或许元辅多虑了,我瞧郭朴与谁都没有多深的交情。刚才说话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否则皇上若真怪罪下来他也脱不了干系。况且他这么久没入宫,或许真如严阁老所说走错路了也说不定。不过有内侍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阶点了点头,冯保做事倒谨慎,每人都派了个内侍跟着。
严讷听了李春芳的话,不禁感叹:“从前倒没看出这郭朴有这般胆识。”
李春芳也赞同:“不光胆识过人,而且还为官清廉。就连皇上也对他赞誉有,不惜制强制让他夺情起复。不过听说从前他便很少说话,做事独行果断,所以朝中也没多少人和他有交情。”
徐阶若有所思:“他一句话便能让皇上不再追究,这的本事连我也自叹不如啊。此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必是如虎添翼。若与高拱联合在一起......”徐阶说的心惊,一个高拱就够让他们头疼了,若再一个郭朴那更是法设想。
众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竟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后患穷。”
徐阶看他们,神情更严肃:“所以成败的关键,就在这个郭朴身上。一定要想尽办法,让他为我们所用。即便不行,也不能让他和高拱联合在一起。”
严讷似想起了什么,大叫了声:“不好,大事不好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徐阶也跟着紧起来。
“高拱和郭朴之间说不定已有勾结。”此话一出,气氛顿时紧起来,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等着严讷的话,这可关系到自己的仕途和身家性命啊。严讷道:“们还记得高拱的值房中挂的那幅画吗?就是上面有轻舟、流水、水岸旁还有桃花的那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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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弹劾(八)
“我想起来了。”李春芳最先开口,“是不是上面有高拱题字的那幅。可是这又和郭朴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和郭朴虽没什么交情,但也好歹曾同时六部官,他的画我还是见过的,正是这笔法。”
李春芳这么一听,倒也觉得不寻常,但也不能证明什么,于是道:“或许只是平常的馈,并不能说明他们已有勾结。”
“当然不能,不过知道高拱题的是什么吗?”
“什么?”
这次还不等严讷开口,徐阶便抢先说道:“李白的汪轮。”
胡应嘉是唯一没见过那幅画的人,但听到徐阶这六个字,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下可完了。
严讷苦笑:“可不是这个吗?这诗中的桃花潭水,恰应了这画中的景,不就是情谊深厚的意思吗?况且那画中轻舟,不是正指郭朴离京,二人虽相隔千里,但却情谊不断,不是勾结又是什么?”
徐阶倒谨慎,问了句:“怎么从前没听提过?”
严讷道:“时移事异,从前哪想那么多,况且我如何能预知他们二人会成为我今日祸患?”
李春芳听他二人的话,也问了句:“确定真是郭朴的画?只是从笔法上看,未免有些草率。”
严讷本不怀疑,但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也犯起嘀咕来,原本已经确定了的事,现在倒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说:“*不离十。”
“意思是还不能完全确定了。”李春芳望向徐阶,见他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道,“既然不能确定,就是还有可能。”
徐阶沉思的点了点头:“没错,的确要试试。”说罢抬头望向严讷:“这件事要去。”
“为何是我?”严讷明显不情愿,“我和郭朴也没什么交情?”
“但们认识。”徐阶道,“况且郭朴回乡首制,也是接替他吏部尚书的位置,说起来这里和郭朴关联最多的就是了,不去又谁去?”
严讷想了想也觉有道理,心里虽还是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了。
徐阶又提醒:“今明两日,最好找个时间去,否则被高拱抢先就不妙了。”
“知道了。”严讷苦笑,奈道,“总要让我先想好如何同他说吧,这可不是件简单事。”
徐阶并不否认:“若是容易便不让去了。”
严讷一时语塞,倒也不能抱怨了。
众人很快出了皇城,便要分路各自回府,然而徐阶却叫住了胡应嘉。胡应嘉本心神不灵,徐阶这么一叫,便似抓住了跟救命稻草,只听徐阶说:“杞泉,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单独跟说。”徐阶说这话时严讷已离开,李春芳在一旁听到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上了矫。
胡应嘉一听,顿时有了主心骨,若是就让他这么回去,恐怕会寝食难安。首辅既叫住他,定是不会不管他的死活。于是他问也不问,直接跟着徐阶就走便是。两人很快到了一处茶馆,店家亲自来迎接,问也不问便引二人去了阁楼上的厢房,看来徐阶也是常客了。阁楼上有四个小间。彼此间用厚厚的墙隔着,看来是密谈专用的地方,胡应嘉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见徐阶是在他府上。
店家很快上了茶,一句话也不说便关门出去。徐阶到了两杯,递一杯给胡应嘉道:“尝尝这儿的茶有何不同?”
胡应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依言尝了口,只觉得茶香浓郁,倒和平日里所饮不同,不禁问:“这是什么茶?”
徐阶回答:“茶还是普通的茶。”
“那为何这味道……”
“只是用了不同的方法,唐煮宋点今泡,今日喝的便是唐煮。”
胡应嘉一听也吃了一惊:“唐煮宋点那都是用团茶,太祖在时便觉制作团茶茶饼耗费民力,又有失茶叶的真味,此才废团茶改用叶茶。如今京城中竟有店家私制团茶,实在是对太祖的不敬。”
徐阶闻言一笑:“店家也是见来的是我,才会上这茶,何况我不也已经喝了吗?”徐阶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沉:“既然已回不了头,那就要孤注一掷,方能转危为安。”
胡应嘉一听这话,立刻道:“还请元辅赐教。”
“高拱还要继续弹劾。”徐阶只说了八个字,便让胡应嘉心惊胆战,忙摇头道:“不妥,绝对不妥。皇上刚才气成那,若现在再上疏弹劾,恐怕皇上会要了下官的命啊,元辅可断不能把下官往火坑里推啊。”
“我自是不会让一个人去送死,否则刚才也不会拉上那么多大人在皇上面前为说话。”徐阶略有些急躁,“以为我愿意走这一步险棋,刚才也看到了,皇上让裕王在里面听着。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有意将权柄移交给裕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裕王登基,高拱定压过我,到时候我这个首辅说不定都要让贤。若我们这些阁老都倒了,以为高拱还会放过吗?”徐阶越说越担心,若不是今日看到裕王,他也不会再冒这个险。见胡应嘉还犹豫不定,又道:“私下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的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时候即便想通了也没用了。”
胡应嘉焦急难决,正如徐阶所说,若不趁着皇上还在,快些将高拱拉下台,今后恐怕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徐阶见他还不说话,知他犹豫,便道:“不愿我也不逼,大不了裕王继位我自请致仕,倒能保得个太平,就好自为之吧。”说完拂袖便要离开。
胡应嘉见他真要走,一时也急了,急忙拉住他:“元辅,这件事可不能不管啊,若这么走了,高拱定不会放过下官,下官恐怕也性命难保啊。”
“不肯听我的,我也保不了。”
胡应嘉一咬牙,道:“我听,我听就是了,元辅说什么就什么,下官也豁出去了,明日便再递奏疏。”
“不急。”徐阶让他坐下,道,“先等等,我想先听听严讷那边怎么说。”接着又嘱咐胡应嘉:“今日之事只知我知,切勿透露给第三个人。”
胡应嘉忙点头:“这要掉脑袋的事下官也不敢啊。”
“知道就好。”徐阶淡淡的说了句,端起茶又品了一口,茶香扑鼻,热气扑面而来。胡应嘉也喝了口茶,却喝得急,算是压惊了。他想还是得为自己留一步,若真有什么也要多拉些人来分罪才行,所谓法不责众,倒是皇上也奈何不了自己。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然而徐阶却想还是先观望的好,若真有什么,便也只能先丢卒保车了,只要有自己和其他阁老在,胡应嘉即便为此丢了官位,日后自己也定会想办法再让他回来,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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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监国(一)
朱载垕扶着嘉靖进里屋,嘉靖虽已缓和了许多,却仍不时咳嗽。朱载垕又尝试问了句:“父皇身体要紧,儿臣还是让御医来看看吧。”
“不用了,还不是老子。”嘉靖摇摇头,眉头紧蹙,忽然问裕王,“怎么出来了?不是让就待在里面吗?”
“儿臣担心父皇的身体。”朱载垕说着,见冯保端着药进来。药是放在白玉碗中,碗又放在一个圆形的金盘中,金盘上有繁密的龙纹,四周镶有各色宝石,盘中有一个凹槽,恰好与碗底大小相吻合。盘外有金色圆盖,恰好将玉碗叩住。冯保打开盖子,朱载垕亲自端过药呈了上去。
嘉靖本厌极了这些药,喝下去也不见好,但见裕王亲自递上,也就象征性的喝了一半,放在桌上。接着又有内侍端来清水,供他漱口,裕王都一应接过,亲自服侍。
口中的药味冲淡了许多,嘉靖又饮了口茶,却觉有些晕眩,朱载垕连忙扶着他躺下,正要告退,谁知嘉靖却拉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让他们都退下。”嘉靖吩咐,还不等裕王开口,宫人们便拿上了东西,自觉退了出去。
朱翊钧趴在床边,看着爷爷,也不吵闹。
这孩子倒喜静,嘉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想起刚才似乎并不见他跟着裕王,便问:“钧儿怎么不跟着出来?”
朱翊钧回答:“爷爷说不让。”
嘉靖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倒是听话,倒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说完目光转向裕王,道:“孝顺是好,只是可知这么做犯了多大的错?”
朱载垕忙跪在榻前:“儿臣知错,不该违背父皇的旨意。”
嘉靖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呢?”
朱载垕一时想不明白,不知如何回答。嘉靖又问:“刚才的事听到了,以为谁对谁错?”
“儿臣不知。”
嘉靖闻言不悦:“成大事者岂能如此瞻前顾后,叫说就说,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朱载垕知道这么是对付不过去了,索性心一横,大着胆子说出了想法:“儿臣觉得高先生行为虽有不善,但首辅和胡应嘉等人分明有小题大做之嫌。当然,高先生太过偏激,不该在父皇面前如此失态。”
嘉靖也不说对错,只是问:“那换做是,该如何断?”
朱载垕想了想,回答:“事关朝廷重臣,儿臣也觉得李春芳所言大事化小较为妥当。”
“若是他们日日如此,争斗不休,又该如何?”
朱载垕倒是被问住了,他也没经历过这的事,也没想过该如何解决。嘉靖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答不上,还不等他开口又问道:“可知我为何会用严嵩?”
朱载垕不知父皇为何会有此一问,外面都说父皇沉迷道术,日渐昏庸,此才被严嵩所惑,致使严嵩一党祸国殃民。朱载垕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不知道的好,于是道:“儿臣愚钝。”
“外面都说我昏庸能,都说严嵩一是处,只是擅长巴结讨好我,此才得了首辅的位置。也觉得如此吗?”
朱载垕沉默。
“严嵩好歹是弘治十八年会试中的二甲进士,这的人,难道就真的一是处吗?”
朱载垕也被问住了,二甲进士,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嘉靖又道:“严嵩在时,高拱就是今日的性子,一点也不避忌。当时他是的先生,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是这个高拱,在严嵩面前还是如此。要知道那时,朝中百官还没有人敢得罪严嵩,可是高拱却当众以韩愈‘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的诗句,讥讽严嵩的傲慢和其他人见严嵩时的姿态。猜严嵩如何?”
朱载垕摇了摇头:“儿臣不知。”心中却暗想先生这性子,总要坏事啊。
“常人都道严嵩只手遮天,半点也违背不得。但是严嵩听了高拱的话,非但没有生气还反而一笑。高拱本是徐阶和严嵩一同举荐,而严嵩也没有为这件事记恨高拱,之后仍多次举荐,可知为何?”
“为高先生是可用之才。”朱载垕也一时间难以判断,先前他一直听到关于严嵩的都是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之类的话,却不想严嵩竟如此大度,让他不知孰真孰假。”
嘉靖又道:“人说严嵩极擅讨好,但是他也有不少地方忤逆过我的意思。就比如册立东宫一事,他也为请过不少次。当然,他坏事也干过不少,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朝廷里里外外的官员那么多,谁没个小小的徇私和贪污的?谁不喜欢用自己亲近的人?难不成要举荐自己的敌人吗?有些事情只要不碍大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若事事都认真计较,那这皇帝也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严嵩最大的好处就是顾全大局,偶有忤逆,但也是心于我的,能为我所用。而且他也做过好事,年前还自己出资在宜春和分宜两县修了四座桥,我记得他当时上报的花费大概有三四万两银子。接着还修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是抄家他时我看过那清单,白银两百多万两,黄金三万多两,倒是个不小的数目。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也算不得多大的功绩。”
朱载垕倒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诧异:“可是严嵩他通倭犯上,是谋逆之臣啊。”
嘉靖闻言却是一笑:“这话也信,所谓成王败寇,怪也只能怪严嵩他太不中用了,最终输给了别人。”见裕王不明白,嘉靖又道:“我问,严嵩位极人臣,他为何要谋反?他好好的首辅不当,去通倭寇做什么?”
朱载垕想了想,也只能想出一种可能:“人心不足,严嵩说不定是想谋夺父皇的皇位。”
嘉靖一听又笑了:“我说过,严嵩最大的好处就是心。外人只道严嵩擅写青词,甚至还戏称其为‘青词宰相’,但外人或许不知,严嵩还时常为我试服丹药,有次还差点中毒致命。试问满朝文武,各个日日口说诚,又有谁能做到这点?”
朱载垕更为不解:“可是这是父皇钦定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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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监国(二)
“钦定不一定是对,我说过是严嵩自己不中用,输给了徐阶。”嘉靖说着也叹了口气,“毕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这个皇帝也只能保他一命了,但他两年后还是病死在家乡。徐阶顺理成的继任了首辅之位,还得了个躬身事严嵩为权谋上策的美名,但是他跟着严嵩多年,又何尝不是帮着严嵩做事,只是成王败寇,便是这般云泥之别。”
“这么说......严嵩是冤枉的。”朱载垕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嘉靖却道:“也说不得冤枉,这些年他冤杀了不少人,到头来被人冤枉一次也不亏。朝之事向来如此,若想有所作为,便要集齐与自己观点相同的人,便是所谓的结党。除去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便是排除异己。身为君王即便心中有所偏向,明面上也要做到不厚此薄彼,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正所谓旁观者清,越是这越能清楚明白利弊,选择对国家时局有利的发展方向。有时候当心中偏向的一方处于下风时,私下里也可以出手帮一把。”
朱载垕听着,心中颇有思悟。
嘉靖见状又接着说道:“刚才我问,若他们日日争斗该如何。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今日所见之事,也是平日里朝上最常发生的。有才能的人该当重用,但一旦重用必然会有掌权的危险,所以需要另一个人来与之平衡。夏言与严嵩,严嵩与徐阶,都是这个道理。只有相互制约,朝中才不至于会有什么大乱子。”嘉靖审视着裕王,裕王却不敢与他直视,嘉靖道:“我知偏重高拱,有想立他为首辅之意,听了我刚才的话,还有这个打算吗?”
朱载垕却点了点头,说出了一番让嘉靖诧异的话:“儿臣的确偏重高先生,想立他为首辅,这一点儿臣的想法不便。只是儿臣也知高先生脾气,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动摇朝廷,若非徐阶有大错,或者主动请辞,儿臣是断然不会废徐阶而立高先生的。”
“竟这般想?”嘉靖似有些不信。
朱载垕面不改色道:“儿臣心知大局,对高先生的器重也是为他是治国之才,况且儿臣也并没有为高先生的缘故而对徐阶等人有所偏见。他们都是儿臣的老师,是大明江山的肱骨之臣。”
嘉靖一听这话,倒不知该说什么的好。他一直害怕裕王对高拱言听计从,将来必成大患,但现在看来,裕王似乎比想象中要清楚许多。若真如此,高拱倒可继续为国所用,倒不用再想办法让他离开。嘉靖打定了主意,点了点头:“能明白最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朱载垕道:“父皇当好好养着才是。”
“我倒想好好养着,恐怕这段时间要不得清闲了。”嘉靖一想到这个就心里不快,“今日见出现在这里,徐阶他们必更顾及高拱的势力,必想办法尽快除之。”
“都是儿臣不好。”朱载垕眉头微蹙,徐阶也是怕自己继位立高拱为首辅,想来想去也是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于是道,“不如儿臣私下里去向徐阶说明,只要不威胁他们的位置,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来叨扰父皇。”
嘉靖却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且让他们先争下去,等到登基再告诉吧。我刚才也是随口说说,徐阶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毕竟今日我已经放了话,量他们也不敢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这也是为好,可明白?”
朱载垕很快明白父皇的苦心,点头道:“儿臣明白,儿臣多谢父皇为儿臣周全。”
“若真谢我,人时就别再叫我父皇。”嘉靖躺在枕上,“太小心,终归是要当皇帝的,有时候还是要大胆些好。带钧儿先回宫吧,这些天的奏折我会让冯保送去给,冯保这个奴才倒心,黄锦老了,若没合适的人选,便让他接黄锦的位置吧。”
“是。”朱载垕恭敬回答,替他盖好被子,“父亲看中的人定不会错。”
嘉靖疲惫的闭上眼睛,嘴里却还道:“这些日子让冯保把奏疏送那里,也学着看看。这事儿别让外面人知道,否则东宫监国又是一大麻烦的礼,何况还不是太子,恐怕为此也要先吵上一段时间了。我也累了,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了,等病好了,就让位给,”
朱载垕不说话,只是在一旁恭敬的听着。嘉靖叹了口气:“还是安陆州的兴王府好啊,小时候,祖父亲自给我讲《大学》、《孟子》,就在王府西三所最后一间的凤翔宫前,那也是祖母的寝宫。每次祖父讲课,祖母总在一旁安静缝补。门前还有一个荷花,上面有石孔桥,夏天可以赏荷捉蜻蜓,秋天可以挖莲藕。祖母还会摘了莲蓬,剥了莲子做粥。”嘉靖停顿了一下,声音又变得更轻了:“谁会想到一朝入继大统,从此就被困在这紫禁城中......再也回不去了......”
朱载垕听许久也没了声,忙抬头望去,发现父皇睡着了,也松了口气。也只有这时,他才敢直视父皇,但见他头发胡子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心中忽然有分不是滋味。即便没人也拉着钧儿行了一礼,这才一同退下。
朱载垕一出来,便见黄锦带着两个内侍候在门外。黄锦冲他行礼,他也只简单的应付了两句,便拉着钧儿回宫。
时候也不早了,朱翊钧叫了声饿,裕王便立刻吩咐人膳。谁知还不等膳食送来,却有宫人偷偷送来个提篮。朱载垕打开一看,却发现篮子里是一盒子糕,旁边还有封信。朱载垕一看那糕点,便知是李才人的手艺,不禁会心一笑,难为她还惦记,做了自己平日里爱吃的东西托人送来。只是这送东西进宫极为不易,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是如何做到。
朱翊钧光凭气味便知是妈妈做的东西,上正饿着,便伸手抓了来吃。
朱载垕看着他不禁一笑,却也不急着尝,而是先拆开了那封信。信中内容倒没什么新鲜,非是问他和钧儿安好。想来自己和儿子日不回府,倒也急坏了她和王妃,只是宫中递消息不便,他也没让人回去通个信儿,想来也是自己的疏忽。
朱载垕本心有愧疚,看着这封信却很快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李才人本不识字,又如何写得这封信,而且这字迹苍劲有力,应该是出自男子之手。朱载垕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发现这不就是居正的笔迹吗?朱载垕又细看了一遍,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居正不是卧病在家吗?朱载垕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顿生疑惑。这李才人名彩凤,本是泥瓦李伟之女,原先入王府也是继妃陈氏宫中的奴婢,只被自己看中,身怀有孕,生了钧儿后才晋封为才人,她和居正身份悬殊如此,按理说也应该毫不相识,只是今日怎么会又扯上关系?朱载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见那送东西来的内侍还立在一旁,随口一问:“这东西是谁让送来的?”
谁知那内侍却回答:“奴婢也是替人做事,也不认得那位大人。”朱载垕如何会信,这些人何等势力,不认得又如何会肯帮忙。何况他说大人,更说明此事和居正有关,他和李才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朱载垕觉此事事关重大,先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便让那内侍带了句话回去。接着便小心翼翼的将这封信收了起来。这件事他一定要弄清楚,只是在没调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冤枉了谁就不好了。况且这李才人还是钧儿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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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二十三章、监国(三)
李彩凤刚回王府,才踏入自己的寝宫,便有人来通,说王妃听闻她回来,让她立刻去后殿相见。李彩凤知王妃也正担心此事,也不耽搁,来不及换衣服便跟了过去。
陈王妃本焦虑不已,王爷和世子入宫,已是三日没了消息。外面闻皇上忌讳与王爷相见,也不知王爷是否有事,见李彩凤回来,便立刻有了主心骨,迎上去追问:“如何?妹妹可有见着王爷?”
李彩凤摇头,但见陈王妃神色慌,立刻宽慰道:“姐姐别急,先听我说。皇上召王爷入宫,定是为了国事。我若在此时去请见,那也只会让王爷难。不过姐姐放心,我已经托人送了信进去。”
陈王妃生疑:“与宫里人来来往,如何能将信送入?”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陈王妃见状知事有隐晦。便遣走了宫中的下人,只留二人的近身侍婢在身旁,李彩凤这才肯说了实话:“不瞒姐姐,以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将信送进去,所以我只能请先生帮忙。”
“哪个先生?”陈王妃一听也吓了一跳。
李彩凤也不隐瞒:“正是王爷的讲官之一,居正大人。”
陈王妃眉头紧蹙,一慌便拉起她的手:“妹妹啊,实话告诉我,与他怎么扯上关系的?”
“姐姐误会了。”李彩凤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她知王妃多疑,总爱胡思乱想,便立刻解释,“姐姐还记得三个月前,大病不愈,我从城外隆安寺为请了道平安符挂在床头吗?”
陈王妃点头:“多亏那道符,我才能好过来。”
“其实那道符并非我亲自所求。”李彩凤面有惭愧,“本来那日是我要去的,谁知出府门前崴伤了脚,为不误了吉日,便只能让阿绣扶着上车。这时恰好遇到先生日讲出来,我本应避及,但带着伤又走得不及时。也是阿绣嘴快,说漏了求符的事,先生才自请代劳。这件事毕竟有忌讳,所以我也让下人们不要出去乱说,就连在姐姐面前,我也不敢提及,生怕姐姐见怪。”
陈王妃听到原来如此,也松了口气:“说来也是为我,还好懂得分寸,我真怕做了那糊涂事。”
李彩凤一听哭笑不得,难不成自己在她眼中竟是这的人。但表面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笑道:“姐姐说笑了。”李彩凤说到这里,忽然反拉着陈王妃的手:“妹妹也是情非得已,否则也不必去请先生帮忙。不过妹妹可没露面,是让下人去的,妹妹的马车一直在府门外候着,阿绣也一同在车中。”
陈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我相信,也是权宜之计。”
李彩凤这才宽心了一些:“姐姐信任我,旁人未必如此,所以还请姐姐不要将此事外。”
“信我,我又何尝不信。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李彩凤这才放心,又说了句宽慰的话,这才告退回宫。路上,见周围没人,婢女阿绣忍不住开口:“才人,刚才为什么要把这事儿告诉王妃啊?就不怕王妃对不利吗?”
李彩凤闻言面有不悦:“为什么要怕?我又没做错什么?正是为坦荡才需隐瞒。”
“奴婢明白,可世子毕竟是才人所出啊。王妃体弱多病,但膝下并子女。而才人不同,才人将来定会母凭子贵,地位远胜于王妃也不是不可能的。王妃不会不知,心里定是防着才人的。”
李彩凤闻言更怒,连声斥责:“姐姐是王妃,不光是钧儿的嫡母,也是王爷的正室,岂会如所想?”
阿绣心有不甘:“可才人是世子的生母,何必那么怕她。”
“不是怕,是敬。当年我初入王府,在王妃宫里的时候,王妃她待我很好,一点也不把我当下人。后来我有幸得,王妃非但没有怪罪,还和我姐妹相称。我如今生了钧儿是风光了,但若不懂得知恩图报那还算是个人吗?就凭这点,我也容不得身边人说她半句不是,这次就算了,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阿绣见才人真生了气,也不敢再多言,才人平日里性子是最好的。都是穷苦人家出生,对下人也十分照顾。才人虽生了气,但阿绣也知她性子不会真的记恨,于是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也就问了出来:“王爷不是已经让人带了话吗?才人刚才为什么不告诉王妃,好让她宽心?”
李彩凤沉默,这其中的道理岂是阿绣一个丫头能明白的,于是只说了句:“我忘了。”
“那奴婢这就回去告诉王妃。”阿绣刚要往回跑,李彩凤却一把拉住了她,“不必了,明日再去吧。”
“可是......”阿绣知道才人并不是一个喜欢拖延的人。
然而李彩凤本不容她质疑:“我累了,我看王妃也累了。明日一早出门,去外面随便晃一圈便回来,然后再去告诉王妃这个消息,就说是一早去先生府中打探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王妃多心。”
阿绣点了点头,也没怀疑什么:“奴婢照才人吩咐便是。”
李彩凤不说话,事实上她并非遗忘,而是有意今日不告诉王妃,目的也是为了避嫌。以王妃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今日便得了王爷的口信儿,见先生如此卖力帮自己,不免要做她想。先生是个好人,可不能让人对他有什么误会。何况王爷带回来的话是告诉自己他和钧儿都安然恙,只是被皇上留在宫中陪伴些时日,让自己不用担心。只要他们平安就好,缓一缓告诉王妃也没什么大碍。
李才人走后,陈王妃虽宽心许多,但并不能完全放心,一旁贴身侍婢月兰见状,不禁宽慰:“王妃不必担心,李才人不是托先生去问了吗,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陈王妃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面上仍有焦虑:“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放不下心,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
“王妃......是在担心李才人吗?”月兰试探道。
陈王妃一愣,眼中有迷茫:“说下去。”
月兰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王妃身体不好,王爷这一入宫,王府中大小事都由李才人在操持。就说今日这事儿,即便就是要托先生帮忙送信入宫,也该由王妃出面的。奴婢是怕李才人替王妃做的主太多,渐渐的府里的下人们就真拿她当主子了。”
陈王妃眉头微蹙,对李才人她何尝没有顾虑。原本是她房中的奴婢,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王爷的女人,很快又诞下了世子。王爷就这么一个孩子,她的地位如今在王府中本法撼动分毫。而自己这个王妃,不过是个空架子摆设而已。只是李才人来对自己恭敬有礼,自己大病也是她在一旁照顾的周全,倒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月兰见王妃不说话,以为被自己道出了心思,于是又道:“奴婢瞧着皇上年纪也大了,王爷一旦登基,也不知会不会为世子的缘故立李才人为皇后,王妃本就依,若真到了那时,也不知道李才人待王妃是否还能像如今这。”
陈王妃眉头更紧,月兰说的不错,这皇宫里的女人若没个子嗣,将来的日子定不好过。若是皇后便不同了。
“其实眼下就有个机会,王妃只要跟王爷提一提,事情恐怕就......”
“不行。”陈王妃当即否断,她自是知道月兰在说什么,她对李才人虽有顾虑,但也从没想过要害她。
月兰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奴婢知王妃心善,李才人来对下人很好,奴婢也并不想害她。只是奴婢是王妃身边的人,做事也不得不先为王妃打算,只要王爷稍稍生疑即可。奴婢相信以李才人的性子,定不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此王爷即便怀疑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怀疑只是怀疑而已,伤不了李才人分毫。只是这皇后之位,王爷恐怕会另作打算。”
陈王妃听了这话,心中倒有些动容。然而转念一想,还是觉得这么做心中不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我要再好好想想。王爷还没回府,这事先不要再提,免得让旁人听了去,又要凭生事端。”
“请王妃放心,奴婢定会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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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夺贤(一)
皇上召见回府后,高拱便久不能安,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刚才郭朴同自己说的话。他于郭朴有分交情,郭朴这个人话虽不多,倒与他志趣相投。严嵩当政之时,郭朴虽不如他当面讥讽,但明里暗里也不与其他臣子同流合污,巴结严嵩。这点让高拱最为欣赏,上他为官清廉,更成了高拱眼中的正人君子。
郭朴本是高拱的官,为他学识渊博,高拱也乐意在他下面。谁知两年前父桑守制,不得不辞官回乡,高拱为此也不悦了许久,甚至还亲自到城外相送。为郭朴的缘故,以至于严讷接任郭朴的位置后,高拱是怎么看他也不顺眼,两人最终成了对头。
今日离宫,高拱不与徐阶等人同行,除了不屑与他们为伍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他得皇上召见时便已察觉不妙,进殿前又私下里买通了一个火者,让他去找陈洪,说一会儿在内阁前相见。他料定是出了大事,光从冯保那语气便可以听出,这一来一旦事情结束徐阶等人定会走午门直接出宫回府,谁还会想到去内阁看一看,最危险的地方便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高拱意料的不错,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坏事竟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他倒不是担心陈洪会提前离开,自己一句话,就是一个晚上陈洪他也得等。以陈洪的身份守卫是断不会放他进内阁的,只能在门前等着,可在门前站久了,这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难免生疑。这也是他唯一担心的。
高拱一路上故作愤怒,次让人不要跟着,这吓退了冯保派来的内侍。
好在他到时陈洪正站在角落,倒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高拱叫他来也只是想同他说一句话,今日之事发生的这突然,让高拱一点准备也没有,于是高拱让陈洪留意着宫中的消息,一旦有什么便立刻派人来通知自己。这对陈洪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他自是满口答应。高拱也不敢久候,忙叫他先回去。
今日之事他还心有余悸,胡应嘉一看便知是极擅阿谀的小人,只求保官保命要紧,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弹劾自己。虽然只是刚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想法,但此刻冷静下来细想,高拱便更觉得此事背后是徐阶指使,谁都知道胡应嘉不就是徐阶的人吗?
徐阶既如此,高拱又如何肯坐以待毙,有了陈洪这个眼线,徐阶若想再在宫中弄出什么动静,自己便立刻可知,想出应对之策。总比今日临阵磨枪,还不得已之下御前失态的好。当然,还有一个原,他也恨极了今日冯保那小人得志的,亏自己还先耐着性子询问他发生何事。
高拱就近从东华门离开,也不想再遇到徐阶他们。然而他刚一离开内阁步,便听背后有人叫自己:“肃卿。”这一声虽并敌意,但乍然一听,还是把高拱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是郭朴,脸色才稍有缓和。
郭朴留意到他的神色,不禁问道:“肃卿可还在为方才的事忧心?”
高拱本在想,自己刚才同陈洪在一起是否被他瞧见,听他这么一问,也就宽心了许多,道:“说到刚才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多谢质夫为我解围。”
郭朴却面色不改,道:“别这么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皇上若真怪罪下来,我也很难独善其身。”
“质夫切莫谦虚,仅凭一番话便让皇上改变了主意,这本事让人可万万不及啊。别说别人,就是……”高拱忽然意识到什么,郭朴这的本事,若能和自己站在一起岂不是如虎添翼?到时又何愁不能对付徐阶他们?他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的说完了后半句话,“首辅徐阶也不如说话的分量。”他暗想,自己是为来见陈洪才走到这儿来的,按理说郭朴应该跟徐阶同路。他既出站在这里,想必是跟着自己来的,刚才在皇上面前他便帮过自己一次,那么这一次他是否也是有意相助呢?
“肃卿过誉了,承蒙皇上不弃,岂敢同元辅相比。”
高拱本等着他开口,却见他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一急之下便直接问道:“质夫既与我同路,是否有相助之意?”
谁知郭朴却道:“我若只是想去府中讨壶酒喝,该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高拱一听也笑,便拉着他出了宫门,同乘一辇轿回府。既是要喝酒,那就说明这事儿有得谈了。然而谁知郭朴到了他府上,就当真只与他品酒对诗,丝毫不提相助一事。高拱次提起,都被他用醉态给掩了过去。醉后二人喝得烂醉,郭朴也只能留宿在高府。
第二日醒来郭朴便立刻告别,也不说相助一事,只是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倒让高拱越发摸不着头脑:“多谢肃卿相助。”
高拱越想越奇怪,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帮过他。可问他他又不说,高拱苦思了整整一上午,午膳后终于决定派人去郭朴府中问问。谁知派去的人回来,告诉高拱:“小人并没见着郭大人,不过小人已将大人的名帖递进去了,听下人说,郭大人正在见一个贵客。小人知此事重大,便替大人追问,花了点银子才问出,来的是严讷严大人。”
高拱听到“严讷”二字便觉不快,心想这郭朴和严讷在一起,莫不是徐阶派来的。高拱越想越觉得是,看来徐阶也看中了郭朴,想要抢在自己面前将他收为已用。
高拱更意识到情况的紧,却也对郭朴的做法有不满,先前是在自己这里说了句不知所以的话。接着又见了严讷,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要帮谁?高拱越想越急,险些忍不住现在就去找郭朴,但又想严讷此刻正在他府上,自己这么去了恐怕反倒会坏事。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先等等好,自己的名帖既已递上,按礼数郭朴也应该回访。高拱心中也打定了主意,郭朴一来便立刻跟他摊牌,想来自己与他还有些情分,凭这点他也没理由不帮自己。但凡是也不绝对,一切只能等郭朴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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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夺贤(二)
严讷从郭朴府中出来也是忧心不已,坐上轿,想了想,还是命人去阁老的住处。徐阶见他这么到来,又是一脸愁眉不展,暗道是郭朴的事出了岔子,忙追问:“事情办得如何?”
严讷长叹一声:“说着郭朴在搞什么鬼?”
“怎么?”
“我从进府到出来整整花了两个时辰,知道这两个时辰他在跟我干什么吗?”
“干什么?”
“下棋。”严讷说来也气,“我一想开口说正事,他却说什么等先赢了他一局再说。都这个时候了,我哪有心思下棋,结果就......”严讷又长叹了一声,“全输了。”
徐阶只听不说,心中思索着郭朴此举之意。
严讷却忍不住接着说道:“说眼见着我要走了,他也该让我把话说完吧,谁知他借口困了脑子和耳朵就不好使了,还要亲自送我出去。元辅说,这不是下逐客令是什么?他郭朴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阶听罢,沉默片刻忽然感叹:“这郭朴可是个聪明人啊。”徐阶指了指一旁的椅,又吩咐人上茶。
严讷坐下,心里的气还有些不顺:“我管他是不是装傻,他这么做非是为了高拱。有件事元辅也知道吧,我本昨晚就要去找他,可谁知他昨日一出宫便去了高拱府中,还和高拱大醉一场,今早送回来的时候酒还没醒呢。我还替他请了郎中,煮了解酒茶,没想到这酒一解倒有心思和我下棋了。”
徐阶面不改色,端起茶盏吹了吹:“他答应高拱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严讷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他喝得急,有些烫着,却也只能忍着,放下茶盏愤愤不平道,“不过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嘛,他不答应我就答应了高拱,所以我也没必要再去了,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对付他们吧。”
“那不一定,凡事没有绝对。”徐阶缓缓道,“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我们以郭朴为赌注,郭朴何尝又不以我们为赌注?既然是赌,还是先看清些好。何况现在,有人比我们更急。”
“元辅是说高拱?”
徐阶点了点头。
严讷也渐渐冷静下来。
徐阶又道:“我前次同们说,一定要抢在高拱前面,也是怕郭朴念着曾经同他的交情。不过现在看郭朴的态度,我们似乎可以先缓缓。”
“如何缓?元辅只是猜测,若真让那高拱抢了先,这件事就大大的不妙了。”严讷语气急躁。
徐阶却摇了摇头,不慌不忙道:“不会,信我一句,高拱此刻也同我们一,拿不定主意。”
严讷知首辅不会玩笑,却也不解:“元辅为何如此肯定?”
“有件事或许还不知道。”
“何事?”
“在见郭朴的时候,高拱府中的人也来找过郭朴,只是知道在,所以就只在门房留了名帖就走了。”
严讷一听也吃了一惊:“这我倒当真不知,我和郭朴在下棋时也不见有人来通啊。”
徐阶倒不觉的奇怪:“那定是高拱一早吩咐了下人,知在只留了名帖,以免打草惊蛇。”
“可还是没能逃过元辅的眼睛。”严讷一笑,“这么说便是了,想到高拱也在郭朴那儿吃了闷亏,我今日倒不算什么。”严讷越想越觉心里畅快:“高拱若知这郭朴今日又同我见了面,那定是坐不住了。也对,这儿先让他去急吧,以他的脾气,若郭朴左右难决,他定是第一个不饶。一旦逼急了,反倒让郭朴不痛快,到时候我们再出手,岂不坐收渔利。”
“不能等到时候,我们也一刻不能放松。郭朴那儿,还得接着去。”
“是,谨遵元辅大人吩咐。”严讷这下心情大好,也不推迟。
徐阶虽脸色不改,但眉眼间却多出了分愁色:“今日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消息再立刻告诉我。我送。”
严讷也不推辞。徐阶送他到门前,严讷又朝着徐阶拜别,这才上了轿。
徐阶站在门前注视着他的轿辇行走在皑皑白雪上,消失在街角,却还是不肯回去。管家见风大,开口道:“老爷,外面天凉,还是先进去吧。”
徐阶不回答,望着严讷消失的地方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不光要准备着,我也不能松懈啊,看来是时候了,有些事儿不能拖的太久,也该提早办了。”
“老爷,您要办什么?”管家发问。
徐阶摇了摇头,究竟办还是不办,他心里也在犹豫。
管家见状,道:“不管要办什么,老爷还是要先以身子要紧啊。”
徐阶仍愣在那里,不语不答。一阵冷风吹过,忽然打了个冷颤,顿时下了决心:“去给胡应嘉胡大人带一句话,就说时机到了,他自会明白。”
“是。”
徐阶这才回府,仔细计划着明日的事,这次可断不能让高拱再全身而退了。他正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管家回来了,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胡应嘉竟跟着来了。徐阶虽不悦但也不得不见,方问:“怎么来了?”他让管家去带话,也是想掩人耳目,别让多事的人知道自己和胡应嘉私下里有往来,谁知胡应嘉倒好,自己倒来了,这下想掩也掩不住了。
“下官是有事想要请教元辅。”
“有什么事不能过了明日再说?何况......用得着亲自来吗?”
胡应嘉却面不改色:“下官前来正是为了明日之事。”首辅只让人私下里了个口信,在他看来便是想撇清关系,明日若皇上问罪,也好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既然如此,他便自行前来,这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徐阶想他也来了,再多责怪也益,于是道:“说吧。”
“下官是想就明日上疏的具体事宜请教元辅,还有若皇上问罪下官应如何回应?”
“该怎么回就怎么回。”
胡应嘉沉默一下,既然首辅不明着回答,那自己就索性摊牌,于是道:“那元辅呢?还是诸位阁老?下官一人恐怕独木难支,还要请各位阁老也一同在场。否则下官才能有限,难独当此任。”这边是他的打算,那么多品级比他高的官都在,皇上即便大怒也断不会先拿自己开刀。
徐阶这下算是明白了胡应嘉的意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没有皇上的召见我们如何入宫?我们就算想为说话,也总要等先上了疏吧,不然不是等于告诉皇上我们私下里是串通好了的吗?”
“这......”胡应嘉倒没考虑到这点。
“而且皇上未必就一定会罚。一个人进宫,由头都不用换了,还是说上次的事,就说是为皇上,为朝廷,不惜冒死直谏。皇上前次为什么动怒?还不是为高拱言语犯上吗?只要多给皇上个高帽子戴着,皇上必感念一片心,不与追究。若是我们去了,这就成了明面上的事,皇上即便不想追究表面上也说不过去。毕竟皇上有言在先,是违抗圣旨。”
胡应嘉听这话也是一愣,却不想首辅如此安排竟是这个道理。
“我可是为了的,若非要如此我也没办法,我这就去跟其他两位阁老商量,明日一入宫便一同请见。到时候皇上真发话处置了,一言九鼎,我们也奈何不得。怎么做胡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这......”胡应嘉来之前本打定了主意,但现在听了徐阶的话却又一下子动摇了。想来想去,也觉得还是听他的话比较好,于是点了点头,“是下官一时糊涂,事情自然是听元辅的。”
“如此最好。”徐阶一笑,心中却暗想,这个胡应嘉,当真是反复常的小人,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再用的好。否则与狐谋皮,终是件危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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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夺贤(三)
高拱在府中等着,虽说不急,但也坐立不安。
这严讷也不知要在郭朴府中呆多久,也不知郭朴是否真的听信了他的,这些都让高拱担心不已。好不容易等到家丁的回报,说见着严讷走了。高拱一听立刻要再去郭朴府中,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得先问清楚才好。
然而他刚一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上轿,便被一人从背后叫住:“高大人,高大人,请留步。”
高拱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陌生人,穿着普通平民的衣服,也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那人还没到高拱身旁,便被一旁的家丁给拦了下来:“是什么人?我们老爷的轿子也敢拦?”
“不得礼。”高拱看见那人的腰牌,若没猜错应该是出入宫中门禁之物,那这人定是宫里的。高拱上前,道,“是何人?”
那人先是一拜行礼,抬起头时环视了周围人一眼,有些顾虑:“可否请大人入府说话?”
高拱想了想,却觉郭朴的事要紧,便道:“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先在府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谁知那人却拦住了高拱:“大人,此事事关重大,遣小人来的人交待过,这事儿必须立刻告诉您。”
高拱一想莫不是陈洪来的信儿,若真如此那定是出了事儿了。想到这里,便也没心思去找郭朴了,立刻带着那人进府,到自己的书房说话。
那人这才将事情说了一遍:“高大人恕罪。小人孟冲是尚膳监佥书,与陈洪一道入宫,也是旧识。今日恰逢小人出宫......”
“捡重点的说。”
“是。陈洪让小人转告大人,皇上的病又重了。”
高拱闻言惊讶,连忙追问:“又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皇上......”
孟冲一脸为难:“这个小人也不知,皇上身边是黄爷的人在伺候,小人只是尚膳监的,而陈洪他在司礼监地位本不高,上黄爷卡着,谁也近不了皇上的身,就连冯爷这日也被赶到了裕王那里。”
冯保去裕王那里,高拱顿觉不妙。冯保此人并非善类,如此接近裕王,想必也是有所图谋。自己不在裕王身边,王爷可断不能为其所惑。高拱越想越不放心,担心裕王中了冯保的圈套。眼见着眼前这人既是陈洪派来的,那定还可用,于是道:“有件事还要帮我。”
孟冲正愁找不着机会巴结,一听立马点头:“大人尽管吩咐。”
高拱立刻写了封书信,密封好交给他:“这封信帮我送进宫,交给裕王。”裕王在宫中,高拱始终不便与他联系,否则被皇上知道,恐怕对王爷不利,这次刚好趁这个机会。信中他不光提醒裕王注意冯保,还写明了昨日胡应嘉弹劾的事实,其中指明背后是徐阶在指使。说此人奸诈,要裕王小心提防。
孟冲连忙接过,高拱命管家亲送他出去,临走时还塞给他五十两银子,也算是让他尽心办事了。
孟冲离开后,高拱便再要准备去郭朴府中。谁知他刚一叫管家,还没来得及吩咐被轿,门外便有家丁来通:“老爷,郭朴郭大人来了。”
高拱一听,连忙亲自去迎。郭朴见他先一拜赔罪:“家中下人慢,不知肃卿兄来过,未及时通,我这趟是专程来请罪的。”
“妨,只府中有贵客,我家仆便不敢叨扰。”高拱意味深长,还不等郭朴再开口,便先将他迎入府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郭朴跟着他进了书房,见桌上放着半杯茶,心想莫不是有人来过,他也不避忌,直接问了出来:“肃卿府中刚才莫不是也有什么贵客?”
高拱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半杯茶,不禁一笑,道:“就属眼毒,不错,来的是宫里的人。先别急着问我什么事,若想知道就得先回答我个问题。”
“倒算得精。”郭朴一笑,“只是我若不好奇呢?是不是就不用回答?”
“不会不想知道,为这件事不光关系着我,还关系着整个朝廷。”
郭朴见他认真也略有诧异,不过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子,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且说来听听。”
高拱却笑:“质夫是忘了。”
郭朴奈:“好吧,问吧,不过先说好,我最多只回答三个问题。”
“多的我也不问了。刚才严讷在府中,们都说了些什么?”
郭朴只说了句关键的话:“我只说他若能赢我一局棋,我便听他说明来意。”
“结果呢?他赢了?”
郭朴摇头:“没有,输的一败涂地。”
高拱一听反笑,心中大悦:“真有的,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不答应他,那便是要答应我了?”
郭朴闻言却并表示,而是道:“肃卿可否先听我一言。”
“请讲。”
“肃卿还记得那日吗?就是皇上圣体违和,裕王代为主持常朝那日。若我没猜错,当时裕王出马,也是肃卿的主意吧。”
高拱点了点头,也不想瞒他。
郭朴又道:“这皇上不适是肃卿当众说的,我虽不知从何得来这消息,但见那日朝臣们听到这消息的脸色,便知此事定是宫中有所隐瞒。”
“倒是瞒不过。”
“只是这件事内阁当真没有人知道吗?”
郭朴说这话,高拱当他是怀疑到居正,心想自己定不能把太岳说出去。但转念一想,郭朴怀疑太岳也没有理由啊,谨慎问道:“质夫此话何意?莫不是怀疑谁?”
“不是怀疑,是肯定。”郭朴说得果断,“当时我就站在首辅和李阁老身后,其他人听到的消息都面有惊讶,唯独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却都叹了口气。”
高拱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徐阶和李春芳是知道的。”高拱忽然想起那日居正对自己说的,李春芳和他一同面圣,途中被拦了回来。看来这李春芳平日里虽性子软弱,倒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啊。高拱沉思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李春芳与徐阶走得近,自然是耳闻目染,早就是一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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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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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二十七章、夺贤(四)
郭朴不语,也当是默许。
高拱忽然意识到什么,道:“质夫告诉我这些,莫不是想帮我?”
郭朴却摇了摇头:“明面上我还不能明着帮谁,这不光是为好,也是为大局着想。”
“什么意思?”
“若知我帮了,以为徐阶他们会动于衷吗?只怕会想尽办法,对付我。昨日之事便是个例子,若真惹恼了皇上,我们都不会好过。”
高拱点了点头,心中却暗喜:“这么说私下里质夫是帮我的?”
这次郭朴点了点头。
高拱一听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严讷的位置也该换了,这进升内阁本该是的事,也是严讷当年抵了的位置。皇上虽也有意年后让入内阁,让先在内阁熟悉事物,但终归没个正式的位置,让人好生别扭。”
郭朴听着却一笑,也不表示,只是道:“这原本妨,其实我本不打算回来,老父虽去了,但还有老母留在家乡。我本想留下,以尽孝道,谁知皇上非要我夺情,便是为了让我接替严讷的吏部尚书。正如肃卿所言,我既回来了,没尽到人子之道,那有些东西势必要争一争了,这也对得起我那去了的老父。”
“质夫这么想就对了,我同心,还愁什么事做不成的?等回头做得好了,我同裕王请旨,让一家老小全都搬到京里来,这老母也不愁没人照顾了。”
郭朴一听也喜,连忙拜谢:“多谢,多谢,肃卿兄此举,倒真解了我一块心病。”
高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郭朴忽然问道:“我既回答了的问题,那么也该告诉我刚才府里发生的事了吧,也不知刚才那贵客是?”
“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郭朴闻言诧异。
高拱既与他在一条船上,也不隐瞒,将刚才孟冲代的话说了一遍给他听,只是没说这个托人给自己带话的人是谁。
郭朴也不问,只是一脸诧异:“此话当真?”
高拱自点头:“这么大的事我如何敢乱说。”
郭朴又问:“这件事徐阶知道吗?”
高拱摇了摇头,不禁眉头微蹙:“这我也不清楚,或许徐阶在宫中也有内应,怕就怕是黄锦,那他定知道的比我们多。”
“若真如此,那可就不妙了。”郭朴叹了一句,高拱亦面有忧色,“宫中内侍以黄锦为尊,没有人比黄锦更清楚皇上的病。而且这其中,恐怕还有皇上的意思。”
郭朴也不否认,有意提醒道:“终归裕王是皇储,皇上若真有什么,这皇位也是裕王的。裕王如此器重肃卿,徐阶他们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若他们知道此事,定会赶在裕王继位之前,也就是这段时日,要外小心。”
高拱也点头,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裕王登基,徐阶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我也不宜在这里呆太久,昨日出宫我之所以在府中彻夜不归,也是知道严讷会找我,想法子避过去。谁知他今日一早又来了,还耗在我府中非要等我酒醒,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也不怪,的难处我也明白。”
郭朴又道:“这些时日我还会见严讷,也还会来见,我不会给他明确的答复。这徐阶一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盼着情况快些转危为安,我也不用再如此费力应付。”
“辛苦质夫兄了。”
“须客气,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我送。”高拱起身相送,却被郭朴拦住,“还是不送的好。”
高拱虽明白他的意思,却道:“质夫多虑,只是寻常待客之道,不至于失礼罢了。”
郭朴闻言也不再拒绝,同他一起走到了门外,二人相互拜别后,各自离开。回到府中,高拱方想起自己托孟冲带着裕王书信一事还没向郭朴提及,但想他已经离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下次见面再说吧。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派人去陈洪府中个话,让他近日再盯紧一些,以防徐阶他们再有什么异动。陈洪虽不在府里,但他相信他府里的人一定会尽快想办法把消息到。
原本他不觉有什么,也并不怎么担心。只是听了郭朴的话,如同顿时有了心病,也隐约感觉到徐阶似乎会有所作为,总有什么事要发生一。
高拱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天衣缝的事,会应孟冲的一时私念,埋下了巨大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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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拦截(一)
回宫路上,孟冲始终想着,自己和陈洪如今在宫中地位相当。可他攀上了高拱这棵大,今后就不一般了。宫中谁不知道裕王尊称高拱为先生,如今皇上重病,裕王登基也是迟早的事。何况陈洪在私下里也跟他提起,高拱许给了他司礼监掌印之位,那在宫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如何能让人不嫉妒?
孟冲回宫后本该先去回陈洪的话,但转念一想这是高大人吩咐自己的,这功劳为什么要让陈洪分一份。于是他没有先回去,而是直接去了慈庆宫。
孟冲急于邀功,巴结高拱和裕王,一时间也忘了可能发生的危险。
果然他刚一到慈庆宫,迎面便撞见冯保带着两个内侍从里面出来。原本没什么的,但孟冲见到冯保有那么些心虚,也就吓了一跳。慌忙中行礼,不料藏在怀中的信却露了一截出来。
冯保何其警觉,先前只是见此人面生,再之神色不对便觉有异。刚想上前盘问他的身份,却看到他怀中露出的信,才觉此事不简单,忙一声呵斥:“站住!什么人?”
孟冲被他这么一呵也有些胆,埋着头不敢抬起,脸上的慌乱早已不能控制。
他只看见有双靴子走近,在白晃晃的雪地里外显眼。其中最前面的靴子就停在他面前,红扇面黑下桩。墨绿色曳撒的下摆晃动在他眼前,上面的折子清晰可见。
“是谁?为什么从前没见过。”冯保又问了一次。
孟冲知躲不过了,便道:“小人尚膳监佥书孟冲。”
“尚膳监......”冯保念着这三个字,心中更生怀疑,“现在可不是用膳时间,王爷和世子也没叫过膳,来这里做什么?”
“小人......小人......”孟冲一时间也想不出理由,情急之下胡乱编了个,“是掌印,没错,就是掌印李爷让我来问问王爷和世子的膳食。”
“这有什么好问的?”冯保语气不善,“这李金水的差事是干糊涂了,这日怎么送照送便是,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其他盘算吗?”
“不......不是......是......是......”
“算了,也说不清楚,们两个,去把李金水给我叫来,待我亲自问问。”
孟冲一听也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冯保的双腿:“别别别,冯爷,冯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说。”他慌忙掏出高拱给的五十两,问也不问便强塞进冯保手中,“小人也是奉命办事,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冯也只管责罚小人便是,只是千万别惊动了李爷,否则让小人今后如何在尚膳监立足啊。还请冯爷可怜可怜小人,小人就是做牛做马也法报答。”
冯保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上一笑,蹲下身子,见孟冲帽子也歪了,便替他正了正:“大家都是一个宫里的,谁没有求人的时候,有难处我自当体谅。”说罢两手指伸入孟冲衣服里,将那封信夹了出来,竖在他面前:“说罢,是得了谁的好处?”
此事牵连高拱,孟冲哪敢说,忙在雪地里磕头:“爷,小的可不敢坏了规矩,若说了这大人定不饶小的啊。”
“若不说就是坏了我的规矩,我的规矩是皇上定下的,皇上同不会饶。”
“爷,您让小人做什么都好,就请放过小人这次吧。您只要高抬贵手,小人这阎王殿就过去了。”
“慈庆宫可不是什么阎王殿,我更不是什么阎王。”冯保一笑,有意压低声音,道,“若不说这件事我便交给干爹处置,若说了,我或许还能考虑替保密,看在刚才孝顺的份上。”他口中的干爹自是司礼监掌印黄锦,这一点宫人中倒人不知。
孟冲哪还有机会多想,只能道:“冯爷说了保密可一定要保密啊。”
“爱信不信。”冯保说完便要起身。
孟冲急了,连忙拉住他的袖袍:“小人说,小人说。”孟冲踮着脚,用低得只有冯保能听到的声音,附耳道:“是高大人托我像裕王带信。”
“说清楚。”
孟冲四面望一眼,又低声道:“是高拱,高大人。”
冯保一听是高拱,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高拱这个时候送信给裕王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向裕王求助吗?天知道这封信竟落在自己手里,自己就偏要这高拱有嘴也说不出。于是道:“我知道了,这信我会替递上去,回吧。”
“可是这......”孟冲面露难色。
冯保脸色顿沉:“怎么?连我也信不过吗?”
孟冲连忙摇头,陪笑道:“那哪儿能,只是这一点小事,小人怎敢叨扰冯爷。”
“不麻烦。行了,也别废话了,该干嘛干嘛去。”冯保说着便带着身旁两内侍往回走。
孟冲吃了个哑巴亏,也只能自认倒霉,心中愤愤不平的离开了。原本还指望着跟裕王讨个赏,谁知被这冯保给搅黄了,不光如此,还把自己那五十两银子也搭进去了。孟冲越想越气,走到没人的地方,回过身冲着刚才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冯保既拦了这封信,那他也自是要看看这高拱都写些什么。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便一肚子火,忍不住一拍桌,骂道:“好个高拱,给裕王的信里也不忘损我一顿。看来我截的信倒不冤了,真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不过这疯狗急了倒也乱咬人,冯保冷静下来又将信中某些重要的语句又读了一遍,看来这只疯狗不光咬了自己,还连并首辅和严李两位阁老也一同咬了。胡应嘉弹劾那日冯保也在场,想起那日的情节,冯保顿时有了主意。既然高拱一次性得罪了那么多人,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出头鸟。想到这里,他忽然取来纸笔,将信中与首辅和严李二位阁老有关的句子单独抄录下来,后又抄录了三份,分装在三个信封中,立刻托人送出宫去。他能想象首辅和严李二位阁老看到这内容时候的表情,到时候不光不用自己出手,还卖了个人情给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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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二十九章、拦截(二)
但接下来,麻烦的问题就是怎么处理这封信。冯保原本想着烧了,但看了上面的内容后,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这封信还是交给裕王的好。否则首辅那边如何肯再动手?冯保打定了主意,便亲自去送信,入殿时裕王正在看今日送来的奏疏,冯保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吵到了裕王。躬着身子将信呈了上去,说话的声音还要温和平稳,否则冷不丁开口怕惊着主上,这些都是平日里伺候皇上的规矩。冯保小心翼翼道:“王爷,您的信。”
朱载垕微一抬头,目光很快又垂下,随口说了句:“放那儿吧。”
冯保道了声“是”,将信放在案上积的奏疏顶端,接着又沉默的站在一旁,直到裕王发话:“退下吧。”他才又道了声“是”,这才敢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冯保满脑子想的却是孟冲的事。高拱若在宫中有眼线,那么这个会不会就是孟冲呢?按理说司礼监的人更好打听消息,但也足够扬,孟冲打听消息虽不那么容易,但却稳妥许多,不宜被人察觉。冯保越想越觉可能,光凭银子若要买通宫里的人,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高拱虽是阁臣,但家底也不见得有多厚实,既然没钱,那便只有用权了。莫不是高拱已经答应,裕王继位之后让孟冲掌管司礼监吧。
冯保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浑身不畅快,自己苦心经营这么久,若还是干爹就认了,偏偏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尚膳监佥书。而且有今日之事,自己也算同他结怨了,那么这个人定留不得。冯保想来想去,自己可没有那生杀免除的权利,若要成事儿,还得指望干爹了。看来还要先演上出戏,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冯保虽这么想,但一时却不敢离开,裕王倒没什么,看起奏疏来倒十分专注,一般人暂且伺候也没什么大概。关键就在于世子,这日他可是想尽办法讨世子喜欢。世子要骑大马,他就趴着驮着世子在屋子里一圈圈的爬,有时候一两个时辰下来,让人扶着站起来,眼前也是一片天旋地转,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最后不得已让人背了回去。这日接连在下雪,世子在屋中闷的久了,也会闹着要出去玩。石阶上的雪虽每日清扫一次,但第二日一早醒来,又到了小腿。对成人尚且如此,对世子而言那便是要没过膝盖了。冯保为不让世子受冻,每次出门也只有抱着,世子要走多远他就要抱多远,一路上还不能换手。世子是小孩子心性,和冯保熟了便认定只他不放,别人要抱也不肯。冯保自是巴不得如此,只是这就苦了这双手,酸痛也得忍着。身旁左右两个内侍紧跟着,摊开着手准备随时接着,以防不测。好再冯保这双手倒也争气,还没松过一次。只是这么一来,冯保就不得随意离开慈庆宫了,生怕世子忽然找起来,惊动了裕王。也只有等一个时候,便是入夜,世子睡下了,他才抽得出空回去。
冯保知黄锦也没有睡,黄锦是伺候皇上的人,乾清宫有消息,皇上的病有重了,受不得一点刺激。黄锦这些日也是外小心,生怕有什么惊动了皇上。
冯保虽没问,但每日见黄锦脸上的愁容,还有乌黑的眼眶,便知皇上的情况恐怕已危在旦夕。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对那些外臣未必如此,但对内官,尤其是像黄锦这在内官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便是铁定不变的理儿。
冯保去时见黄锦一个人在门槛上坐着,望着漆黑的天空出神。冯保忙上前:“干爹,您这是怎么了?外面天气冷,仔细被冻坏了身子。”
“来了,一同坐下吧。”黄锦的语气平淡如水。
冯保很久没见过他这的神色,便依言坐了下来,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干爹这又是何苦?”
黄锦反问,话中听不出一丝情绪:“以为呢?”
“干爹在担心自己?是不是皇上的病...... ”冯保说到这里,也知不能再说下去。
黄锦忽然叹了口气:“或许皇上说得没错,我当真是老了。可这大半辈子都耗在宫里,都是为皇上而活着,离了这宫,离了这皇上,我又能去哪儿呢?”
冯保一听也心生惆怅,太监不同于外臣,致仕之后还可以回乡,与妻子儿女一同安度晚年。但凡是进宫做太监的,十有*不是孤儿就是父母早亡,再者是家贫,被人卖入宫中。祖籍家乡尚且不明,更别说家人。离了宫,便只能孤独终老。冯保知黄锦也是如此,想到自己,也忍不住安慰:“干爹在宫外还有住宅,在司礼监这些年也有不少积蓄,即便出了宫,想找个地方置办些田地安度晚年还是可以的。至于送终,干爹不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黄锦注视着他片刻,眼中忽然有莫名的哀叹,他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冯保的肩道:“是啊,有儿子好,还是有儿子好啊。”他停顿了一下,垂下手,又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他既如此问,冯保也不再绕弯子,索性道:“儿子有大事特地来告知干爹,朝中有人想趁着皇上重病,私下里撺掇裕王。”
黄锦一听也皱眉,他最担心便是有人会借着皇上重病不安分,不禁问:“何人如此大胆?”
“还有谁,自然是内阁学士高拱了。”
黄锦听到这名字也不禁皱眉,那日乾清宫的事他也听说了,胡应嘉弹劾归弹劾,臣子间的事终究是臣子间的事,可这个高拱当真胆大包天,竟然将矛头直指向皇上。好在这事儿后来是转危为安了,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宫中还有谁参与?”黄锦问。
冯保并不这么回答,而是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其中有意强调:“这孟冲与高拱日里并往来,为何如今肯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相助,想来高拱是许了他什么求不来的东西。”
果见黄锦皱眉:“高拱在裕王面前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高拱是裕王的先生,王府里难么多讲官,可这先生却只有一个。”
黄锦沉默,冯保见他拿不准,不禁又道:“干爹不能得罪裕王,也不能得罪高拱,此这信我是送到了,只是这送信的人其心不正,未免坏了规矩,干爹还是应该早做打算。皇上的病干爹是最清楚的,若裕王真在这时继位,一时间小人得志,恐怕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干爹啊。”
冯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黄锦仍有顾虑,孟冲毕竟是高拱的人,真想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黄锦想了想。道:“这件事不要插手,孟冲的事我自会处理。”
冯保不再说话,他知道黄锦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将孟冲给揽下了,想必除去也只是早晚的事。他的目的已达到,虽然黄锦明显有犹豫,但他也不担心黄锦会错过时机,还是为那个理由,皇上的病,没有人会比黄锦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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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拦截(三)
陈洪在宫中等了一宿,却不见孟冲来回自己话,当初把信儿的事托付给孟冲,也是被黄锦临时叫去了乾清宫。昨日府中来人,带来了高拱的话,这么说来孟冲的话是带到了,只是他怎么不来见自己?陈洪又急又气,昨日明明再三强调让他一回宫便立刻来见自己,谁知这厮又抛到了耳后。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没办法,他不来也只有自己去找了。
陈洪护耳也不带,只批了件披风便出去了。
本不打算带人的,但想现在情况不明,若真有事还有人帮衬着,于是便带了两个随侍的内使。
走到半路,陈洪忽然看见远处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影正匆忙朝乾清宫方向而去。皇上重病他不是不知,昨日黄锦让他过去时已经亲眼所见,皇上眼眶深陷,泛灰,看来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昨日黄锦还特地吩咐,这日看紧自己手底下的宫人,不许一个来打扰皇上。只是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有朝廷命官在这里。
陈洪并不急着叫住,而是抄小路绕道他前面,这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进宫弹劾高拱的大臣。官职姓名他虽不记得,但这模却是没忘的。只是他又来做什么?难道是皇上召见?可不是说他昨日惹恼了皇上吗?
陈洪百思不得其解,胡应嘉却埋头前行,很快从他身边而过。就在这一瞬间,陈洪看到他右手抱在怀里,压在胸膛上的东西。奏疏,没错,就是奏疏。
“站住。”陈洪慌忙转身,脱口而出。
胡应嘉心中本就如一团乱麻,听到这忽然的一声也吓得不轻,连忙回头,身体紧的绷着。然而他看清叫自己的人,不过是个内侍,不禁恼怒,气急败坏:“好大的胆子!”
陈洪语气顿转恭敬,先冲他一拜,再道:“小人一时情急,还请大人海涵。”身后两个内侍也跟着一拜行礼。
胡应嘉冷哼一声,但见这内侍面生,不禁猜疑:“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大人不记得小人是应该的,小人认得大人便是。小人司礼监随陈洪,见过胡大人。”
胡应嘉一听司礼监,顿时警觉起来,握着奏疏的手更紧了。他和司礼监的人可没什么往来,莫不是黄锦?还是皇上?且先看看他要干什么,胡应嘉问:“莫不是黄锦让来的?何事?”
陈洪却并不急着回答,他要先弄清一个问题。既然胡应嘉以为是黄锦,那自己索性就将计就计,于是道:“不错,不过在回答大人问题之前,可否请大人先回答我个问题?”
胡应嘉点头:“请讲。”
“大人手里拿的可是奏疏?不知大人要弹劾谁?”
胡应嘉眉头一蹙,心想首辅再三交代,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在没见到皇上之前,自己是不要说的好,于是道:“谁说的,这种事情关系朝政,岂是一个小小内侍能问的。”说完便要走,谁知陈洪步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小人也是奉旨办事,还望大人体谅。皇上圣体违和,经不得打扰。若是与昨日之事有关,我劝大人更要回去了,那日皇上的话大人也听到,何必自掘坟墓呢?”
“懂什么?让开!”胡应嘉又要从旁走,却又被陈洪再拦住,“大人若执意如此,那便请等皇上大病痊愈后再来吧。”
胡应嘉更怒:“好大的胆子,我是得皇上召见,也敢拦我吗?”
陈洪心里咯噔一下,皇上召见,自己的确是拦不得的。只是这胡应嘉为何不早说,自己事既做了一半,也难再回头了,只能面不改色:“小人也是按吩咐办事,还请大人体谅。昨个儿黄爷有话搁这儿了。这日谁也不能去打扰皇上,否则一并处置。”他想反正这本就是黄锦的话,自己只是做而已,一切罪责推给他便是。
“好,叫他黄锦来,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把我给处置了。”胡应嘉怒气不减。
陈洪见他神色,心中便已确定此事与高拱有关,刚柔并进,于是一笑道:“那哪儿能啊,不过小人这么做也是为大人着想,皇上如今实在是不便见人,大人若真急着,小人这儿倒有两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一嘛,大人可以把这奏疏先给小人,小人也好寻个时辰,替大人送上去。”陈洪暗想,自己说寻个时辰,可没说是什么时辰。随便拖个一两个月,若胡应嘉追问,自己就推到皇上身上,反正皇上这病也不知会到什么时候,每日那么多奏疏,这胡应嘉总不敢向皇上催吧。
“第二呢?”
“这二嘛,小人可以带大人去慈庆宫,大人有什么可以先告诉裕王,然后再由裕王向皇上陈情。”高拱和裕王的关系宫中人不知,胡应嘉这么一去,裕王会帮谁也是可想而知。
胡应嘉不答,两个办法对他未必都是上策,还是依照原来的安排好,于是道:“多谢公公美意,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是要亲自向皇上说明。皇上既已同意召见,想必圣体也并什么大碍。”说完又要走。
“等等,胡大人可不能就这么走了。”陈洪一个眼色旁边两个内侍立刻过来,三人一同将胡应嘉团团围住。
陈洪道:“好说歹说也说尽了,胡大人若不肯给我个面子,黄爷那里我也法交差啊。今日小人放大人走,来日黄爷可未必能放小人啊。”
“那是的事。”胡应嘉试图推开眼前的人,谁知被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挪不了半步。
“......们......”胡应嘉从未遇到过这的事,一时间气急败坏,“们若再不让开,一会儿我见皇上也一并将们弹劾。”
陈洪闻言反笑:“小人何德何能啊,怎敢劳烦胡大人。大人还是请回吧,今个儿这皇上您是见不着了。”陈洪是打定了主意,先拦着再说,一会儿自己再出宫一趟,找高大人商量。自己既替他挡灾,就断不会有受罚的事。即便真有什么,他也得出面替自己挡着。
胡应嘉见自己法以一敌三,更气急败坏,大声道:“这还有没有王法!”
这一声在雪地里听来极大,但陈洪却并不担心,这儿还没过中极殿,离皇上的乾清宫还远着呢。但看胡应嘉的架势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若真同自己这么耗下去,有皇上的召见在,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想来想去,让一人拉住胡应嘉,将另一人拉到一旁,在他耳边小声道:“快出宫,去找高拱高大人,告诉他胡应嘉又进宫了,我正在这儿拦着,也不知能坚持多久,让他快另想办法。”
“是。”内侍刚要走,又被陈洪一把拽着衣领拽了回来,“用跑的,途中要是敢偷懒,回来小心我打断的腿。”
“是是是。”那人不敢慢,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陈洪这才又重新回到胡应嘉面前,胡应嘉正掰着那内侍的手,陈洪说了声“松开”,帮着胡应嘉整平了被扯皱的袖子,胡应嘉却一把推开了他:“我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没遇到过如此荒唐的事,简直还有没有尊卑王法!们等着,待会儿我回了皇上,定要了们的脑袋。”
陈洪依旧笑着:“大人息怒,都是小人们不好,小人们也是太关心大人,所以才行为不当。”
“我呸。”胡应嘉一把推开他要走。
陈洪虽不拦却跟在他后面:“大人,小人可真是为您着想,皇上此刻还没醒着,小人不敢隐。”
胡应嘉不理他。
陈洪又道:“为向大人赔罪,可否请大人先到小人房中等候,待小人打探好消息,大人可再去面圣。以防有所差错。”
胡应嘉听这话,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回身,见陈洪低着头站在自己身后。胡应嘉想这陈洪倒不是谁的人,兴许真是为有黄锦的命令在先,今日才敢拦自己。此刻他还当真想有个人帮自己打听消息,这个陈洪就正合适。想到这里,胡应嘉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道:“带路吧。”
陈洪一听顿喜,心知这胡应嘉是上套了。只要能拖住他,等高大人来,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陈洪正想着,方要为他引路,却听耳边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人胆敢在宫中喧哗?”
陈洪寻声望去,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完了,这事儿恐怕要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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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拦截(四)
裕王在宫中这些日,也看了不少折子,上面多数有内阁的拟票,没有的他也不敢自己拿主意。父皇话虽如此,但他却不敢僭越。好在有冯保,记性还不错,送来的每封奏疏都能稍作陈情。所谓的陈情就是隐晦的点出皇上的意思,而皇上的意思也不是直接告诉冯保,也是由黄锦委婉的达,目的只是为了给裕王些许提点。
好在这日没什么大事,多为一些任命。
像升工部郎中曾省吾为陕西佥事,提调学。升应天府府尹李一瀚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协管院事。京太仆寺卿曾于拱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南京粮储......这些都是先前父皇和大臣们商议好的,如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诸如此类,朱载垕也不愿多看,他感兴趣的倒是一些大臣的进言。
今日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廷等人倒上了封陈言六事的奏疏,长是长了点,但他也一一看过。王延在疏中提到六慎,全部与御史有关。
一慎选授,奏疏上写:“御史职司风宪,自非行履端方刑名练者,鲜克任之。请行部院将行取官员多方体访、慎遴选。既选之后,仍限以讲读律令及历代名臣奏议,满岁复考,称职者实授,不称者黜之。”意思是御史执掌弹百官,正吏治的官职,自身就应行为端正熟知刑律,否则便难以就任。朝廷选拔御史多由地方官推荐保举,然后调入京中任职,这也叫行取。王延以为这些保举的官员要确保品行不应立刻就任,而是要先经过两重关卡。一是暗中察访谨慎遴选,接着留下来的还不能授予他们职位,还要先让他们讲诵读一段时间律令和历代名臣的奏议,等一年之后再进行一次考试。过关的才能算称职,才能授予他御史的职位,而不过的都要降职或罢免。
朱载垕觉得这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御史负有弹劾重任,同也关系着朝臣的内斗,若能在这源头上多注意,定能强朝廷的安定。
后面五慎分别是:慎分巡、慎刑狱、慎猖率、慎检来、慎举劾。朱载垕一一看过,暗自记下王延的名字,觉得此人是个颇有主见,品行端正之人,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建议。想来今后登极,也定会有用得上此人的地方。
今日还有件事要紧,父皇前些日子亲提要重修显陵,也就是祖父的陵墓。祖父兴王被追封为皇帝后,墓也跟着上了规制。今早奏疏送来时冯保还有意强调过这事,显陵在嘉靖十九年已经建成了,这次好像只是改个碑题。朱载垕记得冯保好像是说陵中棱恩殿和明楼的碑题出了错,是庙号还是什么不和,朱载垕一时想不起来,便叫了声“冯保”,谁知许久没有回应,朱载垕抬头一看,才发现冯保并不在殿中。
这便奇怪了,这日自己看奏疏冯保都是陪着的,直到自己全部看完了为止,想来也是父皇有交代,他好回去复命。这人刚才还在的,怎么一抬头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冯保呢?”
一旁内侍闻言立刻过来,垂手低头回答:“王爷看奏疏时出去了。”
“去哪里?”
“奴婢不知。”那内侍只看见冯保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也不敢多问,倒是另一个内侍开口,道,“回王爷,乾清宫有事,冯公公被黄公公叫走了。”
这都是冯保事先安排好的,若自己真有什么事要离开,便让他同裕王这么说。
朱载垕暗想,黄锦自是知道冯保在这里做什么。这么突然将他叫去,莫不是父皇那里出了什么岔子?恰好显陵之事自己尚有不明之处,顺道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于是起身,道:“去乾清宫。”
那内侍听了也急:“奴婢先去通一声。”
“不必了,我自己去。”朱载垕说完,已走到了门前。
那内侍见状只能跟了上去,冯爷刚才是得到个信儿去的,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王爷去了不见人,可要先想好该怎么解释才是。
朱载垕倒不是十分在意冯保,倒想着一会儿问问黄锦。
这日他听宫里的人议论过句,父皇的病似乎又重了,究竟如何只有黄锦这奴婢知道,自己亲自去问量他也不敢隐瞒。
朱载垕很快便到了乾清门,刚一过去,便见着乾清门和乾清宫外的空地上围了人。朱载垕仔细一看,竟多数是自己认识的。有冯保、黄锦和个内侍,其中还有一个身着官服的人,竟是前日弹劾高拱的胡应嘉。
朱载垕走了过去,身旁内侍咳嗽了一声,众人这才望了过来。见是裕王,立刻先行了礼。
“起来吧。”朱载垕抬了抬手,看到胡应嘉怀中的折子,眉头微蹙,道,“们这是干什么?”
黄锦先开口:“回王爷,只是件小事,不想扰了王爷。”
朱载垕却不理他,而是问胡应嘉:“来干什么?”
胡应嘉见裕王,也知高拱与他的情分,自不敢开口说弹劾的事,只是道:“下官受召进宫见皇上,谁知却被黄公公给拦在了门外。”
黄锦立刻解释:“奴婢也是奉命办事,皇上圣体违和,现在实在不宜见任何人。”
冯保却道:“胡大人得皇上召见,既准许入宫,见或不见自是只有皇上说了算,奴婢以为应先向皇上请旨定夺才是。”
黄锦瞥了他一眼,神色复杂,冯保却不看他,面不改色。他本在慈庆宫中伺候裕王看奏疏,只是忽然听到了消息,说胡应嘉进宫却被内侍拦住,是谁也不清楚,只知他们此时正在中极殿附近。胡应嘉进宫定是徐阶他们有了动作,冯保闻言立刻赶了过去,他原以为是孟冲,但不想竟是陈洪。他与陈洪同在司礼监,也算是相识,却没有多大的了解。他一到当即问明了情况,陈洪说是黄锦的吩咐,黄锦昨日说这话冯保也听过,但看胡应嘉手中的奏疏,便猜到他恐怕是又要弹劾高拱了。于是冯保便做了个主,亲自带他进来。
陈洪本要阻拦,说:“冯爷,黄爷可发过话的,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了,准不高兴,若怪罪下来小人......”
“有什么事我顶着。”冯保这话一出,陈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盘算着,给高拱的信儿要快些送到,否则便来不及阻止了。
冯保暗想这徐阶他们也真会办事,自己这消息才出去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让他们又找了个替死鬼来。这胡应嘉看上去倒不笨,也不知是怎么被说服的。冯保亲自带着他去了乾清宫,一路上倒没人敢拦着。陈洪本想跟着,却被冯保给叫了回去:“这儿没的事了,该干嘛干嘛去。”
陈洪离了冯保的视线,却想高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午门,再上还要请旨入宫什么的,颇为麻烦,自己要想办法替他争取时间才是。想到这里,陈洪便想起了一个人来,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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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三十二章、拦截(五)
陈洪决定去通知黄锦,这本是步险棋,弄得不好不光会暴露自己和高拱的关系,还可能适得其反,反帮了徐阶他们。
黄锦虽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明里暗里他也没表示过要帮谁,他的主子便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陈洪明白这一点,所以吩咐派去的人,一定要在黄锦面前刻意强调,皇上圣体违和,不能再为这些事费神,此一定要拦住他们。
陈洪为不让人起疑,也没有亲自到乾清宫去,但却暗地里派人去打探了消息,知道冯保和胡应嘉刚过了乾清门便被黄锦拦下,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对那里情况的打探。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很快去打探的人回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裕王去了。
陈洪虽惊,却也算彻底放心了,有裕王在,他自是向着高拱的,这么说就没事了。
冯保没想到裕王会来,一时间也有片刻的不知所措,但他很快想明白,既然已经同黄锦对上了,那便再没有退路,索性坚持到底。何况胡应嘉本有皇上的召令,裕王再坚持也奈何不得。何况这日他也看出了裕王的软肋,便是但凡与皇上有关的事,他都外小心谨慎,丝毫不敢僭越。从奏疏一事上便可看出,裕王不是没有主意,只是更关心皇上是什么主意。
朱载垕听了众人的话,忽然问黄锦:“父皇此刻是否醒着?”
黄锦道:“奴婢才从里面出来,皇上还躺着,太医说要静养,不能惊扰。”
胡应嘉道:“可是王爷,臣当真是得了皇上的召见才来的。”
黄锦又道:“皇上是同意见大人,只是那时前面的事,何况皇上也不知大人究竟为何事进见。小人也奉劝大人一句,身为臣子,还是要将皇上说过的话记着好。”
胡应嘉一听这话,便知黄锦已猜到了自己的来意,心中更不悦,首辅他们将自己推到这儿来,却不想这事儿如此难办。只是这关键时刻却只能知己扛着,他们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胡应嘉觉得,此刻应想办法从裕王这儿入手,好在有个冯保是帮着自己的,虽不知他有何图谋。胡应嘉道:“皇上并未发话让臣回去,王爷是否要代皇上做这个主?还是进去通皇上一声?”
朱载垕沉默,这个主他可做不得,那日代父皇散朝已让他心惊不已,何况父皇也知道了此事,不知心中是否有嫌隙。只是这胡应嘉恐怕是为上次的事来的,不光对先生不利,父皇听了恐怕又要心烦,朱载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禁看向黄锦。他皇储之尊自不便当众向一个内侍求教,好在黄锦也明白,自己先开了口:“胡大人既是要见皇上,又何故扯上王爷?何况皇上尚未醒,小人也不便请命,还请大人先回吧。”
“臣便在这里等皇上醒来。”胡应嘉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这么一来就连裕王也可奈何了,黄锦次试图扶他起来:“胡大人,这满地是雪的,当心凉着。”
胡应嘉索性耍起了奈:“见不着皇上我就不走了。”反正今日之事做不好他也没法向首辅交差。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困局,进退两难。冯保倒乐得如此,反正以他一人之力也难敌裕王和黄锦两人。
谁知就在这时,乾清宫门却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个人来,就站在门口。
众人一看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行礼:“参见皇上。”
嘉靖面有病色,穿着明黄的单薄中衣,批了件披风,一出来又咳嗽不止。
黄锦与裕王虽焦急,但皇上没发话谁也不敢起来。黄锦只能大声道:“皇上,外边天寒,您还是进去吧。”
嘉靖抬头指着众人:“们。”停顿了一下:“都进来。”说罢转身入殿。
众人面面相觑,胡应嘉最快起身,却不敢比裕王先行,紧跟在其身后。
殿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众人进去时嘉靖正坐在床沿。黄锦一进来便觉殿里冷了,当即吩咐人又关了两扇窗。
嘉靖不耐烦的让他过来,黄锦便不敢再忙活。嘉靖不问胡应嘉,反倒问他:“说说吧,什么事?”
黄锦只回了一句:“胡大人进宫了。”
“哦,进宫做什么?”
胡应嘉忙答:“臣是得皇上召见。”
“召见?”嘉靖想了想才记起,道,“说有要事求见,什么事?”
胡应嘉慌忙拿出奏疏,双手递上:“臣要再上奏疏。”
众人一听都不免心惊,谁都猜到了胡应嘉上疏是对谁,只是不知皇上反应如何。
嘉靖沉默了片刻,忽望向黄锦,黄锦立刻会意,接过胡应嘉手里的奏疏递了上去。嘉靖刚要伸手去接,却又迟疑,犹豫了片刻终于放下手,道:“送去慈庆宫吧。”
朱载垕听这话顿觉不妙,忙道:“儿臣……”
“别说了,朕累了,们都下去。”嘉靖说完又躺下,“黄锦,留下。”指向冯保:“在门外等着。”
“是。”黄锦和冯保齐道了声,冯保先起身退下,众人也不敢逗留。
嘉靖睁着眼,呆呆的看着床顶的龙纹花。黄锦见他手还露在外面,便上去为他盖好被子:“皇上,小心着凉。”
“不打紧。”嘉靖淡淡的说了句,目光定在床顶,沉默了不知多久,忽然道,“看了。”
黄锦自是知他在说什么,答道:“回皇上,没有,胡大人定要亲自见着皇上,如何肯给奴婢看。”
“心里清楚,便是看了,未必要用眼睛。”
黄锦心知说不过皇上,也就沉默的站在一旁,道了声:“是。”
嘉靖本等着他的话,却见他不再多说,于是道:“怎么不说下去?”
黄锦面不改色回答:“太医说皇上宜修养。”
“不要转移话题,朕要说下去。”嘉靖轻咳了两句,显然有些情绪,连“哎”了两声,对着床顶念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黄锦心中忐忑,却沉默不语,静立在一旁。
嘉靖问:“可知朕念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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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拦截(六)
黄锦回答:“皇上念的是苏明允的辨奸论。”
“不错,朕此番倒是静了,却不想这么快就能见微知奸。”嘉靖语气如常,黄锦却立刻跪了下来,“奴婢知罪。”
嘉靖却问:“何罪?”
“奴婢......奴婢......”黄锦竟一时也说不上来,嘉靖道,“管着宫人,替他们揽着是应该的。不过也不能怪,朕虽病着可心还不糊涂。”
黄锦被看了心思,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嘉靖道了句:“起来吧。”
黄锦却不肯:“奴婢有错。”
嘉靖奈:“既有错,那可知这后三句,若能背出来,朕便恕罪。”
黄锦想了想,虽然年纪大了从前读过的诗书有些忘了,但好歹这句还是记得的,立刻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
嘉靖点了点头:“好一句人人知之啊,可偏偏有些人便不明白这理儿。胡应嘉那奏疏朕虽没看,但里面是什么朕再清楚不过了,徐阶他们那点心思朕还不知道吗?和这些大臣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们那点算盘朕再清楚不过,不过是怕裕王登极高拱得势,便会威胁到他们如今的地位,只是徐阶也如此,实在让朕失望,就连他也知道朕将不久于世了吗?”
“皇上。”黄锦吓了一跳,慌忙叩头,“皇上是万岁,自然是千秋万世。”
嘉靖闻言一笑,发白的嘴唇让笑容中也带上了分苍白的味道:“万岁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朕都不信,徐阶他们也不信,难不成还信吗?”
黄锦一听竟大声哭了起来。
嘉靖皱眉,烦道:“个大男人哭什么?”话一说完又不觉好笑,一个太监算什么大男人。
黄锦听了想笑,但脸上又挂着泪,一时间表情十分奇怪,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奴婢伺候皇上大半辈子,奴婢是离不得皇上。”
嘉靖叹了口气:“跟着朕入宫,算来也有好些年了。正是为年纪大了,朕才不忍让再继续操劳下去。朕会让裕王赏笔银子,足够今后在宫外安度晚年了。当了一辈子的奴婢,也总要当一回主人吧。朕这么做都是为好,可明白?”
黄锦老泪众横,只得抬起袖子不住的抹:“奴婢明白,奴婢宁愿伺候皇上一辈子。”
“行了,老了自己也伺候不了,难不成让朕来伺候吗?”
黄锦顿时语塞:“奴婢......”
“把冯保叫进来吧,若听懂朕刚才的话,便知该如何对待他。”
黄锦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奴婢明白。”接着起身出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还想问什么?”嘉靖看也不看他,直接道。
“皇上,不恼吗?”黄锦说得小心。
“说胡应嘉。”嘉靖忽然一笑,“他不把朕说的话放在心里,朕如何不恼,只是有些事上不得台面,朕若真当着他们恼了,有些事就不能回头了。朝廷经不得动荡,若出事胡应嘉定供出徐阶他们,到时损伤的也只会是朝廷。与其如此,朕不若装作不知。”
黄锦暗叹:“皇上辛苦了。”
嘉靖又一笑:“修了这些年道,这点心性气度若没有,那岂不是亏了这些年来的骂名。”
黄锦心中酸楚,外人道皇上沉迷道术,昏庸能。只是这昏庸背后的睿智与豁达,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说了声“奴婢告退”,忍着泪退了出去,他不想让皇上再为自己这哭哭啼啼的子心烦。
冯保在乾清宫门前的房檐下候着,露在外面的一边肩膀上还落着片雪。
黄锦打量着他,想起皇上刚才的话,忽然伸出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
冯保微惊:“干爹。”
还不等他再说,黄锦便道:“皇上在里面等,快进去吧。”
冯保神色复杂,看黄锦的神色,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子。然而皇上在等着,他也来不及多想,道了声“是”便进了殿。
黄锦吩咐人将门关好,自己则在大殿外候着。望着眼前,一望际白雪中萧肃的紫禁城,也不知是第次看到这的景象。想着想着,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说真要做了什么,除了伺候皇上,倒真想不起其它了。看来当真要退下了,只是在此之前,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冯保走进殿中,步子极轻,心中仍有忐忑。殿中的光线极暗,但周围的摆设他再熟悉不过,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摸着叫出每东西的名字来。皇上还躺在床上,冯保踮着脚走了过去,停在龙床的踏板前,跪地行礼:“皇上。”
“来了。”嘉靖的声音有些低沉。
冯保回答:“是,奴婢来了。”今日之事他本就冒险,以皇上的聪明,未必没有洞察。
“叫他们都下去吧。”
冯保回头,果见窗户旁还站着四个人,三个内侍一个宫女。他们听了皇上的话,很自觉便要退下,冯保却还是说了声:“们退下。”表示自己依命行事。
咯吱一声关门声响起,嘉靖知道殿中再没旁人,这才道:“还记得上次朕让做的事吗?”
冯保不急开口,先是想了想,觉得皇上问的应该是除高拱一事,却不敢直接回答,而是先小心试探:“奴婢愚钝,皇上问的可与高大人有关?”
嘉靖不说话。
冯保知皇上是默认,便道:“皇上吩咐奴婢当竭尽全力,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如今还未能成事,恰如今日,皇上您也看到了。”
“妨,既自觉不行,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冯保吓了一跳,忙道:“奴婢虽能,但却不敢有负皇上所托。”
嘉靖摇了摇头:“不怪,是朕,是朕改变了主意。”他停顿了一下,知冯保的担心,又道:“朕答应过就不会食言,朕已经同裕王说了,他也答应遵照朕的意思,黄锦过后,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是的了。”
冯保闻言心中一喜,裕王答应了,那便意味着这事儿成了。但表面上他还是要按捺住喜色,道:“多谢皇上。”
“不用谢朕,这也是自己挣来的。高拱也算是梁之才,只要裕王心里有数,那便可以留他为朝廷效力,这一点一定要记着。”
“奴婢记着。”冯保心里复杂。
嘉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这日跟在裕王身边,以为他处理朝事如何?”
冯保不回答。
“是不会说还是不敢说。”嘉靖见他还不开口,“朕想听实话。”
冯保这才道:“王爷心中对朝廷之事颇有见地,懂得用人识人之道,只是到头来,都会以皇上为重。”
嘉靖叹了口气:“朕也说过,他做事都太小心。这么一来,朕反倒成了他的累赘。”
“皇上何出此言,裕王又岂会有这的心思。”
嘉靖一叹:“他是没有,是朕多心了。”说完闭上眼睛:“回去吧,裕王还在宫里等。黄锦那边不用担心,今日之事他不会找麻烦,也怪朕,没有提早给说清楚。”
“奴婢不敢。”冯保心中的石头算是放下一块,裕王要问什么,他也大致有数。只是高拱,皇上虽发话,但即便自己此事掣肘,他也未必能放过自己。冯保不禁一叹,看来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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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干爹(一)
冯保刚一出乾清宫,便立刻有人过来命:“冯爷,王爷有旨,让您出了乾清宫便立刻回去。”
冯保环顾四周一眼,并不见黄锦的身影,道了句:“知道了。”便向慈庆宫而去。
他进慈庆宫时,裕王还坐在案边看奏疏,冯保认得是胡应嘉那本。便做了个手势,让殿里人先退下,这才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朱载垕抬头:“回来了。”
冯保忙道:“听了王爷的命,奴婢一刻也不敢耽搁。”
“看看这个。”朱载垕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将胡应嘉的奏疏递给他。冯保忙起身接过,在一旁安静的看了片刻,这才双手托着,恭敬的归还到案上。
“看完了?”
“看完了。”冯保本等着裕王询问,谁知裕王却忽然没了话。冯保也不抬头,只能弯着腰在一旁等着。
“再看看这个。”裕王的声音又响起,冯保一抬头,却见裕王手中拿着的正是高拱的那封信。冯保接过,信中的内容他是知道的,现在只能装装子。很快同双手托着,将信放回了案上。
他刚一放下信,手离开桌案的瞬间,裕王便开口,问道:“以为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冯保也不知裕王问的是什么,高拱这信中的内容可不止自己,于是道:“奴婢愚钝。”
朱载垕却又问:“那觉得先生所说,于于徐阶于严讷、李春芳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冯保猜不透裕王的意思,只能小心回答:“真假王爷心中自然有数。”
“倒会说话。”朱载垕心想,这冯保果真圆滑,表面上却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会偏听一人之言,谁是谁非今后自当见。”
冯保只能道:“王爷英明。”
谁知他话音刚落,朱载垕却话锋一转:“只是今日之事,我要听个解释。我见方才看这奏疏时神色如常,显然胡应嘉弹劾先生并不惊讶,既知他违背父皇之言,却还有意纵容他入宫,这么做,究竟有什么企图?”
裕王的声音由缓到极,到最后已然成斥责。
冯保慌忙跪地,道:“奴婢也是为皇上为朝廷着想,奴婢是为了大局啊。”
“哦?”朱载垕略微诧异,“说来听听。”
冯保立刻道:“皇上圣体违和是不假,黄公公为龙体着想不让人打扰也没错。只是皇上并没有这的旨意,何况胡大人是得了皇上的应允才入宫,若这么被内官阻挡,恐怕出去朝臣们也不免非议。皇上本病多日不朝,这么一来恐怕朝中人心惶惶,大臣们都会成日猜度着皇上的病。何况黄锦是奴婢的干爹,奴婢也不想他背个霍乱朝政的罪名,于公于私奴婢都当如此。何况奴婢也是觉得应向皇上请旨再定夺,并半分纵容的意思。还请王爷明鉴。”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道:“竟然是这。”
冯保听着语气,更是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事实如何朱载垕心中也大致有数,只是如今自己只身在宫中,也不便多说什么,于是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说完找出了重修显陵的奏疏,展开在面前:“过来,我有事要问。”
冯保心中忐忑,却也只能依言起身,走过去一见是这件事,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便如实回了裕王,陈述尽可能详细却又不多啰嗦。冯保暗自庆幸,裕王是他今后的主子,好在今日之事他也没再计较。
冯保陪同裕王看完了奏疏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裕王倒可以稍作休息后用膳,而他还要将这些奏疏全部送还给司礼监,交还时还必须有黄锦看着。皇上说过不让此事扬出去,此这些奏疏也只能用包裹包着,还要用两个包裹才能全部装完。冯保不让别人插手,也只能亲自提过去。司礼监经手的事也没人敢多问,所以这一路他倒用不着怎么避忌。
走到一半,忽然有人从旁叫住了他:“冯爷留步。”
冯保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内侍。
那内侍环顾四周,见人都隔的远远的,还不等冯保开口便将一封信递给了他,道:“小人特地来给冯爷送信的。”
“谁的信?”冯保低头一看,却见那信上落款竟是徐阶,一时间警觉起来,下意识环顾四周,又确定周身没什么人,正想伸手接过,却发现自己双手都提着东西,一时有些为难,总不能拿着徐阶的信四处走吧。
那内侍不知冯保包裹里的东西,便道:“让小人帮冯爷先放里面吧。”
“等等。”冯保吓得后退一步,这奏疏哪能让人碰。只是地上都是雪,这两个包裹也放下不得。想了想将手中的一个包裹递给他,“先拿着。”
那内侍双手接过,抱在胸前,也不问是什么东西。
冯保这才从他手中接过信,想了想,暂且塞进另一个包裹,与那奏疏先放在了一起。这才从内侍手中接过包裹,道:“行了,这儿没的事了,先回去复命吧。”
“是。”那内侍转身便走。
冯保又望了周围一眼,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这才又向司礼监而去。
本想着到司礼监还要等上一会儿,却不料到时黄锦已在那里,看子似乎是等着他的。
冯保放下奏疏叫了声“干爹”,还不等多说,黄锦忽然按着圈椅的扶手支起了身子,转身往后院走。冯保还没回过神,便听他说:“跟我来。”
冯保只能跟上,到了后院平日里没人去的厢房,走了进去却没有半点尘土味,东西虽老旧,可看子是才打扫过不久,看来黄锦是早有准备。
“关门。”
冯保依言,只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已跪在了地上,道:“儿子知错。”
黄锦打量着他:“哪儿错了?”
冯保回答:“儿子不该自做主,不该违背干爹的意思。”
黄锦沉默一下:“违背我的意思没关系,关键是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有一点要记住,论何时,的主子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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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干爹(二)
黄锦有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冯保却没心思细想,只能点头称“是”。
黄锦看他的模,道了句:“起来吧,我叫来可不是想罚。”
“是。”冯保慌忙起身。
“皇上都跟我说了。”黄锦叹了口气,“倒也难为了,今后这司礼监就交给了,我也该退下了。”
冯保一听慌忙又跪:“儿子不敢。”
黄锦看他皱眉:“行了,皇上都发话了,没什么敢不敢的。何况皇上说的不错,我也年纪大了,留在宫中保不准什么时候出个错漏,倒不如出了宫安度晚年的好。”黄锦说着拉他起来,语气意味深长:“从入宫以来就跟着我,从低等的火者开始,一直到如今的位置。很聪明,也比别人肯花心思,这一点我都看在眼里。”
“干爹。”冯保一时感慨,“若没有干爹,儿子断不会有今日。干爹恩德,儿子断不敢忘。”
黄锦闻言却一笑:“当我恩德,我却忌讳的本事。我都在宫里大半辈子了,按理说也不是不知道这理儿,可偏生就不愿服老,还想再留着多伺候皇上年。不过现在我想通了,皇上若真没了,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黄锦说着也不禁抹泪,他是跟着皇上从兴王府来的,从小看着皇上长大,宫中还有谁比他和皇上的感情更深?黄锦说:“我们这的人是注定在子嗣上没什么指望的,可今日在私底下,我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一直以来,我心底可是将皇上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啊。”
冯保一听也吓了一跳,好在这里只有二人。但见黄锦说得动情,忽然想起与世子一同玩耍的场景,心中也颇为触动。
黄锦感叹之后也抹了抹泪,方才正色道:“我既退下了,也为做一件事,就算是我这个干爹送给儿子的最后一件儿礼物吧。”
冯保也纳闷黄锦想做什么,问道,“儿子糊涂。”
黄锦道:“忘了给我提过的那个孟冲吗?”
冯保点头,心中不免忐忑,难道黄锦已知自己是在利用它除去此人,小心试探道:“干爹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我把他抓起来了。”
黄锦此话一出,冯保也吃了一惊。他知黄锦谨慎,若真要料理了此人,必要等上段时日,却不想这么快。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黄锦便道:“我知道想说什么,他不在宫中,还没有死,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
冯保追问:“那孟冲现在在何处?”宫中太监多,忽然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孟冲在尚膳监虽只是个佥书,但好歹也算是有地位的人,若这么忽然少了,定会很快察觉,追查下去。然而黄锦却让他不用担心,黄锦道:“这事儿不是在宫里,我是让东厂的人在宫外绑的,现在还关在东厂里呢。李金水那边我会打招呼,少了个佥书而已,皇上还在病中,量他也不敢为这点小事惊动皇上。”
冯保点头,黄锦做事还是向来稳妥的,只是他问:“不知干爹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黄锦道:“此人杀不得,就先一直关着。”
冯保点了点头,这个人若杀了的确有些冒险,不过这一直关着,也和死没什么区别。
黄锦要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多言的,便让他先回去。冯保也举不宜久留,裕王对自己未必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快回去好,于是便告别了黄锦。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黄锦也不急着整理那两包奏折,将它们先藏进了柜子中,明日再来处理。
冯保走在回慈庆宫的路上,脑海中满是黄锦刚才的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心里又莫名的慌,走着走着,忽然惊觉,脱口叫了声“遭了”。徐阶给他的那封信,还在那两个包裹中,刚才他走时竟忘了取回。他本想折回,但想司礼监此刻恐怕已没人了,钥匙在黄锦手中,自己想进去恐怕是不可能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暂且忍着,明日赶在黄锦到之前,想办法取回。可这怎么能不急?关键是那信中的内容连他自己都没有看过,正如此,才越发担忧。
为此冯保彻夜难,第二日一早便要赶着去司礼监,谁知却被人给叫住了,原来是世子要找他。冯保奈,只得先过去,始终心不在焉,一直想着那信的事。
朱翊钧也察觉到他的异常,见他眼圈发黑,不禁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世子如此关心,倒让冯保心中一暖,忙道:“奴婢没事,只是昨夜……”他本想说没睡好的,话到这里却忽然有了主意,接着道:“受了点风寒,现下有些不适。”
朱翊钧一听也有些急了,冯保宽慰:“不碍事,奴婢只要休息一下就好。”朱翊钧一听,忙准了他的假,让他马上回去躺着。
冯保谢恩,出了慈庆宫后便立刻跑去了内阁。黄锦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左右到的,但愿今日还没到。他心中祈祷着,一到司礼监,果然见黄锦不在,又问了其他人,才知他被皇上召了过去,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冯保这才松了口气,忙打开柜子从那一包奏疏中拿信,昨日他亲眼看到黄锦吩咐人将那两个包裹放进了这里。只是他打开柜子,却发现里面并没有那两个包裹的影子。立刻抓着一旁的内侍追问:“这里面的东西呢?”
那内侍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架势给吓了一跳,回答的支吾:“被……被黄爷带去……见皇上了。”
冯保一听,顿时如雷贯顶,那信可断不能让皇上发现,否则……后果他不敢想象。然而冷静下来一想,黄锦不是做事马虎的人,按他原来的惯,定是要先整理好才拿给皇上的,难不成他已经发现?但可直接拿着那封信去,干嘛要多带上两个包裹?冯保越想越不明白,本想去乾清宫,但转念一想不是自投罗网吗?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就留在司礼监等着好。一来他可以想办法,二来黄锦回来,他也能立刻见到,这件事还是先问清楚他的好。想起昨晚黄锦那番看淡一切,有意退去的话,冯保便越觉得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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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干爹(三)
黄锦回来已是个时辰后的事,冯保正坐立不安,见他进屋便立刻迎了过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黄锦见他也并不诧异,而是道:“先把给裕王的奏疏送去,回来再说。”
“可是干爹......”
黄锦打断了他:“都说回来再说。”说完便将今日内阁刚上的奏疏拿出来。
冯保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试探着道:“昨日奏疏干爹都看了?”
谁知黄锦却答:“不光我看了,皇上也看了。”
冯保心中咯噔一声,黄锦又说:“裕王处理的倒也妥当,也是差事办得好,皇上还说要赏。”
冯保忙道:“不敢。”
黄锦也不提那封信的事,而是又催冯保立刻将今日的奏疏送过去。冯保只能先包好,心中回想了一遍黄锦刚才的话,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暗指。走时忍不住回头,又多问了一句:“干爹,那奏......”
“都说了回来再说。”黄锦不耐烦的送他出去,“裕王那里的事要紧,若别的慢了,皇上那边也没法交代。”
冯保知这话,心想现在是套不出什么,索性就按黄锦安排,先把奏疏送了过去。看子似乎没什么事,否则黄锦如何会如此淡然的同自己说话。只是那信又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冯保也不得而知。
他虽一直想着这事,但也知道轻重,裕王问什么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对答如流。好不容易等到这边完了,他又立刻急着回司礼监,谁知黄锦又不在那里。一问之下,还是被皇上召去了。冯保奈也只能等着,谁知这一等就等到近黄昏,黄锦还没有回来,他也不便在此久留,只得离开。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回住处,黄锦竟已在哪儿等着自己。
桌上已泡好了一壶茶,黄锦见他回来,这才站了起来:“去哪儿了?”
冯保立刻回答:“儿子一直在司礼监。”
“倒耐得住性子,可是为了那信?”
冯保一下子紧起来:“干爹都知道了?那皇上......也知道了吗?”
谁知黄锦却反问:“以为呢?”
冯保一时语塞,面色焦急。黄锦见他情状,不禁一笑,道:“当我私下里告诉了皇上?定是听说今早我带着那奏疏去见皇上了。我只是例行公事,好在提前查看过一次,不然那封信可真要被皇上看见了。”说完便拿出那封信,交给冯保:“信我是没看,只是不曾想何时和徐阶有了联系?”
“这个......”冯保接过,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黄锦见他为难,也不追问:“不方便就不用说了,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徐阶虽在朝野中有威望,但裕王最看重的毕竟是高拱。虽与高拱结怨,但凡是也不是一层不变,他们这些大官倒不怎么担心,但是我们这些人还是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好。”
冯保点头:“我明白,多谢干爹提点。”
黄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明白就好,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吧。”
冯保便告退,走到半路就忍不住将信拿出来,接着灯笼看着。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疑惑,也不知黄锦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他就真的没有看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内官和外臣勾结本就是大罪,他既没将此事告诉皇上,想必也不会害自己。冯保这么一想,便觉放心了许多,一门心思又放回了信上。
那日,胡应嘉从乾清宫出来,本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按皇上吩咐的将奏疏呈给裕王。
朱载垕不接,一旁内侍见着拿过。
“胡大人不如去慈庆宫,和我说说这奏疏的事。”朱载垕本诚心相邀,他想胡应嘉在朝中多年,很多事情想必比自己更清楚,一会儿也好借机像他询问,顺便问问他以为朝政弊端在何处。
谁知胡应嘉却误以为裕王是为了自己弹劾高拱的事,忙推道:“臣没皇上的命令,不敢久留宫中,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一听也勉强不得,总不能为了他再向父皇请一道旨吧,于是也只能点头:“好吧,先出宫。”
“下官告退。”胡应嘉行了一礼,立刻转身离开。他急着去见徐阶,如今事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心中一时也没了主心骨,只能看徐阶怎么说了。想来也有些后怕,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运气好,皇上竟没看那奏疏,也没听自己的话,否则又岂有不怒的道理。不过这一来倒好,徐阶也怪不道自己了。
胡应嘉去时徐阶正在府中等他,知他回来,早已吩咐了门房,若他来访直接带进来,不必再回来通。
今日宫中的事徐阶也略有耳闻,然而听到的只是胡应嘉被拦着,也不知他有没有见到皇上。如今见胡应嘉来了,自然是先追问事情的经过。
胡应嘉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虽有些费时,却不敢漏掉一个细节。说完还不忘问:“元辅,说皇上是什么意思?这奏疏交给裕王,那裕王会不会......”
“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徐阶叹了一声,“以皇上的聪明,恐怕已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胡应嘉一听又惊又喜,惊的是皇上知道,那他们的计划也就全盘皆输了。反而喜的也正是如此,皇上知道了,那也知道这背后是谁在主谋,这么说和自己的关系也不大了。
就在胡应嘉思索之际,徐阶忽然开口又道:“见着皇上了?皇上如何?是否真的病入膏肓?”
这个......胡应嘉当时倒真没敢抬头,但想皇上既能走动,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于是道:“皇上还是病着,不过应该很快会痊愈。”
“是吗?”徐阶也说不得信与不信,只是道,“但愿如此。”
胡应嘉问:“元辅,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徐阶蹙眉,皇上既已知道,他若真的好转,那断然不能再轻举妄动,否则真的触怒了皇上,那才是真的不妙。徐阶道:“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胡应嘉更担忧,“这事儿已做下一半,难不成就这么停在半途吗?”
徐阶不以为然:“急什么?欲成事,天时地利人和一都不可缺少。今日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日都不要外出,也不要见客,若我预感的没错,一切在这日间便会有消息,到时也该有个了结了。”
胡应嘉还想说什么,徐阶却到了声:“送客。”
管家立刻过来,恭敬道:“胡大人,请吧。”
胡应嘉望着徐阶,忽叹一声,拂袖而去。罢了罢了,自己本就是为别人办事,还是乖乖回去等消息吧。
徐阶倒没怎么在意胡应嘉在想什么,徐阶满脑子想的都是皇上的病,想起昨日收到的书信,便立刻让人拿了出来。
冯保......虽有那日早朝一事,他对此人印象不佳,但想来如今也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既然是司礼监人,又是在黄锦手下,想来宫中的事他也知道不少。最关键的是冯保与高拱结怨,这么一来倒是和自己同仇敌忾了。
徐阶想到这里,当即写了封信命人送入宫中,邀请冯保明日到府中一叙。
书信隔了一日才有了回应,冯保却不知何故推脱,理由是:“京中耳目众多,内官和外臣不宜私下相见。”这话来得突兀,倒让徐阶猜测不已。冯保既抄了高拱的信出,便是有相助之意,只是怎么事到如今反而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是宫中出了什么事?还是他给冯保的信或冯保抄了高拱的信的事败露?徐阶一这么担心,还是觉得冯保的话不错,在没弄清情况之前,自己也还是不要和他私下里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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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三十七章、月娘(一)
那日,高拱在府中与郭朴相会,听了陈洪的信也是惊愕不已,便急着要赶进宫去。不料却被郭朴当即阻拦:“肃卿听我一言,如今这宫里是去不得的。”
高拱急道:“我若不去,那胡应嘉的奏疏就要递到皇上面前了。”他长叹一声:“质夫,我也不瞒了,这陈洪便是我在宫里的内应。但是他地位不高啊,也不是司礼监的人,能替我挡下着一时,但却也支撑不了多久啊。我若不再赶着进宫,他那里恐怕就拦不住了。”
高拱说完便急着要走,郭朴却一把拉住了他:“肃卿,冷静想想,又没皇上召见,现在进宫不也得去请吗?而且到时候皇上问起来,如何知道胡应嘉是来弹劾,怎么说?是供出陈洪还是装傻充愣啊?到时候说不定反倒让皇上生疑,觉得陈洪是派在宫里监视他的,到时怎么解释?”
高拱一时被问住了,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不错,现在进宫的确不合适。”然而他眉头一皱:“可是不能就这么让胡应嘉把那奏疏送到皇上那儿啊。”
郭朴道:“细想,上次皇上有言在先,而胡应嘉为何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再次上疏?”
高拱很快明白:“是徐阶,一定是他见前次弹劾不成,这次冒险走了步险棋。这次是胡应嘉,即便出事他也会丢卒保帅,当真是算好了的。”
郭朴也不否认:“首辅做事向来妥当,只是今日他为何会忽然出此险招,肃卿可否细想?”
这一点高拱刚才也没有细究,这会儿听郭朴提起,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为裕王。”那日裕王忽然从里间出来,倒是让他也吃了一惊,他都知道是何缘故,想来徐阶不会不清楚。
“原来是这,难怪他今日下这个手。”高拱道。
郭朴点头:“不错,既是险棋,那我们与他便各有一半的胜负。既然如此,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等着看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高拱沉默了一下,忽问:“若是皇上,该如何?”
郭朴一笑,道:“不痴不聋,不成姑公。皇上也难啊,不光要管着我们,还要管着天下这一个大家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何况宫中不还有裕王吗?”
高拱一听裕王,很快明白过来,也笑道:“这么说来倒是的法子最好了,就依,我也不去了,留在府中躲个清闲。”
郭朴又一笑:“这清闲可不得了,接下来还有件大事要我二人去做。”
“何事?”
“肃卿还记得我曾同说过,我之所以不能明面上帮,是不能让徐阶知道,否则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对付我。”
“不错”高拱点头。
“我还说过,要等待一个时机。”
高拱再点头:“说过。”然而他话音一落,顿时明白过来,神色紧:“是说时机到了?”
郭朴点头:“不错,就是现在。皇上对裕王态度的转变,已经让徐阶提前动手了,所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欲杀虎必先断其爪牙。而我们第一个目,就是严讷。”
高拱更紧:“要怎么做?”
郭朴道:“严讷进来时常出入我府,我发现他有一个惯,闲暇时总爱取下块镂空虎纹玉佩在右手把玩,喝茶或写字时就会随手放在一旁。”
高拱不明其意:“爱好个把个物件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关键是我在他身旁观察很久,他出入各处都私带着这块玉佩,就连拜见皇上也是,只是私藏在袖子里。”
“这能说明什么?”高拱道,“难不成去皇上那里告他个大不敬?”但他一细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胡应嘉弹劾他的还不是那点芝麻绿豆的事儿。
“当然不是。”郭朴也觉好笑,自己何尝是那小题大做之人,道,“肃卿可听说明月楼?”
“明月楼?金华赤松门东北城楼上那个?”
郭朴一听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问那么远地方的做什么?我说的明月楼在东城的勾胡同。”
“勾胡同?”谁不知道勾胡同属黄华坊,是声色歌舞的地方。只是高拱也只是听说而已,里面有什么楼他都当真不知。暗想着郭朴看着端正,难不成也去过那里。
郭朴倒没看出他这些心思,而是道:“明月楼的女主人姓韩,叫月娘,极擅昆曲,与我也算是相识。这次,只有她能帮我们这个忙。”
“莫不是红颜知己?”
郭朴苦笑摇头:“我也是有家室的人,妻儿都还在老家,哪有那的福气。她本是良家女,祖上代都是读书人,祖父还当过知县,到了父亲这辈就只当了个县衙里的主薄了。那年她家乡闹蝗灾,百姓们颗粒收,知县当即向府里汇报灾情,府里又报到了省里,省里那些官员到积极,立刻写了奏疏八百里急送往朝廷,户部很快拨了一笔赈灾的款子。谁知这层下来,分到灾民手中的竟不及十中之一。这下灾情没有缓解,反生了疫病,朝廷怪罪下来,就一股脑都推到了县衙的头上。结果知县、县丞、主簿全都被抄家问斩,县里的其他人流放的流放关的关,当真是一个都没有逃过。”
高拱一听却不惊讶,愤愤道:“难怪他们会如此积极,谁又是当真想着百姓。真是蛇一窝,欺上瞒下。官场中贪墨盛行,这的冤案还少吗?”
郭朴也叹:“是啊,月娘曾以性命向我保证,不管县衙里其他人如何,可她父亲是定不会贪墨一分一厘的。只是可怜了她从小丧母,父亲被杀,唯一的婆婆又一下子被气死了,当真是一夜间家人亡,独自一人流落在外。幸亏被我碰上,虽同情她也插不上手,只能给她些银子,让她另谋生计。”
高拱道:“想必当时的身份也是瞒着她的?”
郭朴一叹:“不错,我当时是吏部左侍郎,替她向皇上递个奏疏陈情冤屈、要求再审也不是件难事。只是在当时,那件事还关系到严嵩一党,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先瞒她。”
高拱知他难处,宽慰道:“也算尽力,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涉入朝政之中,这么做也是为她着想。”
郭朴又叹了一声:“只是我没想到再见时她已成了如今的模,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说,我也只能作罢。”
“那么严讷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郭朴道:“明日我会以我的名义邀严讷去明月楼,想来他不会不去。到时只需在府中等我,成事后我会立刻来找,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去做了。”
“要做什么?休要瞒我。”
郭朴却只一笑,有意卖关子道:“明日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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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三十八章、月娘(二)
勾胡同在史家胡同和本司胡同之间,三者都属黄华坊,只是后两者却不如前者热闹。往来客商若要在京中留宿一晚,那势必要来此处。与寻常的风月地不同,这里白日也歌舞升平,包席包场的客人络绎不绝,小到往来客商,大到四品以上朝廷命官。
严讷是换了便服坐着轿子来的,他还特地让人换了定墨绿的轿子,以防被人认出身份。这里他倒不是没有来过,也是很多年前朋友宴请,当然那时他身份还不高,自然也不用像现在这提心吊胆。
今日他本不想来,若不是郭朴说要给自己一个答复,他也断不会冒这个险。这件事是瞒着首辅的,不然他一定拦着,否则一旦被发现,便有失朝廷的体面。
只是徐阶不知,他和郭朴了这么多日,却丝毫没有进展,好不容易抓到今日的机会,即便是冒险他也要来试试。
明月楼严讷来之前已叫人打探过,主人韩月娘是个歌女,两年前到京盘下了这么个地方,据说她是从名师,唱的昆曲也是勾胡同中一绝。严讷也私下里查过她与郭朴的关系,但由于时间有限,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是在郭朴回乡守制后一个月来的北京。这么说来二人的关联倒不大。
严讷有意让轿夫抬到了侧门,不从正门入。他原以为与其他楼阁一,大定挤满了人,可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竟难得的清净。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郭朴包了个场子。
这儿包场的价可不低,郭朴又来为官清廉,今日他倒是画了血本了。没了旁人,严讷虽放心许多,只是这么一来,他便越发搞不懂郭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来时中还没有人,有婢女引着他坐到大正中的位置,桌上已摆放好茶果。
严讷环视周围一眼,数了数身旁的红木方桌,一共有七个,都是围绕着戏台分布的。二楼还有看台,但没人上面的烛火都是灭了的。
严讷进来时没有带随从,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中不免有些怪异,连端茶的声音都要比平时大许多。
忽然一下有笛、箫、琵琶类乐器一并响起,声音虽不大却来得突然,倒是把严讷给吓了一跳,很快冷静下来,却听声音由缓到急,已然是昆曲的调子。他并非没听过昆曲,只是曲调与以往所听不同。
“今日知严大人来,月娘特地准备了新曲子。连我也不曾听过,倒是沾了严大人的光了。”
严讷听声音从旁响起,转头一看一身便装的郭朴不知何时已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上。严讷刚想说话,台中走出一人来,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女子花旦装扮,手握团扇,扇面是牡丹遍地。她碎步于台中,团扇遮面,美目流转,一拂袖便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声音婉转如莺,清亮中夹杂着一分深闺女儿的哀怨,接着又唱:“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断,理还乱,闷端。”唱罢捧胸口一叹,倒让人凭生爱怜。
严讷在朝中久了,倒是少见这小女儿情怀,上这花旦唱腔一绝,实在忍不住喝彩。郭朴虽听过月娘的曲儿,但却从未听过今日这支,实在是眼前一亮。
二人正听得入迷,但韩月娘又唱了两段便忽然不唱了,从台上走了下来,朝着二人盈盈一拜,姿态婀娜:“奴家见过两位大人。”
郭朴一笑,让她起来:“月娘,倒真是让我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怎得这日的功夫不知从何处得来这么好的曲子?”
韩月娘浅笑:“郭大人过誉了,承蒙大人不弃。这曲子是奴家学艺认识的一位公子所作,可惜只有写了这前一段。”
“当真是可惜。”严讷听了也感慨,不禁问,“这么好的曲子他为何不继续写下去?”
韩月娘回答:“那公子志在功名,于曲艺不过是闲来事的赏玩。”
严讷又道了声“可惜”,忽然又问:“那这首曲子可有名字?”
韩月娘摇头,严讷又暗叹了一阵。
郭朴心想月娘口中的学艺之中,应该是自己接济她以后的时日,只是既然学了这昆曲,何不好好的跟着戏曲班子,为何要孤身一人来京中,还是在勾胡同开了这明月楼。
他虽这想却没问,目光落在桌上,严讷果然将虎纹玉佩随手放在了茶盏旁。他对韩月娘说:“去取酒来,我要和严大人便喝便谈。”
“是。”韩月娘替他们斟满茶后退下,戏服的长袖掩着,双手离开桌时顺带悄声息的拿走了玉佩。郭朴有意转移严讷的注意力,便开始与他谈论朝廷中的事,严讷不明白郭朴的意图,也只得字句留意,唯恐听漏了什么,自然也不会注意到玉佩的事。
郭朴见月娘得手,便知不宜在这里久留,否则严讷一旦发现玉佩不见,便会立刻怀疑到这里。他知徐阶、严讷等人最忌讳什么,于是道:“严阁老想让我助首辅一臂之力,非是担心高拱,只是这件事情,难道严阁老和李阁老就没有半点私心吗?”
严讷一听果然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朴道:“这里没有外人,且同我说一句实话,首辅之位,是否也想过?”
严讷心中一惊,面有怒色:“把我当成什么人?难不成和高拱一流吗?我严讷既帮首辅,又岂会图他的位置?”
“果真没有一点私心?”
“没有!”严讷回答的果断。
谁知郭朴却道:“我与首辅并不熟悉,与倒有分交情,若是帮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严讷一听忙道:“首辅与我不分彼此,帮首辅也是帮我。”
郭朴闻言却一笑,道:“我的意思严阁老不会不明白。”
严讷沉默,心中已然乱成一团。
郭朴见时机刚好,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离开:“既然严阁老还没想明白,那今日也多说益,改日再谈吧。”
严讷被他这么一弄也没来得急多想,又从原先进来的侧门离开,轿夫正在门前等他。严讷坐上轿子便立刻吩咐回去,脑海中一直在想应先回去找首辅商量,但是这件事又如何商量?今日郭朴的话若到了首辅耳中,指不定首辅会怎么想。想来想去,里外不是,严讷长叹一声,也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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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三十九章、月娘(三)
郭朴拿着玉佩去找高拱,此时已到了夜禁时分,城中紧要的关卡都设有铁,一旁还有官兵守卫。郭朴随身携带着牙牌,遇到官兵盘问便说有公务在身,此也没人敢拦着。
高拱府中还灯火通明,郭朴让他等着,却也没说什么时候来,于是他也只能就这么等着。门房处已打过招呼,一旦郭朴来了便立刻让他进来,不用再多通报什么。
郭朴到时才刚过了一更,也就是才到了亥时,他一件高拱便先将手中的玉佩给他,也不让他多问,而是道:“快写封信,连夜让人送到严讷府中,最好让下人拿着的牙牌去,也好避过巡夜的官兵。我敢保证,不出三日严讷就会离开内阁,离开京师。”
高拱一头雾水:“何出此言?”
郭朴也来不及解释:“看了就会明白,内容我都替想好了,提前替拟了一遍,照抄便是。”说完从袖子中掏出一折好的纸来,递给高拱。
高拱展开一看,顿时弄清了整件事的始末,原来郭朴是想接这块虎纹玉佩逼严讷主动致仕。这块玉佩严讷时常带着出入各地,很多人一看便知是他之物。像严讷这的读书人,又是朝廷正二品要员,对自己的名节声誉尤为看中。若他不肯请辞,便随便找个青楼女子带着这玉佩去吏部门外一闹,那他这个吏部尚书也就声明扫地,恐怕也没脸再留在朝廷。
高拱看后不禁一笑:“也亏想得出来了,如此一来倒真是为我们除了一个心腹大患,着实痛快。”
郭朴却并没有那么高兴,只是道:“严讷也算是朝廷梁,若不是与我意见相左也实在是可惜。”
“事情可不能这么想。”高拱道,“表面上叫排除异己,但仔细想想,但凡有作为之人谁没做过这的事,从前严嵩是,徐阶也是。他们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更好施行自己那一套治国之策吗?所以说这件事也说不得对错,要怪只能怪天不向着他们。”
郭朴自然明白高拱的道理,但凡当政者,若总有人在背后使绊子,的确是寸步难行。只是道:“我懂,快些抄了去吧。”
高拱也不多言,很快便抄完了信,吩咐人送去。
高拱知郭朴今日为严讷一事包下了整个明月楼,那定是花了不少银子,想着也是为了自己,便要补给些,但郭朴却坚决推辞:“这银子我是不能收的,何况月娘也没收我的银子。”
“于她有救命之恩,不收也是自然。”高拱道,但一想那月娘的身世,也不禁感叹,“她倒懂得回报,为去做这事,倒是难得。”
郭朴也叹了一句:“是啊,当真是难为她了。”其实他去明月楼之前,本想着要如何说服月娘,谁知月娘一听他有事相求,问也不问原由便立刻答应了,这反倒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道谢的话说多了太过虚假,只是除此之外自己又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质夫先回去休息吧。”
郭朴也不推辞:“有劳肃卿再费神了。”
“我之间何必客气。”
高拱又亲自送他出府,郭朴坐上轿子,路上却叹息连连。严讷是除了,只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朝中的事瞬息变化万千,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不是轮到自己呢?
郭朴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宫中便出了消息,严讷以病乞休,皇上不光答应,还感念其在朝为官多年,特赐他乘驿马回乡养病。
这个消息一出,朝臣们在背后议论纷纷,很快来高拱府中递帖子拜访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不知风会吹向何处,一时间也四处打探。
这件事的容易倒出乎了高拱的意料,他原以为严讷至少要请三次皇上才会同意,谁知竟只请了一次皇上便爽快答应了,这实在让人怎么也想不透。
不过这心腹大患一除,高拱自是高兴的。在内阁不便多说,一出皇城便急着邀郭朴回府,连忙吩咐府中下人杀鸡沽酒款待。郭朴倒不如他那么高兴,心中虽感慨良多,但也不便扫了气氛。席间高拱道:“我们既已除了严讷,那么下一个是否该换成李春芳了。”
郭朴却摇头:“李春芳此人看似软弱,但藏得很深,他可不如严讷,这的计谋很难让他上当。现在还不到时机,肃卿应该准备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郭朴不言,用右手食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裕王”。
“这是何意?”
郭朴忽问:“皇上的病清楚多少?”
高拱想起陈洪给他的信儿,也不瞒着:“说实话,宫中日前来的信,说皇上的病情又重了。可是我见着皇上这日处理国事倒井井有条,丝毫没有病情重的子。”
郭朴道:“奏疏的披红向来是司礼监代劳,皇上只要口述即可,黄锦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意,所以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听这么说,莫不是皇上真的要不行了?”
郭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道:“我也不敢确认,只是有感觉,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徐阶是首辅,宫里的路子自然比我要宽敞许多,他既那么急着动手,未必也没有这一层的关系。”
高拱一听也觉有理:“皇上倒是多日不早朝,我们这些外臣召又不得入宫。可惜那陈洪并非司礼监的人,很多事情也打探不到。”
“即便是司礼监的人恐怕也打探不到,有黄锦那一层挡着,何况皇上也有意隐瞒此事。”
“说着病有什么好瞒的?不是迟早要知道的事吗?”高拱奈。
郭朴道:“这也是我正担心的,皇上之所以秘而不发,恐怕也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害怕朝廷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会此改了方向,这说明皇上心里是向着徐阶的。”
高拱一听也觉不妙,忙着追问:“那么二呢?”
“二......”郭朴道,“若不是向着徐阶,那么便只可能是不放心裕王了。论哪一种,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这时,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若在这里,我们或许就不用为这些事烦恼了。”
“谁?”
“居正。”
郭朴这么一说,高拱倒想起的确很久没有见过居正了:“不是说他病了吗?倒是很久不曾去看他,也不知他的病究竟如何?”
郭朴一笑,他哪里是病,只是躲得清闲而已。只是这话却不能同高拱说,于是只道:“那便由我代肃卿去看看吧。”
高拱点头:“也好,反正马上要进年关了,一会儿我让管家包些年货给,帮我一道带过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郭朴也不推辞,居正那里他还要细细讨教。只是今日是来不及,也只能等明日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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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四十章、辞别(一)
徐阶这日也是焦头烂额的,严讷忽然请辞,也不说是什么原。在内阁里当着那么多人自己又不好多问,可离了宫严讷又闭门不见,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好在有李春芳在旁宽慰了句:“元辅别急,或许这件事并非敏卿隐瞒,而是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能有什么?”徐阶不悦,“这个时候恰是我们与高拱争斗的关键时刻,他怎么会突然想着撂挑子不干了?好歹他也要给我说清楚啊。还有郭朴的事,也没个结果。”
李春芳叹了口气:“他或许也有什么苦衷。”
“苦衷。”徐阶也叹,“谁没个什么苦衷?关键他这是......哎,罢了罢了,这事儿未必没有高拱的关系,也不知他在背后搞了什么鬼。”徐阶想了想又道:“不行,我要马上去见皇上一面。”
李春芳阻拦:“且慢,元辅可是为了严讷的事?若是,还是不去的好。”
“为何?我的话皇上未必不听。”
“可皇上一旦拿定了主意又什么时候见他改过?”
徐阶不答,难不成就真这么让他走?
李春芳看出了他的心思,道:“这件事已成定局,比我清楚,皇上已给了恩旨,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其实只要我尚且在这个位置,还怕他回不来吗?”
徐阶明白他话中的道理,只是这不清不楚的事情实在让人不悦:“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敏卿和高拱哪有什么往来?他如何下手?敏卿的脾气我不是不知,向来少有畏惧,可又有什么能奈何得住他的?”
“这个......”李春芳想了想,道,“三日后便是敏卿离京的日子,或许我可以去城外送送,他的性子我了解,想必临走了总会对说句实话。”
徐阶仍有犹豫,这么明目胆或许不好。
然李春芳道:“若不想太多人知道,我们可以去城外他必经之路上等候。”
徐阶一想,这也不失是一个法子,于是点头:“便依所言。”
郭朴去居正府,次拜访都被门房给拦了下来,说主人病中不宜见客,只得等病好后回访,而只留下名帖便可。
郭朴接连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第一次留下了年货被拒,到了第二次,郭朴随从的下人也看不过了,便要上去理论,郭朴却拦住了他:“和昨天一,递上名帖,我们走,明日再来。”
这回连门房也不明白他的意图,寻常人只来一次被挡便回了,可他竟接连被挡两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三次。他哪里知郭朴的意图,心想着等他走后立刻进府告诉老爷,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老爷虽不见客,但也吩咐过,若真有什么要紧的就另当别论了。
郭朴回府后,便让人去后门守着,一见有乘轿的人来便立刻迎进来。
下人忍不住问:“老爷,究竟要来什么人?”
郭朴答:“还能有谁,不就是我们今日要见却没见着的人吗?”
下人问其缘故。
郭朴道:“按吩咐便是。”其实他知居正称病,这么明目胆的去他定是不会见的,只是自己连着去了两日,而且还说第三日要再来,如此一来门房必以为是要紧的事,通进去。自己在名帖里夹了纸条,上面写了自己今日有要事会在府中等他,以居正的谨慎断不会走正门,那边只有后门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出那个时辰,便有下人来通:“老爷,后门来人了。”
郭朴立刻吩咐备茶,亲自相迎,果然见居正身着便服,独自而来,想来轿夫都在门外候着。
郭朴直接引他进客,二人也不客套。
居正坐下,却不喝茶,而是道:“郭大人为何知道我会走后门?”
“郭大人。”郭朴一笑,“只是数年不见我便如此生分吗?”
居正不答。
郭朴又道:“我还记得我离京回乡守制那年,朝中与我有交情的人不多,其他人又都以为我此去便不会再回来,来送我的竟只有和高拱。高拱与我交善来送是情理之中,可我来与相交平平,却不想竟如此相待,是在让我感动。”
居正道:“那日我也说过,质夫是梁之才,胜过朝中数人。我也是有惜才之心,才觉理应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多年不见,还是如从前一谨慎。今日之事若换做我,也会选择从后门入,推己及人便想到了。只是太岳如此前来,难道不怕我知道的病是假的吗?”
居正闻言却一笑:“我若不来难不成就不知吗?只不知今日相邀所谓何事?”
郭朴道:“既如此爽快,我也不隐瞒了,严讷的事都知道了吧?”
居正点头:“有所耳闻,只是我前些时日见严阁老,他身子骨还尚且健朗,怎会突然乞休呢?”
“我若说这件事与我有关,当如何?”
居正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之下却越难明白对方的心思,索性不回答。
郭朴道:“太岳,高拱脾气如何知道,首辅如何也知道。能全身进退在他们二人之间,着实是本事,只是这未必是长久之计。”
“这么说已经选了高拱?”
郭朴不否认:“我不想同隐瞒,其实我是一的人。既然我已先走出了这一步,那么还要犹豫多久?”
“未必要做出选择,如今这般尚可。”居正起身,“时候不早了,既别的事,那我便先告辞。”
郭朴知居正有意回避,他今日本不是为此,于是道:“太岳且慢,我今日是有事请教。”
居正这才缓缓坐下:“请讲。”
郭朴道:“以为皇上的病如何?”
“的意思是?”
“觉得皇上会不会已经病入膏肓?”
居正顿时紧了起来:“这话可不敢乱说。”
郭朴道:“我只是想听听的意思。”
“我的意思。”居正暗自揣测他的意图,那日早朝自己已猜到皇上有意隐瞒病情,这件事高拱也知道,只不知高拱是否告诉了郭朴。不过有一点,皇上的病是否真有那么重,他也不得而知。于是道: “皇上的事不是我能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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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辞别(二)
“话是如此,可太岳也知道,皇上病情的轻重也牵连甚广,不光关系到我们,还关系到裕王。”
郭朴说话坦然,倒让居正也不得不坦诚句,犹豫再三道:“实不相瞒,皇上似乎有意隐瞒着病情。”
郭朴暗想,居正果然也有所察觉,于是将在高拱面前提过的两点皇上隐瞒病情的可能原说了出来,问:“以为如何?”
居正如实道:“裕王从未涉及过朝政,皇上有担心是必然。至于向不向着谁,皇上自是希望群臣和睦,一同辅佐裕王。”
郭朴听了居正的话,顿时有所悟,或许真如居正所言,情况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坏。
“我有一句话当讲,论们是否能听得进去我还是要说。首辅与肃卿谁胜谁负都是我大明的损失,若能相安事,共同辅政那才是最好不过的的结果。”
“可如今骑虎难下,恐怕是什么都难了。”
居正也不是不明白这理儿,想来郭朴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于是又起身告退。郭朴亲送他到后门,临了还不忘道了句:“我先前对说的话回去也应好好想想,凡事总会分个输赢来,到时总要选择。”
居正奈:“就当我暂且躲个清净吧。”
郭朴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声好走。他向来觉得居正见识过人,听了他今日的话,郭朴也更有把握许多。他知严讷明日要离京,想来毕竟共事一场,还是决定去送送的好。
居正告别郭朴,坐在回府的轿子中,脑海中回想着郭朴的话。郭朴虽说的明白,到这言语背后的意图实在是难测,他既提起严讷,明日便是严讷离京的日子。居正想着也不禁一叹,若哪日自己也如这般,那倒是真的远离了是非,可惜自己还没这个福分。他叹了口气,裕王明智,将来定不压于皇上,或许还有重新启用严讷的时候。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明日去送送。严讷在朝中多年,人脉也不少,明日定有人相送。自己还是候在城外的妥当,也能避过众多耳目,何况他也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郭朴只提到此事同他有关,只是怎么个有关自己还不得而知,也不便多问,此要在严讷离开前弄个明白的好。
居正提前一日便吩咐人备下了轿辇,打探好消息,确定严讷出城走的是东城门。第二日天刚亮,夜禁一解,也是趁着时辰尚早没什么人,便立刻往城外东城门外的驿站赶去。皇上赏乘驿马,所以严讷必然会到此处。然而走到半路居正又后悔了,让轿夫改了道,去驿站前的石桥旁等着。他想驿站人多眼杂,自己就这去保不准会被什么人认出来,所以还是在这里的好。
居正也不下轿,没过多久便听轿夫道:“老爷,看。”
居正以为是严讷来了,掀开门帘往外望去,只见一定蓝色的轿子正向这边而来。轿子上没有纹饰,看不出品级,他也不敢胡乱叫住。旁边没有随从,更不见行李,看子应该不是严讷。他正想着,轿子走到自己身旁,忽然轿中人叫了声“停”,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不是郭朴是谁。
居正想他搞什么鬼,郭朴的轿子也已落地,郭朴一身便装下来,见到居正脸上也有略闪而过的诧异:“太岳,是。”
“质夫也来了。”居正下轿,“难不成也是来送严大人的?”
郭朴叹了口气:“诸葛亮气死了周瑜也到坟前吊丧,还亲写了祭文,当我是惺惺作态也好,是兔死狐悲也好。总之严讷也算是能臣,实在是可惜可惜。”
“质夫误会了,我并未作此想。”
郭朴不答,看不远处松下有两块形似矮凳的石头,便邀居正同坐。
居正与之坐下,方道:“想年前,我也是这坐在城外等,只是不同人罢了。”
郭朴望着不远处覆盖着山林的雪,如同一片片云,心中感慨良多,捡起一枯枝,在雪地上写下首诗。居正念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心中也感叹,道:“好一句云深不知处,朝中波谲云诡,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有些东西隐于云雾间便再难寻了。”
“太岳果然是我的知己。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数年,到头来还不是要抛却名利,独隐归田。严讷如此,严嵩也是如此,谁又能在一个位置上稳坐一辈子,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既想得明白,为何不同我一置身于是非之外?”
郭朴却一笑:“我与不同。”
“如何不同?”
郭朴不答,沉默了片刻道:“但愿有朝一日,我也能同严讷一全身而退,到时我必来江陵找,品酒论诗,畅谈风月,岂不美哉。”
“愿我还有那日。”居正一叹,但见远处有马车过,目光便落在那车上。
郭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同望见了那马车。
二人不语却不约而同起身,郭朴声音洪亮,先大声道:“来者可是严阁老?”
马车中叫了声“停”,车中出来一头发花白的老者,退下官服已见苍老。严讷神色有些朦胧,似乎刚才在马车中还睡着,目光从居正身上略过,最后停在了郭朴身上,却如一潭静水,波澜不惊,只听他淡淡道:“也来了。”
郭朴知他同自己说话,上前道:“严阁老离京,我理应相送。”
“什么阁老,已经没了官位,从此不过是山野村夫而已。一切拜郭大人所赐,郭大人还是请回吧,我受不起这礼。”
居正道:“阁老,质夫也是好意。”
严讷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太岳啊,今日也不该来。首辅对寄予厚望,何故同这些人搅在一起?”
“阁老误会,我们只是偶遇,都是一同来跟阁老道别的。”
严讷叹了口气:“的好意我心领了,快回去吧。”说完便要重回车中,却被居正阻拦:“阁老且慢,阁老打算就这么走了吗?难道不应给首辅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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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辞别(三)
“我棋差一招,如何还有脸见首辅。”
居正不死心:“那总要让晚辈知道所谓何事,否则心有不安。”
“知道便是首辅知道,有何差别。”严讷看了郭朴一眼,“何况问错了人。太岳,老夫有一言相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广结善缘,但有些人还是少来往的好。”说完便进了马车:“走吧。”
“阁老,阁老。”居正连叫了两声,严讷却不答,心中奈。瞥见郭朴,却见他脸色如常,丝毫不阁老刚才的话而恼怒。他知道郭朴定是知道的,只是郭朴和高拱的关系在那里,即便他对自己所隐瞒,自己又如何好问?
然而郭朴看着严讷远去的马车,忽然道:“太岳真的很想知道吗?”
居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郭朴又道:“若说想知我便告诉。”
居正反问:“不怕我告诉首辅?”
郭朴听后一笑:“我之间需隐瞒。”
居正叹了口气,郭朴是真心当他是朋友,只是正如此,有些事自己就更不能问了。居正奈道:“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未必是好事。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我与同行回城。”
居正犹豫。
郭朴见状道:“放心,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过。一会儿入了城门,我便各自分路,他日内阁再见。”
居正说了声“好”。
二人正要上轿,忽然郭朴府中的一个下人赶来,说司礼监派人来了消息。
郭朴也不当居正是外人,让那下人直言,下人道:“司礼监的公公说,明日皇上要早朝,让大人先准备着。”
“早朝?”连居正听了都吃了一惊。
郭朴也问:“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要早朝了?皇上不是还病着吗?”
“这小人就不知了。”
郭朴又问:“司礼监的人呢?没说吗?”
下人摇头:“司礼监的公公来了信儿就去下家了,他本事要当面通告老爷的,只是老爷说外出的事儿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小人就说了个谎,说老爷身体不适还在休息。”
郭朴点了点头:“知道了,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
郭朴转头望向居正,居正道:“这事儿我也说不准。”
郭朴问:“那明日是否前去?”
居正想了想,道:“我回府看司礼监的人是否来通,若是来了,明日我自是不能推辞。”他面有忧色:“但愿皇上是真的康复,朝中也能免去许多是非。”
“但愿吧。”郭朴道,“恐怕高拱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来找我,此地不宜久留。”
居正也道:“我也要先回府。”
二人相互一拜,各自上了轿子,向城中而去。
此刻在不远处一片丛背后的凉亭中,两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徐阶沉默不语,隔得远,刚才的话也断断续续到他耳中。居正会来是情理之中,只是郭朴为何会来,还与居正一道,这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李春芳皱眉,瞥见徐阶的神色,叫了声“元辅”,道:“再不叫住敏卿,他便要走了。”
徐阶却道:“去驿站吧,隔这儿远,我们在那里见他。”
李春芳立刻吩咐人去安排。
徐阶望着刚才那松,却并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忽然念到郭朴口中那首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元辅何意?”李春芳暗自揣测。
徐阶却一笑不答。
这时有人来信,说的也是皇上明日要早朝的事。这件事刚才徐阶、李春芳并未听清楚,徐阶沉默,李春芳却皱眉,不禁问:“元辅,说皇上是何意?难不成皇上的病已好了吗?”
“皇上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得透的,好与不好明日便知道了。走吧。”徐阶说完便上了轿,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便是严讷一事背后的真相,是否真的和郭朴有关。
李春芳奈,也只能跟着,正如首辅所说,明日便能见分晓,事情还是走一步是一步吧。李春芳一叹,当真是难啊。可就像这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再难的事不也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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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病危(一)
皇上明日要早朝一事出,朝廷中一时间沸沸扬扬。前番皇上突然抱病,接着裕王入宫入住太子的慈庆宫,皇上多日不早朝,裕王一入宫也没了消息。接着大学士严讷忽然主动乞休,皇上毫不挽留就答应,再到今日忽然早朝。一切变化都太过突然,让朝臣们都不明所以。除了少数个知道内情的人,也是打算着今日看皇上的意思。
大家都以为皇上病了,今日看来似乎已有好转。皇上自从沉迷道术后便很少上朝,每次上朝则必有大事。朝臣们都在猜测这个大事是什么,最有可能的便是要立裕王为太子。如此一来国本可定,倒是件难得的喜事。
只是真会如此吗?谁也说不准,没有人能猜得准皇上的心思。
过了大明门、午门,到了皇极门下,文武官员分两批站好,只等皇上到来。众人许久不见皇上,都急着想看看皇上究竟如何。医者看病也讲求望闻问切,只要见着面便也能知皇上的病情。
只是时辰一到皇上还没有来,大臣们不免想起上次,都担心起皇上今日是否真的能来朝。
陛上站在御坐旁的徐阶也担心不已,皇上今日不会又不来吧?难不成又要同上次一?徐阶来时便看过周围,裕王也同没到,这么说来皇上多是同裕王在一起。徐阶正想着,忽听内侍拉长了嗓子通:“皇上驾到。”
石陛下大臣顿时紧起来,直立着身子不敢说话。他们虽都想见皇上,但此时却不敢抬头坏了规矩,只等皇上就坐。虽不知皇上如何走上御座,但今日等候的时间却比平日里要长上许多。
这时有内侍鸣鞭三下,接着有鸿胪寺官员主持文武大臣进入各自班次,等到他们都站好后,才开始行一拜三叩头的大礼,然后分班站立。这时大臣们才用余光瞥见,裕王正站在皇上身边,想来是刚才一同来的。
接下来又由鸿胪寺官员宣念谢恩见辞人员,众人都听着,其中便有严讷的名字。
原本接下来该由鸿胪寺官员唱奏事,只是今日嘉靖却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到一边。
嘉靖双手搭上御座两旁扶手上的龙头,本想支撑着站起来,但觉得浑身松软,使不上力来,只能垂下手就此作罢。刚才来时他已有不适,黄锦本劝着不来的,但他始终坚持,黄锦也不好逆旨,只能先让太医上了碗汤药才暂时缓解了病情。一路上过来都是乘辇,但凡要走的地方,都是由黄锦搀着。走到中途时嘉靖让黄锦去叫裕王,黄锦立刻吩咐手下人去通。
父皇忽然叫自己同去,朱载垕也猜不准他的心思,途中见父皇直冒虚汗,担心不已,次劝父皇今日先罢朝,却都被嘉靖给果断回绝。
朱载垕暗觉今日有大事发生,也不多劝,只能和黄锦一起更小心的扶着。
嘉靖何尝不知自己的病情,只是今日他不得不来,才日的功夫严讷忽然以病请辞,上他久居深宫不朝,外臣们不知他的病情,定是猜测不已,人心不安。严讷一事他需多问,便知是高拱与徐阶争斗的结果。他之所以不劝,是为明白严讷既上了这请辞的奏疏,那事情定到了法挽回的地步,即便自己再怎么留也是徒劳,索性准了他。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徐阶一方吃了亏,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假以时日再启用回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严讷今年虚龄五十有六,不知还能不能等到回朝的时候。
其实走了未必不好,那日严讷来请辞时他便感叹过:“朕是羡慕们这些大臣啊,若是厌极了这朝廷,大可以甩手不干。可是朕不行啊,纵观天下,还有谁像朕这活得这么不自在。仔细算来朕明年就到了花甲了,若是换做寻常人家老者,早就儿孙满,得享天年了。”
“皇上是天子,受命于天,自然不同于常人。”严讷道,“何况花甲也叫做耳顺,声入心通,所违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
“声入心通,知之之至,这两句倒说得过去。只是所违逆,不思而得。”嘉靖苦笑,“但愿朕还能有这么个时候。”
“皇上只是小病,很快会痊愈。明年万寿节之日,臣即便远隔千里,也会同乡里人一同庆贺皇上福寿安康。”
“的心意朕领了,但愿还能等到明年。”嘉靖从窗缝中望了一眼外面的雪,若不是太医嘱咐和黄锦的阻拦,他真想让人把窗户都打开,省得成日在这屋子里闷气。他道:“眼下要到年关了,朕不让久留京师,也是想让紧赶着回乡,到时还能同家乡父母亲人一道过个年。”
“多谢皇上。”严讷感叹,“说来惭愧,臣的家乡偏远,已经有十年没回去同父母好好过一个年了。”
嘉靖叹道:“还是一家人好,高俱在。朕不像,睿宗皇帝和圣太后又走得早,都葬在显陵。显陵远啊,和兴王府在一地,朕想回去在父母陵前尽一次孝,却还要先争过这满朝文武。朕是一个人啊,而们是多少嘴,好不容易争赢了,却还要背上个不体恤百姓、劳民伤财的罪名。”
“皇上......皇上的难处臣都知道,皇上还有裕王和景王。”
嘉靖一笑,脸上有慈爱之色:“对啊,朕还有两个儿子,景王去了封地,朕身边好歹还有裕王陪着。朕这个皇帝当了这么多年也累了,估摸着过了除夕便将位置让给裕王。”
严讷闻言一惊,慌忙跪地:“皇上。”
“不用害怕,朕说的是真心话。”嘉靖道,“朕知离宫,既告诉,就不怕告诉别人。”
“臣不敢。”严讷心中暗想,也不知皇上是不是试探,不过自己离京前恐怕是见不得首辅和李阁老了。
嘉靖又道:“好在裕王和世子都在,等到了除夕朕再下旨将钧儿的生母和王妃迎进来,朕这一家也算是团年了。”
......
“皇上,皇上。”黄锦急促而有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嘉靖回过神来,才望见石陛下的文武大臣。刚才不知怎么的又出了神,最近总容易这时不时恍惚,也不知是不是病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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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病危(二)
他忽然有些记不得今日要说什么,想了想才想起,抬高声音道:“朕多日不朝,让诸位大臣担心了。朕今日召们前来,只想说一件事。”他冲裕王招了招手,朱载垕立刻上前一步。他又抓着黄锦的手臂,黄锦立刻小心搀扶他起来,朱载垕见状也一并扶着。
嘉靖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直起身子的瞬间,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还好有二人扶着,才没有当众倒下。
朱载垕扶着父皇,感觉他的手一直紧抓着自己,不时来微微的颤抖。朱载垕已觉不妙,但在这的场合却不便开口,只能小心的扶住父皇。只听嘉靖又接着说道,声音已不如刚才的大:“今日,裕王也在这里,裕王是朕的长子,仁德,勤俭,有明君之风。”石陛下大臣们都集中精力,仔细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嘉靖的声音便在雪地里显得外空旷:“朕病的这些日,多亏裕王尽心侍奉,朕才得以康复如今。”
嘉靖停顿了一下,呼吸越发重,握着裕王的手更紧了。
“父皇。”朱载垕用低得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唤了一句,嘉靖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没事,接着又道:“裕王,困于二龙不得见多年,今日,实至名归,朕决定......”
底下大臣睁大了眼睛,等着皇上后半句话。
“朕决定......”嘉靖忽然开始剧烈的喘气 ,“朕......”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就朝着石壁下一头去。
百官俱惊。黄锦和裕王连忙扶住,却见皇上已经昏迷了过去。
黄锦忙大叫“来人”,一面御医一面让人将皇上抬回宫去。大臣们想跟着,却被黄锦拦下。黄锦让裕王带着皇上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对众人说:“诸位大人,宫城重地还是不要进来的好。”说罢让锦衣卫的人拦着。徐阶领着内阁的人想进,却也被黄锦给拦了下来:“元辅,皇上忽然病倒,这里没有人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是不行啊。”
徐阶明白,却不放心:“正如公公所言,皇上病的突然,让我们如何不担心?”
黄锦也没有办法:“还请元辅多担待, 宫中的情况只怕比这儿也好不了多少。裕王一个人在,我还得立刻赶过去,元辅放心,一有消息,我立刻让人来回话。”
徐阶见只能这,也不得不让黄锦先回,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百官,道:“大家不必担心,皇上并大碍,宫中已有太医在诊治,一有消息就会立刻告诉大家。”果然首辅一开口,底下的议论顿时就小了许多。
徐阶看李春芳一眼,眼中尽奈。
今日除严讷居正外,内阁的人是来齐了,高拱倒出奇的安静。也难怪,裕王登基对他百利而一害,胜券在握他担心什么。
李春芳小声道:“但愿皇上事。”
徐阶轻叹:“但愿如此。”
朱载垕亲自守着内侍将父皇抬回宫中,寻常辇轿都停在乾清宫门外,今日朱载垕见父皇尚在昏迷,便直接吩咐他们抬了进去。好在奴婢们动作倒快,他们前脚刚到,没过多久太医院的人就来了。院使和官职仅次于院使的两个院判都来了,这日皇上一直病着,太医院随时待命,他们已在值房中度过了好日,丝毫不敢慢,此这时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朱载垕叫退了殿中下人,自己也跟着到门外,只留太医们在里面安静诊断。
冯保是跟着裕王的,见他焦急的屋檐下来回踱步,不禁宽慰:“王爷宽心,皇上受命于天,自会没事。”
朱载垕听后却更焦急:“还说什么受命于天的空话,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能不急?”
冯保自知失言,不再多话。
这时黄锦也赶了回来,见裕王在门外,小跑着过去,问:“王爷,皇上如何?”
朱载垕摇头:“太医还在里面看着。”
黄锦闻言也知不能急,便与裕王一道耐着性子等在门外。终于门开了,出来的是院使万邦宁。朱载垕急忙拉着他追问:“如何?父皇可大恙?”
万邦宁却不答,看了周围守着的宫人们一眼。
黄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吩咐那些宫人们退到一百米之外,身边只留冯保一人。
万邦宁这才压低声音道:“王爷、黄公公,皇上的病,恐怕要早作准备了。”
“准备?什么准备?”朱载垕心中一惊,他不是一点也听不懂,却不死心要问出个明白话来。
裕王既问了,万邦宁再为难也得说:“皇上的病本就难痊愈了,若好生休养着,再拖个十来日也不是不可,只是今日皇上非强撑着上朝,所以才......现下两个院判在里面推拿施针,下官这边再开个方子赶着熬一剂药出来,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黄锦点头,立刻叫了不远处两个内侍跟着去帮忙,自己跟在裕王身后进了殿。
进殿时两个院判还在忙着,裕王不说话,只在一旁等着,黄锦关了门,也安静的候在他身后,这一次冯保倒没有跟着进来。
待到施针结束嘉靖才渐渐醒转,脸色却外惨白,嘴唇也干裂着口子,他醒来后便要坐起来,黄锦立刻扶着他在床上,还在他后背垫了个软垫。
“让他们都退下。”
嘉靖虽并明确所指,但黄锦也知道是谁,对那两院判说:“们到门外候着。”
二人知是圣旨也不多说,朝病榻上的皇上行了一礼,才一前一后的出去。
“过来。”嘉靖冲裕王招了招手,朱载垕快步上前,跪在龙床的踏板上。
黄锦知皇上最后有话同裕王交待,便要告退,谁知皇上却道:“留下,听听也妨。”
“是。”黄锦心里难过,面上却只能装作若其事。
嘉靖看着裕王略显清瘦的脸,道:“倒像我,身子骨弱,只是太瘦也不行,皇帝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儿子是父亲的儿子,自然是像父亲的。”朱载垕说这话时眼中寒着泪。
嘉靖听他的称呼,脸上有欣慰,伸出手,只摸他的鬓发:“我记得仿佛就在昨天,我的儿子还是个总角小童,一转眼便要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细数着日子只觉得难熬,过后再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过得快了。只是垕儿,旁人眼里都羡慕天家富贵,做梦都想得了这皇帝的宝座,他们哪里知道,皇帝有什么好。”他仰面长叹一声,似要将一腔怨气全然吐出:“整天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等着找的一点错来,到时便立刻拿出什么祖宗家法、君臣纲纪来说事,好像只是时刻等着抓皇帝的错漏才能体现他们正直清高。”他忽然问黄锦:“还记得前年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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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病危(三)
黄锦脸色微变:“奴婢记得。”
嘉靖是累了,道:“说给他听。”
“是。”黄锦道,“前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三年正月,皇上见宫中宫女不多,便下令在民间选三百人入宫。”
挑选宫女是平常事,也不光只前年,朱载垕记得嘉靖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时也挑选过宫女,分别是三百和一百八十人。
“这原本是寻常事,只是外面却得十分难听。”黄锦看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说皇上召三百宫女入宫,是要以她们的精血作炼丹的药引。”
“简直是一派胡言!”朱载垕大怒,“是谁在背后谣,胆敢污蔑父皇?这件事要追查到底,必严惩那谣之人。”
嘉靖反倒没什么怒气:“既是谣言稽,若追查处置下去,反倒让人觉得是心里有鬼。今日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愤怒是在所难免,但日后成了皇帝,便要时常面对留言污蔑,而唯一能做的,只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身为帝王不光要拥有天下,还要有装得下天下的气度,这也是我最后能告诉的。”
“我明白,父亲能做到,儿子也一定能做到。”
“好孩子。”嘉靖看着他一笑,笑容中有分苍白的味道,“钧儿呢?我想再见见他。”
“钧儿,快,快去吧世子带来。”朱载垕急忙吩咐。
黄锦道了声“是”,立刻到门外让冯保把世子带来。冯保不敢慢,忙跑着去,雪地里路滑,脚上的热气融化了雪水,渗进靴子里冰冷刺骨。没过多久又凝成了冰霜,冻在了靴子的面儿上,渐渐的脚下越来越沉。冯保索性脱了靴子,穿着白袜在雪地里跑,到最后索性脱了袜子,在雪地里赤着脚跑,双脚已冻得通红,好不容易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慈庆宫。
外面天寒,朱翊钧正在屋中由内侍陪着看书,看得是启蒙的三字经和弟子规,字迹是准的楷书,都是裕王亲自抄录。
冯保进门时双腿已没多少知觉,被门槛一绊就扑倒在地面的毯子上,险些撞到火炉。
朱翊钧见他,立刻放下书小跑着过来:“怎么了?”
“奴婢没事。”冯保双手支撑着起身,接着火炉的热气腿上才有些直觉,但却是在使不上力来,只能这么半坐在地上对世子说,“皇上让世子爷立刻过去。”
朱翊钧点了点头,便去拉他:“那我们快走吧。”
冯保只能勉强起身,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次不稳,最后只能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一旁内侍看不下去了:“世子,还是让奴婢陪您去吧。”
“不要多事。”冯保没好气道,“世子说是谁就是谁。”他知世子非他陪着不可,别人若陪着定是不肯的,只是皇上那里又耽搁不得,自己这腿却又......
谁知这时朱翊钧忽然开口,对身旁的内侍道:“就陪我去吧。”
冯保诧异,还不等说话朱翊钧又对他说:“在这里歇着,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命在这里的。”说完又对身旁内侍道:“去找太医来给他看看。”
“使不得。”冯保本感激不已,但听这话也吓了一跳。太医现在都忙着乾清宫的事,世子既召他们不敢不来,只是若让人知道是为自己,恐怕还不等皇上下令,黄锦就会先处置了他。
但朱翊钧不放心:“可是的腿。”他隔着曳撒下摆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来阵刺寒,立刻缩了回来。
“奴婢不碍事,皇上那里可耽误不得。”冯保看向一旁的内侍,道,“还不快带世子过去,记着,世子一路上要脚不沾地,明白吗?”
“是。”那内侍不敢慢,立刻将朱翊钧抱了起来。
门还开着,门外原有两个内侍候着,见世子出门,立刻拿起斜在屋檐下的两把伞,一左一右的各自打着。这还不够,又立刻叫了人,一大人护送着快步向乾清宫而去。
这个时候是来不及用仪仗了,看来他们也清楚宫里要发生大事。冯保看着门外的动静,心想自己呆在这里也好,将双腿往火炉旁挪了挪,却又不敢贴得太近,渐渐的有了知觉。他尝试着起身,屋中只有他一人,也只能扶着身旁御案的一角,缓慢站起,谁知手上一滑便跌了下去,连带着案上的书也跟着掉了四五本下来。
冯保半坐在地上去捡,捡到一本论语时里面却掉出折好的纸来,冯保立刻又捡起。捡着捡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仔细一看那纸上的内容,竟是裕王和李芳互通的书信,冯保抬头望了半开着的门外一眼,见没有人。转过身背对着门口,这才敢细看信上的内容。这一看不打紧,上面的事顿时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嘉靖一直在等着,等着孙儿的到来,他对裕王说:“明日过了就是除夕了,本想让王妃和李氏也进来,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可看如今这情形,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
“会,一定会,儿子这就让王妃和李氏进宫,我们一家人都陪着父亲。”朱载垕说着,忍不住流泪,也不等父皇答话,吩咐黄锦,“立刻出宫去王府把人带来。”
黄锦犹豫着看向嘉靖,嘉靖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听新主子的话。”
“是。”黄锦立刻去吩咐,出去时也忍不住抹泪。
嘉靖又问:“钧儿呢?还没到吗?”
“儿子立刻让人去催。”朱载垕慌向身后望去,却见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立刻大喊,“人呢!还不快进来!”
马上有内侍闻声小跑而入,恭敬立在门口:“但凭王爷吩咐。”
“世子怎么还没来?”
内侍为难:“奴婢不知。”
朱载垕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不知!还不快去看看!”
内侍忙道了声“是”,小跑着出去。
嘉靖见状道:“何必同奴婢置气?”
“我......”朱载垕一时语塞,倒不是真恼那奴婢,只是觉得心中有股闷气,憋着难受。
嘉靖忽然叹了口气,眼看着似要睡去,气息越来越弱。
“父亲,父亲。”朱载垕急了,也顾不得礼仪,抓着父皇的手臂使劲晃了下。嘉靖逐渐要闭上的眼才又睁开了一半,却没有半点精神,声音小得近耳语,“钧儿,是钧儿来了吗?”
“来了,钧儿在外门,他马上就进来看爷爷,马上就来。”朱载垕直淌着泪,“父亲一定要等着,还有陈妃和李才人,她们都到了,马上来,马上就来给父亲请安。我们一家子还要一起,一起过年。到时候父亲的病好了,我们一家子再一起回安陆州,去兴王府看看,去显陵。父亲还要给钧儿讲从前在兴王府的事,儿子也没听过。钧儿这聪明,回头让他在显陵多叫声祖父祖母,还有儿子,儿子也没见过爷爷奶奶,也要多叫声,多磕个头啊.......”
嘉靖听着,嘴角有一丝欣慰的笑,眼见着又要闭上眼睛。朱载垕又大叫了声“父皇”,他才勉强睁着。缓慢的伸出手,擦干他右脸上的泪:“吾儿,将为天下之主,岂能,作妇人之态。”
“儿子不哭。”裕王一把抹干了泪,“钧儿就在门外,儿子这就去带他进来,父亲要等着,一定要等着。”
嘉靖淡淡一笑,微弱的声音只说了个“好”字。
朱载垕连忙起身出去,跪得太久膝盖还有些发麻,站起来时略有晕眩之感,好在情况不是很重。他已顾不得这些,出了殿便立刻将门关上,屋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嘉靖用残存的力气抬了抬头,恰好让自己的目光能透过唯一开了半的窗望向外面。他看到白雪覆盖下的一片屋檐,白净的天空,忽然有什么鸟儿飞过。他看不清心里却想着鸿雁,想着门前地上的一片雪,想着当年一路入京,途中也有鸿雁成群从头顶飞过,还被随行伴驾的人当做是吉兆。想起这一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历历在目,仿佛身处其中。
他感觉到心跳快,有些窒息,有些晕眩,渐渐化为一种愉悦的舒展,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放松,从没有过的安宁......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这诗,他十四岁所学,却直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那时父亲凭窗遥望满地白雪,也曾为那零星的爪印哀叹。只是自己如何能忘?怎么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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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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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四十六章、病危(四)
朱载垕出了乾清宫,刚要问门外的内侍,却见黄锦回来,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上去:“钧儿呢?怎么还没来?”他不敢大声,害怕被殿里的父皇听见。
黄锦刚安排人出宫通知了王妃和李才人,此刻回来也不明白情况,便立刻让人去催。
朱载垕在檐下来回踱步,这件事可拖不得,自己刚才说钧儿在门外,是为了让父皇暂时先撑着,可是时间久了也挨不过啊。他将此事三言两语简单的告诉黄锦,黄锦一听立刻又派人个人去催。
没过多久便有派去的内侍从乾清宫侧门跑了回来,边跑边呼:“世子来了,世子......”
“闭嘴!”黄锦连忙过去捂住他的嘴,“糊涂东西,休惊着皇上。”黄锦刚才也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只这么一声,想来皇上也没有听见。
朱载垕皱眉,却没心思再计较,看见众人簇拥下儿子的身影,朱载垕心中一急,还不等他们走进便冲了过去。下台阶时两度不稳险些扑了下去,还好扶着一旁的汉白玉石。这一下也惊着黄锦,连忙跟上:“雪地路滑,让奴婢去把世子抱过来吧。”
朱载垕却道:“快进去告诉父皇。”
黄锦立刻会意,赶忙进殿,而他身旁的两个内是也依旧跟着。
地上还有没了一半靴子的积雪,朱载垕出行都乘这轿辇,从未在雪地里走路,更不用说跑了。他心里着急,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左脚的靴子一半还留在雪里。内侍连忙来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也不顾光着脚,又小跑着过去。身后内侍立刻为他捡起靴子,剩下两个赶紧快步上前,跪着用袖子为他刨开面前的雪。朱载垕也不看脚下,次踩在他们手上,也没人叫疼,动作却更麻利。
朱翊钧有些愣着了,倒从没见过爹爹这么失仪。
朱载垕过来从内侍手中接过他:“钧儿,我们走。”口鼻的热气扑到他脸上,抱着便向乾清宫赶去。这次朱载垕有心留意着脚下,自己倒妨,就害怕摔着钧儿,不敢跑太快。
内侍们全部围在他身边,一步不落的围着。
乾清宫门还关着,裕王临近便有内侍小跑上前欲打开宫门,然而这时宫门却忽然从里面开了,站在门里的是黄锦,眼眶通红,满目哀恸。
朱载垕恰跑到门前的台阶下,望见黄锦的瞬间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沉默,谁也不敢出声。
“皇上......”黄锦才说出两个字紧咬着嘴唇,极力忍着哭泣。他又想提高声音宣告着什么,但又只说了一个“皇上”就岂不成声。
朱载垕有那么瞬间的沉默,忽然双腿一软,“”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吓得朱翊钧叫了声“爹爹”,紧紧的抱着他。朱载垕抱着儿子,跪在乾清宫门前的雪地里,痛哭不止。
宫人们齐齐跪地,相继哀哭。
唯有朱翊钧不明所以的看着周围的人,却用稚嫩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哼起了妈妈平日里哄他不哭的调子。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庚子,嘉靖皇帝朱厚熜临朝突发疾病,在内侍护送下还于大内。午时,驾崩于乾清宫中。第二日,内阁首辅徐阶等人上疏请裕王入主丧事。
朱载垕前日将世子带回了王府,今日头戴黑色翼善,身着青布袍,腰黑角带,从东安门步行到乾清宫,一路举哀。到乾清宫后,在宫门外脱下外袍,取下帽、发钗和发网,披着头发入殿。嘉靖安静的殿中的御榻上,身上盖着团龙锦被,榻前放着层明黄纱帐,与外面隔开。
朱载垕到榻前磕了三个头,哭毕,命发丧。先是将讣告于宗室亲王,京师戒严。接着让礼部会同翰林院议一个丧仪的详细过程。礼部与翰林院不敢慢,连夜召集了官员商议,第二日便向宫里递了个“大行皇帝丧礼仪注”上来。上面详细列有十条:“一自闻丧日为始不鸣钟鼓;一在京文武官员闻丧服乌纱帽黑角带,自明日为始,俱晨诣思善门外哭临,退宿于本衙门。不饮酒食肉,第四日各具斩衰服诣思善门外朝夕哭临三日,又朝临七日,各十五举声而止。凡入朝及在衙门视事用布裹纱帽垂带服腰绖麻鞋,退即服衰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在京文武官、三品以上命妇麻布大袖圆领长衫麻布盖头,晨诣思善门外哭临三日,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听选官办事官监生人材吏员僧道坊厢人等俱服,明日晨赴顺天府朝阙哭临,至第四日各官具斩衰服,监生人等服朝夕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其军民及妇女亦服,二十七日而除;一外国四夷使臣工部与孝服,随朝官哭临祭;一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一在京禁宰十三日;一在外诸王、世子、郡王及王妃、郡王妃、郡主以下闻讣皆尽哭尽哀,行五拜三叩头礼毕,并易服,第四日服衰服,二十七日而除;一遗诏到日,在外文武官员人等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讫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斩衰服于本衙门,宿不饮酒食肉,朝夕望阙,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在外官员命妇闻丧服举哀三日,通二十七日而除。其军民男女服十三日而除,奉令旨免命妇哭临。”
朱载垕只简单的看了看,过程与大明历来皇帝丧仪大致二般。首先是小殓,为已故皇帝沐浴更换寿衣,梳理头发挽成顶鬓,停放在乾清宫内,并布置好灵前祭品摆设。小殓前一日京中寺庙各击钟三万杵,各地宗室及其文武官员定时面向京城方向,集体举哀致丧。小殓过后第二天便是大殓,这一日要将已故皇帝的尸身装入梓宫,并在棺前设拜访祭品的筵以及安神帛,还要在旁立上形状和旗幡相似的铭旌,上面写有“大行皇帝梓宫”六个字。大殓当日,嗣位皇帝要随同已故皇帝宫眷一同服道灵前祭,从今日起,在京文武官员及三品以上命妇要连续三日早起,穿着丧服从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接着便是择吉日梓宫发引,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出殡”。
父皇的陵寝已修缮完毕,这一点他倒不用担心。只是他心中哀痛,仪注的东西也没心思细看,便交给礼部让他们照着准备,若有什么便找内阁商量。自己这日只想在宫中好好为父皇守丧,不想再为其它事费神。只是朱载垕没想到,自己这个关紧要的决定,竟为朝廷今后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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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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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四十七章、遗诏(一)
皇上驾崩和新帝登基都是大事,都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各处都不敢慢。身为礼部尚书的李春芳昨日已召集人手熬夜议出了丧仪,今日却还不得闲,立刻要依皇上同意的仪程准备。就连病暂休的居正昨晚也被他从府中拉了过来,与众人一同商议。居正本也打算着来的,皇上驾崩的消息来得突然,但正如他原先决定的一,若皇上真的突然驾崩,那他也不能再躲,裕王继位恩师便会立刻处于不利的位置,上严讷又刚走,恩师这一时定还没来得及缓过气来。
徐阶这一头倒盯着高拱,然而高拱近日却异常安静起来。
皇上驾崩后,裕王虽在宫中主持丧仪却什么人也不肯见,当然这什么人里是不包括高拱的。正如此,徐阶才觉得心里没底,看来宫里要有自己的人才好。前次他有意冯保,但后来邀请了次,冯保依旧不肯来他府中,原本耐着性子总能成事,只是现在情况迫在眉睫,看来不得不换一个人试试了。徐阶首先想到的就是黄锦,皇上驾崩,黄锦是最该担心自己的处境的,于是他又让人送信相邀,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应,日落后黄锦出了趟宫,亲自来徐阶府中拜见。
徐阶听到门房通立刻亲自去府门前迎接,果见黄锦带着个随从站在门前。他一身便服,身旁的随从看子也像是宫里的人。黄锦见徐阶道:“元辅,打扰了。”
“哪里的话,快请。”徐阶立刻将他迎进了大,又吩咐下人备茶。黄锦的来意再明白不过,他如此谨慎,必是想与自己联手。徐阶明白了这个道理,举止就更从容。
黄锦在中坐定,待到下人上茶,徐阶让他们退下,个下人关门而出。黄锦坐直了,这才开口:“元辅的信我看了,只是其中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特地来讨教一二。”
“公公请讲。”徐阶自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的,自己有意在信中写得不清楚,也是小心提防着。只是黄锦既这么问,他也不能着急着直入主题,也只能顺着他的话慢慢说下去。内侍出一趟宫也不能呆太久,所以黄锦心里一定比他更急,定不会拖延太久。
黄锦道:“元辅信中说我将有祸事,不知指的是何事?”
徐阶回答:“向来新帝登极司礼监掌印也要换人,黄公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元辅不妨有话直说。”
徐阶哪里知道嘉靖暗地里的旨意,于是道:“高拱得裕王信任,裕王继位,我这位置多半要给那高拱。我与他来不睦,这些公公是知道的。”
“元辅想让我做什么?”
“公公不用做任何冒险的事,只要继续留在宫中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即可,只是宫中若有什么事发生,还请公公及时派人来支会我一声。”徐阶说的并不透彻,但他知道黄锦一定能明白。
黄锦不说话,这件事他还要想想,便道:“此事一时半刻我还不能给元辅答案。”
徐阶却道:“我可以给公公时间,但时机等不得,这大小殓一过裕王便要继位,到时候即便公公想明白了,恐怕也为时已晚。”
“这个道理我比元辅更明白。”黄锦说罢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宫了,告辞。”
“且慢。”徐阶叫住了他,“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公公务必要答应。”
“何事?”
“宫中若有消息,裕王欲以高拱取我而代之,还请公公遣人来通一声,实在感激不尽。”
黄锦想了想,觉得也没多大不妥,索性就卖徐阶一个人情,点头:“好,我会替元辅留意。”
“多谢公公。”徐阶亲送他出门,又看着他上了轿子才回府,自己好歹是内阁首辅,对一内侍如此,也算是难得的礼遇了。
回宫的路上黄锦在想,裕王究竟会不会让高拱顶替徐阶的首辅之位,这件事虽从表面上看理应如此,但黄锦跟在嘉靖身旁,也从皇上时不时的口风中听出点别的意思。皇上赞裕王懂得驾驭臣子,不会一己喜好而调动任命,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徐阶将还留在首辅的位置上。黄锦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么裕王又究竟会立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至于徐阶,自己答应的到时会立刻信给他,这点自不会食言,只是是否要与他联手,这就要另当别论了。何况皇上已去,于朝廷于宫中诸事他大有看的心态,还是不是在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于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黄锦才离开不久,忽然门房的下人又来信,不过这一次,来的是李春芳。
徐阶知他忙于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已经接连着好日没回府,不知今日怎么有空来见自己。寻常事只需让人来代个话,他竟亲自前来,想必这事儿是不小了。徐阶立刻吩咐人迎进来。
李春芳进来,也不多作客套,坐下刚要开口,却瞥见椅旁四角矮方桌上的两盏茶,心知刚才是有人来了。
徐阶见他的目光,道:“刚才是黄锦来过,与我说了句便赶着回宫了。”
李春芳心道是裕王有什么旨意让黄锦来通知首辅,于是也不多问,而是道:“我来是有事同元辅商量。”
“何事?”
“就是为先帝丧仪的事。”
徐阶一听也有了重视,道:“们拟的‘大行皇帝丧礼仪注’裕王不是已经批准了吗?”
李春芳皱眉:“准是准了,只是这施行起来却有了问题。”
“什么问题?”
李春芳说来懊悔:“都怪我大意,急着商议了上呈给裕王,当时竟没回过神来,察觉到仪注中有遗诏。”
“遗诏?”这仪注是李春芳直接上的,徐阶也没看,自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李春芳道:“其中有一条:‘遗诏到日,在外文武官员人等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讫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斩衰服于本衙门,宿不饮酒食肉,朝夕望阙,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服,通二十七日而除。’,说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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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四十八章、遗诏(二)
“这......”徐阶一时也不好说,皇上突然驾崩,的确没来得及立遗诏。只是近日时局变化突然,不要说李春芳,自己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所以也不能怪他,“那怎么办?上报裕王改改。”徐阶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裕王虽还没登极,但宫里朝中的大小事现在都是在听他的。这‘大行皇帝丧礼仪注’是他批的第一道旨,若有改动岂不有损威严。
李春芳也这么说:“改?如何能改?这可是裕王批的第一道旨啊。元辅是知道的,裕王本就偏重高拱,这件事一出,高拱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文,恐怕我是不保了,不牵连到元辅已是万幸的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没有遗诏给他拟一个?”徐阶本焦头烂额,但这话一说,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拟一个遗诏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这还是个不错的机会,若能善利用,恐怕会扭转局势,反压高拱一头。但是李春芳来胆小,这件事可要先瞒着他。
好在李春芳也当他是气话,道:“还能怎么办,裕王当初批准的时候就说有什么来和内阁商量,我这不就找来了吗?我看裕王这日清瘦了不少,恐怕也是皇上驾崩哀思过度,那日我进宫递仪注时也听宫人们说起,皇上驾崩之时裕王抱着世子在乾清宫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若不是黄锦劝着,怕冻着了世子,裕王还不肯走呢。”
徐阶一听也沉默,皇上多年不见裕王,不想裕王竟如此重孝。只是这么一来,遗诏的事似乎就不好办了,看来这事还得找一个人来商量,以求稳妥。徐阶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他这突然一问李春芳还没回过神来;“什么事?”
“遗诏。”
“这事事关重大,我如何敢告诉旁人,只是旁人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就不得而知了。事实上这件事倒不是我第一个发觉的,是太岳今早来告诉我,我才立刻来找的。”
“太岳。”徐阶想居正向来稳妥,怎么当时没察觉,“为何他现在才告诉?”
李春芳一听也一脸懊恼:“这条是后来的,他当时只是商议,各自把各自的方案写下来,然后我从中挑选着写进仪注。裕王要的紧,我一时疏忽觉得没什么争议,就直接递了上去,也没去问别人。水质后来裕王批准下来,我让他们依照实行时太岳才发现了问题。”
“这也不能全怪。”
李春芳反道:“不怪我怪谁?”话中有怒气。
“可不能先乱了。”徐阶提醒,“高拱现在按兵不动,我们若自乱阵脚不是给他们可乘之机吗?忘了严讷走时的话吗?高拱身旁还有个郭朴。”
李春芳一听,顿时冷静下来。不错,还有郭朴,对方是虎视眈眈,自己这边就算情形再乱,也一定要想办法稳住。
徐阶又道:“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接着去按仪注准备吧,记着,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首辅既说交给他处理,那定是想到了办法。李春芳略微放心一些,想着礼部还有事,便要告辞。徐阶也不挽留,亲送出去,只是在他临行时问了句:“太岳现在在礼部?”
李春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却如实回答:“是,他负责草拟祭文。”
“这事儿交给别人去做,让他来,我有事见他。”
李春芳为难了片刻,这么一来礼部的人手又要紧了。但想首辅开口定有要事,于是同意:“好,我回去就给叫去。”
徐阶点头,又叮嘱:“恩,随便编个理由,总之不要让人知道他来我这儿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儿要赶着回去。他们那边,还请元辅多留意。”李春芳有意重了“他们那边”四个字,徐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这是自然。”
送走了李春芳天色已不早了,徐阶知居正要来,却不急着休息,让人准备笔墨纸,先在书房里草拟了条。他吩咐门房,居正一来便带到书房,他就在这里见客。见着时辰不早,心想居正恐怕也没用晚膳,便叫厨房备了两人的。
他本以为居正很快就会来,却不想着一等竟等了近两个时辰。等到居正来时,他已拟了个大概,忙拉着居正到书案旁:“太岳,来看看这个。”
居正也不知徐阶让他看什么,只见案上有四四面书页大小的纸是写了字的,前三写的密密麻麻,后一却零星的写着名字。居正先拿起这后一,上面的人倒熟悉,只是职位悬殊之大,彼此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一共写了十来个,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才隐约间察觉到什么。这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海瑞。
海瑞虽不是什么大官,最高职务不过是正六品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但恐怕在朝廷,在整个大明乎是人不知。只是今年二月,海瑞上了道奏疏,也此触怒了皇上,被关入了镇抚司狱,也就是俗称的锦衣卫狱中。居正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上对海瑞的事又外留心,此那奏疏的内容至今还记得。奏疏开头讲的是开明言路、知人善用以及节俭爱民,举了汉文帝和贾谊的例子,但后面开始就开始说皇上大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与欲望父子二龙不得见、移居西苑、任用严嵩等事,表面上读起来虽是在指责皇上,但海瑞言辞恳切,语句温和,字句中极力表明自己身为臣子的一片心,反倒是对臣子们的不尽职大为批判。只是即便如此,居正还是听宫里的人说,皇上看完后大怒,将奏疏摔在了地上。然而冷静之后又捡起来,放在御案上又读了遍,愤怒忽然变成了感动,叹息良久,最后竟将这奏疏留中数月不发。
只是后来皇上又病了,内热郁结,心中烦躁却总想着这事儿,于是就下诏处置了海瑞。居正当时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变了主意,这诏书的内容也至今还记得:“瑞置主毁君,不臣悖道,锦衣卫捕送该司,严刑追究主使及同□者。”皇上的旨意一下,一时间朝中倒有很多人替海瑞求情,徐阶、李春芳、高拱都求了,居正自己也求了,就连远在家乡的郭朴也特地为此事上了一道疏,还是由居正转呈。但是皇上一律不予理会,锦衣卫不久后也审问过定罪,将供词呈递给了法司,拟的是大辟之刑,也就是死刑。原本众人都以为海瑞必死疑,只是这审问定罪定刑的奏疏上去了,皇上竟留中不发,海瑞的事也没个结果,人只能就这么被关在镇抚司狱中。皇上心意难测,海瑞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京中众人也人再提这事,都以为皇上其实是不想杀海瑞的,只是抵不过颜面所以才有先前的动作。只是十月时户部司务何以尚上疏为海瑞求情,反被皇上命锦衣卫打了一百板子,也关进了镇抚司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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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遗诏(三)
恩师在这里写海瑞的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被写在这纸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都是曾劝谏得罪皇上,被贬、被弃用、被下狱,情况不一。居正又返回去看前三纸上的内容,部叫他来时只说是首辅的吩咐,也没说是为了什么事,三纸上的内容是连贯的,但一看第一纸,居正就惊得一身冷汗,上面写道:“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彻,而据婴仄疾,补过由,每思惟增愧恨。”
这分明是出自徐阶的手笔,可“朕”是皇上才能有的称呼,
而这语气分明是天子自书,语气多悔过。大致说自己在位多年身体多病,过分追求长生,以致于小人奸邪趁机欺骗迷惑。年年兴宫殿,祭天地、祖宗也不亲自去。居正知道这说的大行皇帝,而这奸邪小人便是指严嵩之流。遗诏的事他知道,难不成恩师是打算替大行皇帝拟这遗诏,居正一想便觉不妥,忙道:“恩师,此法不行。”
徐阶闻言也不惊,他知居正看了之后就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于是道:“为何不行?”
“有两个问题。”居正郑重道,“一是大行皇帝并没有遗诏,嗣位皇帝也没有受命,恩师若擅自代写,恐怕有逾越之罪。二是恩师所写也有不尽不实的地方,譬如大行皇帝虽建宫殿是真,但也没有年年,修道拜神是真,但也未必是求长生。不,若说长生,谁不想,只是若说为求长生迷了心智被奸邪趁机诳惑。皇上睿智深藏,我以为不实。何况......”居正有些犹豫。
“怎么?难道还有这第三?”徐阶却不怒。
居正知在恩师面前,也不必隐瞒,于是道:“恕学生愚见,学生以为以大行皇帝的性子,断不会写这道诏书。”
“是说皇上不会认错?”徐阶一笑,“说的都是实话,皇上嘛,君临天下,认个错哪有常人那么容易。这些我都知道,但正如此,我才会在遗诏上这么写。”
“学生愚钝。”
徐阶道:“我也不怕给实话,看眼下皇上突然驾崩,我在高拱面前已处劣势。如今裕王还未登极,若不趁现在想办法扭转,恐怕等到时这首辅之位便是这高拱的了。”
居正闻言也不便多说什么,但心中也明白其中的关系厉害,似乎这件事真被郭朴说准了,自己的确不能总居于两方之间,总会做出个选择。只是一面是恩师,一面是好友,又该做何选?
徐阶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我知道在为难什么,也知道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高拱,我要做的很简单,只是想让同我一并拟这奏疏。”
“为何要我?”居正不解,“恩师自行拟过便已十分妥当,实在不用学生再画蛇添足。”
“也不用妄自菲薄。”徐阶道,“我这么做也是为好,以为我这么做是凭什么逆转局势,反压高拱一头?以为我为何要在纸上写那些名字?应该都已察觉,那些人都是上疏劝谏被皇上处置,其中虽有卖直求名之徒,但大多都是义刚直之士,为天下文人之楷模。其中道理,难道就一点也不明白吗?”
居正沉默了一下:“学生明白,恩师是想通过这遗诏来为他们平反,以此来获得人心。”原本用“收买人心”来形容更恰当,只是在徐阶面前,他不能如此。
“不错,一来对朝廷有利,二来对自身有利。若跟着拟了,这份天下读书人和朝廷中人的拥戴也有的一份。”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居正总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犹豫道:“不如让李阁老一同来拟?”
徐阶却摇头:“石麓他近日忙着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定是抽不开身的。何况这事不能让高拱他们知道,我二人足矣,若人多了反倒惹人怀疑。”他心里想的是李春芳来胆小,不爱做冒险的事,让他来恐怕反倒极力反对自己这做。但即便当着弟子也不便议人长短,何况李春芳来与他交善,若在背后这么说,那便是小人之举,于是只能换成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居正还犹豫。
徐阶道:“尽管放心就是,石麓的性子我太清楚不过,他会明白我这么做得用意。”
居正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于是点了点头:“就按恩师说的吧。”
“如此甚好。”徐阶拉他到书案前,亲手为他铺了干净的白纸,将毛笔蘸了墨递到他手中,“平‖反这段来写,为第二段。”
居正想了想,刚要下笔,忽然又将笔搭放在一旁的台上。
“怎么?”徐阶疑惑。
居正道:“还不能这?”
徐阶不解。居正道:“恩师既已卖了个人情给这些官员,何不再将人情卖得广一些?”
徐阶似有些明白他的话,当即又将毛笔递给他:“好,后面都由来写。”
居正也不推辞,提笔便写:“盖愆成昊端伏,后贤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写完道:“这是第二段。”徐阶拿起来细看,居正又接着写下一段:“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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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遗诏(四)
第二段的大致内容是,皇子裕王天性仁厚孝顺,又聪明过人,应当顺应天意与众愿继承帝位。丧礼二十七日后便可脱掉丧服,祭拜要用食,不禁止民间娱乐嫁娶。宗室亲王和各地官员也不能擅离职守,听到讣告后只需在所在地哭临三日,之后进香由差官代替。卫所、府州县和土官都可免进香。其他的都按祖宗旧制实行,再依照情况稍作修改即可。
徐阶看完后大悦,不住称赞:“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一层,还是细心。”说完又看第三段,第三段倒是按他说的来写,大致意思是那些劝谏获罪的大臣,活着的再行召用,死了的就给他抚恤,若是关在牢里的就释放出来官复原职。徐阶明白居正这么写也是看了自己方才的名单,若要得天下读书人的心,海瑞是一定要放的。只是徐阶没想到的是,居正还在后面了一条,倒是他自己的主意,就是宫中那些方士要查清罪行依律治罪,还有那些拜神求神的事也一并要停了。徐阶看到这条更是赞不绝口,连说了三个“好”字,道:“太岳,我果然没看错,有了这遗诏,即便裕王再想立高拱为首辅,恐怕也抵不过这众心所向。”
“学生不敢居功。”居正道,其实自己也未尝没私心,是为徐阶也是为自己。皇上最常为外人诟病的就是修道信方士,若能处置了那些方士,朝中和天下百姓必然一片叫好。
徐阶将三段又抄了一遍,这次是用小字全部抄在了一纸上,递给居正:“这个暂且由保管。”
居正接过:“是否明日就呈递上去?若是如此,还是由部大人呈递的好。”
徐阶却摇头:“这遗诏还不能让石麓知道,不光是他,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之所以让藏着,是为了方便当众宣读遗诏时拿出来。既是礼部的人,想来到时让宣读着遗诏也不是什么难事,若实在不行便告诉石麓,有他相助就一定没问题。这一来木已成舟,就谁也阻拦不了了。”
“裕王也瞒着?”
“当然。”徐阶点头,“裕王此刻最担心什么?心底最忌讳什么?不就是自己以藩王之位承继大统不如太子来得名正言顺吗。若此刻有大行皇帝的遗诏宣读,说位给裕王,不就恰好解了裕王的一块心病吗?”
居正知有理,也就点了点头。
徐阶让他先行回府,居正走了他才想起本准备着两个人的晚膳,刚才竟忘了叫人给端上来。但居正已走也不能再把他叫回来,上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只能赏给下人。
居正与恩师拜别,拿着这遗诏,如同拿着个烫手的山芋一,始终有坐立不安之感。居正方才不觉得,此时一个人坐在回府的轿子中反倒有些不安,高拱与自己交好,参与写这遗诏的确有利于提升自己的威望,只是这件事若让高拱知道了,会不会也像对徐阶一同自己反目,那到时即便自己没做出选择也要被迫选择了。居正一时觉得进退两难,终究不能一直躲在这大背后,看来这次自己是被押着逼到了风口浪尖上,没个死我活是不行的了。
居正叹了口气,正满肚子烦闷之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只问了一句,却没有撩起轿帘轻举妄动的望出去。
只听外面来轿夫的声音:“老爷,有人拦着?”
居正一听顿时警觉:“什么人?”
“小人不知。”
居正刚要再问,忽听外面又来一个声音:“我有要事想同阁老谈谈,不知阁老是否赏脸。”
居正只觉这声音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听他叫了声“落轿”,待轿子放平稳后才掀开门帘往外一看,只见周围是胡同口,零星的分布着个摊贩,一个人站在轿前,虽身着便装,但居正一便认出,不是冯保又是谁。
“冯公……”他差点脱口而出“公公”两字,却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大街上。
冯保知他想问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走近步低声道:“王爷说世子闹得厉害,命我出宫陪着。”
居正明白过来,刚要再问,冯保却抢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居正本吩咐轿夫跟着,冯保却说:“让他们先走,我一会儿会派人送回去。”
居正只能依言,心想自己同冯保也没什么交情,平日里若公事往来本也说不上一句话,也不知他今日搞什么鬼。他跟着冯保穿过一条巷子,到了巷子口便看见两顶轿子停在那儿。冯保上了其中一顶,也让居正跟着上另一顶,居正照着他的话去做,一路上不时掀开窗帘看是走到了何处。
时间过得有些长,近半个时辰,两顶轿子才在一处府宅前停下,府门外的长街上没一个人,可见已有些偏远。
居正心中猜到此处应该是冯保的私邸,表面却还明知故问:“这是哪里?”
“宫外一处安身之所,先生请。”冯保道。
居正略微诧异:“冯公公叫我什么?”
“先生啊,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居正沉默一下,门前不好多言,也只能先跟着他进去,待下人退去后才道:“我与冯公公似乎交情不深,公公何须如此称呼。”
冯保命人备茶,待他坐定后才道:“先生来不好大喜功,只是施人恩也不念回报吗?”
居正听不懂他的话,道:“冯公公不妨有话直说。”
冯保起身,绕到书案后,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手臂来长的盒子,拿到居正面前:“先生请看。”说完打开盒子,居正往里一看,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普通的伞。只是再看那伞骨上的两束竹,顿时发现这竟是自己之物。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自己将这伞与冯保身旁的公公,也不知冯保是否知道。居正正想着,冯保忽然又开口:“先生那日一伞之恩,我没齿难忘,今日对亏有贵人提点,才让我知道这伞是先生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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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遗诏(五)
“什么贵人?”居正觉得奇怪,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伞而已,难不成竟还会有人留意,知道是自己之物?
冯保却道:“既是贵人,自是不便多说。不过先生那日恩德,我没齿难忘,即便冒着危险,也要为先生挡下这事儿来。”
“冒着危险?这事儿?”居正越听越糊涂。
冯保知他不明白,忽然从袖子中拿出封信来,递给居正:“先生请看。”
居正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接过信打开一看,眉头渐渐皱起,原本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屋中还燃着火炉,然而他额头上竟开始有汗。信是看完了,只是他脸上的紧之色却越来越重,抬头看冯保,神色略有复杂:“这信......”
“这信是我从慈庆宫中带出来。”
一听“慈庆宫”三个字,居正便知道是裕王,只是没道理啊,裕王平日里也不是多疑擅猜忌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让李芳去查他和李才人的事?何况他和李才人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王妃有病在身,李才人又扭伤了脚,自己本要去城外,想来也顺道经过隆安寺,也就帮她去求了道平安符。再来是第二次,也是不久前,裕王和世子被皇上留在宫中,王府中也没个音讯,李才人进宫门才找到自己。不过李才人也很懂得分寸,自己的轿子停在府门口,派了个下人进来话,若她真的要进来,自己恐怕也不敢答应,毕竟自己是王府讲官,与王府女眷还是不能私底下相见。
这信本该李才人亲自写的,可她不识字,没办法居正只能代劳了。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么多,早知如此就让管家平代劳了,也好过被裕王认出,徒惹是非啊。居正懊悔不已,怎么那时就没有留意,裕王是认得自己的笔迹的。
冯保见他神色,却道:“先生不用担心,我既将这信带出来,自然是铁了心要帮先生一把。”
居正听了他的话反倒担心起来,这信不见了裕王肯定会追查,若查到了冯保,他也吃不了兜着走。只是若查不出是谁,裕王会不会又怀疑到自己身上呢?居正越想越担心,涉及名誉清白的事他如何不重视,即便是徐阶吩咐他遗诏的事时,他也没有现在这么慌乱不安。想来想去,对冯保道:“不行,这些信不能拿。裕王怀疑是怀疑,但我和李才人之间并瓜葛,若是再做什么,恐怕只会越描越黑。”
冯保却不以为意:“先生只管放心,我既能这么做,自然有万全之策。”
居正还不让心,他对冯保实在不算太了解。
“我知先生不信我。”冯保也不避讳,“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只是先生别忘了,这件事不光关系到先生。”
还有李才人,居正自是清楚,他忽然想起刚才冯保口中的那个贵人,忍不住又问:“冯公公既如此说,还请将之前的贵人身份相告,我答应公公定会守口如瓶。”
冯保却道:“不是我瞒着,而是我答应过不能说。”
居正想这冯保倒也是个重信之人。
只是冯保又道:“实不相瞒,我先去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有这个贵人在,我才敢这么做。我虽感念先生一伞的恩德,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是实话,所以请先生放心,这里已有万全之策。”
“什么万全之策?”
“还不能说。”冯保摇头,“我也是想先支会先生一声,这一来先生心里也好有个底,在裕王面前也知该如何避讳。”
居正还想再问什么,冯保却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王府,让我派人送先生回去吧。”
居正忧心忡忡,但冯保话已如此,他也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到了声“谢”:“多谢公公今日相助。”
冯保淡淡一笑:“先生客气,我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先生那日在裕王府门前虽只递了把伞,但雪中送炭的恩德,我冯保没齿难忘。这点小事,还不足以报答先生,今后在宫中,在皇上面前我也会尽力助先生一臂之力。”
居正听了这话反倒觉得不安,但冯保既如此说,自己也不可能拒绝,于是又道了句“多谢”,这才同冯保一并出了府,坐上他为自己准备好的轿子,心思重重的离开了。
冯保并没急着走,而是就站在府门前,站在雪地里目送居正离开。
很快有下人抬着顶轿子过来:“爷,该回去了。”
冯保不答,而是问:“东厂的人呢?看到了吗?”
那人回答:“他们从爷出宫那日便一直监视着,刚才都看见了。只是现在不见了人,想必是回去报信了。”
冯保嘴角微扬:“想来现在干爹已经知道了,那么王爷也要知道了吧,看来这场好戏不远了。”
“冯爷运筹帷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冯保注视着居正的轿子,已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只听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但愿王爷能雷霆大怒。”说完转身上轿,轿夫也不多问去哪儿,抬走便向宫城方向去。只是这轿子是不能抬到裕王府的,原本应在大明门前的下马碑停下的,只是一到了棋盘街,冯保便叫落轿,又打发下人回去,自己独自步行回的王府。
这私宅的事也是瞒着主子的,他虽不是司礼监掌印,但这些年下来皇上的赏赐和下面官员、太监的贿赂在一起,也敛了不少财,虽然还早,但也开始提前为自己打算置办起宅子、土地来。这么做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宫中比比皆是,让皇上知道了也没什么,只是别太过招摇,让那些大臣们抓住了把柄,即便皇上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了。
冯保本就是奴婢的命,这段路虽长对他而言却也不算什么,反倒一路上一个人可以冷静的想想这信的事。
原先他看到这信时本没有私藏的想法,那日他一个人待在书房,裕王事后只要派人一问便知,原本他打算着将东西放回原处,只是他忽然想到了世子,就忽然有了个冒险的想法。
自己在裕王面前本抢不到一点风头,可世子不同。
司礼监掌印这位置撤换频繁,更少有能经历过两代帝王的。皇上曾许过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说裕王也答应了,这么一来如今是不用担心了。讨得世子的欢心也不是难事,只是若还能再得到一个人的支持,那么今后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只会更稳固。
李才人是世子的生母,世子也将是未来的皇帝。即便李才人此刻上面有陈王妃压着,但今后的地位也是可想而知。陈王妃并所出,裕王如今又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这登极之事尚未明确,二人位份未定,谁是后谁是妃那还是犹未可知的事。何况自己也听说过,李才人曾是陈王妃房中的奴婢,被裕王看上后才成为侍妾,后来生了世子才被封为才人。这么一来,李才人和陈王妃之间未必就没有争斗。若自己在这时能帮李才人一把,那这皇后和未来太后的感激可比其他东西来得有分量的多。
冯保这么想着,心里暗自盘算找机会出宫,但由觉得就这么去王府见李才人不妥,于是便只有等待着时机。他暂时没有动那些信,未免打草惊蛇,让裕王起疑。好在近日宫里人注意力都在皇上驾崩的事儿上,也少有人关注其他,这倒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冯保也不是一味的坐等,很快他就为自己制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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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私情(一)
皇上驾崩当日裕王就将世子送回了王府,冯保当时本想跟着,却又觉得不便,但现在想来却恰好是个机会。
裕王独自在宫中守丧数日,王府来人带来了口信,原来是陈王妃和李才人问王爷安好,并让善自珍重。裕王沉浸于哀思之中,对外界一切事物都不想理会,这封信也不例外。本要让人搁在一旁,冯保却道:“王爷忧思过度,于宫中守丧数日。王妃和李才人担心王爷是情理之中,只是王爷即便没心思理会,也要想想世子。世子尚年幼,定同王妃和李才人一,担心王爷的身体。”
裕王一听果然动容,但却没什么吩咐。
冯保知道裕王没心思写信,立刻抓住这机会道:“不如由奴婢出宫去王府,代为转达吧。”
裕王想了想,点头:“也好,去吧。”
冯保当即告退,心中却是欢喜,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机会。然而很快他又紧起来,离宫之前还要先去趟书房,将那些信一并拿了出去。今日皇上的丧仪,宫中的守卫都要比往日多了批,好在冯保沉得住气,上他又是司礼监的人,途中次被叫住,都被他轻易的避了过去。当然宫中侍卫多认得他,知道他是皇上身边办事的人也不便多问,说话也十分客气。
大约花了近半个时辰,冯保才到了王府,他直接求见的李才人,倒没有在意别的。下人们见是宫里来的人,又是替王爷话的,便立刻将他带了进去。
李彩凤刚哄钧儿午睡下,便有下人来信,但见屋里头世子还睡着,也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外徘徊。还好被李才人房中的婢女阿绣看见,问:“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人回答:“姑娘可冤枉了,是宫里来人王爷的话,要才人过去呢。”
“不早说。”阿绣连忙进屋,走近时怕打扰世子特地放慢了脚步。她用极低的声音叫了声“才人”。
李彩凤抬头,知她有话要说,放下床左右两边用金钩勾住的纱帐,只留一个婢女守在一旁,带着阿绣到了门外。
“说吧。”李彩凤道。
阿绣见刚才来通的人还在那儿,便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同才人说。”
那人只能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李彩凤一听又惊又喜,忙跟着去大见人,去了才发现来的人并不陌生,笑道:“原来是冯公公,却不想这话的事儿还要公公亲自来跑这一趟。”
冯保惊讶,自己与李才人未谋面,这还是第一次见,怎么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再仔细一看李才人的相貌,也不是从前认识的什么人,就更觉诧异了。
“冯公公不记得了,我却还记得。”李彩凤见他神色,不禁一笑,“这些年冯公公来府中过圣旨不下八次。嘉靖三十五年,也就是冯公公第四次来的时候,我还是王妃房中的婢女,在院子里遇到过,想来已经不记得了。”
冯保一时语塞,仔细回想那时,的确没有哪个奴婢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记不得妨,毕竟都已隔了那么久。”李彩凤并不在意。
冯保暗想这李才人当真不简单,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对一个陌生人记忆犹新,可见其心智和眼力过人。冯保这么想,心中更不敢轻视,道:“这倒是奴婢的不是,竟没留意着才人。”
“都说了妨,何况我那时哪里是什么才人,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又何况是公公。”李彩凤并不急着问裕王让冯保出的话,为王妃还没来。她并不知冯保只说要见她一人,并未提及王妃,此也没有人去王妃那儿信。
冯保道:“奴婢还是先说正事儿的好,王爷让奴婢出宫是......”
“等等。”李彩凤打断了他,转过头对阿绣说,“去看看王妃怎么还没有来?”
冯保本以为有什么不妥,心中还有些忐忑,听她这么说,才松了口气,叫了声“且慢”,道:“才人,可否单独说句话?”
李彩凤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声“好”,吩咐屋中的下人退到外面去。阿绣走在最后,路过冯保身边时冯保还有意提醒:“烦请姑娘看着点下人,这事儿暂不要让王妃知道。”
阿绣不解,但看了李才人一眼,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许,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阿绣心里也是不想王妃来,自然不让她知道的更好,此也乐得盯紧些底下的人,只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都是在一墙府院之中。
“公公可以说了。”李彩凤见人都走了,方才坐下,等着冯保开口。
冯保道:“皇上突然驾崩,裕王哀思过度,见了才人和王妃的信却也没心思回,所以叫奴婢来个话,说王爷在宫中一切安好,还请才人和王妃不要担心,体谅王爷才好。”
“既是话给我和王妃,为何不让王妃来一同听着?”
冯保回答:“王爷的话自是给才人和王妃的,而这单独来见才人,却是奴婢的一点私心。”
“此话怎讲?”李彩凤微蹙眉,她倒少与宫中的人打交道,但他也听过冯保的名字,知道他是父皇身边的人,由司礼监黄锦一手提拔。只是别的她倒没多想,却不想今日这个人竟找到了自己,也不知有什么企图。她虽是王府女眷,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心里却很清楚王爷继位是迟早的事,即便将来会为宫中后妃,她也不想与朝政扯上什么关系。想到这里又抢在冯保面前开口,“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一届女流恐怕也做不得什么,公公又何必同我再多绕弯子?”
冯保听这话已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了,原本按惯他是不打算直说的,他知李才人是明白人,只要点到为止便能明白,却不想她竟如此直接。想了想反正都是自己将来的主子,于是也直接道:“才人如此直率,那我也不兜圈子了,眼下丧仪一过,王爷便要行登极之礼,到时王妃和才人都要各自侧立。眼下在王府,王妃虽然高过才人一头,只是她体弱多病且子,未必是王爷心中的中意人选。相反才人为王爷诞育世子,王爷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早些年连个侍妾生的公主也早殇,足以见得才人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才人若不嫌弃,奴婢愿助才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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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私情(二)
“原来是要同我说这些。”李彩凤也不惊讶,这的态度反倒让冯保心中没底,一时间也不敢多话,只等她的答复。
李彩凤却不急,端起一旁晾得温热的茶,不慌不忙的喝了口,心中却在琢磨。冯保的心思未必是他一个人的心思,他都如此想,可见外面的人都是以为自己会与王妃一较高下了,只是他们如何知道,自己本心皇后的位置,只想与王妃安然事相处。流言自稽,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她唯一担心的便是王妃的想法,即便王妃信自己,恐怕这周围人议论的多了,也难免不生疑。只是她原本身边能信得过的人不多,只有阿绣一人,既然要入宫,也是时候该添一个人了。也正为如此,她才没急着否定冯保的话。
冯保渐渐也不急了,他手中还有王牌,也不怕李才人不领他这情。
沉默了片刻后,李才人忽然发问:“能怎么帮我?”
冯保本不打算说这么多,只是她既问了,也就回答:“奴婢在王爷身边,等到拟定嫔妃时也能帮着才人说句话。奴婢虽不是司礼监掌印,但在司礼监里面多年,也结识了不少大臣,实在不行可动用这一层。”这的做法他通常不会,毕竟太冒险,不过给李才人说的也只是一个设想而已,只要听上去可行就好,暂时也不必太在意。
谁知李彩凤却摇头:“不行,自大明开国以来,后妃不得与前朝有牵连。否则祖训中也不会规定,后妃必须出自民间,家中不得有在朝为官之人,连宗室藩王也不例外。”
冯保不想李才人如此认真,这么随口一说是糊弄不过去了,只有如实回答:“奴婢也只是设想,若真要成事,自会好好计议,争取万一失。”
谁知李彩凤却问:“帮我可是为了司礼监掌印之位?”
她说得如此直白,倒让冯保不好掩饰,索性点头:“不错,奴婢也是想为自己求得一个前程,还请才人成全。”
他这么一说,李彩凤倒放心一些,若不是为自身所谋而来这么巴结,她倒真不信也不敢用了,于是道:“既然这么说,我也给放个实话。皇后的位置是谁的,那都是王爷的决定,我与王妃情同姐妹,自是不会计较这些。只是今后在宫中,我也难免需要一个可的人,王爷那边我不便干政,司礼监掌印是谁我也插不上话。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钧儿,若能心耿耿,等那时我便许这个位置。”
冯保一听顿喜,连忙跪地磕头:“多谢才人。”
李彩凤心想,王爷正值盛年,等到钧儿登极恐怕是猴年马月的事儿。父皇都在位四十余年,更何况是王爷,恐怕到时冯保都已离宫回乡养老了。反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给个许诺也没什么,何况若真等到那时,这个位置她还是给得起的
然而李彩凤不知,这一来就正中了冯保的下怀。
裕王这儿有皇上的吩咐,如今世子这儿又有了李才人的许诺,那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他是坐定了,心中如何不喜?不住谢恩。
李彩凤本来自民间,一直不惯这的礼,明面上为顾着王爷的体面,自是只能守着。只是如今是私下里,自然也不必如此,于是便立刻让冯保起来:“行了,也别这么跪着了,不然我如何吩咐事儿?”
冯保一听急忙起身,恭敬站在那里:“但凭才人吩咐。”
李彩凤道:“暂时还不需要留意着宫里,但也自己掂量着,若真有什么和王爷或者和王府有关的大事也要来支会我一声。”
冯保应了声“是”。
李彩凤又道:“还有刚才王爷让的话,一会儿还要再说一遍,我会让阿绣请王妃过来。入宫后位份的事儿不操心,也别自作聪明替我做什么主,要记住我将王妃当做自己的姐姐,她也是钧儿的嫡母。若在外听到什么流言,小的就不必在意,大的就一定要来告诉给我。”
“奴婢谨遵才人吩咐。”冯保道,既然李才人说到这流言,恰好也为他接下来的话开了个头,自己只需顺着说下去即可,于是道,“说到这流言,奴婢倒想起一事来。”说完从袖子中拿出那些书信,递了过去,“这些信是奴婢在裕王的书房中意中发现的,才人请看。”
李彩凤本欲推辞,心想冯保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偷了裕王的信,她道:“朝廷之事我不能看,倒是要快些把这信还回去,不然让王爷发现定饶不了。”
“朝廷的事才人的确不便理会,奴婢也不敢擅拿。只是若此事与才人有关,奴婢就不得不冒险拿来了。”
李彩凤沉默一下,心想如何会与自己有关。也不明白冯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他这么说了,索性接过来一看。原来是王爷和李芳的书信,李芳虽一直跟在王爷身边,但这次却一直没同王爷入过宫,此时也还待在府里,想来是王爷让他在府中帮衬打点。只是想到他在,李彩凤再看这信未免生出丝不自在的感觉来。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信上的内容竟让自己越看越惊,最后已然慌乱不已,望向冯保:“怎么会?王爷怎么会怀疑到我和先生?”她怎么也没想到,李芳一直留在王府,竟是王爷吩咐着调查自己与居正是否有私。这的事未免太过荒谬,自己怎么可能和先生。李彩凤又急又气,当即站了起来:“不行!我要进宫一趟,我要亲自和王爷解释清楚。”
“才人息怒,才人可去不得,去了不是越描越黑吗?”
“那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让王爷疑心着?”饶是再稳重的女子,听了自己被丈夫怀疑与他人有私,也再没法冷静,“这件事本是捕风捉影,王爷来敬重先生,又知我安分,怎么会如此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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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私情(三)
李彩凤本不知道字迹的事,她只让先生帮着向宫里递个信儿,问王爷是否安好,也没想到先生会亲自代写,或者说她本没留意到这件事,也自然想不出原。
冯保也不明缘由,他只看了这信,只知道裕王让李芳私底下调查,却也不知裕王为何会怀疑。裕王也不是多疑爱猜忌的人,若没个什么由头,断不会这么做。最有可能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有了这想法,冯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陈王妃。除了陈王妃,还有谁有理由这么陷害李才人。居正在朝中左右逢源,没分个派别,也没和谁结下什么梁子,冲着他来的可能性不大,何况是裕王的私事,除了王府的人谁又敢拿王府女眷说事儿。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便只有陈王妃了。但有李才人刚才的话,冯保知她心中敬王妃,也不能名言,只能有意提点道:“才人说的在理,王爷也不是爱猜忌的人,王爷既有此吩咐,必是知道了什么,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在王爷跟前说了话。”
“什么人?”
“这个奴婢也不敢说。”冯保又道,“只是觉得裕王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非要在这事情之中,而且又有一定地位的人说了,恐怕王爷才会生疑。”
李彩凤猜到他所指,只是自己心中却不信,自己已将事情真相告诉过王妃,王妃也不是兴风作浪之人,不可能在背后说这的话。她道:“应该不是王府的人,瞧这信最早是什么时日,那时王爷还在宫里,本与其他人没什么联系。我与宫里人来没什么恩怨,也不可能是他们,定是想错了。”
“那才人又如何解释这事?”
“或许......”李彩凤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么一来倒真成了头冤案了。
冯保道:“奴婢记得皇上驾崩当晚,王爷回了王府,一是为了换身衣服,二是为了将世子送回。奴婢斗胆问一句,当晚王爷是否留宿在才人这里?”
李彩凤沉默:“王爷说,世子多日没见妈妈了,让我好好陪着。”
她虽没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再清晰不过了。
冯保点到为止,也不再多问。他虽已决定助李才人一臂之力,但也不用这么得罪王妃。反正以李才人的聪明,定是想到那一层,于是冯保道:“不过奴婢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打消王爷的疑心。”
“不错,可是我心里乱得很,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冯保一听正中下怀,连忙道:“奴婢愚钝没法子为才人分忧,不过一个人或许可以。”
“谁?”
“居正。”
李彩凤一听脸色微异,当即摇头:“不行,这件事本就牵扯到先生与我,此刻怎么能再让他介入?”
冯保道:“才人如今自是不便出面,奴婢愿代为前去,毕竟这件事也涉及到他,居正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在乎的就是清誉名节,想来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冯保与居正不熟,心里也是不信他的,而他之所以这么说,也仅仅是计划的一步而已。倒不是想把居正也拉下水,而是他另有图谋。
果然李彩凤犹豫。她想若是先生在,定会比自己更有办法,但心里仍有不放心。
冯保又道:“奴婢是奉王爷之命出宫来话的,自然不能在宫外逗留太久,若被知道去了别处,反倒会坏事,惹王爷怀疑。只是若奴婢能留在王府,王爷也不用那么提防着奴婢,替才人办事也就要容易的多。”
李彩凤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只是道:“我就这么要了,王爷未必会同意,若让王妃去......”
“才人不必担心。”冯保打断了她的话,“才人以自己的名义去要也不妥,以王妃更不妥,但若是以世子呢?”
“钧儿?”李彩凤略微诧异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不说我倒忘了,钧儿回来一直说宫中有个大伴陪他,难不成说的就是?”
“承蒙世子抬爱。”
李彩凤闻言一笑:“这么一来就好办了,放心就是,明日我会让人进宫向王爷禀报,准备好来王府便是。”
李才人这么说,冯保自是不用担心了,本想将信交给李才人,李才人却不收:“这些信要放回去,不能让王爷知道。”
“是。”冯保嘴上这么回答,心里却另有主意。
“好了,也不能逗留太久,叫他们进来吧,我让阿绣去请王妃。”
“但凭才人安排。”
李彩凤立刻吩咐下去,陈王妃很快便来了,神色匆匆,一进大便过来拉着李彩凤的手:“妹妹,听说王爷有信儿出宫,我立刻赶过来了。”
“姐姐别急。”李彩凤先拉着她坐下,又对冯保说,“有什么话,我和王妃都在这里,说吧。”
冯保依言将裕王让的话又说了一次,陈王妃听了欢喜,不停对李才人道:“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妹妹也可以放心。”
李彩凤也笑:“姐姐能安心,为王爷和父皇驾崩的事,姐姐已经连续好日没睡好,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了,剩下的就交给妹妹吧。月兰,月兰呢?”她叫了一声,才发现姐姐身边的婢女并没有跟来。
王妃道:“我让她在外面等着,为是王爷话,我也不敢慢。”
李彩凤想起阿绣却在自己身旁,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姐姐这么说,倒是妹妹大意了。”
王妃闻言连忙解释:“妹妹别这么想,姐姐可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姐姐多心了。”李彩凤道,接着吩咐阿绣去将月兰找来,然后亲自叮嘱月兰送王妃回去,好好伺候周全。送走了王妃,冯保也要回宫了,要走时天上又飘起了雨。
李彩凤让人去拿伞,冯保却说“不用”,只听他道:“多谢才人的美意,奴婢出宫时害怕下雨打湿了信,也顺便带着伞,就放在外面。”
“也对,一到了冬日这天总是阴沉沉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下雪什么的。”李彩凤说着,走到门前,只见冯保从屋檐下取下伞便撑开,先不急着走,而是向她先行了一礼,拜别,“奴婢告辞。”
李彩凤却没心思听他这话,一心全在他手中的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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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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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五十五章、私情(四)
这伞倒与一般异,唯一不同的是,刚才冯保撑开伞的时候,她离的近,清楚的看到伞骨上的两束竹,顿觉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在哪里呢?眼见着冯保要走,她一急之下脱口而出:“等等。”
冯保停下脚步,回过头,眼中有疑惑。
“过来。”
冯保不明白,但也只能依言折回去:“才人还有何吩咐?”
李彩凤不答,拿过他手中的伞,冯保也不阻止,只给她便是。自从那日在裕王府门前得陌生人相这伞后,他便一直用着。想来总会有认识的,也好让他知道这伞的人是谁。现在见李才人的神色,似乎知道些什么,冯保顿时紧起来,问:“才人可认得这伞?”
李彩凤摸着这伞骨上的两束竹子,道:“这竹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冯保一听也紧起来:“才人仔细想想,是在哪里见过?”
李彩凤沉思了一下,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是在王爷的书房见过。”
裕王的书房,冯保这一听反倒是糊涂了,当初是裕王罚他跪在门外,怎么可能是裕王呢?而且他自己也看到了对方的背影,分明是朝中三品官员,难不成是裕王派去的?不,当时裕王和高拱在一起,事出突然,怎么可能会派人来。冯保越想越觉得奇怪,好在李彩凤这时又道:“我记得是在一支笔上,不过那不是王爷的东西,我只那日看见,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应该是某个讲官的,我记得那日刚好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天,本来按民间俗是要把灰从门外一直蜿蜒撒入宅厨,绕着水缸转一圈,就叫做引龙回。只是王府不便如此,只能依俗做煎饼,还要用草叶熏床炕令百虫不生。这煎饼我本要按照民间的做法用面做,但王妃说王府不同于民间,要按照宫里的做法来做,用枣糕、麦米等油煎成饼。我不会便让王妃去准备,我就负责熏虫。”
李才人说了许多,冯保还没听到那笔的事,但也不能催促,只有耐心听着。
李彩凤道:“当时我知王爷在房中休息,讲官也早就离了王府。我想书房中的书是最容易生虫的,于是就想着让人去熏一下,只是毕竟书房里那么多重要的东西,万一烧着了可不得了。我不放心也只有跟着去,就在地上捡到了这支笔,之后给了李芳,是他交还给失主,他没同我说是谁,后来我也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才人说到最后,还是没说这笔的主人是谁,冯保不免有些失望。然而很快,他想起一事来,二月二前一日,他记得皇上召了内阁的个人入宫,有徐阶、李春芳,还有......他仔细一想,除了高拱和居正,那日内阁的个人是都到了的。
“是居正。”冯保脱口而出,高拱是绝不可能帮自己的。
李彩凤一听也诧异,低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竟然是他。”那支笔在她手中留过日,她曾以为是出自名家之手,否则这笔上的竹不可能这么苍劲有力,虽临风而立,却大有不畏风霜的仪态。那日她满脑子都是这竹,一心思索着笔法,她虽不懂绘画,却有起了心思,想要将这笔上的竹子给临摹下来。虽然一直尝试,但她没有一点绘画功底,好不容易画了一幅能看得过去的,却也没有那种苍劲不屈,不禁叹息。她好日为此夜不能,想着这竹子的笔法,两次偶有领悟,半夜起来让阿绣掌灯,实在是不得安寝。最后奈,她只能将这支笔交给了李芳,虽有些不舍,但也总算是解了桩心事。不过这些事她没有告诉冯保,包括李芳的事也是她撒了谎,其实不是她忘了再问,而是李芳言辞委婉,意思是这个人她最好不知道,否则会徒惹是非。李芳既这么说,她也不便再追问。
冯保忽然道:“还请才人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奴婢也会守口如瓶。”
“这是自然。”冯保不说她也不会多嘴,然而想到这伞,李彩凤又不禁问,“这也是先生的吧,怎么会在手里?”
冯保只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件事要说实话,却要说得模模糊糊,避重就轻,于是道:“这伞是有人借给我的,原本我也不知道是谁,今日多亏才人提点,我也好还了去。”
李彩凤将信将疑,却也想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于是也没多追究。
事情既已办妥,冯保也要快些回宫了,李彩凤也不再耽误他的时间,反倒催促着他离开:“快回吧。”走时又小声叮嘱他要将信放回去,冯保点头称“是”,李彩凤才放心些,她哪里知道,这件事冯保并不打算按她吩咐去做,这些信他也不打算放回去。他如今担心的不是裕王会发现,反倒是裕王发现不了。若裕王没有发现,那他的计划也一筹莫展。
冯保离开后,李彩凤本要回宫,阿绣却道:“才人且慢,奴婢有话要说。”说完遣走了下人,又郑重其事的关上门,才对李才人道,“才人知道刚才我去找月兰时她在做什么吗?”
李彩凤摇头,隐约察觉到阿绣定发觉了什么。
阿绣也不兜圈子,直接道:“奴婢见月兰在同个下人打听。”
“打听什么?”
“奴婢听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到什么‘王爷话’,还有‘什么时候’之类的,总之应该和刚才的事有关。”
李彩凤沉默,难不成王妃知道了什么?难不成是刚才冯保和自己私谈了这么久,引来王妃的胡思猜想。
阿绣也道:“奴婢刚才听那公公的话,也是看着下人的,却也忘了告诉他们不要外,也不知他们同月兰说了没有。才人,说王妃若知道没有及时让人去请她来,会不会多心呢?”
“这也不是我的注意啊,我怎知冯保有那心思,我以为姐姐在路上,只是体弱来得慢些而已。”李彩凤也冤枉,“不行,我去一趟后殿,我还是亲自和姐姐解释的较好。”
“才人留步。”阿绣拦住了她,“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或许月兰还没问出什么奴婢就叫她进来了,奴婢一会儿去提醒那个下人要好好守住这个秘密,这一来才人就可宽心了。”
李彩凤冷静下来,不错,自己若这么去解释,岂不是不打自招了,看来还是只有用阿绣的办法。于是点头:“先去告诉他们一声吧,不然再拖一会儿指不定会怎么坏事呢。”
“奴婢这就去。”阿绣说走就走,立刻出门。
李彩凤暂不便跟上,也只能在大中等着,待月兰嘱咐完后回来,对李彩凤道:“才人,事情都办妥了。”李彩凤听了虽放心一些,但想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若只是月兰自作聪明倒算了,若真是王妃安排,那便是她也疑心自己,与自己为敌。想起刚才冯保的话,除了王妃之外,她与居正的事真的没有其他人知道。她不愿怀疑是王妃,可正如冯保所说,若不是王妃,这件事又如何解释呢?裕王如何会生疑,除此之外她本想不出其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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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私情(五)
陈王妃离开大便回了自己的寝宫,也就是王府的后殿。与紫禁城宫殿分布大体一致,后殿相当于坤宁宫,而前殿就是乾清宫了。周围是东西三所,不同于紫禁城的东西六所,但分布位置也是大致异。
回去的路上,月兰有意遣走了其他下人。
陈王妃恰有事要问,也不阻拦,只是等到其他人都离开后,才问月兰:“方才去了哪里?”
“奴婢在门外等着。”
陈王妃“哦”了一声,忽然又道:“该一起进来,阿绣也在。”
月兰自然明白王妃的意思,既然阿绣进得,她如何进不得,只是却道:“奴婢是故意留在外面的,奴婢是想弄清一件事。”
“什么事?”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李才人会比王妃先到,按理说宫里来人信,也是第一个请见王妃的。”
陈王妃脚步一停,转过头问她:“打听到什么?”
“果然不出奴婢所料,其实这公公早就来了,还先同才人在大中谈论了一阵。只是才人遣走了全部下人,就连阿绣也没有留。”
“这个公公......”陈王妃眉头一皱,“从前来过王府吗?他们原来认识?”
月兰摇头:“奴婢不知,只是看着眼生,或许从前来过,但是否和才人相识,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陈王妃自言自语道:“若不认识,他们能谈些什么?”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月兰又忘了周围一眼,确定没有人,才小声道,“王妃,还记得上次奴婢给您说的话吗?如今王爷就要登极,世子也将被立为储君,如此一来,李才人势必要凌驾于王妃之上了。以前王妃以为我多虑,只是今日,事实就摆在眼前。李才人若不是想收买这公公,那便是不想让王妃知道王爷的口信儿。想来这公公还是个懂得分寸的人,知道这件事不能不告诉王妃,李才人迫于奈,才不得不让阿绣来请。若她真有心,为何不一开始就让人来请?何故要拖延这么久?王妃,不得不防啊。”
“可是......”陈王妃脸色难看,眉头紧锁,似有为难。
“王妃,如今不能再可是了,若非如此,这后妃位置一定,王妃就是想反悔也没有办法了。要知这李才人一旦成了皇后就难再下来了,何况王妃没有子嗣,若不能位主中宫,将来又拿什么来同她争?”
“我......”这句话恰好戳中了陈王妃心中的痛处,不错,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子嗣,若没有皇后的位置,日后又该如何在宫中在王爷身边立足?她咬了咬牙,终于点了点头,“说的不错,有些事既然已经开头过一次,那便不能想着再回去了。”
月兰闻言却疑惑,什么有些事?什么开头?她道:“奴婢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陈王妃却不答,在雪地里停了许久,也觉身上冷了,说了句“走吧”,便朝着后殿方向走去。她说:“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怎么做就好。”
月兰沉默了一下,知主子的事的确不该多问,于是终道:“奴婢明白,谨遵王妃吩咐做事。”
“回去准备点心,一定要有鲜花玫瑰饼和椒盐三角酥,其它看着准备,都要是世子平日里最喜欢的。”陈王妃吩咐,“晚些时辰我要去见钧儿。”
“可是王妃,这椒盐三角酥倒好做,只是这鲜花玫瑰饼是要用新鲜的玫瑰花,摘瓣去蒂用清水洗净后腌制而成,只是这个时候哪里来的玫瑰花瓣呢?不如换成别的?”
陈王妃一听反摇头:“不,就是为没有才能显出心意。马上出府,去城中看看,那些个糕饼铺说不定有现存的干货,再不行去胭脂铺看看,制作腌制也是用新鲜的玫瑰花瓣。若实在不行。”她停顿了一下,“那就只有去和顺斋了,别的地方没有,那家的鲜花玫瑰饼可是一年四季从没断过。”
月兰一听吓了一跳,差点急得哭了:“王妃是知道的,那和顺斋在勾胡同,奴婢可不敢去啊。”
陈王妃皱眉,这点她何尝不知,只是要讨得孩子的欢心就必须用他最喜欢的东西,这鲜花玫瑰饼正是这关键所在。她说:“急什么,那和顺斋在勾胡同口,平日里也有不少人单单只去那里买糕点,又不是头一个。何况换了衣服,换个打扮,谁又能认得出来?”
“可是王妃......”
陈王妃不耐烦道:“就这么点小事也推三阻四,若真不愿去,我便找别人,东西也不用准备了。”
月兰见王妃真生了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去了。但愿不要遇上什么认识的人才好,她这么想,摊上这事儿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心中暗自抱怨,也不知王妃在想什么,刚才不是还决定对付李才人吗?怎么好端端又要给世子做东西吃,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只是她虽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只能依照主子吩咐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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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请罪(一)
从裕王府回宫,冯保知裕王还在乾清宫守丧,也并不急着去通报,反倒先去了趟慈庆宫。裕王书房中有奴婢守着,冯保有意支开他们,又露出行踪诡秘的端倪,好让人生了疑,这才离开。裕王何等睿智,若有人直接确定的告诉他这信是自己拿的,他未必会全信,反倒这半真半假才更容易让人相信。刚才那些奴婢即便不把这事儿直接告诉裕王,也会告诉黄锦,黄锦再行通,裕王知道是迟早的事儿。
冯保计划妥当,心里却有一丝奈,还是第一次这么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冯保向裕王回了个话,便偷溜回住处开始收拾起东西,他深信李才人明日定会让王爷恩准自己暂时离宫去王府,所以这一点他倒不担心,也不怕自己白做了准备。
冯保的东西刚收拾了一半,却不想门外响起阵敲门声。
冯保一听也吓了一跳,连忙将整理好的行装又丢回了柜子中,问:“什么人?”
“是我。”门外来个低沉的声音,是黄锦。
冯保愣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来,忙脱帽解衣后去开门。看到黄锦一人在门外,神色诧异道:“干爹怎么来了?”
黄锦看了他一眼,冯保连忙将手中的帽戴上:“儿子犯困,正要睡下,让干爹久等了。”
“不用戴了,都是自己人,我找只说句话。”黄锦径直进屋,“时辰也不早了,我说完就走,不耽误休息。”
“干爹哪里的话,干爹能来,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冯保关上门,将手中的乌纱描金曲脚帽放在一旁,接着系起衣上的带子。
黄锦也不急,坐下等着他系好后才说:“今日出宫了?”
“是。”冯保也不隐瞒,将裕王吩咐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黄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去给王爷回过话了吗?”
“回过了。”
“什么时候回的?”
“一个时辰前。”冯保如实回答,心中却暗自揣摩,黄锦忽然在这个时候来,又问自己这些关紧要的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个时辰。”黄锦琢磨了一下,“这么说一回宫就立刻去见裕王呢?”
冯保沉默了一下,黄锦这么问,那定是知道了自己去慈庆宫的事,也就不隐瞒:“儿子还先去了趟慈庆宫。”黄锦不光是司礼监掌印,还提领着东厂,这宫里宫外的事他若想知道,定没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他的。
黄锦沉默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去慈庆宫做什么?”
“拿一东西。”冯保面不改色,心中却已紧到极点。
“什么东西?”
“信。”
“什么信?”
“王爷和王府李芳的密信。”他有意重最后两个字,看黄锦的神色。
黄锦转过头,只是这他的目光:“既然是秘信,为何要拿?”
冯保不答,沉默了一下忽然跪了下来:“都是儿子的错,请干爹立刻将儿子交给裕王处置,儿子保证绝不牵连上干爹分毫。”他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只有让裕王审问处置,他的计划才能继续下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头顶却忽然来了黄锦的声音:“起来吧。”冯保一听这温和的语气,就觉有一丝不妙,果然黄锦说,“这事儿我已经替压下来,裕王还暂时不知。干爹是向着的,但也最好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得有一丝隐瞒。”
冯保一听反倒是急了:“干爹不可啊,都是儿子的错,怎么能让干爹帮着隐瞒。”他又磕了个头,“儿子就是再不济也不能让干爹帮着担罪啊。”
黄锦却道:“有这份孝心就够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慈庆宫的内侍先偷偷来禀告的我,这我才能给压下来。否则到王爷那里,恐怕到时就连我也保不了了。只是我最后再问一次,拿那信究竟要做什么?还有信上的内容,若是看了可以告诉我,没看我也不用知道。总之我听过就当没听,也一,明日找个机会放回去,就当是从没见过。”
冯保不语。
黄锦审视着他,见他当真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想了想,也道:“算了,若真不愿说就算了,只是记得放回去就好。今日之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那个内侍我也会让他们守口如瓶。”说完起身便要走,冯保从地上起来,就这么沉默的送他到门外,只是在临走时说了句,“干爹慢走,天黑仔细些脚下。”
黄锦却不说话,也不回头,自顾自的走了。他知冯保有什么瞒着他,他也不想再问再查,只是心想,但愿自己刚才说的话,冯保能听进去句。
冯保在门口守着黄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敢进了去,一进去就焦头烂额。他知那个内侍要向上禀报,却忘了可能会卡在黄锦这里。黄锦是帮他没错,可黄锦如何知道,自己帮的正是倒忙。只是冯保思虑再三,觉得这件事还不能同任何人说实话。
为有太多事只能他一个人知道,没法再告诉其他人。好在黄锦也不多问,他也不可能再自己去提。
只是他原本计划着这件事今日就会到裕王耳中,这是裕王的家事,还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家事,所以裕王自不会借他人之手,今日便会亲自向自己问话。
原本他也不用如此焦急,一次不行还有下次,只是他原没想过事情会出差漏,和李才人商量的也是明日来请旨,倒时候自己一旦离宫,事情就更难办了。
冯保想着,忽然进屋穿戴好衣帽,提着灯笼便出去了。他要去乾清宫,裕王在那里守丧,此刻也不知是谁在那里伺候着。不过是谁也不管了,即便是黄锦他也要去。既然让人在裕王面前告发自己不成,那便只有自投罗网了。冯保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让裕王知道这件事,哪怕是孤注一掷,他也要赌一次了。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事件不对不要紧,后面的事就未必会这么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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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请罪(二)
朱载垕在宫中守丧日,食睡乎都在这乾清宫中。困了就在椅子上睡一会儿,饿了就吩咐内侍端上膳食。为在大丧期间,一切菜式都被换成了菜,这么日折腾下来,再上忧思不断,难免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好在如今是冬日,若换做三伏的夏天,恐怕这殿里是吃不下东西的了,除了日日用香熏着外,还得每日从冰窖里运来冰块,如此算下来,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即便天子富有天下,百姓尚衣食不饱,又如何忍心在这些事情上铺浪费。朱载垕进宫这日也发现了些问题,宫中的灯笼是彻夜通明的,即便没人的地方也同亮着,虽然单独看一处耗费不大,但整个皇宫那么大的地方,全部起来可是笔吓人的数目。所以这日朱载垕下令,凡入夜后宫中的灯火要熄灭一半,除了重要路口留着灯,其余一律熄灭,太监侍卫巡夜,便自行用灯笼便是。同时朱载垕也让人入夜后将乾清宫的灯也多灭一些,既不是看书也不是写字,照那么亮反倒晃眼睛。今夜也同如此,朱载垕入夜时便已吩咐过了。
现在灯光一暗,朱载垕渐渐也有些困了,右手握拳支撑着脸颊,坐在左右有扶手的背椅子上打盹。
冯保到门前,立刻被一个内侍拦着,只听他小声道:“爷,王爷在休息。”
冯保偷着敞开的门缝朝里望去,果见裕王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是睡着了。
然而冯保却执意要进:“我进去看看。”
“冯爷,不行啊。”那内侍见冯保执意要进去,当真是吓了一跳,有意劝道,“王爷已经操劳了好日,现下好不容易睡着。冯爷还是别进去的好,回头惊了王爷,奴婢可担当不起啊。”
“少废话,有什么我担着。”冯保推开他,却也是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屋,生怕一下子惊醒了裕王。那内侍也跟了进来,却不敢再说话。
朱载垕本睡得不沉,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只见两个宫人在自己面前,一个是刚才侍奉过他的,另一个却是冯保。
“怎么来了?”朱载垕直起了身子。
冯保跪地:“奴婢有要紧的事儿要向主子禀报。”
“什么要紧的事儿?”
冯保不回答,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内侍一眼。
朱载垕也看向那内侍,道:“先出去,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若再放进一个人,便自己去黄锦那里领罪吧。”
“是。”那内侍连忙弯腰退了出去,裕王用了个“再”字,可见心里已有不快。好在是没有动怒,也算是万幸了。
等那内侍走后,朱载垕的目光才又落在了冯保身上:“说吧,什么事?”
冯保又叩了个头:“奴婢夜闯乾清宫,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眉头一皱:“别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否则这罪也得受着。”
“是。”冯保再次叩头,伏在地上不起来,“奴婢是来请罪的。”
“请什么罪?”
“奴婢。”冯保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虽然刚才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毕竟这主动认罪的事儿,他还是头一次做。既然说不出口,那便只有用东西了。他拿出私拿的书信,高举过头顶。
朱载垕看着他手中的信,只觉得有些熟悉,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冯保不说话,只是将双手又托得高了些。
朱载垕拿起那信,看见上面有李芳的名字,还不看内容便知是什么,当即动怒,将那些信全都扔在了地上:“好个奴婢!真是胆大包天!这些东西也敢动!来人!来人!”
守在门外的内侍立刻推门进来,也被裕王的语气给吓着,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朱载垕指着冯保:“把他给我拖出去,先庭杖五十,再给我赶出宫去。”
进来的内侍却一动不动,也不知裕王是气话还是什么,只是以自己的身份,冯保可动不得。
朱载垕见他不动更怒:“怎么?我说的话也不好使了吗?难不成还要把黄锦找来?难不成嗣位之君还处置不了一个奴婢吗?若再拖拖拉拉,我连一并处置了。”
“奴婢不敢。”那内侍吓得立刻跪地。
冯保也没想到裕王会动这么大怒,看子现在是时候开口了,于是道:“王爷,请听奴婢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我一个字也不想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带走。”朱载垕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些信他也藏在书案的卷宗之中,先来也没人敢动,却不想这个冯保竟如此胆大。寻常奴婢若不小心看到,都会吓得不轻,然后装作不知的放回去,对此事也会守口如瓶,可偏偏这冯保如此猖狂,不但不避讳,还将这些书信带了出来,还拿给自己看,足以见其用心不良。
“王爷不听奴婢有一句话也要说。”
朱载垕一听更怒:“,好大的胆子。来人!锦衣卫呢?把这个奴婢给关起来。”
冯保心中虽惊,却还是强压着畏惧,继续说下去:“这是王爷的私事,王爷处置了奴婢不要紧,只是若闹大了,恐怕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定会对王爷的声名有损。还请王爷先冷静听奴婢一言。”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他说的不道理,而自己最怕的,也是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且不说李才人和居正是否有私,单这个由头,继续任人捕风捉影下去,即便没有的事也会成有的了。他只是想自己弄清楚,也不是想将此事闹大,何况在他心里,还是偏重李才人和居正的。只是被一个奴婢牵着鼻子走,倒是让他略有不悦,却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又叫那内侍退下,关上门,这才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对冯保道:“起来,说吧。”
冯保不敢站起来,只是直起了身子,道:“奴婢这么做也是为王爷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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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五十九章、请罪(三)
“为我着想?”朱载垕一听顿笑,这倒是天大的笑话,“倒说说怎么为我着想?”
“奴婢不敢隐瞒。”冯保道,“奴婢不知王爷为何疑心李才人和阁老,但奴婢知道这并非是王爷的本意。只是若是有人在王爷面前议论,那论是谁,请王爷立刻下旨斩杀此人。”
朱载垕脸色微缓和:“为何?”
“动摇国本,这的罪名难道不当斩吗?”冯保正色道,“李才人是世子的生母,王爷若怀疑了才人,在外人眼里也就是怀疑了世子,不是动摇国本是什么?所以奴婢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帮王爷毁了这些信。奴婢的话说完了,王爷要怎么处置,奴婢也认罚。”
朱载垕沉默,冯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那时只想弄清楚怎么回事,也不是真的怀疑。自己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却没将此事往钧儿身上想。
“说的不错,这事儿是不能再查了。”朱载垕若有所思,只是还没弄清事情,他也心有不甘。
冯保知他有这的心思,此刻却只能装作不知,道:“王爷圣明,还请王爷处置了奴婢,这件事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对外说出分毫。”冯保说这话也心有忐忑,他也只是在赌,处不处置只在裕王的一念之间,只是自己没事的可能性大一些。
朱载垕又沉默了许久,从这事儿上来看,冯保倒是个识大体的人。只是他这么做未免草率,但说到底也是一片心,于是道:“既是为我为钧儿着想,我也不能怪。但私拿这些信件是有过,也不能轻纵了。”
裕王说这话虽还是要罚,但冯保心里却暗喜,恰好利用这个机会,道:“奴婢有罪,受罚是应该的。只是今日时候不早,不如王爷先歇着,奴婢明日自会来请罚。”
朱载垕想了想,也觉得就这,原本他也不是真想怎么处置冯保,小惩大诫而已,于是道:“也好,明日让黄锦来,先下去吧。”
“是。”冯保又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回去路上吹着凉风,冯保也越发清醒起来。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刚才虽是步险棋,但也是值得的。裕王对他有不放心,这点他隐约也有些察觉,今日自己不惜冒死之举,相信更能让裕王看到自己的心。而且这件事还关系到明日,即便李才人以世子的名义来要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裕王会答应。而现在为这私拿信件的事儿裕王要罚他,以他对裕王的了解,明日裕王同意他出宫去王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些。而且还会让他代替李芳,好好注意着王府的动静,也算是将功赎罪了。这么一来,所有事都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明日能否这么顺利。
冯保虽走,朱载垕却一直在想这事儿。父皇临终前曾说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自己心里若没旁的人选,便让冯保担任。开始他心里本还有怀疑,但现在看来,冯保的确不下于黄锦。看来父皇是明智的,纵观如今这宫里,的确没有人比冯保更适合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了。何况冯保对自己也算心,奴婢最要紧的也是这心二字。只是朱载垕也觉得冯保做事有些冒险,比如今日就是如此,还望日后他做事能稳当些。
说起这司礼监掌印的事,朱载垕又想起日前,自己单独召见高拱的时候,高拱也像他提起过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只是高拱提的这个人却是他从没听过的,叫陈洪。自己并没给高拱答复,只是却找黄锦问了问宫中是否有陈洪这个人,才知他就在司礼监中,只是位置却并不高。朱载垕没有再多问,只是在心里暗自揣度着,高拱与陈洪究竟是什么关系。高拱做事虽时有不妥,但终究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而徐阶,他就有些拿不准了。据说东厂的探报,前些时候徐阶还派人请冯保入府,冯保是没去,却不知二人私底下是否有勾结。司礼监关系到披红,掌印的位置更是尤为重要,看来这个人选,自己还要慎重考虑了。再则就是内阁首辅了。
这日朱载垕什么人都没见,唯独见了高拱,只有两个原,第一就是为了和他说内阁首辅的事。朱载垕将让徐阶接着当首辅说成是父皇的意思,自己虽有心向着先生,但却不得不遵从父皇之命,实在是两头为难。
他也是想借此试探一下高拱的态度,好在高拱只沉默了一下,立刻说:“首辅是谁都不要紧,只要能好好辅佐王爷就好,何况是大行皇帝之命,王爷遵从是应该的。”
朱载垕觉高拱很识大体,又能以自己为重,心中很是宽慰,即便没让他当上首辅,也不能让他吃亏,于是道:“说句实话,我心里是看中先生的,只是迫于奈。但是我也不能让旁人此轻看了先生,所以这日我什么人都不见,都单单见了先生,也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道,先生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故。”
高拱闻言感激,当即一拜:“王爷一片苦心,臣就是粉身碎骨也以为报。请王爷放心,臣今后定当竭尽全力,与首辅一道辅佐朝政。”
朱载垕不想高拱竟如此豁达,也心生感慨,道:“先生放心,内阁中仅次于徐阶。”
高拱再拜谢,话中满是感激之言,听不出一丝不悦来。这反倒让朱载垕有些刮目相看,倒觉不符合先生的性子了。先生是最不满徐阶的,这点他知道,怎么今日听说首辅之位成了徐阶,反倒能这么冷静了。
朱载垕又想,脾气先生虽急躁了些,但的确也有临危不惧的态度。只要他和徐阶能相安事,事情也就解决了。原本朱载垕最担心的就是先生会此大闹一场,所以才在公布之前先找他一谈,将父皇摆出来压着。看到高拱今日的态度,朱载垕也略微放心了许多。朱载垕不知道,高拱之所以能如此冷静,是为对于内阁首辅的位置,他已经是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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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六十章、请罪(四)
裕王召见那日,从宫中出来,高拱没有回府,而是在离府宅不远的一条小巷里,脱下官服官帽,穿上便服,换乘了另一顶轿子。
高拱上了轿子,也不说话,轿夫便自觉抬起往前走。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从昨日裕王同意见高拱开始,他便和郭朴计划着今日一出宫便立刻到明月楼相见,他们好一同商议着。
如今时局紧不同于前些时候,拉下对手的机会随时会来,同被对手拉下的机会也处不在。饶是郭朴也不敢掉以轻心,日日与高拱频繁往来于明月楼,商议着朝局。
最近李春芳忙着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徐阶这头反倒空了下来,定也是时刻盯着他们。外面不知是否有眼线,还是这明月楼安全。郭朴知道,月娘不是个多嘴的人,甚至连多话的人也不是。这点郭朴不担心,他对月娘有恩,月娘也断不会害他。
今日高拱到时,郭朴已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只是他口头上却对高拱说才到不久。月娘在旁听了也不多话,奉上了茶后便退了出去。
高拱先将裕王今日说的话同郭朴说了一遍,郭朴听了却沉默。怎么皇上临行前竟有这么道旨意,倒是让他不明白了。他见高拱神色如常,忍不住问:“觉得这道旨是真是假?”
高拱却答:“论真假,王爷说有就有,说是真就是真。”他也不是不知道郭朴在想什么,只是涉及到裕王,便果断否认:“王爷信我是真,若不是有皇上的旨意,王爷也不会做这个决定。质夫,听我一言,要相信裕王。”
“好吧,就当这是真的。”郭朴有些奈,本知道高拱和裕王的关系,有些话也不便在高拱面前说。其实这件事即便有大行皇帝的遗命在,但却没有遗诏,若当真也容易,若不当真也容易,一切都要看裕王的意思。
高拱道:“不过即便有大行皇帝的遗命,徐阶的首辅也未必就能当得久了。我们只需坐山观虎,看他如何同王爷交待。”
郭朴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所以当日知道遗诏的事,我便让不要轻举妄动。且看李春芳如何应对,我们再行作为。仪注是裕王首肯的,他若不依着来,我便找人弹劾他的失职。他若真依着来,那便是伪大行皇帝遗诏,这的罪名可远比失职大的多。还有日了,且看他如何决定。”
高拱也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他断不会就这冷静:“李春芳若真敢点起伪遗诏这把火,那我们就要把他烧得大一些,最好能烧到徐阶身上。到时即便有大行皇帝遗命又如何?裕王究竟立谁为首辅,现在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肃卿能如此想最好,现在该慌该乱的是他们。”郭朴道,心中暗想,高拱虽然平日里脾气火爆,但真遇到了事儿却也还有冷静的一面。现在郭朴也不用瞒着了,严讷在走之前见过徐阶和李春芳,那他们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郭朴又道,“御使那边要早做准备,我估摸着若要写这个遗诏,李春芳自己一个人可不敢做这个主,他定会找徐阶商量。徐阶不会不知道厉害,不到最后他一定不肯透出一点风声来。他定会抓住裕王的心思,所以这弹劾的人一定要多,否则就不痛不痒。”
高拱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徐阶那边有胡应嘉,我这边也有个人。”
郭朴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了,这时厢房外忽然来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高拱先惊觉。只听门外来一个声音:“二位大人,是我。”
二人一听是月娘的声音,也放心了许多,郭朴说了声“进来吧”,月娘这才把门推开。
“月娘啊,有事吗?”高拱问。
韩月娘先关上了门,走到二人面前才回答:“奴家是来提醒二位大人,外面有人盯着。”
二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高拱道:“可看清是什么人?”
“这个奴家也不清楚,刚才小厮出去时发现的,街角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望着这里。奴家还让人偷偷去看了看,两位大人的轿子附近都有形迹可疑的人。”
郭朴沉默了一下,是徐阶还是东厂的人?抬头望向高拱,见高拱也皱着眉,显然也是同他有一的疑惑。
很快高拱道:“看来这里不能久留了,我们要赶快回去。”
郭朴虽不说话,但却也算是默许。
这时韩月娘却道:“二位大人其实不用担心,只要在明月楼中,月娘便可保绝对的安全。”
高拱听了这话仍有犹豫,郭朴却点了点头,对他说:“我相信月娘,肃卿放心,这里不会有问题。”
高拱这才冷静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顺了顺气,道:“看来徐阶已经对我们有防备了。”
郭朴知道他这话,已将外面的人定为了徐阁老的人。的确不是东厂会更好,否则其中牵连恐怕更为复杂。他说:“倒也妨,徐阶一直防着我们,我们越是没动静他们反而越慌乱。不过话又说回来,徐阶既派人来监视我,肃卿不也派人留意着他的动向吗?”
高拱心知也是这个理,反而闻言一笑,道:“不错,我们急什么,来,喝茶。这冰天雪地的,他们愿在外面守着,就让他们在外面好好的守一守吧,否则回去也和他们的主子交不了差。”
韩月娘见状便要退出去:“奴家就不打扰二位大人了。”
“月娘,别走。”高拱叫住了她,看了郭朴一眼,脸上有意味深长的笑,“早听郭大人说明月楼有一位红颜知己,极擅昆曲,不知今日能否有这个耳福?”
韩月娘低头:“奴家身份低微,哪有福气成为郭大人的红颜知己,高大人抬举了。”
郭朴也忙道:“肃卿兄要听曲就让月娘唱上一段便是,何必要这为难她呢?”郭朴也是怕月娘难,毕竟她一个女儿家,又是孤身一人。
韩月娘闻言心中却有一阵失落,毕竟自己还是身份低微,。
高拱见二人的神色,却是一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月娘我听质夫说,前次严讷来唱了首奇佳的曲子,今日可否再唱来听听。”
韩月娘依言,唱了歌开头,与那日异,高拱听了也赞不绝口,问及作词人姓名,月娘回答:“奴家只知那公子姓汤,江西临川人,他送奴家这曲子时,也是在赶考的路上。其它奴家就不知道了。”
“他有心入仕?”
韩月娘点头:“这位公子一心为求功名,今年也是第一次参科举。”
“第一次。”高拱有些意外,“本以为是词曲大家之作,他既能写出这么好的词,想来其他也不差了。”高拱暗自盘算,此人绝对是难得的人才,以他的才学,进士是不成问题的了。待他回去查查今年科举进士名单,是否有这个姓汤的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一定要抢在徐阶前面。
韩月娘又说了一句话,让高拱恨不得马上就冲回内阁:“那公子的年纪也不大,看上去不到弱,比奴家也只大上个两三岁的子。”
韩月娘这话一出,不光是高拱了,就连郭朴也有些动容。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才学,若到了今后定然不可估量。二人对望了一眼,只见郭朴点了点头,高拱很快会意,也回应的点了点头。
郭朴对韩月娘道:“月娘,这次可要多谢了。”
“谢我什么?”
郭朴一笑,却不答话,若那日月娘在严讷面前也说了今日的话,恐怕徐阶也会注意到这个人。但巧的是,那日月娘只提到了这个人,却并没有多说,而自己和严讷也没有多问。看来老天也是在帮自己的,自己这一注压高拱身上是押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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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出宫(一)
冯保见过裕王后的第二日,王府的人果然进宫了。
李才人按原定的计划派人入宫,对王爷说世子在府中哭闹不休,说是要大伴陪着。朱载垕问清了大伴是谁,便立刻让人冯保过来。
冯保倒赶来的快,一进乾清宫便跪在地上,裕王也不让他起来。不一会儿裕王叫走了屋里的人,这才开口:“倒是比别人有出息,懂得从钧儿身上下手。”
冯保一听也吓了一跳,忙道:“奴婢不敢。”
“不敢?那为何钧儿非要陪着不可?他没进宫前不是好好的吗?”裕王语气不善,冯保立刻又道,“奴婢只是尽心照顾世子,断不敢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或许世子只是觉得奴婢伺候的舒坦,所以才特别眷顾奴婢。”
“伺候的舒坦?”朱载垕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定是们这帮奴婢使坏。”
“奴婢不敢。”冯保忙磕了两个头,“奴婢宁愿拼了命去照顾世子,又怎么会有这的心思,还请王爷明鉴。”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他倒不是真正想计较这个,而是给冯保一个下马威,省得日后还有人想打钧儿的主意。
“起来。”朱载垕的语气顿时变得温和了很多。
冯保起身,却不敢抬头。
朱载垕又道:“我仔细想来,去王府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有件事要交给去做。”
冯保立刻道:“但凭王爷吩咐。”心里有些紧。
朱载垕道:“昨日的事还记得?”
“奴婢记得。”冯保又跪了下来,“奴婢还没来请罪。”
“替我做了这件事,也算是将功赎罪了。”朱载垕这话一出,冯保总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已在他的预料中,果然听裕王道,“李芳不能一直留在王府,去刚好代他的位置,王府有什么动静要第一时间回禀。还有......”朱载垕拿出一信,正是冯保昨日留在这里,他写给李芳的信。
“拿着。”朱载垕说了两个字,冯保立刻接过,朱载垕又道,“上面的内容都看过了,不过我要再当着我的面看一次,这次不光要看,还要把里面的内容都一字不差的记下。”
“是。”其实这信里的内容冯保也记得个大概,但既裕王吩咐了,就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方才抬头,双手高举过头顶,将信又呈上。
朱载垕先站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信,问了句:“看完了?”
“看完了。”冯保回答,但见裕王走到暖炉旁,刚要打开盖子。冯保忙叫了句:“王爷且慢。”立刻起身跑了过去:“当心烫着。”说完用袖子包着手,揭开暖炉的盖子:“这的粗活怎么能让王爷动手。”
朱载垕不说话,等盖子打开后,便将手中的信全部丢入暖炉中。炉火顿时烧得旺了起来,冯保急忙要盖上盖子,却被裕王阻止。
冯保拿着盖子垂立在一旁,害怕火苗蹿上来伤着裕王,还有意挡在他前面。二人守着这些信烧成了灰烬,朱载垕才挪步坐回椅子上。冯保连忙盖上盖子,不让纸灰飞出。紧接着立刻快步到裕王面前,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朱载垕道:“这信就当没这回事,不过上面的内容要记得。”
“是。”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道:“这些信可以没有,但是这件事还是要查清楚。只一个人知道就是,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冯保沉默了一下,看来裕王心里还是有猜疑。他知道也不点明,只道了声“是”。
“李芳查到的也看到了,可以顺着查下去。只是还有一点,今后王府女眷不论是谁,也不能与外面的男子尤其是朝臣有什么往来,私下里信也不行,我将王府交给,就要给我看住了,不要落人口实。其中利害,不用我多说也应该很清楚。”
“奴婢明白。”祖宗家法,嫔妃不得与前朝有牵连,这点他还是清楚的。不过裕王如此怀疑,自己要助李才人撇清关系也就没那么简单了。冯保想到这里,也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只是时间不多,看来要尽快计划的好。
朱载垕又想了想,觉得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于是挥了挥手,让冯保退下:“去收拾东西吧,今日正午过后就离宫,越早越好。我已派人向王府了信,去后李芳会把所有事给交代清楚。完了就让他立刻进宫,今晚宫门下钥前必须赶到。”
“是。”冯保叩了个头,“奴婢告退。”起身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乾清宫,准备回住处拿上行李出宫。他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但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去,还要耽搁上个时辰,否则裕王知道了,准以为自己被一个奴婢算计,那就不妙了。
冯保想着,临行前要去见黄锦一面,黄锦毕竟是自己的干爹。虽然过不了多久又会同王府女眷一同入宫,但也算是有个交代。
冯保知黄锦此刻在司礼监,并不急着回屋而是先去了那里,去时黄锦还在处理公务,也就是整理大臣的奏疏和披红。
虽然大行皇帝驾崩,但这些事儿却一直没停下来,国家还在运转,司礼监和内阁也是如常行事。冯保将出宫的事说了一遍,其中强调是世子的缘故。黄锦头也不抬,站着趴在桌上看着奏疏的内容,以便分类。
冯保看他腰弯着疲惫,上去道:“干爹,我来吧。”
“不是要走吗?”黄锦看着他帮忙整理,却也不阻止。
冯保道:“妨,裕王还给了我些时辰,只要正午过后能离宫就好。”
黄锦看着他不说话,冯保埋头整理,却没在意他的目光。
“早就知道?”黄锦忽然说了句。
冯保一愣,却问:“知道什么?干爹的话儿子听不明白了。”
黄锦从他手中拿过奏疏,自行归类整理:“不是知道,怎么有功夫在这儿帮我?东西昨日便收拾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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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出宫(二)
冯保心里忐忑,试探道,“干爹在说什么,儿子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黄锦停了下来,看着他:“还不打算同我说实话吗?”
冯保神色镇静:“儿子说的就是实话。”
黄锦看着他,忽然转过头,又开始整理起奏疏。
冯保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只能一起帮着归置。二人没过多久,便将今日的奏疏都整理了出来,黄锦才又对冯保道:“先回去吧。”
“干爹。”冯保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总觉得还想再找些事情做。
黄锦坐回案旁,开始将奏疏的内容大致浏览一遍,一会儿呈上去裕王问起也好有所对答。冯保还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黄锦才说话:“好了,回去吧,出了宫我也管不了了,王府里也要好生安分着。恐怕再进宫,就看不到我了。”
冯保一听顿时跪下:“干爹,您怎么能说这的话?儿子还等着孝敬您终老呢。”
黄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埋头:“起来吧,的心意我领了,快回去准备吧,晚了裕王要怪罪。”
“是。”冯保又磕了个头,这才离开。
等他走后,黄锦才抬起头,看着门外,忽然叹了口气。
他从案上一奏折下拿出一封信来,信上的火漆已被拆开,这是东厂的人今早送来的,原本是要给冯保看一看,只是今日他听到了消息,昨晚冯保见裕王说的话他全都知道,还有今早李才人派人来的信儿,他也是第一个知道。
两件本不怎么清楚的事联系在一起,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信是东厂审出来的,孟冲的口供,也是黄锦私底下的安排。东厂今日地上两封信,说的是两件要紧的事,孟冲便是其中一件。孟冲原本并没有犯事儿,本是背着人抓的,审问也用不得刑。黄锦的意思便是跟他耗着,所在间屋子里,三顿饭让人暗时送着,却什么都不给他说。除非他愿意招认,否则其他一概不谈。这就是黄锦的高明之处,不让人说招认什么,只说招认二字,到时候有多少都会一并吐出来。
起初冯保说孟冲与高拱勾结,他倒不是不信,而是想弄清楚整件事情,却不想这么一问出来,竟然还牵连到另一个人,司礼监随陈洪。
这个陈洪虽然只是个随太监,但也是司礼监的人,黄锦虽老,但只要是司礼监的人他都记得。
冯保与高拱不睦,冯保告诉他孟冲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冯保的用心。只是遵从皇上的命令,又看在这些年来的父子情分上,他也是护着冯保的。所以他抓了孟冲,暗地里帮冯保一次,却不想原来高拱真正的眼线竟还在宫中。
原本知道这事儿后黄锦便准备将这口供拿给冯保过目的。何况他记得裕王前日曾问过他宫中是否有个内侍叫陈洪,裕王不会缘故的发问,那么原只有一个,定是高拱向裕王提的。裕王发问刚好赶在见过高拱之后,这件事便吻合了。只是高拱缘故为何会提这个人,解释只有一个,高拱向裕王提出此人可以接任司礼监掌印的位置。
黄锦知道了这个情况,本该第一时间告诉冯保的,只是今早与昨晚的事,冯保擅自做主,尤其是那信的事,自己没问,却不想冯保竟去找裕王请罪。他既这么有本事,还能让世子离了他不行,自己的话也不听了,这个干爹也帮不了他什么了,那还给他看这口供做什么?既然如今什么人都奈何不了他了,他还怕什么陈洪、孟冲呢?
黄锦看了那份供词一眼,随手一抛,便扔进了一旁的火炉里。火光跳动,顿时烧成了灰烬。
他忽然一声长叹:“儿子大了,不中留了。”
门外有司礼监的太监闻声而入,还不急跪地,黄锦便道:“出去,没叫们进来。”
那个人脚步也不停,一转身又走出了门外。
“等等。”快要出门时,黄锦忽然又叫住了他们。个人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等着黄锦吩咐。
“替我打盆热水来。”
“是。”一个内侍应了一声,立刻小跑着出去。
黄锦指着剩下两人中的一个,道:“过来帮我把这些奏疏都收起来。”
“是。”那人立刻到书案旁,开始把散开的奏疏按分类在一起。
“。”黄锦指着最后一个人,“帮我更衣,一会儿我洗把脸,完了去乾清宫见裕王。”
“是。”那人也跟着忙活开了。
不一会儿那端水的内侍进来了,收拾书案的内侍也收拾好了,三个人便一起伺候黄锦洗脸穿衣,不久就完事儿。
黄锦刚要去乾清宫,还没走出屋子,只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了下来。周围三个内侍也一并停下,安静的等着他吩咐。黄锦忽然折回了书案,翻了会儿,找出东厂今日递上的另一封信,一并带走。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与王府,与王妃有关。
黄锦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能瞒着,也就一并带去了。他去乾清宫本可赶着,但却有意放慢了脚步,一路上一直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同裕王说。他总觉得不放心,本已想好的话又反复琢磨了好次,才觉得略宽心了一些。只是到了乾清宫后就不再犹豫,直接请见了裕王。
朱载垕听内侍通黄锦来了,便立刻吩咐让他进来。黄锦是父皇身边的人,虽然只是个奴婢,但朱载垕对他却是礼遇有。不为别的,只为他在父皇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这点殊荣还是能给的。
黄锦进来先磕头行礼,朱载垕本让他不用跪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但黄锦却不肯失了礼数,朱载垕奈也只能由着他了。
黄锦磕完头后起身,站在朱载垕面前,道:“奴婢有一事想请王爷恩准。”
“什么事?说便是。”父皇让黄锦回乡终老,还让自己背地里偷偷赏给他一笔银子,以作安生之用。父皇倒没说这数目,只是朱载垕清楚,黄锦这么些年的司礼监掌印下来,手里不会没有一点油水,这一点父皇不会不明白。那么这银子该给多少,倒成了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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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出宫(三)
黄锦道:“奴婢求王爷,准奴婢去为皇上守陵。”
“这……”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其实也可以留在宫中。”他只说留下,可没说让他继续做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只是想若黄锦在,宫里的事也能压着一些,也不至于有太大的争端。只是若他真要走,自己也不便留着。
黄锦听了这话立刻又跪地:“奴婢伺候皇上大半辈子了,这余下的日子,没了皇上奴婢又怎么能过得下去?奴婢心意已决,只想一直陪着皇上,还请王爷成全。”刚才听裕王的口气,似乎有些不想让他走了,只是这宫中,他也断断不能再留。
朱载垕听他这么说,也感念他一片心,成全道:“既坚持,那大丧过后,便同父皇的梓宫一起走吧。”
黄锦闻言忙又跪地磕头:“多谢王爷成全。”
“我是准了去守陵,只是父皇交待要赏一笔银子,这个也不能少。”
“奴婢不要什么赏赐,只要王爷能答应奴婢,让奴婢陪着皇上,奴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朱载垕心中暗叹,父皇虽然去了,但终究有黄锦这的奴婢,这份心意倒是十分难得。黄锦是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的,在兴王府便是,而自己身边一直伺候着的,便只有一个李芳了。这李芳倒也心,也不亚于黄锦对父皇吧。朱载垕这么想,心里也宽慰一些,道:“便依吧。”
黄锦又叩头谢恩:“多谢王爷。”起身时犹豫了一下,不知那封信该不该给。
朱载垕本想让他退下吧,但见他神色,知他有事,问:“还有事吗?”
黄锦又犹豫了一下:“今日一早,东厂的探报给奴婢送来了封信。”说完从怀里拿出:“奴婢正犹豫要不要给王爷看。”
“和我有关?”朱载垕并不急着接。
黄锦回答:“王府女眷,自然同王爷有关。”
朱载垕一听反倒心中一惊,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李才人。难不成是李才人和居正的事?自己并没有下令东厂去查,怎么他们的探报会知道?朱载垕越想越觉不对,伸手要拿却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手,脑海里回响着冯保的话,李才人不光是她自己,还牵扯到钧儿。只是东厂究竟查到了什么,他不看也不行。犹豫许久,忽然拂袖一叹:“念给我听。”
“是。”黄锦立刻领命,念了起来。
朱载垕一听反觉得诧异,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虽和李才人关,却和王妃有关。但事儿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原来是东厂的人在勾胡同看到王妃身边的婢女月兰,勾胡同虽不是王妃贴身侍婢该去的地方,但月兰也只是去和顺斋买了盒糕点。朱载垕道:“原来是这件事,我会让人去告诉王妃,让她管着点下人。”
黄锦却忽皱眉:“若是一盒点心倒是小事,东厂的奴婢如何敢以此事来打扰王爷。只是王爷不知,这和顺斋并不是简单的地方。”
“哦?不就是一个糕点铺吗?”朱载垕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王府中也次遣人来这里买过糕点。这铺子倒如常,开在勾胡同也不算什么稀奇,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但凡京中有过的糕饼,它那里一年四季都有供货,而且从不断绝。朱载垕原觉得没什么的,只是听黄锦说了个不简单,现在想来也察觉出些端倪。的确,寻常糕饼铺子哪有这的能耐,一年四季所有糕饼从不断货,可见这店家不是普通人。
黄锦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和顺斋表面上看是间糕饼铺子,其实背地里是买卖消息的地方。”
“买卖消息?”朱载垕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好奇道,“说来听听。”
黄锦又道:“京城有许多铺子,表面上是茶楼、酒肆不一,大也都和普通铺子一照常做生意,只是阁楼上会有厢房提供,专门给京官们密谈用,据奴婢所知,能上这阁楼的必须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否则其他人还没有资。而这些地方有的还会提供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喝的茶会是市面上没有的团茶。”
“团茶。”朱载垕一听顿怒,“太祖已明禁团茶,为不想其制作工序复杂消耗民力。宫中进贡的茶尚没有团茶,这帮人好大的胆子!都有哪些地方?一并查抄。对太祖不敬的人,一律问斩。”
裕王正值盛怒,谁知黄锦却说:“王爷不可,这些商户是动不得的。”
“动不得?笑话,寻常小民而已,难道朝廷还对付不了吗?”
“王爷说的不错,的确是区区小民,只是既是小民小心思也重些,他们给这些大官们提供方便,既是要赚钱,也要为自身求得一个保障。据东厂的探报,这些商铺手中都有一个单独的账本,上面记的不是银子,而是每日有哪些官员到了哪个小间谈了多久。王爷若真追查下来,恐怕会牵出朝中不少人,到时内阁也只怕会牵连其中。”
“是说内阁也有人进过这些地方。”朱载垕追问。
黄锦心知这问题自己可不能答,于是道:“朝中半数以上官员都去过,而且有的去的不止一次。”他见裕王沉默,似乎正为此事忧恼,便又立刻道:“大行皇帝丧礼一过,王爷就要登极。此时基尚不稳,实在不必在这些事情上费神。等到朝局稳固,王爷若还想收拾了这些商人,到时再想办法也不迟。”
朱载垕知道黄锦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他本也觉得这件事一时间也不好办,便点了点头:“不错。”很快又转移回刚才的话题,问:“那这和顺斋呢?又是怎么个情形?”
黄锦回答:“和顺斋消息来源之广,下至黑白两道,上至官场朝廷,是个拿钱买消息的地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里的消息通常藏在糕饼中,装作是交易送出。不过那里的消息一条都是五十两银子起价,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愿意去花重金求取,为和顺斋的消息向来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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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出宫(四)
“竟还有这的地方,我竟不知了。”
黄锦依旧恭敬道:“王爷久居王府,这的地方自然是不知的。”
朱载垕又问:“那这和顺斋究竟是什么人开的?我倒想看看何人又如此本事,真像说的还能涉及到朝廷。”
黄锦却回答:“奴婢能,也不知这背后的人是谁。”
“不知道?”朱载垕的语气意味深长,“竟会不知道,这京中还有能瞒得过东厂的。”
黄锦苦笑:“东厂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也有涉及不到的地方。”
“那便去查。”朱载垕不以为然,“我倒不信,究竟是何方神圣,还能瞒得过朝廷。”
黄锦心里苦笑,看也不看便知裕王的脸色,小心道:“这和顺斋也是查不得的,和那些个茶坊商铺一,和顺斋也有账簿,每笔交易里面都记的清楚。而且和顺斋的牵连恐怕比那些寻常商铺还要厉害许多,若不是今日之事与王妃有关,为怕牵连甚广,奴婢也是断不敢同王爷讲的。”
朱载垕冷哼一声:“们从前也是这么瞒着父皇的吗?”
黄锦回答:“皇上和王爷不同。”
“怎么不同?”
“皇上是知道其中利害的,王爷刚主持大局不久,很多东西还不清楚。不过奴婢也不敢瞒着,只是不打算这么快告诉王爷而已。”
“倒是有什么说什么。”朱载垕也不怒,实话虽不见得好听,但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只是王妃这次又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派人去那里?以往王府里若想要糕点,都是派底下的下人去的,何时派过这些近身的奴婢。李才人的事儿还没解决,现在王妃这边又......朱载垕只觉得烦恼,道,“先下去吧,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是。”黄锦退下,还没走到门前忽然又被叫住,“等等。”
黄锦只能步又折了回去,垂手立在裕王面前,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朱载垕指了指桌上的信:“这信留下。”
“是。”黄锦本也没拿走。
“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已经知道的要让他们闭嘴。”
“奴婢明白。”黄锦说了这话,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王爷可要奴婢私下里查查?或许是误会。”
“能查什么?”朱载垕面有不悦。
黄锦见状慌忙跪下,心知是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多言。
“下去吧。”朱载垕有些奈,自己也不是真想用这的语气对他说话,只是一时心里烦躁。黄锦也是好意,也是想为自己分忧,但是有些事情他本当做是家丑,真的不想让外人插手。
黄锦也不留,磕了个头便告退。他知裕王心有不悦,自己再留着也是徒惹他不快而已。
黄锦走后,朱载垕也没让人进来,自己一个人在乾清宫来回踱步,坐也坐不下来。自己才不在王府多久,竟先后出了这么两趟子事来。先是李才人和居正,现在又冒出王妃事。且不说她派人去那里用意如何,谁知道她买的是糕点还是消息?
朱载垕越想越气,忽然大叫了声“来人”,殿外立刻有内侍小跑着进来,停在他面前跪下,等待着吩咐。
朱载垕道:“去告诉冯保,让他马上出宫。”
那内侍多嘴了一句:“王爷刚才不是令让冯公公午时出宫吗?可现在才过了半个时辰,还不到巳时啊。”他本是想着冯爷还在收拾东西,现在去也不见得收拾好了,却不想就这又激怒了裕王,裕王道:“我说现在就现在,去是不去?”
“去去去,奴婢立刻就去。”那内侍慌忙磕头,起身快步退出屋中。
这些奴婢,当真是没一个中用。朱载垕暗自气恼,想着还是从小伺候自己的李芳最好,最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什么话也不用同他多说,他便能明白,不像这个人。想到这里,朱载垕又让人去令,让李芳即可入宫,王府的时让其他人交代即可,冯保也不笨,相信即便没有李芳,他也会自己想办法弄明白。这道旨倒是出去了,朱载垕心里还是不能平静,总觉得有什么,很快他想起一件关键的事。李才人的事要弄清楚,而王妃的事更要弄清楚。他本想又让人去找冯保过来,但想了想这太过麻烦,于是就写了封信,其中附带了东厂这封密信,一并让内侍交给冯保,让他去王府期间务必要查清楚这些事。
李芳入宫已经是两个半时辰以后的事,冯保走没走朱载垕倒不担心,想来他也不敢耽搁。听到李芳来后,朱载垕立刻吩咐内侍待他来见自己。
李芳也好日没见到裕王了,见到后叩头行李,等到屋里的人下去,看到裕王却忽然哭了起来。
“哭什么?”朱载垕皱眉,走到他身边,忘了门外一眼,隔着窗户可以看见廊下站着的内侍的影子。只是这像什么话,要是让外面的人听了,指不定怎么笑话。朱载垕拉他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还没说话哭什么。”
李芳在他一拉下直起了身子,却还是忍不住抹泪:“王爷瘦了,奴婢看着心疼。”
“好了,别哭了。”朱载垕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身上也没有绢子,就索性用袖子给他随便抹了抹,“哭哭啼啼的,哪里像个办事儿的人,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有话要问,过来。”朱载垕说完向内殿走去,李芳脸上的泪虽已干,但却还是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抹,跟了进去,大事他可不敢慢。
李芳虽跟进,步子却走得小心翼翼,里面有什么他不是不知道。果然进了内殿,便看到了大行皇帝的梓宫。还不等裕王开口,李芳便立刻跪下,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朱载垕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等着他行完了礼,才坐到一旁的榻上,李芳也起身跟了过去,却是站着的。朱载垕道:“先说说吧。”
“是。”李芳自然知道王爷问的是什么,将王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那日王爷回府他已经呈报过,其中也没什么大事。这次主要说的是王爷回宫后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寻常的事也都是一带而过。只是提到冯保出宫话时,李芳说,“冯公公来那日,先是同李才人谈了半个时辰,接着王妃到后才一并了王爷的话。”
“他和李才人先谈了半个时辰。”朱载垕若有所思,他们有什么好谈的,问,“可知他们谈的是什么?”
李芳摇头:“那日奴婢恰好不在府中,回来也是听下人说的。”其实他有意隐瞒了一件事,就是李才人手下阿绣特地叮嘱过个知情的人,不要将才人和宫里来的公公秘谈的事出去。不过李芳知道,这个吩咐应该也是针对王妃的。李才人的为人李芳是清楚的,自然也是信得过的。裕王虽吩咐他去查,他虽不知王爷为何疑心,但他心里却不相信李才人会做什么出阁的事,也就如实去查,反正查出事情的真相也是还才人清白。只是才人吩咐下人不外这事儿是不能告诉王爷的,否则王爷定更疑心。王爷入宫主持丧仪,完了又要立刻登极,天下百废待兴,这个时候是不能起什么乱子的,何况还是子虚乌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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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5
第六十五章、出宫(五)
“不在,府里还有人知道吗?”
李芳回答:“奴婢都问过了,许多人都不记得了,想来也是什么关紧要的事,他们也都才记不清了。”
“关紧要。”朱载垕自言自语,“他们倒也懂规矩,知道等王妃一并来了再说。”
李芳道:“李才人向来安分,循规蹈矩,对王妃又外敬重。”
朱载垕点了点头,这点他倒是默认,又问:“最近还有什么事儿吗?王妃呢?”
李芳回答:“王妃还是身子不好。”
朱载垕听了皱眉:“怎么还是病怏怏的,请大夫了吗?总是这么病着,也不知是什么大毛病?”
“请了,开的药都按时服了,只是还不见好。严重的时候一日药都要进好副,”
“都是些庸医。”朱载垕一拍床榻,“让宫里的人去,太医院,那个叫什么万.....万......”
“万邦宁。”太医院院使李芳还是知道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让他去,要是治不好他这个太医院院使的职也当到头了。”朱载垕想到王妃的病就一肚子闷气,“王妃,总是这么病怏怏的,别人看了像什么话,看着都不舒服。”
“王妃体弱是自幼的毛病,奴婢来之前也叮嘱过下人,王妃的饮食都外留心,都是按方子食补。”
听到王妃的病,朱载垕本要告诉李芳和顺斋的事也没心思说了,要追究的自然也没心思追究。这件事就交给冯保去办吧,告不告诉李芳都不打紧,朱载垕道:“王府的事别管了,今后就留在宫里,也曾是司礼监出身,跟黄锦学着点拟票披红的事。王府中惯了伺候,今后御前的事儿也由着来。其他事儿我会丢给司礼监掌印,这也不用像王府里一,伺候着我还要管着家,也要松快些。”
“多谢王爷体恤。”
“我先上柱香,今日李春芳递上了道本子,上面是为父皇拟的庙号和谥号,还有要为父皇的陵寝定一个字。礼部拟了两个,要我定夺,我看都差不多,一会儿帮我看看。”朱载垕说完起身,走到大行皇帝的梓宫前。
李芳连忙过来,点了三支香,恭敬的递到他手中:“王爷做主便是,奴婢也只能说说。”
“就是要听说说。”朱载垕跪在垫子上,高举三支香朝着梓宫拜了三拜,这才起身,道,“兼听则明,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听不听是我的事。”
李芳接过香,插入金座的香鼎中,跟在裕王身后出了内殿:“奴婢只怕言语粗浅,有污王爷圣耳。”
“话粗理不粗,说便是。”朱载垕说话间已走到了外殿,拿起案上的本子,递给李芳,“看看,就是这个。”
李芳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拟的庙号是世宗,谥号是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后面便是礼部为大行皇帝陵寝拟的两个字,一个是“永”,一个是“德”。李芳看过道:“奴婢觉得这两个字都很好,分不出好坏来。德,升也。在心为德,本事顺承之意。永,水长也。象水理之长。他们拟这个字,也是希望我大明江山万世延绵,是个极好的兆头。”李芳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裕王的脸色,“只是这德又与道相承,大行皇帝潜心修道,想必更青睐于这个字。”
朱载垕沉默一下,却摇头:“不行,这个德字万万不行。”
“奴婢愚见。”李芳又跪地。
朱载垕单手将他从地上拉起:“起来,怎么又跪下了。”
“奴婢妄言了。”
“谁说的,多亏刚才那句话,否则我说不定还真选了这个德字。”朱载垕说着,拿起朱笔在永字上圈了一下,“父皇本修道被臣子诟病,若这陵寝的名字还与这道有关,不是要受万世非议吗?就这么定了,就叫永陵,送回司礼监,让黄锦按我的意思批了下还礼部。”
“是。”李芳接过,叫守在门口的内侍进来,便要吩咐那人送去司礼监。谁知裕王却在这时开口,“不要他去,去。”
李芳也吃了一惊。
朱载垕道:“要尽快熟悉司礼监事务,这点可不能耽搁,去把我吩咐的话告诉黄锦,他自然知道该怎么教。”
李芳还有犹豫,总觉得自己第一日进宫便插手司礼监的事有些不妥,但哪里不妥他也说不上个理来,裕王既吩咐了,也只能照办,于是道了声“是”,便带着奏本去司礼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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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消疑(一)
冯保出了宫到王府,首先来见的不是王妃而是李才人。他本急着将皇上的话告诉李才人,当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也很清楚,谁知李才人还不等他开口,便要将他赶出自己的宫里,李才人责怪:“怎能先来我这里?还不快先去王妃宫中。”
冯保本想说妨的,从心里讲,他本没怎么把王妃看在眼里。虽然表面上不能开罪,但也不用礼仪备至。只是他见李才人很在意这个,也就不多说,依吩咐先去见礼了。
阿绣看了却颇为不满,嘴上嘀咕着:“公公愿意先来见才人,才人何必要赶他走?”
“不明白。”李彩凤摇头,“越是这种小事越容易被人抓着不放议论,抓得久得久了,即便没有不敬也成了不敬了。这就是人言可畏。”
阿绣不答,显然并不怎么理解。
李彩凤道:“冯保还有一会儿才回来,趁着这功夫我给说个事儿吧。”李彩凤停顿了一下,见阿绣认真听了过来,又道:“我从小就没了妈妈,爹爹又是个泥瓦,要四处走着才有活做。一次爹爹接了户人家的活,要在后院里一个小屋用来放粮食。这活要连着着干好次,此爹爹也就带上了我。这家人有一妻一妾,有一次妾氏不小心把饭菜撒到了妻房门前,她以为没人看见就没来打扫,谁知正妻一出房门就摔了一跤,好在没什么大碍。后来知道是妾氏心之过,这妻房也算是大度,不和她计较,只是下面人难免闲话,渐渐的妻房也开始相信妾氏是有意对她不敬,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整个家里也不的安宁。最后我爹的墙也只到一半,便被主人家奈给请走了。”
阿绣听着,这下才有点明白:“才人是想王府和睦。”
“不错,毕竟是一家子,吵吵闹闹总不好,何况王爷是储君,心思该放在天下大事上,所以不该有这些事让他分神。”李彩凤停顿了一下,“不过这件事中有一个道理,要留心小事。我记得王爷有一次念书,念过一句话‘故不积跬步,以至千里;不积小流,以成江海。’,王爷还给我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凡是都是以小见大,以小积大。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牢记了这两句话。若那妾房不觉得洒了饭菜是小事,能及时清理,那便没有后来的事了。我们待王妃是如此,做其他事也是如此,这点一定要记着。”
阿绣点点头:“奴婢受教了。”她忽然一笑,又道:“若才人每次教我都这么讲一个故事,奴婢懂得可比现在多多了。”
李彩凤一笑:“哪有那么多故事,其实有些道理未必要什么人教,只是看到别人的一次,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
“是这个理儿。”阿绣点头,见桌上的茶凉了,便去换了一杯。主仆二人喝着茶,等着冯保回来。
也没过多久,冯保便从王妃那里回来了。李彩凤这才叫退了下人,关上门同他说话。
李彩凤刚要问宫里的事,忽然见冯保若有所思,似乎从刚才进屋开始,他便是这的神态。李彩凤不禁问:“在想什么?”
冯保抬头看着李才人,道:“奴婢看到世子了。”
李彩凤一听便知他在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不错,姐姐身子不适,每见着钧儿都会很开心,钧儿一早去探望还没回来。”
“可奴婢出宫时已要到午时。”他想即便是一早拜见,现在也应该过了一两个时辰了吧。
李彩凤道:“兴许是钧儿贪玩,便多留了许久。”
“王妃每日都是如此吗?”冯保又问。
然而这一次,李彩凤却没有回答,而是道:“不觉得的话太多了吗?”她不是不清楚冯保想说什么,这些日子的事似乎都是冲着她和王妃的。但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坏了和王妃的情分。
冯保闻言也知才人心里不悦,连忙跪地:“奴婢失言。”
李彩凤皱眉,立刻命他起来:“我知道是为我,是宫里来的人,比阿绣要聪明许多,所以有些话我说过一次就不用多说了吧。”
冯保自然知道才人指的是什么,前次来才人便已经说了,她和王妃的关系。看来才人当真是铁了心要让着王妃了,冯保想着,若才人不是皇后,那日后自己的事也没那么好办了。不过转念一想,王妃看上去体弱多病的子,也成不了什么事儿,也就不怎么担心。
李彩凤站的累了,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冯保跟过来,站在自己面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他说:“也坐吧。”
“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冯保仍道:“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李彩凤不以为然:“规矩也是人定的,从前我没入王府时也没这么多规矩,现在没有外人,让坐就坐吧,何况以后也是自己人了。”
冯保闻言倒觉得这李才人当真是不同,没什么架子,见她是执意要自己坐了,也就小心翼翼的坐下:“多谢才人。”
“说吧。”李彩凤道,“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
冯保将自己请罪,到裕王让自己代李芳注意着王府的事说了一遍。
李彩凤听了面有怨色:“都这么说了,王爷还是疑我和先生,难道王爷就一点不顾及钧儿吗?”
“才人别这么说,王爷也只是想弄清楚事情而已。”
“弄清楚,怎么弄清楚?我也想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事儿究竟是怎么来的,怎么好端端的王爷就怀疑到我身上?”李彩凤越说越气,她也是直爽的性子,不喜欢这么平白被人冤枉,一时竟说了气话,“王爷若真疑心,何不亲自来问我?他若真不信我,大可把我赶回娘家,大不了我带着钧儿一起走。”
冯保听这话这吓了一跳:“才人万万不可这么想,王爷从前只是让李芳查查,现在又让奴婢。王爷不声,可见心里还是偏向才人的。才人若真意气用事,不是逼着王爷把事情闹大吗?何况才人也要为世子着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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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消疑(二)
李彩凤听到世子,心中顿时一软,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冯保见状立刻掏出自己随身的干净白绢,递了上去:“才人不为别的,就为您是世子的生母,也要为世子好好打算啊。”
李彩凤接过绢子擦泪:“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王爷还是要查。他要查就查好了,大不了不要我也不要钧儿了。”
“才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冯保有些奈,以前在宫里他伺候的是皇上,最多也是孝敬干爹,倒没伺候过宫里的娘娘们。对其他人他倒能应付,哪怕是皇上也能镇静自若,只是这第一次这么伺候女主子,还遇上这女人哭,倒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何况这事儿办不好不光过不了李才人这坎儿,裕王那边也没法交代。冯保也只能硬着头皮耐心劝道,“王爷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不重视。才人是世子的生母,王爷重视世子也是重视才人。”
“重视,他这算什么重视。”李彩凤言语中已不称呼“王爷”而直接用“他”了。
冯保一听皱眉,他知才人说的是气话。但似乎自己越劝才人反倒越气一般,弄得冯保也不敢再劝了。只能道:“才人这么气着不是办法,奴婢以为要想弄清事情,还要同先生一并商量。”
李彩凤这才冷静了下来:“办法是办法。”只是她犹豫:“可这个时候找先生会不会......”
“才人放心,这件事自然不能让才人出马,奴婢当代才人走这一趟。”冯保没有告诉她裕王说的话,不能让王府女眷再同外面的男子有牵连,哪怕是递书信也不可。只是冯保心里已有了主意,知道该怎么办的好,于是道:“不过居正谨慎,我同他交情不深,恐怕我这么去他未必会信。那封信已经被王爷烧了,若是有便是最好说话的。不知才人可否有李芳亲手写的东西?”
李彩凤想了想,道:“有是有,府中账册是他在管,想来也是手书的。”
冯保点头:“还请才人命人将账册拿来。”
李彩凤犹豫了一下,终叫了声“来人”。守在门外的阿绣立刻进来,李彩凤当即吩咐她去拿账册,阿绣道了声“是”,刚要走,却被冯保叫住:“姑娘且慢。”阿绣转过头,看向冯保:“公公有什么吩咐?”
冯保道:“若是人问起,还请姑娘不要说才人,就说是我有处不明白,想请才人指点。”
“我明白。”阿绣点了点头,心中对冯保顿生好感,他能这么为才人着想倒是难得。否则让王妃那里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说什么。
李彩凤也同觉得冯保会为自己着想。
阿绣动作倒快,不久就回来了,拿来了李芳手书的账簿。只是回来时提到一件事,说:“奴婢刚才倒看到王妃房中的月兰了。”
李彩凤一听也不由得紧:“她有问什么吗?”
好在阿绣摇头:“月兰赶着向王妃宫里送点心,也赶不及理会我,反倒见了我跟老见了猫似的。”阿绣心有不满:“这日王妃总是把世子留在宫里,每次都拿世子最喜欢吃的哄着。冯公公前次来那日竟还拿出了鲜花玫瑰饼,让世子回才人这儿还念念不忘。”阿绣说到这儿“哼”了一声:“这个季节哪还有新鲜的玫瑰花瓣,谁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王妃为了取悦世子竟舍得让月兰去那种地方,可别忘了世子还有个亲妈呢。”
李彩凤脸色一沉,怒道:“谁让多嘴的,这些话是该说的吗?”
阿绣一听心里也委屈,竟顶撞道:“奴婢说的是实话,王妃这么哄世子开心,不就是看着世子年幼想趁机收买吗?王爷是让世子回来看妈妈,可她们每日一早就把世子叫走,到了要天黑才让送回来,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跪下!”李彩凤一声呵斥,“她是王妃,是钧儿的嫡母,什么取悦什么讨好,说这话当真是可笑之极。”李彩凤越说越气。
阿绣虽不甘心,但也跪了下来,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才人怕她做什么。”
“谁说我怕了,这是敬,是敬。”李彩凤有意强调着一个“敬”字,却已是怒上心头,冯保见状也忍不住在旁劝道,“才人息怒,这阿绣姑娘也是为才人着想。”
“这儿不管的事。”李才人语气中仍有怒意,步上前从阿绣手中拿过账册,递给冯保,“这个就交给了,李芳有间屋子,便住那里了。”说完叫了声“来人”,门外立刻有下人小跑着进来,李彩凤吩咐他带冯保去李芳的住处,那人连忙依吩咐,为冯保引路,“公公请吧。”他知冯保是宫里来的人,言语也十分恭敬。
冯保奈,看子李才人是真的动了气,现在自己是不走也不行了,只能跟着那下人离开。他刚一走,李才人那屋的门便从里面关上。冯保看罢一叹,这女人家的事,却似比朝政还要复杂一般。
刚才听阿绣的话,似乎涉及到裕王让他查的王妃的事。想起东厂的那封密信,还有裕王的信,他看了也不敢留,立刻依裕王信中的吩咐将两封信都烧了。冯保自然也知道和顺斋是个什么地方,不过刚才仅从阿绣的话中可以听出,王妃让近身侍婢去和顺斋,仅仅是为了买鲜花玫瑰饼,似乎是要讨好世子一般。看来世子最喜欢吃的应该是这个,冯保暗暗记下。只是这件事他还不打算向宫中禀报,冯保不知李才人对王妃如此敬重,他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避重就轻,不会像阿绣一般当面说王妃的不是。只是从裕王吩咐他查王妃的事开始,冯保便觉得这件事是个机会,今后对他对李才人一定会大有用处,所以还是不急着一时禀报的好。何况本来就是阿绣的一面之词,也说不得什么,谁知道也怪罪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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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消疑(三)
他这么想着,很快便到了李芳的住处。冯保本是个十分喜欢干净的人,这屋子虽不大,倒也收拾的整齐,看来李芳走时也好好打扫过。冯保见书案上有本重的册子,便要领自己来的下人回去,关上门,这才坐回案边,将李才人给的账册放在一旁,开始翻那本册子。
看子是李芳有意留下的,是王府下人的编制名册,还有库存赏赐器物等。册子的最下面的一本是李芳的手札,上面详细的记录着王府开销,衣料、食材等一些常用东西的购置,还有禄米的数量以及往年的分配,应有尽有,写的十分详细。有些地方墨迹还是新的,看子是李芳怕自己不明白,昨日或者今日一早才添上去的。
冯保与李芳倒没什么交情,只是从这件事上便可看出李芳倒是个热心的人,而且做事也外仔细,难怪能在裕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冯保对李芳萌生好感,有了他这些东西,自己接手王府的事也要容易许多。其实最麻烦的是裕王登极以后,王府的人也要再行安排,或走或留,或充入宫中,王府的东西也要一并归入宫中。冯保从没在王府做过事儿,也没什么经验,而李芳在这手札最后里便写了这件事,语气也十分客气,都说一切让冯公公拿主意,自己只是建议而已,冯公公若觉得可以也可以依取。这让冯保对李芳心生感激,心想着今后回宫见了这李公公,定要为今日的事当面道谢。
冯保最开始也担心王府的事,裕王原先本是吩咐李芳给他交待好了再入宫的,只是不知后来为了什么,忽然又要急召李芳入宫,王府的事却让自己看着办。刚才冯保来王府时,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裕王这话是否另有深意?怎么看着办?如何看着办?他都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尽力不能将王府的差事办了才好,现在看来,有李芳的这些东西在就问题不大了。
于是冯保将那些册子连同李芳的手札规整在一起,小心的收在了柜子里。这才拿出账册,他并不是要看,又取来纸比笔,见周围没有茶水,倒有缸红鱼来着,也不叫人了,便取了鱼缸的水来墨。
他倒不是要写什么,而是在试着模仿李芳的字迹。
他跟在裕王身边多日了,裕王的字迹他倒记得,要模仿起来也不难。关键是这李芳,居正绝非等闲,要瞒过他定要在小地方下工夫。
原本冯保模仿一个人的自己只需要一个时辰,但这次他外认真,足足花了三个时辰,就连天都黑了,这才仿完了裕王和李芳的封书信,而且字句不差。
这么说来都要多亏裕王了,若不是裕王在烧这些书信前让自己看了一眼,并让自己好好记下,冯保也只记得个大概,断不会写得这么一字不差。居正或许不清楚李芳,但对裕王却绝对清楚,他是裕王的师傅,不光知道裕王的字迹,还知道裕王的行文惯。若真让自己来写,恐怕也瞒不过居正的眼睛。
冯保等着明日就去找居正,但想现在应该先去向李才人回个话,想到这里他原本准备收起来的信又拿了出来。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但想来此刻李才人也还没睡下,自己也是该去跑这一趟。
冯保想着便找了盏灯笼,点亮了提着去李才人宫里。还没到宫门前,远远便听到一阵低哭,再看宫门前的地下有个黑漆漆的人影,也不点灯。
地上的雪虽扫到了一旁,但地面仍结这层霜,冯保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一步若不站稳了,也不敢踏出另一步。过去用灯笼一照,却发现是阿绣跪在门前哭。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大冷天的。”冯保见她脸上冻得通红,身上也瑟瑟发抖,连忙将手中的灯笼挨近她身边,也好给她暖暖。
阿绣只顾着哭,也不说话。
冯保皱眉,四下望了一圈,见周围没人,自己也不能将她这么扔在这儿。想起今日白天的事儿,不禁又问:“莫不是李才人罚的?”白天李才人的确动怒不轻,冯保也看着了。
阿绣却摇头:“不是才人,是我自己。”说着越哭越厉害:“公公先前也听到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可才人非要我认错。我没错为什么要认,才人不许我们对王妃不敬,也是为王爷着想,这点我明白,当着面儿我做到了,可难道背地里和主子说上句也不行吗?我这么说还不是为才人不平。”
冯保奈,道:“才人也是凡是小心谨慎着,姑娘就认个错吧。”
“才人从前不这。”阿绣更委屈,“以前我私下里说说也不会真生我的气。这个错我是不会认的,我宁愿在这里跪一夜也不会认,才人也这么心,就让我跪着。”阿绣边说边抹泪,冯保看着她冻得发抖,这么冷的天若真在这里跪上一夜,那不得给冻死。李才人今日心里不痛快,也是为和居正的事,阿绣也偏偏撞在这气头上了。冯保又劝:“姑娘何必同自己为难呢?才人也不是真想罚。”
阿绣不答,咬着嘴唇忍着泪不想哭,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留下。才人被裕王信后她便一直跟在身边伺候,才人向来对下人很好,她做什么都是以才人以世子为重,哪里有半分想过自己。阿绣越想越委屈。
冯保又劝:“我正要进去见才人,不如姑娘听我的先回去,我会在才人面前替姑娘说情,若才人怪罪我便替姑娘顶着。”
阿绣仍赌气,嘀咕了一句:“我没错,为什么要人顶着。”
冯保更是奈,看着她冻得发抖,虽然有灯笼的光照着,但也抵不过这寒风。想了想解下披风给她,也把手里的灯笼给了她,剩下的路也有廊下的灯照着,自己这手里的灯笼也用不上什么。心知劝不过也不再多说,只是为她将披风披上,站起来转身便向李才人宫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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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消疑(四)
李才人房中还亮着通明的灯,冯保知她为阿绣和居正的事烦恼,也不直接闯入,而是让人先通。等到李才人同意他进了,冯保这才入内。
果然一进屋,便见李才人穿戴整齐坐在椅子旁,还是冯保白日里见她的装束,显然忧心着事儿睡不着。
冯保先跪地行礼。
李彩凤叫了声“起来吧”,语气中有疲惫:“刚才进来,看到阿绣了吗?”
“看到了。”冯保如实回答。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又道:“她还是不肯回去?”
冯保摇头,却不知该怎么答的好。
李彩凤叹了口气:“这丫头性子倔,也是我不好,平日里惯坏了她。”
“姑娘也是向着才人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李彩凤叹了一声,却不把话说下去。
冯保小心试探:“奴婢知才人敬王妃,但奴婢也斗胆问一句,王妃在才人心里难道就没有半分的不是吗?”
李彩凤沉默一下,却不答,而是叫了声“来人”,门外便立刻有下人进来,李彩凤吩咐:“去外面我的命令,让阿绣回去,若她还不肯……”李彩凤沉默了一下,“便找个人强行把她带回去,锁在屋子里。”
“是。”
冯保听李才人如此吩咐,也知她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对阿绣还是心软的。本想出言宽慰,但一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李彩凤吩咐完阿绣的事儿才想起冯保,不禁问:“这么晚了来见我是为何事?”
冯保这才关了门,把信拿出来给李才人看。李彩凤一看也吓了一跳:“这信怎么还没放回去。”然而仔细一想又觉不对,今日白日,冯保不是说信已经被王爷烧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又出现在这里?
冯保这才把白日里没说完的事又说了一遍,也把自己这么做的意图也说了。
李彩凤听了面色微缓和,但却忍不住又问:“这欺瞒先生会不会有失妥当?不如我口述代我修书一封,拿去给先生看,先生看了自会相信。”
“万万不可,如今东厂耳目遍布,才人断不可再冒这个险。”
李彩凤也觉如此,点了点头:“好吧,就依,只是论如何,也不能陷先生于不义。”
“奴婢明白。”居正对冯保有恩,冯保自然不会害他。办法冯保心里有数,便是要利用着东厂的人做一回文,让裕王彻底打消怀疑。只是有些事是不能告诉李才人的,比如冯保离开李才人的寝宫回屋后,又写了封信,并没仿谁的字迹,只是与自己平日里的字迹不同。接着他又在信上写下“居正”三个大字,再将手中写好的信装了进去。一切准备好了便只待明日。
第二日一早他便起身,换了便装后便准备从遵义门出。遵义门是王府的侧门,紧挨着马房库房,府中下人进出通常也是走的这道门,这倒不引人注意。
只是冯保走到遵义门前却停了下来,也不出去,只让人将门开了个半臂来宽的口子。
一旁人不禁问:“爷,这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冯保不答。一旁也没人敢再问。
终于大门口子中有风吹进来,冯保这才让开门,挎着出去。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也是他今早叫着同去的。出了遵义门走在大街上,冷风更冽了。冯保藏在袖子中的手一直握着那封写有居正名字的信,忽然手上一松,那信便随着风被吹了出去。
冯保急了,却等了一下,提高声音对身边的随从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回来。记住,那可是要紧的信,要是不见了我都性命不保。”
那人连忙去追,冯保却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他。
没一会儿,那随从便追回了信,虽然是大冷天,却还气喘不止,显然是刚才跑得急了。他恭恭敬敬的把信递还到冯保手中,赔笑着道:“爷,您可拿稳了。”
冯保接过却一笑,道:“没的事儿了,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可是爷,刚才不是让小的跟着吗?”他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小心得罪了宫里来的爷,立刻小心赔不是,“爷,还是让小的跟着吧。”
“要回去就回去,的事儿已经完了。”冯保说完也不理他,一个人便走。那随从
在原地愣了片刻,奈也只能转身回了王府。
冯保并没有直接去居正府,而是去了礼部,这个时候居正应该同李春芳一起在商议大行皇帝丧仪的事。他有意绕了道,还走了没人的小路,为的便是等一个机会。
果然他刚过一个巷子口时,迎面撞来一个人,撞得他后退步险些摔着,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子,再回头一看,却见那人已头也不回的走远。冯保伸手一摸袖子里,果然那封信没了。然而他却不说话,也不追上去,而是转过身,如常前行,又朝着礼部而去。
走礼部只是个过场,他可不打算这么明目胆的去找居正,也不离进皇城,只在居正每日回府必经街道上的一间茶摊上坐下,随便要了壶茶算着时辰等着。
谁知才过了半个时辰,便见一顶轿子过来。原本他预计要等两个时辰左右,若不是认得居正的轿子,他当真还不敢肯定。心想今日他怎么这么早就离开了礼部,莫不是李春芳另有安排。冯保起身悄悄跟了上去,原本想在人的地方拦住他的轿子,谁知越跟越觉得不对,忽然他发现,这条路本不是居正回府的,而是到徐阶府中。
冯保渐渐放慢脚步,远远的跟着,只要能看得见居正的轿子即可。果然和他想的一,居正的轿子当真在徐阶府门前停下。
冯保躲在一条巷子里,扶着墙老远望了过去,居正进去了许久也不见出来,看子是有得等了。冯保想着,用袖子扫干地上的雪,就地坐了下来。然而就在他坐下的瞬间,却忽然瞥见巷子的另一角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冯保装作不知,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若有若的笑。果然他们已跟上了,看子宫里他们也已经过话了,东厂这些人,办事倒是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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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七十章、消疑(五)
黄锦不光掌管着司礼监,还一并提领了东厂,这点冯保是知道的。上次一时疏忽,险些被黄锦坏了大事。这一次,冯保已事先有了准备。
东厂他也有认识的人,有些规矩还是清楚的。他出宫前东厂那边便给他悄悄递了消息。裕王虽让他去了王府,但私下里也派东厂的人盯着,他一有动静便直接向裕王回禀。而且这道旨意是冯保出宫之前,也就是李芳进宫见过裕王后,裕王亲自下给东厂的。裕王心思难测,冯保不明他为何会突然对自己生疑,但做事也外小心起来。
只是不想这么一来倒有个好处,就是不用怕干爹再好心为自己拦着了。
冯保没坐多久就觉得地面凉得刺骨,想站起来却发现袍子后面的下摆竟冻在了地面上。冯保不敢用力,只小心的扯着,虽没撕,但也带上了块冰。冯保将结冰的地方放到面前,对着嘴哈了口热气,又用手揉了下,原本冻结成块的衣服才又柔软了下来,只是却是湿湿得不得干。冯保不禁皱眉,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为这时,他看见居正从徐阶府里出来,距刚才进府,他足足在里面逗留了一个时辰之久。
冯保注意到居正的神色,见他紧皱着眉,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冯保想着定是徐阶又出了什么难题,便跟了上去,途中找准了机会拦住了居正的轿子,这才能和他见了这一面。
冯保将要说的话都同居正说了,他说要报居正一伞之恩却不告诉他自己要怎么做。平日在朝廷的事上,他与居正虽联系不大,但也大致知道他的为人。虽不如李春芳怕事,但也是谨慎小心,若不是必要也断不会冒险。他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定是会全力阻拦,何况这件事上他也要受点委屈,否则裕王也不能打消对才人的怀疑。所以这么一来,他就更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居正了,只是把该说的说了,让他放心便是。
冯保是有意将居正带到自己的府院,那两顶轿子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本来是准备等居正从礼部出来便拦着,不想居正又去了徐阶府里,于是冯保拦下他时也只能带着走一段才能坐上轿子。好在后面的事还一切顺利,只是他一到王府门前,还没来得及走进,意外便发生了。
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蹿出三个人来,捂着他的嘴,飞快的将他架到巷子里。冯保也算是有些力气的,可在他们面前倒成了手缚鸡之力了,可见人身手不凡。
冯保只东厂的人跟着自己,但想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果然拉自己进了巷子后,个人才亮的牙牌,竟然是锦衣卫。
只听其中一人有意压低声音,对冯保道:“王爷有命,请公公回王府前先跟我们走一趟。”说完便松开了冯保。
冯保理了理衣衫才问:“不知位爷可否告知,究竟所谓何事?”
还是那人回答:“公公去了便知。”
冯保也不再多问,跟着他们去便是。反正裕王要问什么他心里大致有数,怎么回答他也已经在心里大致过了一遍。
果然入宫后,他便被直接带到了乾清宫,途中并未经他人之手,还是由这个锦衣卫带着。冯保知道这黄锦便知道不了,也略微放心一些。到了乾清宫,先是有内侍进去通,很快出来却只让冯保一人进去。
那个锦衣卫守在门外,就连刚才通的内侍也一并守在了外面。冯保进屋才发现屋中并没有内侍伺候着,裕王不在前殿,他又轻手轻脚的往后走,终于看见裕王在大行皇帝梓宫前跪地进香。
冯保不敢出声,连忙跪下。等着裕王拿着香三拜后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梓宫前的金鼎中,然后又跪在明黄的软垫上拜了三拜,这才道:“来了。”
冯保听着话中没有丝毫怒气,忙俯首道:“奴婢来了。”话说完了人却不敢起来,鼻尖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等着裕王的发话。
“事儿办得怎么了?”朱载垕起身,便向前殿而去,冯保听到他的脚步身从自己耳边踏过,便立刻起身低头跟着,边走边答,“一切都遵照王爷吩咐。”
谁知他这话一出,裕王忽然停下了脚步。
好在冯保停下的及时,才不至于撞了上去,立刻后退步,与裕王保持着距离。
朱载垕忽然回头,冯保用上面的余光瞥见,立刻又跪了下去。
朱载垕道:“我何时吩咐过帮李才人信?”他的语气冰冷:“还是给居正。”
“王爷恕罪。”冯保一叩头,“王爷只吩咐过奴婢,不能让王府中女眷与外面男子有私信往来。”
朱载垕冷“哼”一声:“还知道,别以为王府交给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别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只是个奴婢,谁也帮不了!”
“王爷恕罪。”冯保又重复了一句,俯在地上不敢抬头,心跳的厉害,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解释,还要等裕王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语气忽然平静下来,道了句:“起来。”
冯保只直起了身子,目光却注视着地上。
朱载垕道:“东西拿出来吧。”
“什么东西?”冯保面带疑惑,“奴婢不明白,还请王爷明示。”
“明示?”朱载垕一声冷笑,“好,我就给明示,那信呢?李才人让交给居正的信呢?”
冯保面露惊惧,慌忙道:“王爷说的奴婢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朱载垕的语气更冰冷,“那好,就让我帮想想。”他道,“今日一早出王府去了哪里?”
“奴婢......”冯保顿时语塞。
朱载垕又道:“说不出不要紧,我来帮说。是不是去找居正了?是不是李才人让去的?是不是把我吩咐的事告诉她了?”
冯保神色愈惊,忙又叩头:“奴婢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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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七十一章、消疑(六)
朱载垕闻言更怒,心想着冯保好大的胆子,竟然真的敢把自己的吩咐告诉别人。连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李芳都不敢这么做,更何况是他。分明是仗着父皇,以为自己不敢动他。朱载垕越想越气:“我刚才说过,帮不了任何人。现在,还要替他们瞒着吗?”
“奴婢不敢。”冯保只说了这一句,却不再说下去。
反倒让朱载垕心中更不悦:“不敢也已经做了,瞒是瞒不住的,信也藏不住,交出来吧。”
冯保跪在地上,却不说话。
“不怕死吗?”朱载垕怒气更盛,“别以为父皇许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我就动不得,该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冯保还是不肯将信交出,却道:“奴婢答应过才人,做不好差事是奴婢的错,奴婢这么做也是为王爷着想,也是体谅才人对王爷的一片诚。”
谁知朱载垕听了这话,却不由分说的叫了声“来人”。候在门外屋檐下的内侍闻言立刻进来,朱载垕指着跪在地上的冯保,对那内侍说:“去,把那个人叫进来,一并给我搜。”
“是。”那内侍也不多问,立刻到门外把候在外面的个锦衣卫叫了进来。
刚才虽在外面,但裕王的话他们也已经听到了,一进来便有两个人将冯保从地上架了起来,压着他的双手不让他动弹。冯保也不挣脱,只等着他们摆布。仿照的裕王和李芳的书信已被他留在了自己的别苑,现在也已经被烧毁了。这是他很久以前就吩咐给下人的规矩,若没有特别吩咐,他每次来走时留下的一切书信类东西都要立即烧毁。而此刻他身上,只有另一封面上写着“居正”三个字的信。
这的信封他是只准备了两个,其中一个装的是白纸,有意让东厂的人顺了去,而另一个里面才装着他写的那封信。
果然个锦衣卫连同那内侍七手八脚便很快将信搜了出来,由那内侍接过,躬身双手高举头顶,递给裕王。
朱载垕接过,却不拆开,而是让他们退下。个人立刻听吩咐退了出去,那内侍走在最后,又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朱载垕手举那封信,上面“居正”三个大字外醒目,只听他道:“还有什么话好说?”
冯保依旧低着头,朱载垕当他心虚,又道:“抬头回话。”
冯保这才抬起头,却不说话,现在还不到他该开口的时候。
果然他这一沉默顿时激怒了裕王,朱载垕一把将信掷到他面前,道:“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枉我对的信任。”
冯保还是不语,弯腰捡起信,低头双手高举呈上。
“自己念。”朱载垕不接,语气不善。
冯保小声说了声“是”,拆开这封信便念了起来。信不长,朱载垕听到第一句便皱起了眉。他已大致猜到信中的内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等到冯保念到第五句,他便再也站不住了,一把从冯保手中夺过信,便自己看了起来。越看越惊,到最后神色却渐渐平缓了下来,眉头依旧皱着,问冯保:“这真的是她让写的?”
“是。”这自己虽不是自己的,但冯保知道瞒不过裕王,裕王肯定猜到是自己所写。而正为如此,裕王才会更相信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想到这里,他忽然叩头,道,“奴婢将王爷的吩咐告诉才人,也是为王爷着想。”
“为我着想?倒说说。”
冯保道:“奴婢本不该违背王爷的旨意,也不该私下里替王爷做这个主。只是奴婢前番在王府见过李才人,虽不知王爷为何疑心,但奴婢心里觉得李才人是个本分的主子。”
朱载垕沉默,心想李芳也这么说,或许这次自己真该信她。只是自己当真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所以弄清楚和信不信是两回事。朱载垕若有所思,道:“说下去。”
冯保这才又接着说,他知裕王的顾及所在,所以也专说能让他放心的:“不过奴婢虽然说了,但也是顾着王爷的。奴婢告诉才人,说有小人在王爷面前进言,说才人和先生私下有不轨。王爷并不相信,才让奴婢来弄清楚究竟为何会有这的谣言。”
果然朱载垕一听,面色缓和一些。毕竟他对李才人居正有疑,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他是储君之尊,自然不能这么不大度。何况他心里也是在意李才人的,也不想她此有什么心结。
冯保偷偷打量着裕王的神色,知他已怪罪,便又趁热打铁道:“李才人听了也是又急又气,不过唯一能宽慰是王爷能信他。”
朱载垕又沉默,很快点了点头:“我自然信她。”
冯保立刻又道:“奴婢便知王爷的心意,也同才人讲了。王爷也是想弄清事情真相,好惩治了那小人,不让才人在为谣言所伤。王爷这么做都是为才人和世子着想,也是在尽力爱护才人和世子。”
朱载垕又点了点头:“不错。”心想冯保这话说得倒还稳当,李芳恐怕也想不到这一层,果然是个会办事儿的人,只是冯保的自作主不免让他有些忧心。
冯保又道:“才人听了奴婢的话,自然是感念王爷的呵护,却也悔恨不已。”
“悔恨什么?”
冯保回答:“才人同奴婢讲了和先生的事,才人只道那日王爷和世子被皇上召入宫,隔了日还没有消息。才人担心不已,但没皇上的召见,也不敢擅自入宫。想打听消息却没什么门路,才人便想起居正。才人说刚入王府还在做奴婢时就听下人说过居正的为人,才人也是此才想到找居正帮忙。只是即便如此,才人也不敢坏了规矩,轿子只在居正的府门外,让下人去的话。才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踏入过居正府中一步,才人身边的阿绣也陪着在外等着。奴婢替王爷问过,确实如此。才人是担心世子和王爷,才做了这错事。”
朱载垕沉默,想着冯保的话,忽然道:“也不能怪她,也是我大意,没及早向王府回信儿,害得她担心了。”
“才人给奴婢解释,也想让奴婢帮着她在王爷面前解释,但奴婢告诉才人这件事奴婢也是瞒着王爷告诉她的,所以这些话奴婢没法帮她到王爷耳中。才人一听又急又气,结果性子一上来,便说要写信给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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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消疑(七)
朱载垕低头看手里的信:“就是这封信?”
“没错,就是这封信。才人不识字,只能让奴婢代写。可奴婢记得王爷的吩咐,不能让王府女眷再和外面的男子有往来,书信也不行,所以奴婢一开始是不答应的。”
还不等冯保说完,朱载垕忽然接道:“但她说若不答应便将告诉她的事告诉我。”
冯保面露惊讶:“王爷如何知道?”
朱载垕一笑:“妇道人家的心思,向来如此,不过她也......”朱载垕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倒聪明,亏得想出这个办法来,居正看到这封信是什么表情?”
冯保心里暗自捏了把冷汗,好在裕王是信了,于是也跟着一笑,道:“王爷不知道,阁老可委屈了。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他长这么大还没被女人这么骂过。”冯保说完忍不住用袖子掩嘴笑了起来,裕王也跟着笑,他拿起信又看了一遍,道,“别说,她虽然没读过书,但这信写起来还真不含糊,不带个脏字却又一针见血。”看向冯保:“想来也添了不少吧。”
“王爷英明,不过奴婢动的是词句,意思还是才人的意思。”今日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裕王的注意,好让裕王打消怀疑。若裕王知道李才人为流言而书信责怪到居正头上,想必也会觉得这真是流言了。不过冯保听出李才人言语中对先生的敬重,让她知道是定不会这么做的,同这件事也不能让居正知道的好。裕王入主慈庆宫多日,一直是冯保在伺候,冯保也渐渐摸清了裕王的脾气。裕王何等聪明,绝不亚于皇上,冯保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明白要把事情做得麻烦些。若不是自己这么躲着藏着,甚至让锦衣卫偷走的还是封假信,裕王便不会相信这件事是真的,那一切安排都只能白费。只要裕王能相信,接下来的一切事情都会好办许多。只是这么委屈先生,倒当真让冯保有些过意不去,但想裕王知道是知道,为了面子也不会去扬,想来先生也没机会知道。这么一想,他也要安心许多,反正都是背地里的事,也不亏什么,倒还洗刷了清白。
朱载垕这下是一点也不怀疑了,反倒有些担心居正了,问冯保:“同居正怎么说来着?”毕竟是王府讲官,也是他的老师,彩凤这么不敬自己也有些过不去。
冯保道:“先生大度,也说是自己草率,还让奴婢帮着向王爷解释。”
“这么说他也知道了。”
“是。”冯保立刻又补充,“不过才人还是懂得分寸的,阁老也只是知道有小人在王爷面前挑拨,王爷是不信的。阁老也是极重名誉清白的人,他知李才人也是一时气头,也恨那挑拨的小人,本想让奴婢帮着解释的。不过奴婢告诉他,奴婢在王爷面前不能开这个口,而且奴婢让居正不要宣扬此事。王爷是信他的,若出去反倒不好收场。居正是明白厉害的人,只要王爷信了他就不担心,自然不会宣扬。”
朱载垕听了点了点头:“这也好。”心里暗想,冯保这奴婢可不简单,既是利器也要当心日后被割伤了手,小心为好。他将信又装了回去,却没有交还给冯保,而是道:“这信我留着,今后若还有人敢拿这个说事儿,我也好有个凭证。”
“是。”冯保听出这言外之意,看来这件事背后当真有人向裕王说了什么。
“行了,先回府吧,不要让人看见,也不要让人知道入宫。”
“是,奴婢会绕道文华殿和御药房,从东华门走。”
朱载垕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嘱咐:“还有,回王府该怎么回话便怎么回话,其余的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冯保道:“奴婢明白,奴婢只当今日没见过王爷,也没进宫这档子事儿来。”
朱载垕再点头:“知道就好。”眼见着时辰不早,问题既解决了,他心里也算放下个石头。冯保告退,临走时朱载垕忽然又想起什么,再问:“对了,王妃的病如何?”
冯保想裕王是问万邦宁,是他出宫那日派到王府的,便回答:“万院判昨日已经给王妃诊过脉了,已经开了方子,想来也好多了吧。”
想来?哪有什么想来好多了的说法?只是朱载垕知他今日出府,还没来得及回去,也不怪他。兴许是自己心急了,才吃一天的药哪能好得这么快。于是道:“回去也留神这看看。”
“是。”裕王虽没明说,但冯保已知他指的是王妃的病。只是冯保知道,裕王这么在乎王妃的病,并不是真的十分在意王妃这个人,而是为他自己有心病。这件事不光王府的人知道,连宫里明眼人也察觉得出来。说到底还是嘉靖三十七年的事,只是即便知道也可奈何,任凭是谁,裕王这病也是没法拔出了。不过冯保现在却不想这事儿,他想的是一会儿回王府该怎么同李才人说,既要瞒着她自己背地里做得事,也要让他知道裕王已不再疑心她和先生。冯保没想时不觉得,现在一想倒觉得这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好在他还有回王府的一段路,还可以好好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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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七十三章、消疑(八)
冯保从宫里出来,为了不耽误时辰,出了宫城东华门后便一路小跑着赶回王府。他刚一回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李才人便派人来了。冯保只能先洗了把脸,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便赶了过去。
李彩凤知冯保今早要去见先生,她一早便等着,只是左等右等还不见他回来,心想可别出了什么事儿的好。她不敢派人再去打听,若自己再同先生扯上什么瓜葛,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好在冯保是回来了,她急于知道事情办得如何,便立刻让人冯保来回话。
冯保来时还穿着便装,耳朵下的脖子上还有没干的汗迹,李彩凤一看也有些过意不去,知道是自己急了。便指着桌上的陶瓷水壶和杯子,让他先喝口水。
冯保着实渴了,谢了恩便自行倒了杯水喝。
李彩凤见他喝着,在一边慢慢的问:“见到先生了吗?他怎么说?”
冯保只喝了一杯虽还有些渴,但想着先回话,也就放下了杯子,道:“见到了。”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见阿绣在房中,一时间也不便说了。正等着李才人开口,谁知阿绣却主动道:“奴婢去外面守着。”
“去吧。”李彩凤想了想叮嘱,“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是。”阿绣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这时李彩凤才又问:“先生怎么说?”
冯保回答:“先生让才人不必担心,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做了。”
“他要怎么做?”李彩凤听到这话反倒担心起来,然而冯保却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先生让奴婢转告才人,请才人不必担心便是。”
不担心?如何能不担心?李彩凤越想越觉得不妥,这件事自己怎么能全推到先生身上呢?又怎么能全他。若是再让王爷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呢。她忽然摇头,道:“不行,还要走一趟,这件事一定要问清楚,否则我们怎知妥当?”
冯保自是不会去的,他若去了事情不就全部暴露了吗?他道:“才人,奴婢有一事当问。”
“问。”
“才人是不是信不过先生?”
李彩凤略觉诧异:“何出此言?我如何信不过他。”
冯保道:“既然才人信得过,又何必让奴婢再问呢?”
李彩凤一时语塞,冯保又道:“奴婢若真去问了,即便才人不这么想,先生恐怕也要以为是才人信不过了。”
李彩凤顿时陷入了两难,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冯保见她拿不定主意,又道:“奴婢以为先生做事向来稳妥,才人既让奴婢把事情告诉他,想来也是对他放心的。既然如此,才人何不把事情交给先生去做。奴婢以为先生如何去做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能帮才人洗刷冤屈,让王爷不再生疑,这才是最要紧的。”
李彩凤又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该再问。”她一叹:“也罢,这件事就交给先生吧。”
“才人明鉴,不过才人应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才人忘了,再过日就该为大行皇帝上尊谥了。按祖宗规矩,到时嗣位皇帝便要在群臣劝进下登极,新皇继位后要颁布先帝遗诏,然后才是上尊谥,由群臣集议草拟‘上遵议文’,再由新帝亲自到宣治门审定,还要由翰林院的官员写出正式的谥册文,然后新帝还要亲自举行祭礼,将册宝安放在筵殿。”冯保说了这么多事,李彩凤一件都没听过,虽有些繁琐趣,她却也耐着性子听着。想来冯保的意思也是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跟着进宫,还是知道些,不然今后恐怕会失了礼数,让人笑话。
当然冯保说这些也只是说给她听听而已,关键的还在后面,只听他道:“等这些事儿过后,边要册封嫔妃,才人和王妃也要一并册封。王爷府中只有才人和王妃两人,即便不愿添置,外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王爷一旦登极,为皇室血脉着想,这后宫中就不能只有两个嫔妃了。”
李彩凤沉默,她虽心有不悦,但也知是必然的事。别说是王爷了,寻常百姓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她道了声:“这是自然。”言语中没有丝毫欢喜。
冯保知李才人不悦,但既是必然的事,他也不多说什么。他回来时本已不早了,却还没见到世子,现在想起,不由得问了一句:“世子今日又去了王妃哪里?”
李彩凤点头:“这日倒麻烦姐姐了,钧儿也真是的,明知这日姐姐身子不适,也还每日吵着要过去。”
冯保倒觉得李才人话中有分埋怨的味道,不知是对世子还是对王妃。他本想告诉李才人今日裕王的话,这背后多半是有人在裕王面前说了什么,只是他一下子回过神来,裕王的话怎么能给李才人说呢?这么一来不等于告诉才人自己今天进了宫吗?冯保想了想,还是要另找一个机会。自己就这么说,难免有挑拨之嫌,阿绣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要想让李才人听得去,必须要找到有力的证据才行。再上他手中还有和顺斋的事,一旦李才人同王妃反目,也不怕扳不倒她。
想到阿绣,冯保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或许阿绣能帮到自己。总之要赶在位份定下来把事情办妥,最好是大行皇帝梓宫发引之前。阿绣有同自己一的心思,她对王府熟悉又好办事,有她相助定然会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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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七十四章、劝进(一)
统的劝进仪在大殓后的第三日开始,由礼部安排着仪程。秉承着国不可一日君的原则,先由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奉笺劝进,劝进文是礼部一早准备好的,劝进词并没有什么新意,什么“我大行皇帝刚倢粹精、圣神文武收四十五载”,以及“殿下睿质天成,英资神挺。”之类的言辞,都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不过裕王可不能答应,按照规矩,这些人要劝三次,每次用一种词表,而嗣位之君也要婉拒两次,到了第三次才能答应,所以这个仪式要持续三日。第一次劝进,裕王下谕推辞:“皇考大行皇帝奄弃万邦,予兹茕茕,在疚即位之事,实不忍闻,所请不允。”第二次劝进的言词与第一次相比更为恳切,而裕王依旧要下谕推辞:“卿等再笺劝进,具见诚恳,但予终天之恨方殷,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劝进,嗣位之君终于答应了请求,只是这答应也不是这么简单的答应,裕王先像前两次一下了谕,道:“卿等谓予当奉天命,遵遗诏,笺劝至于再三,陈义甚正。勉抑哀情,用从所请。”接着还要下谕礼部:“皇考大行皇帝上宾,予哀痛悲号,五内摧裂,而文武群臣、军民人等以祖宗基业之重,皇考遗命之严,三上笺劝进,义正词恳,不得已勉从,所请兹当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尔礼部其择日具仪来闻。”给礼部的这道谕旨才是关键所在,也是这三劝两辞之仪的意义所在。为的是表示嗣位皇帝是顺应天命、民命才登上这个位置,是名正言顺。这种推辞的礼仪从太祖时便有,此延续到至今,也算是祖制了。
接着便是进上即位仪注了,这又是礼部的事,不过从小敛开始,李春芳便着手命人准备着,现在劝进一过,便立刻呈递了上来,上面一共列出了五个仪程:“一先期司设监等衙门于中极殿设御座,于皇极殿设宝座,钦天监设定时鼓;一遣官以是日早祗告天地宗庙社稷;一是日早,上具孝服亲诣大行皇帝筵祗告即位,受命毕,即具衮冕服于皇极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头礼。次诣奉先殿谒告祖宗,毕仍以衮冕服诣大行皇帝筵,行五拜三叩头礼,毕出御皇极殿;一先期尚宝司设宝案于皇极殿,鸿胪寺设诏案于殿内东,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设中和韶乐,悬而不作。锦衣卫设云盖云盘于殿内东,别设云盘于承天门上,设云舆于午门外。鸿胪寺设宣读案于承天门上西南向;一是日早鸣钟鼓,锦衣卫设卤簿大驾,文武官员各具朝服入候丹墀内。上服衮冕御中极殿,鸿胪寺官旨,百官免贺,遂引执事官就次行礼,赞请升殿。上由中门出御皇极殿宝座,锦衣卫鸣鞭,鸿胪寺赞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讫,百官出至承天门外,候鸿胪寺请颁诏,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遂置于案上云盘内,由殿左门出至午门外。礼部官捧诏置云舆内,迎至承天门上开读,行礼如常仪初。”
整个仪程与从前的登极大典没多大差别,朱载垕只大致看了眼前面,便准了这仪注,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他没有留意这仪注中所提到的遗诏的事,也就不知道还有一个大麻烦正一点点近。
钦天监也不敢慢,很快选定了日子,只是他们呈上本子里定的仪程开始的时间是丑时。朱载垕想了想,觉得有些晚了,若这么下去,非等到天黑不可,大臣们本就疲累,还要赶着夜路回去,实在不妥。想到这里,他便命钦天监将时辰提前到午时,*妥当。
礼部即位仪注递上去的当日下午,高拱便来找郭朴。自从那日在明月楼听了月娘的话之后,高拱回内阁便立刻调取了新科进士名单,反反复复看了遍,都没有看到月娘口中这个姓汤的公子。高拱仍不死心,又翻看了去年前年的名单,同不见有这么个人来。高拱这下也纳闷了,依照月娘的说法,此人是一心求功名的,断不会忽然弃考,莫不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高拱百思不得其解,他倒不担心此人中不了,只是还不及多想,便有人来通知他,礼部已开始准备劝进的事。高拱这才意识到遗诏的事近了,也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情上,想着这汤姓公子的事日后有机会再说。于是今日钦天监的本子一上来,他便有些焦急,郭朴今日又不在内阁当职,高拱只能一处理完手头的事,便立刻赶着去找他。
高拱到郭朴府中时,郭朴却不在府邸,然而还不等高拱追问,便有下人立刻告诉他:“老爷在明月楼,高大人若真有事,还请移步到那里吧。”
高拱也没多问便赶了过去,一路上却想起刚才那下人的话,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下人看着面生,按理说不认识自己,怎么一口便称呼自己为高大人?还有都这个时候了,郭朴怎么还有心思去明月楼。他一人想来也想不出答案,看来只有等一会儿见到郭朴才知道了。想到这里,高拱又催促轿夫较快脚步。
高拱直接让轿夫抬到了明月楼的侧门,到时侧门里已有人候在那里等候他多时了,见到他便立刻迎了进去。今日大里有客人,高拱被带进了后院的厢房,推门而入果然见郭朴在那里,却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看来韩月娘去大招呼了。
郭朴倒乐得清净,一个人在那里下棋,见高拱来了方才起身,指了指棋盘对面的位置,道:“肃卿来得正好,白子算的,先陪我先下完这盘棋。”
“倒有心思。”高拱话虽如此,却也坐了下来,很快有下人上了一盏茶。这一次,高拱也不急着追问,当真是耐着性子先陪他下完了这盘棋,足足花了有一个时辰之久,却不想最后竟成了平局。
高拱见状倒有些不甘心了:“再来,我就不信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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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七十五章、劝进(二)
郭朴闻言却笑:“肃卿好兴致,只是的对手可不是我。”
高拱抬头望着他,等着他说后面的话。郭朴却先喝了口茶,道:“看刚才这一局棋,中有我,我中有。表面是围了我的左边,但的右面何尝不是在我的包围中。所以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他又抿了口茶:“动中总会露出绽,只是在静中方能计划周全。”
“我懂,我懂,以静制动。”高拱语气奈,笑道,“最近跟在一起久了,我做事都不如从前了。”
“那是好事。”郭朴也不避讳,他知高拱喜欢有什么说什么,于是道,“从前就是太过雷厉风行了,脾气也急躁,才吃了那么多亏。”
“是是是,质夫教训的是。”高拱也不恼,想到自己的来意,便道,“裕王登极恐怕就是这日的事了。”
郭朴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冷静。
高拱又道:“遗诏也是登极大典时的事了。”
郭朴又点了点头。
高拱见他没什么反应,有些不悦了:“怎么一点也不急的子?”
郭朴闻言却一笑:“肃卿忘了刚才的棋吗?”
高拱一愣,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不急好,不急好。”他望了四周一眼,见厢房布置清雅,一旁还单独有一个小间,和外面仅隔了道红色纱账。里间地上铺着毯子,上面有一个膝盖来高的长方四角红木桌,桌子上横放着一把琴,琴前还摆放着一个紫三脚香炉,琴后是一个屏风,上面画着春日里百花争艳的景色,花间还有只结伴嬉戏的彩蝶,甚是热闹。
高拱注意到那香炉,里面还隐隐有青烟升起,看来是方才没有燃完。想到这郭朴还有这闲心在这里听曲听琴,不免心有不悦,道:“只是如今局势如此,质夫在这里附庸风雅,未免太不把处境当回事了吧。”
郭朴听出他话中的不悦,却是一笑,吟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又道:“这唐寅当年不也是盼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吗?到最后不也成了个桃花翁,种了满园的桃花吗?而我这里不过只有这一屏的花,肃卿就不乐意?”
高拱说不过他,夺过他手中的茶,道:“我与说正事。”
“我们不正说着正事吗?”郭朴拿回茶,道,“我今日便知会来。”说完喝了口茶,“盯着我们的人还在,所以才让下人通知到这里。”
高拱想起先前的遭遇,果然是郭朴安排好的。然而还不等他说话,郭朴又道:“遗诏的事现在急也没用,我们只能等。”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今日我又知道了另一件事。”
“何事?”
“裕王将登极大典的时间改到了午时。”
高拱不觉得有什么:“午时便午时,这有什么奇怪的?”
郭朴却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钦天监测算大典开始的时辰是丑时,裕王只是觉得时辰晚了,就这的改动,恐怕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高拱虽信天象,却也不迷信,道,“难不成改个时辰还真会改出个什么不祥来?”他本是调侃,却不想郭朴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裕王这道旨一下去,变立刻遭到了钦天监监正的反对,说着时辰是依照天象而来,若随意改动,定会天降异象。”
高拱听了却冷“哼”一声:“区区一个监正,也敢如此怪力乱神,王爷怎么说?”
郭朴摇头:“这件事裕王还不知道,还在徐阶手里压着,只是那监正,言词激烈,说若首辅也不帮着说话,执意让王爷改动时辰,那他就跪在午门外不起来。”
高拱闻言也觉诧异:“倒没看出这钦天监监正有这的脾气,他已经跪在午门外了?”
郭朴忙摇头:“若真如此,宫中、朝廷不闹翻了天吗?我如何还能这么闲地坐在这里喝茶?”
“也是。”高拱说着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么说是没跪了。”
“徐阶还没发话,他自然也没那么傻。”
“不过就是天象的东西,何必这么认真。”高拱道,“不过这一来,我们的元辅大人可又有得头疼了。”他说着,看着郭朴脸上却并没有悦色,忽然意识到什么,问:“这日不在内阁当值,如何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郭朴回答:“肃卿忘了,和顺斋就在这胡同里。”
“去买了消息?”高拱一听也吃了一惊,“买的是什么?可有人看见?”
“是月娘让人去的,我并没有出面。我原本也只是想知道这日宫里发生的事,却不想花了五十两买来的消息,竟买来这么个消息。”
高拱听了更奇怪了:“哪里来得五十两?”
郭朴道:“把家的玉佩拿去抵的,想来也就值个五十两。”
“可是那块虎纹青玉?”
郭朴点头。
高拱心生诧异:“那块玉我见过,怎么会只值这五十两?拿去典当至少也有个一百两啊?”
郭朴淡淡道:“月娘拿去典当的,只当了五十两。”
高拱没有再问,心里却不免疑惑,难不成是这月娘中饱私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有件事让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这宫里的消息为何会如何廉价?不是说五十两不多,而是这和顺斋的消息起价不就是五十两吗?寻常宫里的应该不止这个数。听到大隐隐约约来的喧嚣和昆曲声,想来明月楼不是每月初一十五才开门迎客,今日并不是这两个日子,不禁问郭朴:“月娘今日怎么想起开门迎客了?”
郭朴摇头,却叹了口气:“我没问,她乐意就好。”
高拱听这话,忽然想起郭朴刚才吟的那句诗,想来他这日都在明月楼中。虽然这里说话方便是真,不过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吗?他正想着,忽听郭朴问:“觉得徐阶会怎么做?”
“怎么做?”高拱面有不屑,“老狐狸如此圆滑,自然不会驳了裕王的面子。只是若这钦天监监正真的跪在午门外不起来,事情闹大了裕王那里他同也交不了差。怎么做都没他的好果子吃,我们担心什么?”
郭朴却皱着眉:“说的有理,只是天象之说虽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那监正若真能不顾自身仕途与安危,跪在午门外求裕王收回旨意,那么这天象之说是否也有分可信呢?”
“是说如果改动便当真会有异象发生?”
郭朴反问:“否则那监正为何如此不惜代价?”
高拱这一下子被问住了,只听郭朴道:“不过若真有什么异象,徐阶也脱不了关系。旨意虽是裕王下的,可他身为内阁首辅却没有劝上一句,这的罪名也着实不小。”
“那不是好事吗?”
郭朴沉默一下,道:“是好事,只是我如今担心的确实另一个问题。”还不等高拱再问,他又道:“原本关于徐阶如何决定的消息,我也是想向和顺斋买的,只是却不想遇到了一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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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劝进(三)
“什么怪事?”
“他们竟然说这个消息不卖。”
高拱一听也觉得奇怪,和顺斋或许有没有的消息,却没有不卖的消息。他问:“他们可说了为什么不能卖?”
郭朴道:“说是东家有规矩在先,再问他们也不肯再多说了。”
高拱一听更奇怪了,东家有规矩在先?和顺斋东家的身份本就是个谜,这个人能有这么多消息,定是来头不小。只是今日的事怎么会提前有规矩,难不成这个东家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不成和顺斋的人与徐阶有什么交情?但想来想去也不可能,若徐阶认识这么个人,那便等于为自己打通了一条命脉,想要扳倒打压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有准确的消息来源。
郭朴也觉得奇怪,但也打探不到原由。
高拱道:“这件事日后再派人好好查查,定能查出个所以来,如今当务之急是遗诏的事。质夫,说实话有些事我心里还没底,今日便给我放个实话,觉得这遗诏的事,徐阶他究竟会怎么做?”
查?要想查和顺斋谈何容易?背后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来。就是高拱和自己不怕得罪人,恐怕裕王也是不肯的。郭朴在心里苦笑,听高拱问遗诏的事,这件事他心里倒大致有底,于是道:“李春芳捅出这么个篓子,徐阶自是要帮着收场的。只是他论怎么走,这都是步险棋。不过徐阶在内阁这么多年,看别人做首辅和自己做首辅又过了这么多年,他太清楚帝王的心思。所以他也很清楚一个道理,瞒谁都不能瞒皇上。而眼前的皇上,就是现在的裕王。”
“是说他会对裕王说实话?”高拱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听郭朴也是这个意思,却又如同急于求证般又问了一次。
郭朴点了点头:“裕王恐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面上也不会责罚徐阶。毕竟徐阶在朝中这么多年,朝野上下很多他的人。裕王刚登极,还要立威望,所以这个时候就更动不得徐阶了。所以即便他有什么过错,私下里也会暂不追究,甚至于帮着他一起隐瞒朝臣。对李春芳也是如此。”
高拱点了点头,听郭朴这么一说他也有底了许多:“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件事捅出来。”
“不错。”郭朴点头。
“只是......”高拱欲言又止。
郭朴见他眉头微蹙,知他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不禁问:“只是什么?”
高拱并不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我也说不上个所以来,只是觉得到时会有那么一道遗诏出来。”他也知自己的话说的不明不白,接着又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直觉而已,其实也做不得真。”
郭朴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盖碗中茶汤上漂浮的茶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拱也不说话,气氛一度又陷入沉默。
此时内阁中,徐阶正在为这时辰的事烦恼。裕王下这道旨原本也是体恤百官,却不想钦天监却死咬着不放,闹得李春芳也知道了这件事,今日还特地从礼部赶来了内阁一趟,询问自己究竟如何。
李春芳让徐阶找那监正谈谈,徐阶面上没有说不,心里却不肯的。这个时候这么做的确不妥,何况那监正竟敢说跪在午门外不起的话,想来是做好了坚持到底的准备,岂是谈谈便能劝得了的?他并没有将心里想的告诉李春芳,也是想着李春芳如今正忙着礼部的事,已然焦头烂额,若再为别的事分神,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当初若不是为此,徐阶也不会答应帮他处理遗诏的事。
钦天监这道本子自己还有意压着,这件事不是没人知道,但他也不担心有人会告诉裕王,既知裕王知道此事会动怒,此谁也不会没事找事去触这个霉头。只是怎么处理却又成了个天大的难题。更让徐阶担心的是,高拱今日一早便在内阁中,这件事他未必一点也不知道。
再过三日便是裕王登极大典,今日李春芳来时他也已问过,所有礼仪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三日后的到来。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这个时辰了。
徐阶本想将这事先压压,处理完今日的奏疏后再处理这件事。谁知过了午后,竟有人来报信儿,徐阶见是个内侍装扮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先行了一礼,然后道:“元辅,小人是奉黄爷的命来的。”
徐阶一听也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先说了句“等等”,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快步走到门前,朝外面望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关上门,坐回书案旁,指了指屋子西南面的一排椅子:“公公请坐。”
那内侍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嘴上客气道:“多谢元辅。”
“公公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那日徐阶见了黄锦后便没了黄锦的信儿,看来他也是想置身事外了,徐阶既知道,也不再去问。不过他清楚的记得,上次黄锦曾答应过自己,若裕王有让高拱取代自己的打算,那便立刻派人来支会自己一声。徐阶虽不确定黄锦是否真的会将消息到,但想他好歹是一直跟着大行皇帝的人,想来既答应了也不会食言。徐阶原本想着即便裕王有心让高拱取而代之,也至少是登极之后的事,现下黄锦的人来了,他心里也有些急了,却不想偏偏在这个时候,钦天监的事还没个了结,还有那遗诏。
不过黄锦的人既来了,徐阶不想听也只能听了,只是那内侍刚一开口,徐阶便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说的竟是钦天监监正的事。原来方才钦天监监正去了午门外,竟想要击登闻鼓,请求裕王对时辰一事给与答复。还好被司礼监的人及时拦下,报给了黄锦,黄锦立刻赶到午门外见了这监正,一问之下才知他昨日已上了本子,劝裕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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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劝进(四)
黄锦昨日并没有看到这么道本子,想来问题是出在徐阶那里,黄锦这才遣人来问。
那内侍虽这么说,但徐阶心里清楚,自己即便压着没上这道本子,但钦天监的事黄锦不会不知,以东厂的耳目,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他们。黄锦这么派人来问,显然是想将问题推到自己身上。徐阶心中有不悦,黄锦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若是能这么上报给裕王,他为何要废心思压着。就是为不能上报,
也罢,看来今日这监正是铁了心要找个说法了,他黄锦既不拦着,这件事也犯不着自己一个人担着。徐阶这么想,便对那内侍说:“黄公公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那内侍面有为难,道:“黄爷正稳着那人的,恐怕现在见不得元辅了。元辅是知道的,这件事不能闹进宫,闹到王爷耳中。”
徐阶听他这么一说,倒释怀了一些,好在黄锦也不是不明白轻重的人,看来这件事要早作决定了。于是道:“立刻回去给黄公公回个话,说钦天监的本子内阁正在商议,所以还没来得及递上去。最迟明日,内阁便会给钦天监一个答复,让那监正先回去吧。”
“是。”内侍仔细记下徐阶的话,怕忘了,立刻告退回去回话。
徐阶也是奈才这么说,只能又拿出钦天监的本子,再想想这件事该如何是好。想来那监正也不是一点也不明白是非的人,自己这么说了,他也应该先回了吧。
徐阶很清楚,在这件事上,他和黄锦有一个绝对的共识,那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要先瞒着裕王。
不过钦天监的事也不能拖着,徐阶正想着,忽然居正来了。
徐阶又惊又喜,连忙拉着他进屋,关上门便立刻将钦天监的本子给他,道:“太岳来得正好,这个本子先看看。”
居正并没有看多久,很快就放下了本子,这才开口说话:“这件事学生来之前就知道了,只是不想这钦天监监正言辞如此激烈。不过也是尽职守,也难为他的心。”
“心用得不当就是祸心,到时不光害了他自己,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居正沉默一下,问:“恩师打算怎么办?”
徐阶叹了口气:“我还没决定,这不来了,正好听听的想法。”
徐阶既这么说,居正便直接说了主意,道:“学生以为还是上报裕王吧,裕王是明主,想来也不会不明白恩师的苦衷。”
“上不上报时一回事,而我的态度才真正是事情的关键。”
“恩师的意思是。”居正隐约有些明白,试探着建议道,“恩师只要听从裕王的旨意便是,其实未必非要有自己的立场。”
徐阶却摇头,将钦天监监正准备敲登闻鼓的事说了一遍,其中虽说了被司礼监的人拦下了,但却没提到黄锦的关系。
居正听了也吃了一惊:“这监正竟如此大胆。”
徐阶道:“看来他是铁了心了,他既不顾自身安危,以为他还会让我置身事外吗?我这个内阁首辅若拿不出个态度来,恐怕这件事是不能了结了。”
“恩师打算如何?”
徐阶却沉默,许久不答。
居正知他左右为难,也不追问,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等着。其实今日他来也是有部的安排,原本今日他是要到礼部当值的,部从内阁回来说了钦天监的事,他不放心又想来看看。本来李春芳也是不放心首辅一个人的,此就准了居正两个时辰的假,让他去内阁再看看。
居正正想着,忽听徐阶开口道:“我想清楚了,这件事一定要呈报给裕王。”很快又道:“不光要让裕王知道,我还要极力拥护裕王,登极大典的时辰必须是午时。”
居正不说话,徐阶的决定他并不赞许,只是而今却不好反驳,但却也不能什么也不说,只是道:“恩师可要想清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有什么异象,恐怕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由恩师担着。”
“担就担吧。我既身为首辅,有些事该担着还是要担着。裕王才继位,这时我若没个担待,还想着独善其身,那大明江山又还能谁?”
居正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清楚,恩师虽没提高拱,但不是也没有防备。算来如今这内阁的人,哪一个没受过恩师的提拔之恩,就连高拱、郭朴也不例外。恩师想的是人才,是真正心系大明啊。只是这个理儿只他明白又如何,高拱那边是说不通了。居正越想越担心,道:“恩师心系朝廷,心系裕王,这些都可厚非。只是恩师还是要为自身打算才是,这太过贸然了,不如同裕王商量,让裕王也说句话或是也拿个主意?”
这本是个万全之策,谁知徐阶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也不是一点也没为自己打算。太岳,不怕给说实话,我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私心,也是有一门心思是为了自己的。”
居正沉默一下:“恩师的意思是......”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出来,徐阶便道:“知道就是,便是如此了。”居正是他的学生,自然也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所以也需要说出口,心里明白就好。
居正没有说话,只见恩师忽然坐回案旁,拿起事先裁好的手掌大小的纸条,用墨笔在上面写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贴到钦天监的那道奏本后。做完了这些,徐阶才又开口,对居正道:“这本子我也是拟票了,我马上派人送去宫中,交给司礼监处理。若没别的事儿,先回去吧,礼部还有事儿忙,也顺带给们部说一声,让他专心礼部的事,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是,学生明白,学生回去自会将恩师的话转达。”恩师既这么问了,那想来已猜到自己来有部的意思。不过既然恩师已有了决定,他心里虽有担心,却不便在这里久留,毕竟今日不是自己当值。居正想到这里,便告退回礼部。
徐阶也不拦着,等他走后,立刻叫了人来,将钦天监的奏本交给他,让他立刻递送到司礼监去。原本这个时辰也不是向司礼监递送本子的,何况即便是递送也不会只递送这一本,但首辅吩咐了他也不变多问,立刻依吩咐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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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劝进(五)
又过一日,眼瞅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裕王看到了钦天监的本子果然动怒,好在徐阶是向着他的,再上黄锦在旁劝说,才没有在这个时候处置了钦天监的人。不过裕王也放下话来,这件事迟早要追究,黄锦劝不过也只能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徐阶。
徐阶知道时钦天监的本子已批了红送回了内阁,正放在他的书案上。徐阶看着那道本子,上面朱红色的笔迹,虽早知裕王会断然不许,但徐阶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安来。他叹了口气,便又特地吩咐了人,将这本子送还给钦天监。
再过一日便是这登极大典了,既有裕王的批复,但愿那监正能安分一些,不要再闹出什么大事儿来。徐阶这么想着,索性收回了心思,专心在今日的拟票上。不过就明日一日,过了钦天监就再出不了什么岔子了。
内阁积着等待拟票的奏疏还有很多,这个时候是万不能懈的,看来今晚也只能在内阁值房中留宿了。
徐阶这一夜倒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天已亮了。他并不急着穿衣,而是推开窗吹了吹凉风,整个人也顿时清醒许多。京城的冬日里是白雪不断,乎是见不到阳光的。而这的天气,看着也让人心闷。
一片白的紫禁城办起丧事来倒很合时宜,只是若办起这喜事,恐怕要费些功夫,才能不显得萧肃。徐阶虽不管着这大典的事,但也有意派人去提醒过李春芳,宫里的布置上要多用红灯笼,眼下年关刚过,为先帝驾崩,宫中并没有过个好年。也就趁着这登极大典,好好的补过一次,热闹热闹。也算是一洗这些时日的阴霾气来,多添添喜庆。不过大行皇帝梓宫尚未发引,即便操办也要把握分寸,所以徐阶这些时日都让李春芳专心待在礼部,内阁的事一律不让他过问。
徐阶既是在内阁值房留宿,醒来后自然也有宫人来伺候洗漱更衣,他倒不饿,一心只想着处理完奏疏的事。便让伺候的宫人不急上膳,谁知那宫人却道:“首辅还是用些的好,王爷今早听说您在内阁值房当值,特地吩咐人今早备下的。”
徐阶一听既是裕王的吩咐,自己也不便推辞,便让宫人们先上了,自己想着还有段时辰,便先翻看今早刚递送上来的本子。
前本是贺表,恭贺裕王登极。其中言辞极度谄媚,徐阶看着颇为不屑,朝中不乏此阿谀奉承之辈,只是裕王登极大典尚有一日,他们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吧。徐阶将这个本子挑到一旁,一会儿也不用看了,直接呈上去便是。
徐阶此刻也不是细看,只是等着膳先走马观花的过一遍,也好明白个分类,一会儿看起来也好省去些功夫。眼见着已看到了第十一本,他刚想取第十二本时早膳便来了。
先前去的宫人领着四五个人将端着的早膳放在屋中的圆桌上,别人放下后退了出去,就他一个人站在屋中,见菜都摆好了,才对徐阶道:“大人请用。”按规矩他是要伺候着首辅用完早膳的。
徐阶见一切都准备妥当,也不便拖延下去,虽然他心里觉得自己应该先看这第十二道本子,只是却终没去取,而是过来走到了圆桌旁。按规矩皇上赐饭食都是要先谢恩的,裕王虽还没正式登极,但徐阶却也按照对待皇上的方式行礼谢恩。
谢恩后便坐在了圆桌旁,一边候着的宫人便立刻过来为他夹菜。为是早膳没有酒,菜式精致清淡,倒不伤胃。
这天子赐膳徐阶也不是第一次吃了,今日倒觉比平日和胃。想来这早膳是裕王特地吩咐,那么自然也叮嘱过清淡,裕王倒是有心了。徐阶正想着,忽然一不小心咬伤了舌头,立刻放下筷子捂住嘴。没过多久,喉咙里便有血腥味,好在只是咬伤,问题不大。
“首辅。”那宫人关切,却见首辅忽然转头望向桌案上的那一本子,神色复杂。他还想再开口,徐阶忽然起身,不由分说的走到案旁,抓起刚才放下的第十二本奏疏,打开一看。
“首辅。”
徐阶还是不答,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旁边宫人也不说话,静静的候着,只听徐阶看完后忽然开口:“出去。”
“可是小人还要……”
“出去。”徐阶面色不悦,那人看到也吓了一跳,连忙行了拜礼,退了出去。
徐阶还不等他出去便坐回桌案旁,又将那道本子再看了一遍,这次读的仔细,不放过一个细节。这道本子是钦天监上的,却不是监正而是监副。原来昨日钦天监的本子返回去,监正见时辰不改竟口口声声嚷着天将降异像于大明,本欲以死明智,还好被拦下了,只是右腿却受了伤,现下在家里养病。钦天监的事现在由两个监副经手,这道本子就是二人一起上的,来向裕王陈情此事。
徐阶没想到那监正竟还做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不过让他在家修养着也好,想来也省去许多麻烦。只是这道本子,徐阶还准备压一压,明日就是登极大典了,这件事必须要压到大典后再处置方可,今日还是不要先惊动裕王的好。
徐阶想着,就将这道本子专门拿出来放在了一旁。想了想觉不妥,又让人去了趟钦天监,了个话给那两个监副,让他们在奏本回去之前可先行做主钦天监的事,不用再向监正回禀,有什么直接上报便是。徐阶倒不是没有气度,容不下底下的人同自己对着干。这的人能坚持的勇气是好,只是大事上未免不能顾全大局。
徐阶本想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知傍晚时分又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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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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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七十九章、劝进(六)
原来钦天监及递上一份辞呈,正是那监正亲笔手书。辞呈中写:“臣苦心劝谏,奈何嗣君不从。元辅在中不明,都以为臣之疏乃妖言惑众,殊不知祸即将至也。臣本将以一死以谢天颜,却不遂愿,辗转自思,有愧于二祖烈宗,颜见大行皇帝于天上。臣自知能,以为君王效力,当自请辞官归田,却也难赎一己之罪。”
徐阶反复读了遍,越读越怒,心想此人竟如此不知好歹,诽谤自己不明,也暗指裕王昏庸。他既如此,自己便成全了他。
于是徐阶亲自带着这道奏疏入宫请见,虽然时辰已不早了,但裕王还是应了他的请,在乾清宫见了他。
徐阶只拿了钦天监监正的辞呈,没有拿先前两个监副合上的本子。他知裕王心软,若看到了那道本子,指不定会从轻发落。
果然朱载垕看到那辞呈也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掷地,道:“好大的胆子,这个监正先前忤逆我的意思,现在又来上疏诽谤朝廷,诽谤内阁。若在中不明,那不是说我和父皇昏庸、识人不明吗?”
徐阶回答的道平静:“臣也以为如此,王爷先前不计较,已是对此人的宽容,却不想他变本厉,实在是目君上。”
朱载垕冷“哼”一声:“得亏先前还为他说话,否则我那时便处置了这等危言耸听的人。我就不信了,换个时辰能换出个什么不详来?我也不怕给说实话,父皇虽奉道信天命,可我却一点也不信。他不是要辞官吗?好,那我就成全他。”朱载垕说罢叫了声“来人”,黄锦立刻从殿外进来。徐阶与他对望一眼,很快又转过了头。
黄锦跪在裕王面前,等候着吩咐。方才那一声“来人”,他便已从裕王口中听出不悦来,此现在也外小心。
朱载垕道:“看看地上的东西。”
黄锦进来时便注意到地上的本子,现下裕王吩咐,便立刻趴着捡起来一看,顿时也吃了一惊,心想难怪王爷会如此生气,这上面的事换做谁不恼?他很快浏览了一遍,便道了声:“回主子,奴婢看完了。”
他的话音一落,朱载垕又立刻吩咐:“马上去批了这辞呈,就说是准了。然后通知吏部,调一个人入钦天监做这个监正,或者那两个监副其中调一个人上去。让吏部议出个方案,如果有不确定的就和首辅商量着办。”
“是。”黄锦将那辞呈小心的收进袖子里,起身弯着腰,正要退下。
这时徐阶却叫住了他:“黄公公请留步。”黄锦停下脚步,然而徐阶却并不和他说话,而是同裕王道:“王爷,臣以为这等人绝不能姑息。”
“首辅的意思是?”朱载垕不免心里忐忑,这监正当真是可气,只是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何况他不想自己登极后便立刻处死什么人,这一来朝廷中也难免有非议,认为自己是残暴之君。
徐阶道:“王爷宽恕了他是王爷大度,只是这的人今后恐怕不能再用了。”
朱载垕这才明白过来,也宽心了许多,想了想对黄锦说:“就按首辅的意思吧,上一条,将他打回原籍,永不录用。”
“是。”黄锦听命,这次却不急着退下,也是等着徐阶发话。
徐阶道:“圣明过于王爷。”
黄锦听了这话,这才道了句:“奴婢这就依主子的吩咐去。”说完便弯着腰退了出去。这里虽然裕王是主,但毕竟刚主国政,很多事都是以徐阶的意见为先,这点他倒是清楚,所以刚才才等着徐阶说了话再告退,否则徐阶若觉得不妥,裕王也多半要听他的。
黄锦一走,徐阶便要告退,想着明日便是登极大典,裕王也该好好休息。
谁知朱载垕却拉着他不让他走:“老师可否将内阁的事先放放,陪我说说话。”他说的诚恳,连称呼都换成了“老师”,这是只有在讲经筵时,他才会对徐阶有的称呼。
徐阶见他神色不定,眼底有隐隐透出的不安来,也知他将登大宝,难免心有不定。想来裕王今年也不过而立,于是便出言宽慰。朱载垕听了他的话也不免诧异,原以为与自己最亲近的便是高拱,却不想徐阶也能这么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思,本不用自己开口多说什么。朱载垕对他油然而生了分好感,更觉得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徐阶是实至名归。
听了徐阶的话,他也觉得安心许多,不禁道:“多亏有老师,否则今晚我恐怕又要睡不着了。”
“王爷只管宽心便是,天大的事还有内阁,还有我们这些大臣扛着。高拱、李春芳、居正,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也不知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说这个的好。
然而朱载垕却接着说完了他的话:“还有严讷,老师想说他是不是?”
徐阶听裕王这么说,也不隐瞒,道:“不错。这些人都是我大明的梁,都是可为朝廷效力的人才。”严讷虽暂回了乡,但徐阶却一直没忘要让他回来。
朱载垕点了点头:“老师选贤任能,倒可不计私人恩怨,这份气度实在难得。也难怪老师会被父皇器重,不光父皇,就连我今后也要仰仗老师了。”
裕王说这话,意思已再明白不过,徐阶当即跪地,谢恩道:“臣有幸辅佐两代帝王,实在是臣之幸,只要王爷不嫌弃臣年老粗苯就好。”
朱载垕闻言一笑:“老师过了今年不过才六十,想那严嵩当初已年过八十不还当着这首辅的位置吗?”说到这里,朱载垕忽然沉默。
徐阶听裕王忽然提严嵩,也有些不自在。现在裕王忽然又不说话了,徐阶心里便更忐忑了,暗自揣测着裕王说这话的意思。
事实上朱载垕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现在沉默是为想起了父皇的话,严嵩究竟是是奸呢?这个问题他只能自己琢磨,问不得别人,就连徐阶、高拱也不行。只是他这么一沉默,徐阶就不这么想了。
严嵩是什么结果,没有人比徐阶更清楚了,裕王这么说,莫不是也想告诫自己终究会被身边人拉下马?而且如今这个身边人也不是没有,不是高拱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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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劝进(七)
徐阶正想着,忽然听裕王开口道:“我没什么大碍,老师今晚就回府吧,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待在内阁值房也不好。”
徐阶要再叩头谢恩,却被裕王给拦下:“这里没有外人,我既是师徒,老师又何必客气。老师等等,我让黄锦送回去。”
徐阶本要拒绝,黄锦刚才去批红了,自己也不是不识得路。然而还不等他再言,朱载垕便已叫人了黄锦。徐阶见状,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只等黄锦来了,裕王又将刚才吩咐的事又吩咐了一遍,黄锦依言,便引着徐阶离宫。
徐阶本想再回内阁一趟,晚些再出宫。内阁还有三四个本子,明日是不能拟了,要放只能放到后日。他本就不是个喜欢拖延的人,原想着今日就是再留宿值房也要把这些事先处理完再说。谁知裕王这会儿便让黄锦亲自送他出去,他也不好再回内阁了。
一路上,黄锦与徐阶并肩而行,身旁有宫人经过,隔着好米便停下脚步,弯着腰退到一旁的墙角下让步,等到二人走了才又前行。
起初二人也是不说话的,直到过了皇极门侧门后,徐阶才开口,为前日信的事向黄锦道了声谢。
黄锦却不觉得是件事儿,道:“拦下他也是司礼监职责所在,这登闻鼓虽是太祖设立,但如今立在那里也大多是摆设。若没个什么冤情,谁会去敲那个?再说主子明日就登极了,主子是天,即便有什么事还能大过天吗?历代皇帝登极之初,都需要安定,这个道理首辅比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必要时瞒着主子做一些事,也是必要的。”
徐阶忽然停下脚步,黄锦上前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望向徐阶,客气的问道:“首辅,说是吗?”
徐阶知瞒不过了,索性道:“黄公公都知道了?”
黄锦不否认,也不明着回答,而是道:“东厂要当天子的眼睛,自然要什么都看得见了。不过这眼睛也很清楚,有时候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关键还在于心。”他审视着徐阶的神色:“钦天监两个监副一起合上的本子,还有钦天监监正的辞呈,递到通政司时东厂的人便已经知道了。”
徐阶脸色微变:“这么说刚才王爷都已经知道了。”他仔细回想刚才,并不见裕王脸上有怒气,唯一有异的便是提到了严嵩。徐阶想到这里,心里已外不安。若刚才都是在演戏,那这裕王的戏也做得太真了吧?裕王如此苦心孤诣,难不成是想除去自己,让高拱取而代之?
好在很快黄锦的话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同是关乎钦天监的两件事,但我却只报了一件给裕王。”他说到这里却不说了,而是问徐阶:“首辅何不猜猜,我究竟将哪一件告诉了裕王?想来以首辅的聪明,必然一猜即中。”
“黄公公递的是辞呈?”徐阶试探着猜道,否则也没有理由解释裕王刚才的态度。事实上,徐阶心里也希望如此,否则裕王即便明面上不说,心中恐怕也记下了自己的欺瞒。
黄锦也不再卖关子,而是点了点头,说了声“不错”,接着道:“我知首辅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所以首辅觉得暂时不让裕王知道最好的事,我也会从中帮着。”
徐阶想黄锦到底是个明白事儿的人,做事也懂得分寸,不由得松了口气,道:“这次又要再谢黄公公相助了。”
“首辅何需客气,我只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黄锦语气平淡如静水,听不出一丝波澜。
二人又继续往前走,徐阶有意慢了半步,看着黄锦的后背,也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终于,他开口了叫了声“公公”。
黄锦回头却没有停下脚步,见他神色知他有话要说,也不问,只等着他开口。
徐阶道:“公公是否还记得前次在我府中?”
“首辅不妨有话直说。”
徐阶也不再犹豫,道:“前次我问公公是否愿意相助,公公并未回答。只是今日公公又一再相助,不知公公心中是否已有答复?”
黄锦沉默了一下,忽然又回过了头,继续往前走。
徐阶不明白他的意思,刚想再问,只听他道:“其实我与首辅早已相互依存,何必还要回答这个问题呢?”
徐阶听得莫名,他和黄锦关系寻常,来往也只是公务上的事,何来“相互依存”之说?
然而还不等他问,黄锦便又开口:“我记得前次答应过首辅,裕王若有让高拱取代的心思,我便第一时间派人支会一声。”
徐阶听到这话,*此事要紧,也不再细究刚才的话。
“不过首辅可以放心,我没有派人支会并不是食言。而是裕王本没有这个心思,相反,裕王还要首辅继续留任。”
这是好事,徐阶听了也松了口气,黄锦的话倒没什么信不得的,这下自己也好安心办事了。于是道:“多谢公公。”
黄锦却依旧平静,荣辱不惊,似乎帮徐阶对他而言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首辅不必客气,这些年首辅助我也不少。实不相瞒,我已向裕王请了,等登极大典过后便去为先帝守陵,裕王也已经准了。不过在我离开之前,一定会尽力相助首辅,不会让任何人对首辅不利。”
徐阶听他这么说,却更莫名了。自己何曾帮过黄锦?黄锦态度的突然转变,似乎自己对他真有什么天大的恩情一,只是对此自己当真没有一点像。
“黄公公不如把话说明白。”徐阶道。
然而黄锦却不答,只是停下了脚步,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雪夜里路滑,首辅一会儿定要叮嘱轿夫慢行。”
徐阶这才留意到,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了午门。
黄锦虽这么说了,可徐阶却不想走,他还想把事情弄明白。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黄锦却先出言告退了:“奴婢还要赶回去伺候主子,就在此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徐阶只来得及说了个“留步”,却见黄锦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意思。徐阶顿时明白,若他不说,自己要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外面风雪也大了,便只能赶着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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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劝进(八)
黄锦走了不知有多少步,眼见着就要到皇极门,耳边只剩下风雪,已没了徐阶的声音。他忽然停了下来,回望午门,除了侍卫和个零散的宫人外,早已不见了徐阶的身影。然而黄锦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撑伞,雪花很快便落满了肩头。远处看着,好像石像一般。
此刻黄锦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满脑子想的都是徐阶,都是那封今日午后宫外秘密送来的信。这送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有名的铺子——和顺斋。
和顺斋不卖徐阶消息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虽不知买主是谁,但也能大致猜到。和顺斋这些年帮了他不少忙,他自然也很清楚里面的规矩。听说过没有的消息,倒没听说过不卖的消息,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徐阶便是这和顺斋背后的主人。除此之外,又如何解释这件事。黄锦也没想到,与自己共事多年的竟是徐阶,若没有和顺斋的消息,他很多事都寸步难行。黄锦心下感激,才决定在离宫前助徐阶一臂之力。好在裕王已暂时打消了废徐阶立高拱的念头,否则他定会相助,想方设法为徐阶一争。
刚才一路出了乾清宫,黄锦本也心有犹豫,本想同徐阶摊牌,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这一来才万一失。只是后来想想也觉得不妥,徐阶未必会承认这是其一;其二,还有什么事能比明日的登极大典更重要呢?一切等过后再说。
也是有这的顾虑,他刚才才只随口点了句,并不明言。
第二日便是登极大典了,天刚亮,大臣们便都候在了左右长安门外。按规矩,今日百官穿着的都是朝服,赤罗衣,白纱中单,领便都是青色装饰的。外面穿着赤罗裳,同是青色边缘。赤罗蔽膝,大带是赤白二色的绢子。革带,白袜,黑履。头上戴的是梁,品级不同上的梁数也不同。一品七梁,二品六梁,以此类推,到了八‖九品就只有一梁了。
大典还是依礼部的仪注举行,时辰还定在午时。高拱与郭朴站在一起,阁臣们都站在一起,按规矩拜兴。其间居正不时望向徐阶,眼见着宣读遗诏的时候就要到了,他心里难免还有些忐忑不安。
然而此刻最急的不是居正也不是徐阶,更不是高拱、郭朴,而是李春芳一人。遗诏的事是刚才徐阶告诉他的,只是却说得个不清不楚,弄得他现在只知有遗诏,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么一来李春芳心里难免有怨言,徐阶虽没说,但他也能猜到,这件事居正也是知道的。他们本同在一条船上,何故偏偏瞒着自己?李春芳虽不悦,但想这终究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徐阶和居正也是在帮自己,心里就释怀了一些。只等着一会儿遗诏念出来,他好听听里面写的是什么。
等到行礼完毕,百官都到了承天门外,便要开始宣读遗诏了。居正是礼部官,依徐阶的安排遗诏也应由他来读。居正上前接过遗诏,放在案上的云盘内,然后捧着云盘由殿左门出至午门外,再从云盘中捧出遗诏,放在云舆内,到承天门上开读。
居正一口气将遗诏读完,他本声音洪亮,上周围安静,底下的大臣们也都听得外清晰。
李春芳听得面上有喜,暗想这首辅做事安排果然周全。
高拱和郭朴听了都是一惊,高拱顿怒要起身,却被郭朴从旁拉住。此处不便说话,郭朴也只能摇了摇头。
高拱心中的气自是难平,只是郭朴拉着,想着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的确不好发作,也只能暂忍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等到登极大典结束,高拱赌气也不坐轿,一个人快步回府。郭朴在后面叫了他声都不理,只能小跑着上去拉住他。
高拱转身却一把手甩开了他,还不等郭朴说话便先质问:“刚才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揭穿他们?”
郭朴神色平静:“揭穿什么?”
“还有什么!”高拱越说越气,“我真没想到徐阶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利用遗诏收买人心。刚才都看到了,那遗诏宣读完下面百官的表情。现在恐怕徐阶在朝中的声望都要高过裕王了,这大明江山都快不是裕王的了,而要成他徐阶一个人的了!”
“肃卿小声些,这话可不敢乱说。”郭朴一听也吓了一跳,好在环视周围一眼,并没有什么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道,“这件事的确出乎意料,谁想徐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私拟遗诏,还背着我们,也不知还背着谁。”
高拱冷“哼”一声:“老狐狸想自己居功,只是必须先过了礼部这一关,除了李春芳他还能和谁商量?”
“可是今日宣读的是居正,他是徐阶的学生,徐阶说不定也没瞒着他。”
“太岳不同。”高拱果断道,“太岳虽是徐阶的学生,可为人坦荡多了,哪里像徐阶。怀疑谁可以,就是别怀疑太岳。”
郭朴不说话,其实他也只是随口这么说了一句,倒不是真对居正有什么。
“明天我就上疏,徐阶以为收买了这么多人,我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诽谤先帝的罪名,我看他担不担得起。”
高拱这做法虽有些冲动,但这一次,郭朴却没有当即阻止。他心中也有不悦,徐阶身为首辅,这一个大得人心的机会,竟然不叫上他们。同为内阁辅臣,徐阶这么做实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道:“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谁参与。”
“看了那遗诏后的署名不就知道了吗?何况即便不看,有谁难道我们还猜不出吗?”高拱说完忽然想起什么,道,“不行,我要入宫一趟,这遗诏现在应该在裕王手中,裕王仁孝我都看在眼里,我就不信裕王能这么纵容他诽谤先帝。”
“诽谤先帝的确罪可恕。”郭朴道,“我陪一起进宫。”
“去做什么?我一个人去便是。”高拱只是脱口而出,并没有别的意思。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当,立刻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去就好,有些话我和裕王私下里说也方便,若在裕王说话恐怕会有所顾忌,我也探听不到他的意思。”
郭朴却摇头:“就从这个‘裕王’,这一趟我还非与同去不可。肃卿性子太直,恐怕再说了这子的话犯了忌讳。我们要见的可不是什么‘裕王’,而是皇上。礼部年号已定为隆庆,今年也不是什么嘉靖四十六年,而是隆庆元年。”
高拱沉默了一下,为自己辩解:“我不就是一时气急,不小心说错了而已。”
“不慎小事,必有大错。”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高拱,“走,我同一并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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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面圣(一)
高拱和郭朴的求见倒很快被准了,二人踏雪入宫,一路上郭朴都想着一会儿怎么同皇上说。想来想去最妥当的就是先不开口,先让高拱说,自己在一旁等待时机开口,这才不易出岔子。他本是这么想好的,谁知到了乾清宫外却发现门是关着的。
他与高拱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惑。
莫不是已有什么人赶在他们之前来了?那又会是谁呢?
门前候着的内侍中没有黄锦,想来也是在里面。不过见二人来,立刻有个内侍小跑着过来,朝着二位阁老行礼,道:“二位大人请先候着,小人先进去通一声。”
郭朴问:“皇上可正在见什么人?”
那内侍不答,只是道:“二位大人等等便是,小人就去。”说完很快起身,小跑着过去,到了殿门前停了下来,缓步进殿,似乎害怕他们再追问什么。
高拱和郭朴见着他进殿,对望一眼,高拱道:“质夫,以为是谁?”
郭朴不说话。
高拱又道:“皇上刚登极召见臣子也是平常的事,质夫多心了。”他虽不惯这个称呼,但也不得不这么称呼。
“但愿是我多心了。”郭朴暗叹了一句,总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那去通的内侍回来,对二人道:“皇上让二位大人进去,二位大人请吧。”
二人闻言也不多说什么,一前一后便进了殿。那内侍只跟到了门口,便从外面关上了门。
进殿后,二人刚要行礼,却看见裕王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不是徐阶又是谁。高拱见徐阶便气不打一处来,险些当面质问坏了礼数。还好郭朴一只手从后面偷偷扯着他的衣服,硬是让他先跪下同皇上行礼。
朱载垕道了句:“起来吧。”
高拱便立刻站了起来,看着徐阶道:“元辅也在这里?”
徐阶听出他语气的不善,却只客套的说了句:“肃卿、质夫也来了。”
谁知高拱却一“哼”,道:“我和质夫自然要来,否则岂不是有人要蒙蔽主上,大过天了。”
徐阶神色如常,心里清楚高拱在说什么,却要装作不明白:“高阁老的意思是?”
郭朴见势不妙,便出来打圆场:“高阁老的意思是,皇上刚登极,我们内阁应齐心协力,一同辅佐。”
谁知高拱听了这话却一笑:“说得好!好一个齐心协力。”望向徐阶:“只是不知道元辅是否明白这个道理?是想齐心协力,还是想撇开我们收买人心、独自领功?”
高拱这话一出,朱载垕也脸色微变。今日登极大典之后,他不顾天色已晚,还要召徐阶入宫,也是为了问清这遗诏的事。如今这遗诏正放在他案上,他已反复读了好遍,绝对不是出自父皇之手。
徐阶来本也是要同他解释这件事的,只是二人还没说上句,便有内侍来通,说高拱和郭朴请见。
朱载垕心里清楚高先生和首辅的关系,顿时有些为难。
然而这时徐阶却主动开口,要皇上见他们一面,朱载垕这才下令让他们进宫。原本他以为徐阶会避一避,只是直到内侍又再度来通,高拱和郭朴已到了门外,徐阶也没有一点要避的意思,这倒让朱载垕有些不解了。
只是高先生态度如此,倒真让朱载垕也为他捏了把汗,竟也用余光打量起徐阶的神色来。好在徐阶面色如常,似乎本不在意高拱说什么,只是道:“高阁老似乎对我有误会。”
“误会?今日居正读的那遗诏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是真是假自有明断。身为内阁首辅,受先帝器重。皇上仁孝,而却如此诽谤先帝,不是要陷皇上于不义吗?究竟是何居心?”高拱一怒之下说话直接了当,也再不用敬称。
“肃卿。”郭朴低声叫了他一句,道,“在皇上面前要注意分寸。”
谁知高拱却道:“皇上是明君,只有在明君面前才会有直臣。”
这话一出,朱载垕也只能苦笑了,道:“三位都是梁之臣,都身负朝廷重任,有什么可以好好商量,何必伤了和气。”他看向高拱:“先生,首辅也是来同朕说遗诏的事,我们何不先听听他怎么说?”
高拱本不情愿,但皇上开口,他也只能遵旨了,道:“但凭皇上安排。”心里却想,自己倒要看看徐阶如何自圆其说。
郭朴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心想多亏自己跟着来了,否则这高肃卿一冲动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徐阶只按照先前计划好的说了一遍,都说是为了皇上着想,皇上以亲王的身份入继大统,终不如太子来得名正言顺一些,何况先帝驾崩前曾有意立皇上为太子,只是病的突然,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
朱载垕闻言沉默,这倒当真是他的一块心病。虽然父皇驾崩前确有旨意要宣布,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昏了过去,这要宣布的是否是立自己为太子,恐怕也只有父皇知道。只是徐阶既这么说,他也没必要反驳,默认的点了点头。的确,这道遗诏一出来,自己这皇位就坐得更名正言顺。
郭朴听了徐阶的话,也觉他说得合情合理,自己倒一时间挑不出什么错来。若是说他诽谤先帝,那皇上的事又怎么算?难不成要反驳皇上是合理继位?想来想去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是自己思虑不全,竟让徐阶钻了这么大的空子,顿时就了上风。看来只能先回去从长计议了,于是道:“元辅既是为了皇上,我们也心服口服。”
谁知他话音一落,高拱忽然道:“我可不服,即便是为了皇上,可是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找我们事先商量一下?同为阁臣,元辅只找了李阁老,我倒不明白元辅的意思了?难不成我和质夫在元辅眼里还算不上是内阁的人吗?”
遗诏的事朱载垕本觉徐阶为自己思虑了周全,只是听高拱这么一说,也觉得徐阶这做法有些不妥,道:“这件事首辅的确应该同高先生他们一起商量,不应分什么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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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面圣(二)
徐阶回答:“皇上明鉴,臣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分什么亲疏,而且高阁老误会了,李阁老忙着礼部的事,并没有参与其中。”在这个问题上,徐阶也算是钻了个空子,李春芳是没有参与,可不代表居正没有参与。但高拱刚才没有提居正,显然是没有怀疑到他的,徐阶也没必要自招。
果然高拱听了他的话不信,老狐狸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写先帝遗诏,不多找个人担着,即便出了事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徐阶见他神色也知他不信,却对朱载垕道:“皇上可立刻召李春芳来问,臣若有半句虚言,便任凭皇上处置。”
朱载垕觉事情闹大了不好,何况这原本也是徐阶和高先生的私人恩怨,若弄得满朝皆知,那这遗诏的真伪不就不攻自了吗?到时天下人该如何看待自己?又该如何看待朝廷?
想到这里,朱载垕便要立刻开口调解,谁知高拱却恰好抢在他前面一步,开口说了三个字“不必了”。
高拱这么一说,倒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郭朴更是不解,原本这句话该他或裕王说的,断然没料到会出自高拱之口。
而高拱接下来的话便道明了实情:“元辅和李春芳向来私交甚密,再说这知道不知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真辨出真假?元辅这么说,分明是有意期瞒。”
“我与说不通。”徐阶也有些恼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朱载垕道:“还请皇上定夺。皇上若觉得臣有罪,臣愿受处置。”
高拱也不示弱:“皇上自会明鉴,该处置的处置了,绝不会姑息。”
二人都等着朱载垕发话,朱载垕却左右为难。
郭朴看准了皇上的心思,忙上前劝道:“二位皆是梁,应该相互配合辅佐皇上才是,何必在这里为这些谓的事起争端。”
郭朴的话倒是符合朱载垕的心意,只是高拱却面有不屑:“竖子不足与谋。”
“高大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徐阶言语气势不减,“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敢问高大人,谁是项羽谁又是刘邦呢?谁又要夺了这天下取而代之呢?”
“......”高拱一时语塞,不想这随口之言竟被人抓住了话柄。
郭朴见高拱的神色,知道再这么下去定坏事,忙上去劝解,谁知高拱并不领情。郭朴奈只能望向皇上,现在也只有皇上的话才管用了。
朱载垕道:“这件事多说益,便到此为止吧。”又对高拱道:“高先生,首辅那里也不能再不敬。”
“皇上......”
高拱话还没完,便被徐阶抢先道:“皇上既发话,臣等自当听从。”他也不想再和高拱继续吵下去,毕竟这件事再追究下去,对他是没什么好处。只能先断了高拱的话,于是道:“高大人向来对皇上心耿耿,皇上的话也自会听从,这点臣请皇上放心。”
徐阶这么说,分明是把高拱的话死了。
朱载垕点了点头:“二位都是臣,自当一起为国效力。高先生,说呢?”
高拱沉默了一下,皇上的话他是不得不回的,于是道:“臣自当遵从皇上的意思。”他瞥了徐阶一眼,极不情愿道:“这件事就不和元辅计较。”
朱载垕很清楚高拱的性子,虽然他未必甘心,但既说了,也不会食言。于是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朕也累了,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皇上既已发话,三人论情愿与否,都只能告退。
出了乾清宫,高拱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郭朴跟上,道:“肃卿,刚才的事......”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高拱却忽然停下脚步,郭朴也慌忙停下,却见高拱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有怒气。
“肃......”
“郭大人,现在来同我说刚才的事,刚才怎么不说话了?”
郭朴一愣,知道高拱在怪自己刚才没有开口帮着他,于是道:“肃卿,听我慢慢解释。”
然而高拱本不听他说话:“有什么好解释的,事情已摆在眼前了。刚才不是说,徐阶说的心服口服吗?服我可不服!既怕皇上怪罪,刚才不肯帮我说话,那又非要跟着我进宫干什么?”
眼见着徐阶也走了过来,高拱从郭朴身边绕过,走到徐阶面前,指着他道:“还有徐阶,枉费先帝对如此器重,非但不知恩,还在先帝驾崩后诽谤。不过就是想立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不过就是想让人人都来拥戴,但是别忘了,这大明朝不是徐阶一个人的大明朝,还有皇上。论别人如何趋炎攀附,我高拱,只会依附一个人,那就是皇上,只有皇上才是这大明朝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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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八十四章、面圣(三)
徐阶闻言却一笑:“不错,只是高大人有一件事没有说明白。我徐阶也是攀附依存着皇上,即便别人攀附我,也是攀附着皇上。正如高大人所说,没了皇上,我们什么都不是。”
高拱重重的“哼”了一声:“别以为这副宽容的嘴脸,我就不知道是怎的小人。与严嵩蛇一窝,即便们当初提拔过我如何?举荐过我又如何?是就是,是奸就是奸,哪怕们对我高拱有再大的恩,也休想我高拱趋炎讨好!哼!”说完转身便走,走了步忽然回头:“等着吧!今后的日子还长!最好趁现在多坐坐那首辅的位置,我倒要看看还能坐多久?”他想有些话既已经说出来了,那也不必再表面上惺惺作态。
徐阶站在原地,看着高拱走远,却也不怒。
郭朴站在旁边也有些不自在,打圆场道:“肃卿有口心,元辅别放在心上。”
徐阶闻言一笑:“高肃卿是什么脾气我比了解,刚才皇上不是说了吗?既然皇上有话,我又如何会同他计较?”
“元辅大度。”这句话郭朴倒是发自内心的。这件事若换成他,也不知是否会有这的气度。
然而徐阶忽然道:“其实和那高肃卿倒不是一类人,倒是要比他稳重许多。”
郭朴不会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当即摇头苦笑道:“肃卿虽然脾气不好,但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藏着,说不好相与倒也好相与。何况元辅别看他刚才话说的重,其实也只不过是气话而已,我与他相交多年,知他不会真生我的气。相比一会儿回去就气消了,还会主动向我赔罪。”
徐阶只一笑,不再说话。
二人并肩出宫,途中时不时聊上一两句,却只是朝政,不关乎私人恩怨。
其实郭朴与徐阶倒没有太大的恩怨,这么一来对他也有了分好感,只是一想到高拱,便立刻将这分好感打消了。
二人很快便到了午门外,临别时,徐阶道:“先帝早说过质夫是治国之才,不惜冒着被天下读书人诟病的危险,下旨要夺情。刚才听质夫一席话,倒是让我茅塞顿开了。”
“元辅客气,承蒙先帝眷顾,已是我三生之幸。”郭朴也不便与徐阶多言,何况现在已天黑了,于是道,“时辰不早了,下官先告退。”
“质夫称这个‘下官’,便是和我生分了,难不成还为那遗诏的事耿耿于怀吗?”
“元辅误会了,我知道......”郭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也只能选择了沉默。
徐阶语重心长道:“质夫,不怕给说句老实话,高拱对我有成见我不是不知。”
“元辅......”
徐阶打断了他:“听我把话说完。”
郭朴不再说话,只听徐阶道:“但是再怎么说也是私底下的恩怨,我心里知道,诚如皇上所言,和高拱都是梁之才。朝廷可以没了我徐阶,但不能没有郭质夫和他高肃卿。”
郭朴听到这话也有些过意不去,道:“元辅过谦了,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地自容了。”
“需这么想,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即便换做今日,我同会举荐和高肃卿。”
郭朴见徐阶说得诚恳,心中对他不免有敬佩,道:“元辅,今日的事我回去也会劝劝肃卿,他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
徐阶却笑着摇摇头:“高拱那倔脾气,头牛都拉不回,岂是能劝得动的,不过既有这个心意,我也领了。在高拱面前,还是不要为我说话的好,否则对自己也不利啊。”
“元辅......”郭朴心生一丝感动,想来徐阶竟然如此为自己着想,而自己先去却与他为敌,还设计逼走了严讷,实在不应该,实非君子所为。郭朴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道,“元辅,严阁老的事......”
他本想表示歉意,谁知徐阶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说,我都知道,也是奈。其实说到底,其实比严讷更适合内阁和吏部尚书的位置,这两个位置原本就是的,若不是为回乡守制,也轮不到严讷头上。”
郭朴沉默,徐阶恰好道中他的心事。
徐阶见他沉默,只是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俩也该回府了。”
郭朴点了点头,和徐阶又朝着大明门方向走。
今夜空中阴云密布,看不到月亮,不时有冷风吹着,似乎要下一场大雨。二人没走步,忽然觉得风大的异常,还没回过神来,脚下忽然来一阵“隆隆”声,接着开始剧烈的摇晃。
徐阶吓得跳了一步,郭朴晃了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大声道:“怎么回事?”
然而此刻周围也是天旋地转一片,晃动着站不稳脚步,午门上檐边挂着的灯笼也跟着晃动,城楼上的守军本站不稳身子,都扶着一旁的城墙。
城楼下的守军全都蹲了下来,有得甚至趴在地上,才不至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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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面圣(四)
郭朴见徐阶不稳,想着他年岁已高,即便自己也站不稳还是摇摇晃晃的过去,扶住了他:“元辅,还好吧?”
徐阶只觉得有些头晕,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抓住郭朴的手臂,却还是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身子。
郭朴忙扶着他坐下,一坐下来从地底来的震动就更厉害了。
这时,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异象!天降异象!”声音凄厉惊恐,叫得众人心中一凉。
徐阶一下子抓紧了郭朴的袖子:“地......地震,是地震,不能......不能胡言。”徐阶被震的有些结巴,脸上有惊惧。
郭朴同胆寒,听了徐阶的话却立刻站起来,扯高了嗓音大声呵道:“什么异象!谁敢再乱说一句蛊惑人心,便立刻禀报皇上灭了他十族!”
郭朴这话一出,周围的确没有人敢再乱说了。
徐阶也被惊了一下,别看郭朴斯斯文文的,刚才那一呵当真是气势惊人,连他也给镇住了。
郭朴又蹲了下来,对徐阶道:“元辅,没有事了,他们不敢乱说。”
徐阶点了点头,好在是镇住了,只是这地震怎么也不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转头望向午门内,只见皇极门上的灯笼也在摇晃,顿时又急着:“皇上,皇上。”
徐阶一急便要拉着郭朴站起来,想要再回宫。谁知刚一站直了身子又一个不稳,连带着郭朴一同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郭朴倒不要紧,他却刚好压在了徐阶身上,急忙一个翻身到一旁,见徐阶已昏迷了过去,忙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呼道:“元辅,元辅,怎么了?”徐阶还是昏迷不醒,郭朴忙掐他的人中。
徐阶咳嗽了两声,这才醒过来,感觉到地上的晃动,依旧没有消减,双手顿时抓着郭朴的袖子:“皇上......皇上......”他已没有力气说话,只能重复着这两个字。
“皇上不会有事,皇上有那么多宫人护着。”
郭朴话音一落没多久,周围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周围人还在刚才的惊恐中,很多守卫还依旧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徐阶挣扎着起身,拉着郭朴:“不行,我要进宫看看,不然叫我如何放心?”他一个不稳险些又跌倒,还好这次被郭朴及时扶住。
“元辅,这子恐怕是走不到乾清宫了,不如让我扶吧?”
徐阶也觉头晕腿软,也只能点点头,让郭朴扶着。
郭朴不敢走太快,只能一步步小心的走着,徐阶却次试图快脚步,又次差点跌倒。二人只到了午门,并没有出大明门,此再回去也不用再请旨。二人好不容易到了乾清宫,老远便看见皇上在黄锦等一干内侍的拥护下站在宫外的空地上。
徐阶隔着老远便喊:“皇上,皇上。”
朱载垕回头,见是二人也十分诧异,立刻走了过来:“们怎么回来了?”
徐阶停下了脚步,郭朴也渐渐松开了手。
忽然,徐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朱载垕叩了三个头,仰面痛哭。
郭朴也跟着跪下来叩头,见徐阶这子,也不禁皱眉,对朱载垕道:“皇上,我和元辅走到午门外边遇到这地震。元辅摔伤了腿,却不放心皇上,非要赶回来,不知皇上可恙?”
“朕没事。”朱载垕心下有一丝感动,亲自扶徐阶起来,“首辅可伤这?朕让太医给瞧瞧。”转头对黄锦道:“去万邦宁来。”
“是。”黄锦立刻吩咐手下人去。
徐阶道:“皇上,臣没什么大碍,只要皇上没事就好。”
朱载垕却摇头:“什么大碍,朕看就是伤着了,一会儿还得让太医好好瞧瞧。若真有什么大碍,就......”朱载垕想了一下,道,“这,朕便准天假,让在府中好好休养,这病养好才是关键。”
徐阶一听忙道:“臣并大碍,臣既身为首辅,早已将一己之躯置之度外,又怎能自己而耽误了国家大事呢?”事实上他心想,坐在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可万不能歇着,否则等病好了回来,内阁中指不定要换成怎一片天呢。
朱载垕倒感念他诚,道:“首辅这一次要听朕的,一会儿等太医诊过脉再说。”
徐阶见皇上说得如此认真,也只能先依从了他的吩咐。
不一会儿太医院院使万邦宁便赶来了,他原先以为是皇上伤着了,还吓出了一声冷汗,但过来时见皇上站在那里好好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子,心里才放心许多。
然而还不等他行礼,朱载垕便道:“不必行礼了,快去看看首辅怎么了。”
万邦宁立刻依吩咐为徐阶诊脉,很快便有了结果,回禀道:“回皇上的话,元辅只是惊惧过度,外不慎扭伤了脚,只要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便可,并大碍。”
朱载垕听了也放心一些,吩咐黄锦:“立刻备轿,送首辅出去。”
黄锦愣了一下,宫城中乘轿是没有的规矩,即便是最受皇上眷顾的大臣,得了恩赐,才能在皇城中乘坐四人抬辇。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再问清楚皇上的意思了,索性让一个内侍将徐阶背了起来,走出午门后才又安排了乘辇,这么一来不算是坏了规矩。
郭朴一路上跟着,却不说话,等到出了大明门,才向徐阶躬身一拜:“下官就此别过,还请元辅多保重。”有皇上派人送着,他也可放心了。
然而他刚一转身,便听徐阶的声音在背后想起:“质夫。”
郭朴回头,徐阶却也不说话,过了半响才为难说了句:“我怕今晚的事......”
“元辅放心。”郭朴道,“我回去自会和肃卿好好谈谈,今晚的事我也不会伸。”话一说完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么大的动静,即便自己不想声,又还会有人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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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王氏(一)
郭朴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自己答应徐阶的事,不免有些草率。他越想越觉得有些后悔,高拱的脾气他太清楚,这天象的事是打压徐阶最好的办法,恐怕轻易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若是不说,自己分明答应过徐阶,怎么可以食言呢?
郭朴越想越觉烦躁,眼见着要到了自家的府邸,便让轿夫调头。
“去明月楼。”他说,似乎心里要安稳许多。
轿夫们自然明白老爷的规矩,绕道到明月楼的后门,放下轿子,便有一人去敲门。很快门开了,开门的人自是认得郭朴的轿子的,只是这个时候看到郭大人来了,不免有些诧异。
郭朴下轿,道:“月娘呢?”
开门的人说话有些结巴:“姑娘......姑娘睡下了。”
“睡下了?”郭朴看到他神色有些奇怪,一把推开他,便要进去,“让开。”
“大人,大人。”那人慌了,跟在后面想阻拦,却也不敢出手。
郭朴到了韩月娘闺房的阁楼,抬头望去只见楼上还亮着灯,纸窗上隐隐透着女子姣好的身影。郭朴忽然间愣在那里,痴痴的看着窗上的人影。
这时,身旁那人道:“大人,请回吧,姑娘都睡下了。”
谁知他话刚一出,郭朴便冲着阁楼大声道:“月娘,是我,还好吗?”
窗上人影一颤,似乎走得离窗户更近,却也不推开窗,只是道:“是郭大人?”
“是我,是我。”郭朴似自言自语,沉默了一下,急切的恳求道,“月娘,让我上来,看看,和说说话,我有好多话想和说。”
窗上的人影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一丝哀伤:“我已睡下了,大人请回吧。”然而她话刚一停,又立刻道:“大人若真想见月娘,明日再来可好?”
郭朴又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了声“好”,脸上有失落,转身离去。
郭朴出了后门,门便立刻被关上。
郭朴站在门外愣了片刻,直到轿夫说了声:“老爷,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府吧。”
郭朴不答,忽然转头望了周围点着灯笼、挂满各色彩绸的阁楼巷子一眼。再低头看自己的一身常服,从宫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他本想一个人走走,但这一身却太过招摇。
这时轿夫又道:“老爷,有一句话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郭朴回头看着他:“说。”
“小人刚才跟着老爷进后院,看见后院有一顶轿子,从前小人送老爷来都没见过,应该是刚停的。”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着郭朴的脸色,道,“小人是觉得,这明月楼的姑娘今晚恐怕是有客人了,老爷若真不想扫兴,不如换个地方。”
郭朴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那轿夫以为说错了话,低下头不敢再多言了。
郭朴开始还有些怒气,但很快心里便想,明月楼在勾胡同,即便是有客人也是寻常事,自己又能干涉什么。但心里仍有不悦,说了句“回府”,转身便上了轿。
一路上,轿夫还试探着问了一句:“老爷,明日什么时辰再来?”
郭朴有些赌气道:“明日要去见高大人,哪有功夫来?”
那轿夫又小心翼翼道:“老爷和高大人谈事,不都在这明月楼吗?”
郭朴一听顿怒:“当我们是什么?什么时候规定的朝廷大事要在这里商量。”
“是是是,小人多嘴。”那轿夫知老爷今日心有不悦,也不敢再多说,只顾着抬着轿子回府了。心想老爷来京中已这么久了,却总是一个人,也是该接夫人来相聚了。
郭朴自是不知这些下人的想法,满脑子都是那印在纸窗上的影子。
刚一回府,府中家丁便迎了过来,兴高采烈的连叫了声“老爷”。
郭朴本没什么心思,但见他这表情,也不禁问:“什么事?”
家丁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给他。
郭朴接过,刚要问谁的信,便看见了信封上的落款,原来是老家夫人写来的。于是问:“什么时候到的?”
“就今个儿下午。”
郭朴点了点头,也不先看,拿着信进了书房。
下人忙点灯,等到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郭朴坐在案边,这才拆开那封信看了一遍。这一看不禁皱眉,心里顿时又是一股气。
原来是老家那姓王的邻居建房,站了自家的一墙之地,两家人各不相让,最后竟闹上了公。那姓王人家家里也有人在京中做官,是谁郭朴倒没留心,信上也没提。想来定是不大的官,否则自己又岂会不认识。只是这么一来,他家里的地方官两边都不敢得罪,也就没法断案了。家里人情急之下便给他写了封信,想着他出面干涉此事。
看这封信的口气,郭朴便知是自己的妻子王氏口述,让人代笔的。
心中不免更气,他气倒不是气邻居了自家的一墙,而是气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只想着这点小事,也不顾他现在处境。
现在这个时候,要是让人知道他以权谋私帮自家人,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文呢。
郭朴将信丢在案上,“哼”了一声道:“真是妇人之见,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我!”
下人见老爷动怒,只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郭朴生了会儿气,但想光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官府,不能再把影响扩大了。于是便让下人墨铺纸,自己提笔便写了封回信:“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写完又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叫了声“来人”。
信上的墨迹还没干,他拿起来放在灯罩上烤了烤,等到表面的一层干了,便装进了信封,交给下人:“连夜让人将这封信送回去,务必亲手交到夫人手中。”
“是。”下人拿着信退下。
郭朴叫退了屋里的人,一个人对着烛火,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但又不想睡下。想来想去,便翻出公文来看。只是他心中老想着月娘,看又看得心不在焉,就这反反复复的折腾到半夜。若不是想着明日要去见高拱,他也不会强行让自己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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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王氏(二)
徐阶刚回府不久,便有人送来了信。
徐阶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己安排在勾胡同的眼线。原来刚才,他们见到郭朴的轿子出入勾胡同,进了明月楼。只是没多久就出来了,接着便回了府。
郭朴这行为的确有些不寻常,不过徐阶知道,明月楼倒是郭朴与高拱的常去之地。明月楼倒是个安全的地方,平日里也不开门迎客,所以他的人也没办法进去探听到什么。
不过这明月楼的主人韩月娘与郭朴是否有什么关系,徐阶就不能确定了。他正想着,忽然问一旁斟茶的管家:“郭朴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我记得他是有妻房的。”
那管家回答:“老爷忘了,上次的人来回过话,郭阁老在老家还有一个老母,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
徐阶这才想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算起来,他来京城已近半年了,这半年里,还一次都没回过老家。”
管家道:“先帝驾崩,裕王登极,这两件大事儿凑在一起,别说回老家了,恐怕北京城里的诸位大人们连一个好好的年都没有过。”
徐阶并不否认:“想来他妻房也一次没有来过,毕竟是一家人,终隔着千里,未免有不妥。否则也不用整日流连在烟花之地,毕竟是朝廷命官,让人听去了未免有失体统。看来还是要找人,将他的家人接到京中来。即便他老母和一双儿女不来,他的夫人也是要来的。”
管家听了这话却笑:“老爷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起别人的家务事了。”
徐阶听了也不生气,道:“不懂,虽是家事却也关系到国事,这件事不能拖,明日就去安排好了。”
“是,我明日就去。”管家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笑。
徐阶又提醒:“记着吩咐下去,先别让其他人知道。等把人接过来,就直接送到郭朴府中,到时候他府里的人若问,就说是我的安排。”
“是,我都记住了,明日一早就按老爷的吩咐去办。”
徐阶见他还在笑,不禁皱眉:“笑什么?”
管家回答:“我是觉得老爷如此费心,若不先告诉郭阁老,也不知道他是否能领老爷这份情,毕竟明月楼的美人可比家里的糟要好多了。”
徐阶微蹙眉:“别胡说。”语气也不怒:“郭朴可不是那的人。先帝曾夸赞他清廉,何况他向来公私分明。想来是到京中,只一心想着为朝廷做事,本暇顾及自身,这才让妻儿老母还留在老家,没有功夫把她们接过来。”
管家一笑:“老爷说是便是。”
徐阶眉头渐展,道:“下去吧。”
管家便告退,出门时不忘嘱咐一句:“老爷今日辛苦了,要早些休息才是。”
徐阶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又埋头于公文中。
此时明月楼中,郭朴已离开很久了,韩月娘还站在窗边上愣愣不说话。眼角有滴泪水滚落,却不抬起绢子擦,不愿被背后的人看见。
在她身后的圆桌旁,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青色直裰,腰间围着丝绦,用玉带钩。头发由黑色的网巾束着,身旁的圆桌上还放着大帽。他眉目俊秀,鼻高唇薄,倒有分书生气。
那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拱在进士名册中没有找到的汤姓公子。他姓汤,名显祖,号海若,临川人。此时他望着韩月娘的背影,忽然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月娘。”
韩月娘过了许久才回头,只等着泪都落完了,用手抹了抹脸,转头时已一切如常。
然而她脸上的泪痕,依旧没逃过面前公子的眼睛。他知月娘要强,却又不免心疼,道:“既想见,何不去见他?”
韩月娘却摇头:“时候不早了,他还留在这里恐怕对名声有损,何况……”她忽然不说了。
汤显祖接道:“何况我在这里,也不便见他,否则误会了也不好解释。”
韩月娘不说话。
“他便是口中的恩人,离开昆曲班子,甘愿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他?”
韩月娘咬了咬嘴唇:“我也是想再见他一面,只是我第一次来京城,也不知他住哪里。也只能一家家的问。我只知道他是京城里的人,我便在这里慢慢找,直到找到他为止。我一个女子,除了跟师傅学了年昆曲,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想要在京城立足,便只能来这里。于是我用全部的积蓄,还有爹妈留下的一些银子盘下了这里,改叫明月楼,才能在京中安生。”
汤显祖闻言一叹:“这么为他,可他却一点也不知道。若不是我在当铺看到的碧玉簪子,也不会找到这里来。我记得那碧玉簪子可是妈妈的遗物,平日里都是贴身收着,一刻也离不得,怎么现在舍得来当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吗?”
韩月娘摇头,说的随意:“急需用银子就当了。”
“急需用银子?”汤显祖沉默了一下,“可是又为了他。”
韩月娘不说话。
“月娘,休要瞒我。”
她还是不说。
汤显祖急了:“月娘,看在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上,就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月娘叹了口气,忽然拿出随身携带的虎纹玉佩,正是郭朴的家之物。她道:“郭大人为官清廉,但也有需要用钱的时候。”
“他要多少钱?”
“三百两银子。”韩月娘沉默了一下,这对她而言,也同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玉佩是他的家之物,他本让我当了,可我却舍不得。我遣人去问过,他们只肯出五十两,连问了家都压着这个价。我手里只有一百两银子,东拼西凑,再把簪子当了,又......”停顿了一下,“例多做了日的生意,才赚够了这么多。”
汤显祖听了皱眉:“这些他知道吗?”
韩月娘摇头:“这件事我有意瞒着,郭大人如何知道?”又道:“我只同一个人说了。”
汤显祖闻言又叹:“既不愿意让他知道,我也自然会帮保守秘密,只是月娘,这又是何苦呢?”
韩月娘摇头:“没什么苦不苦的,只要能帮到郭大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汤显祖本想说什么,却终叹了口气,“也罢,高兴就好,明月楼好歹也只是戏曲班子,关于名节。”
韩月娘一笑,笑中有苦涩:“这想,别人未必如此。”
“怎么?难不成郭朴说了什么?”
“不,不是的。”韩月娘慌忙解释,“郭大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我自己......终究是在这烟花之地,又何来名节可言?”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转头望向汤显祖,“不过我很高兴,能信我。”
“信,我一直都信。”汤显祖看着她,想起从前在昆曲班子的事,不禁感慨良多,“想那时我还没来京城,闲暇时为班子写个昆曲,日子虽平淡了些,但也好过现在的尔虞我诈。”
韩月娘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想起什么,道:“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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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王氏(三)
“何事?”汤显祖见她说得认真,真以为有什么。
韩月娘道:“是否有位高姓大人找过?”
“高姓?”汤显祖道,“说的难不成是高拱?”
韩月娘诧异:“怎么知道?”
汤显祖一笑:“高拱与郭朴同为阁臣,想来也是一并来过这里的。”
“不错。”韩月娘点头,“高大人听我唱了写的昆曲,便向我打听的事。其实我也是自作主,才把一心求功名的事告诉给他,也是想着在京中若有人帮衬,今后也好官运亨通。”
“哦?那他怎么说?”汤显祖的神色有一丝玩味。
“高大人说会留意,还谢我,想来也是觉得是人才,想向上举荐吧。”
汤显祖依旧是那玩味的表情,脸上也不见得有喜色:“向上?皇上吗?”
韩月娘摇了摇头:“这是们男人的事,我也不懂。”
他忽然不再说这件事,而是道:“我写的词,倒是自己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我唱给听便是。”
汤显祖一笑:“那好。”
韩月娘也不换装,只是站在那里,一边唱着一边比划。还是那个开头,听得人意犹未尽,只是却不得停了下来。
汤显祖听了也不禁赞叹:“当真是好词,可惜只到了这里。但好词也要配上月娘的唱功,否则就是暴殄天物了。”他笑着摇头:“若不是今日在这里听唱起,我倒真的忘了这未完之作了。想当初,也是迫于父命,才不得不进京赶考。想来一开始,心里对仕途也有些期盼,只是一到这京中才发现......”他忽然一叹,言语中有说不尽的奈。
“高大人可找到了?”韩月娘又问了一遍。
汤显祖沉默,终摇了摇头。
韩月娘听了也觉奇怪:“或许是皇上刚登极,高大人正忙着,等再过日空闲下来,定会想起的事来。”她宽慰:“高大人当面赞扬过的才学,想来定不会错失人才,何况当时郭大人也在场,再不济也还有郭大人。”
汤显祖却苦笑摇头:“恐怕再等多少日都一,不管是哪位大人都不会来找我。”
“为何?”
汤显祖一叹:“去年八月我乡闱提名,考中举人,此才紧赶着入京,想赶上二月礼部主持的礼闱,再得个贡士。这等到三月初一,便可参殿试面圣,有幸成为天子门生。”
韩月娘点了点头:“贡士榜已发,上面定有的名字,定是前三甲。”
汤显祖苦笑:“莫说前三甲,就是连末甲也不会有我。”
“为何?”这下韩月娘是彻底不明白了,以他的才学,考中进士一甲,也就是状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何故一个贡士反倒中不了。
汤显祖道:“这事我本不想同说,但既问了,我也不想骗。都是在进京的路上出了些意外,过山路的时候遇到连日的暴风雪,耽误了时辰,所以我到京师时已经误了时辰。”
韩月娘也吃了一惊,但更多的是惋惜:“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我原也想过,礼闱既是礼部主持,只是误了到京时辰,真正的会试还没开始,想来只要我说明缘由,礼部官也会通融。我接连着去找了次,都被挡在门外,说是朝廷有规定,让我明年再来。我原本想着也是自己运气不好,但是后来,会试结束后,听客的店家说,有人在我见过礼部官后的第三日才到,却也参了考试,还考中了贡生。我一问才知,原来是我没有行贿赂,所以才没换来着通融的好处。”
韩月娘沉默,终道:“官场向来如此,看我爹妈的事便知。”说着不禁难过,“好在当初遇到了郭大人,不然我一个女子,当真不知该怎么是好。”
“他未必是真心帮,只是同情而已。”汤显祖道,“他那时便是吏部的官,若想帮爹洗刷翻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却有意瞒着他的身份,分明是想置身事外。”
韩月娘皱眉:“他既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的好。”
“月娘,怎么能这么糊涂。”汤显祖起身,“年前骗我说跟着昆曲班子去外地演出,若不是一年后师傅回来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早就一个人偷偷来了京城。若真有心,便嫁给他,何必弄得像现在这?”
“郭大人他......已有家室,何况我......”她低下头,“身份低微,原本也是配不上他的。”
汤显祖一听倒怒:“难不成就这么过一辈子?就在这勾胡同里,一直唱戏。”他忽然上前,拉着月娘的手腕,“这里有什么好,跟我回去,一起回家乡。我们还像从前在昆曲班子一,我写词唱曲,也好过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好。”
“放手!”韩月娘奋力挣脱,却甩不开他的手,不禁恼羞成怒,“放开我!我不走!放手!”
汤显祖却不放手,反而更怒:“不走也得走,我不会再让留在这里。”一边说着,便拽着月娘往门前去。
韩月娘如何敌得过他的力气,情急之下埋头,在他的手臂上的咬了一口。
汤显祖虽停了下来,但却一声不吭,任凭她如何用力,终于咬出了血来。
韩月娘松口,抬头望着他,嘴角还有血迹,眼中却含着泪。是歉意,是难过,神色复杂。
汤显祖见到她的泪,仿佛一盆凉水灌顶,顿时冷静下来,心软了。注视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就这般不愿跟我走?”
韩月娘不答,眼中的泪却止不住滑落。
“也罢也罢。”汤显祖松开了手,眼中有一丝悲伤,“既如此,我便遂了的愿。不过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沉默了一下,“我留下,陪着不走了。”
“可是刚才不是说......”
“没错,我是说我不喜欢京城,不喜欢官场上的乌烟瘴气,只是......”他忽然一笑,对月娘道,“父命难违,明年不是还要再来考吗?与其又不小心错过了时辰,不如就待在这里,我会写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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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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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八十九章、王氏(四)
韩月娘听着还是略觉有不妥,却也一时间说不上来。
汤显祖道:“不用担心,我在京中自会有住所,若他们来了,我回避便是,也不来找,这便不会有误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月娘忙要解释,汤显祖却打断了她,“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韩月娘又不答。
汤显祖心中有太多的可奈何,其实月娘说得不错,若可以,他一日也不想留在这京中。他甚至对仕途心生失望,不愿与那些饱受贿赂之人同流合污。只是月娘在这里,即便她不愿跟着自己走,自己也本放心不下。
气氛略有些沉默,汤显祖起身,取了大帽便要离开:“时候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然而这一次,韩月娘却急忙拦住了他:“不行,现在早已是夜禁,又不是朝廷命官,又没有公事,就这么出去定受刑。”
汤显祖一笑,暗想月娘心里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他道:“妨,我知道一条小路。”
“不行,小路更不行。”韩月娘皱眉,伸直了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勾胡同的更夫与巡夜官兵最多,那些晚上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有翻墙的,又钻洞的,更有甚至还有从水路游回去,但还不都被官兵查获。不比他们,又斯文,如何能抗得过那五十鞭子。”
汤显祖闻言又一笑:“男儿岂能怕这个。”
“明月楼还有其他厢房,我一会儿让人带去,今晚就先将就着住,明日一早过了夜禁再走。”韩月娘见他笑着,不禁责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平白去受那五十鞭子。而且那些官兵,下手也没个轻重,指不定被打成什么子。”
汤显祖依旧微笑着,道:“我若留下,明日一早郭朴来了,岂不正好撞见?若是这,还要我留下吗?”
韩月娘忽然不说话了,汤显祖见状,便又要走:“我还是回去吧,也不一定会被抓着犯了夜,只要我小心些,应该能避过。”
“不许走。”韩月娘急了,“留下便是,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何况郭大人明日还有朝廷的事要忙,不一定真会到我这儿来。何况今天晚上......”她说着神色有些失落,“想来他也恼了,也不愿来了。”
汤显祖见她难过,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若不来,可以去找他。”
“找他?”韩月娘低下头,有些为难,“我如何去找他?若是让别人看见,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声。”
“明月楼开门迎客本就不多,何况回回在台上唱戏都化了妆。想来换身普通的衣服去,也没人能认得出。”
韩月娘还有为难:“可是见到他又该说什么?”
“有什么便说什么。”汤显祖道,看着月娘没有听明白,又开口,“就当为今天晚上的事赔罪,这个理由名正言顺,他也不会把拒之门外吧?”
“那倒不会。”韩月娘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又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依说的,我明日就去。”
汤显祖点点头,屋中的气氛顿时又变得沉默起来,终于他开口:“时候不早了。”
韩月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吩咐人为他装备厢房。
汤显祖走后,韩月娘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脑海中想着明日的事,想着刚才,却怎么也睡不着。吹灭了盏灯,只留桌上唯一的一盏,坐在桌旁,就这微弱的光反复看着手中的虎纹玉佩。忽然握紧了手,将那玉佩紧紧的握在手心,闭上眼睛,良久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
汤显祖到了厢房,却不急着睡,而是吩咐领他来得那人拿酒来。
那人闻言皱眉,道:“先生,还是早些休息吧。”
汤显祖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他:“这些够了吧。”
“先生,我不能收。”那人连忙退还给他,“是姑娘的客人,若是让姑娘知道了,定是要怪罪的。”
然而汤显祖又将银子重新塞给他:“那就不要让月娘知道不就行了吗?”
那人为难,拿着银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小人这就去。”说完推门离去,没过多久便拿来了酒。
“下去吧。”
“是。”那人走到门外,刚要关门又忍不住说了句,“先生若有什么吩咐一会儿叫我便是。”
“知道了。”
那人关上门立刻。
汤显祖起身将窗全部推开,将矮桌搬到了窗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仰头长饮一口,不禁叹道:“可惜月。”
他又喝了口,脸上有红晕,神色也渐渐迷离。痴痴的望着天,念道:“我欲将心向明月,耐何明月照沟。”他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劲一起,思绪飞涌,摇摇晃晃的起身拿纸笔,接着烛光一挥而就,很快就写了两三纸。想来又改了遍,直到觉得满意,才一笑,又饮酒去了。饮到醉时也不解衣,便在窗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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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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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王氏(五)
第二日韩月娘很早便醒了,然而醒来问底下人才知道,汤显祖已经自行离去了。
韩月娘听着,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
这时下人道:“汤先生走时留下了一个东西,吩咐等姑娘醒来便立刻交给。”说完拿出一折得厚厚的纸来。
韩月娘接过,仔细一看,竟发现是那未完昆曲的后续。
韩月娘一边看着,一边梳洗更衣,很快便记了个大概。她也不急着去找郭大人,而是先在自己房中试着唱了后半段。
从前写的那段也写在纸上,名绕游。昨晚他新写的三段名步步娇、醉扶归、皂罗袍。其实本是两人的戏份,一人饰闺中小姐,先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走了步,又唱:“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另一人侍贴身丫鬟,这时便应道:“今日穿插的好。”
这一唱完,这段也算是完了。接着便唱下一段,韩月娘一人在房中唱着,唱到皂罗袍,唱到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唱到这句时她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却也含着泪唱完了全部。
她坐在椅子上愣了有片刻,终于起身将那写满词的纸重新折起来,收入原先的信封中,又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柜子里。
天早就亮了许久,却发着白光。空中依旧一片阴霾,庭院一角还着雪。韩月娘吩咐人备轿,沿着已扫开了雪的小路走出去。
一路上她始终在想,一会儿见着郭大人该说什么。原本还有一段路,这次却不知怎么的,很快就到了。
当轿夫的声音了进来:“姑娘,到了。”韩月娘的心忽然一跳,右手扯着左手的袖子,竟平白开始外紧起来。过了许久才下轿,好在轿夫也不催促。
她一出来,便见门前挂着的醒目的牌匾,果然是郭大人的府邸。
她看了许久,有些冷了。双腿却像被冻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一旁轿夫见了,也忍不住道:“姑娘,外面天寒地冻,还是快进去吧。”
韩月娘的目光还是定在牌匾上,忽然迈开步子,目光下移,落在府门旁的小屋子上,那是门房。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询问,谁知对方却告诉他:“姑娘来得不巧,大人现在正在高大人府中。”
高大人?她暗想,寻常他们谈什么事,都是会到明月楼的。今日郭大人不来,看来当真是在为昨日的事声自己的气。想到这里,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门房又道:“姑娘不如留下个名儿,等老爷回来了自会看见。”
韩月娘摇了摇头:“不了,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便走,不知怎么的,上轿瞬间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早已没了刚才的紧。
“姑娘,现在去哪儿?”轿夫问。
韩月娘想了想,只能明日再来见郭大人了,现在也没什么其他的地方可去,索性道:“回吧。”
“是。”轿夫应了一声,两个人便抬起了轿子回明月楼了。
月娘刚一走,郭朴便从高拱府中出来,一路上不住叹气。他早知今日是这么个结果,却还念着答应过徐阶不能食言,偏帮他说话,果不其然得罪了高拱。
好在最后他话锋一转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不然恐怕这今后高拱也不会再同自己往来了。
这件事原本也该这么算了,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槛儿。思虑再三,他忽然觉得还是同徐阶说一声的好。于是便让轿夫调转方向,去了徐阶府里。
他去时徐阶还没有回来,听府邸中的下人说是去了内阁。郭朴想着,自己既有心相告,也要耐着性子等等才好。他也不进去,只是让轿夫把轿子停在一旁不显眼的地方,自己坐在轿子里静静的等着。
很快他听到了轿夫的声音:“老爷,来人了。”
郭朴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将轿帘掀开一角,往外探去,果然看到了徐阶的轿子,只是除此之外,后面还跟着一顶。郭朴也不出去,只是注视着后面那顶轿子。
旁边轿夫见状,不禁道:“老爷,要小人去通吗?”
“不急。”郭朴只小声的说了两个字,又继续的看着。
两顶轿子在府门前停了下来,徐阶先下来,接着后面的人才走了出来,不是居正是谁。
居正和徐阶一起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居正在了,郭朴也不好再去拜访。想着等着他们进府再走,也省得被看见。
居正和徐阶并没有看见郭朴,二人走到府门前,居正却不肯上台阶,而是在台阶下一拜,道:“学生便送恩师到这里了。”
徐阶已走到台阶上,就站在牌匾下,回过头:“怎么不进去?”
“学生怕打扰恩师。”居正回答,事实上他只是觉得最近局势有些紧,自己还是不进去的好。
徐阶却不以为然,道:“有什么打扰的,进来便是,我有话同说。”
居正还在犹豫。
徐阶又道:“今日高拱已上了辞呈,分明惺惺作态,刚才皇上的态度也看到了,是断不想让高拱走的,这个时候我也只能找商量商量。”
辞呈?郭朴闻言也心中一惊,好好的高拱怎么会想到要请辞?为什么刚才去见他时本没听到一点风声?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高拱对自己已有戒心。
郭朴觉得不妙,他虽帮着徐阶说话,但也只是出于仁义,从心而论,他可一点也不想拢。毕竟有严讷的关系在,即便徐阶不计较,也不代表李春芳不会对自己起疑。但有点可以确定,若自己真的拢徐阶,高拱一定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高拱对自己消疑,可关键是要怎么做呢?
郭朴正为此事苦恼,却听徐阶道:“太岳,我明白的顾虑,只是遗诏已牵扯进去了。对我而言,除了其他人实在是不足为谋。”
徐阶说的隐晦,但郭朴听到也心中一个激灵,很快便推断出事情的始末。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也算是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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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22:56
第九十一章、王氏(六)
然而郭朴一细想,却觉得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太岳,而且实非君子所为。只是除此之外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想自己只要不把话说绝,高拱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太岳,何况高拱与太岳交好,想来也不会真的怎么。
郭朴这么一想,心里要过得去一些。看着居正终同徐阶进府,也让轿夫调转方向,再去高拱府中。
郭朴去而又返倒是让高拱吃了一惊,但听下人通报有要事,也再见了他一次。
郭朴一来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肃卿,今日是否上了辞呈?这件事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听说起?”
原来是来质问的,高拱倒有些后悔。他一开始不告诉郭朴,也是知道自己若说了郭朴定会阻拦,现在看来是纸包不住火,早知道是这件事,自己就应该不见他。
郭朴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道:“肃卿,兹事体大,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万一皇上真的准了,又该如何?真的辞官归田吗?”
高拱不以为然:“皇上不会同意。”
“是,皇上是不会同意,可是徐阶呢?皇上准备沿用徐阶为首辅,自登极以来很多事也很尊重徐阶的意思,这点我都是知道的。又为何这么冲动?还瞒着我,难道连我也不信了吗?”郭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心跳也跟着速。
其实他本也没打算就这么摊牌,只是话一说到这里就脱口而出。不过摊牌也好,高拱本来也快人快语的人,真假等他回答便知。
果然高拱一听这话也急了:“我怎会不信,我若不信现在就不会见。”他言语中也有轻微的怒气:“一封遗诏,徐阶便轻而易举的收买了天下人心,我就是知道皇上不会让我走,才以请辞相逼。”
“可知道这么做本于事补,遗诏的事已成了定局,即便真的辞官不干了,也拉不下徐阶来。”
“我当然知道,我这么做本没想过把徐阶拉下马,只是不想让他这么得意而已。皇上最后会出来调停,我就当给皇上这个面子,却也能戳戳徐阶等人的锐气。让他们知道皇上对我如何,料他们今后也不敢得意太久!”高拱一“哼”,“何况昨日之事,我也一并呈报了,我倒要看看徐阶要如何应对?”
郭朴听了了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高拱已就天象的事上了奏疏,自己再劝也晚了。于是道:“我本劝不急,只是不想已经把事情捅出去了,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与同仇敌忾了。”他叹了口气:“那有件事我也要告诉。”
“何事?”
“遗诏的事居正也有份。”
“说太岳。”高拱顿皱眉,“他怎么......”想想还是摇头,“我不信。”
“我也不信,只是这件事是我亲耳听见。”
“亲耳?在哪里?”
郭朴将在徐阶府门前听到的说了一遍,果然高拱听完后第一个问的便是:“怎么会听到?”
“我去找徐阶。”郭朴也不隐瞒,他早已想好了如何应对,便抢先开口道,“是为内阁的事。”他虽没说是什么事,但高拱并没怀疑,也没追问。郭朴知道高拱的性子,若快言快语他反倒不会多问,若遮遮掩掩反倒坏事。郭朴又道:“我去时他恰好不再府中,我便让轿夫在不远处的墙角下等着。我这么做原本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而徐阶也此没有注意到我。”
高拱点了点头:“可是太岳他......”他想了想又摇头,道:“我还是觉得太岳不会和徐阶一并对付我们,若听到的是真的,太岳真的参与了遗诏的拟定,那也是为徐阶的关系。定是徐阶仗着自己是太岳的师傅,太岳也不便拒绝,才被拉了进去。徐阶最擅长的不就是拖人下水吗?拖的人更多,他便以为胜算更大。”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郭朴道,他原本也不想把矛头引到居正身上。
高拱又道:“这件事我知道便是,没必要记在太岳头上,要说错便是徐阶,都是他在背后捣鬼。太岳向来不爱介入争端之中,徐阶是眼见着没了严讷,便想逼着太岳向他拢。实在是卑鄙!小人之举!”高拱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
郭朴皱眉,只能小心安慰:“肃卿何必置气。”心里却觉得有些歉疚,他倒觉得徐阶不是那的人,这件事自己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只是高拱这么说自己也不便反驳,否则又会生出间隙来。他又道:“皇上既已知道这件事,我们近日也没必要再做什么,只等着听皇上怎么处置便是。”他话虽如此,但心里却觉得皇上未必会真的处置。但是现在不稳住高拱,指不定高拱又要背着他做出什么事来。
高拱点了点头:“也好,我就再等日。”很快又道:“不过若皇上不说话,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郭朴心里苦笑,看来高拱也知道皇上可能会大事化小,本不作处置。他问高拱:“若真是那,又打算如何?”
高拱道:“我是在辞呈中提的天象一事,我不是御史不能直接弹劾,但想来以皇上的睿智定会明白。皇上若真不处置,我便拿那辞呈说事。”
郭朴觉得不妥:“皇上毕竟是皇上,我们做臣子的当尽力辅佐,哪有逼皇上的道理?”
“我可没有再逼皇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皇上着想,国有奸佞,一日不除朝廷便不得安宁。”他望向郭朴,“郭大人,这个道理应该明白。”
他这一声“郭大人”叫得郭朴心中一紧,知他是试探,也只有道:“是,我明白,我自是与在一条船上。”
高拱闻言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时候不早了,质夫也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等着我们去做,现在必须先养精蓄锐的好。”
郭朴也不久留,当即便告了退。
高拱送他到门外,亲眼看着他的轿子走远,这才转身回府,一边走一边问下人:“人来了吗?”
下人忙回答:“来了来了,走的是后门。小人见郭大人在,就让他先在后院等着。”
高拱点点头:“好,带他到书房,我要立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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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王氏(七)
下人道了声“是”,刚要去安排,却又被高拱叫住:“等等。”
下人立刻折回,躬身静候吩咐。
高拱道:“去把大门关上,告诉门房谁来了我都不见。”他想了想:“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
“是,小人这就去吩咐。”
高拱点点头,又想了想,方才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到书房去了。
他去时书房还没人,便吩咐下人们先上茶。等到茶泡好端上来后,他要见的人才被带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事宫中司礼监随太监陈洪。
说起来陈洪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高拱了,不是高拱不见他,而是他自己不想见。孟冲的突然失踪,宫中竟没有一个人敢提一句,那时陈洪便已经料到是孟冲败露了行迹,而处置他的只可能是一个人,那就是黄锦。这么一来,黄锦也就成了首辅的人了。
陈洪虽然又急又怕,但也懂得分寸。并没有伸什么,甚至连孟冲的事都没在高拱面前提过一句。他冷静下来一想,觉得孟冲多半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既然如此,这个黑锅不如让他继续背下去,自己只有装作若其事,才能明哲保身,否则自己说不定也会像这孟冲一,平白故的消失不见了。
今日见高拱是不得不见,裕王登极已有日了,内阁的事尚有定论。只是宫里。尤其是司礼监的事,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原本以为黄锦会离宫,只是现在黄锦还在,还是司礼监的掌印。什么时候走?走或不走?一点消息也没有。
高拱是答应过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陈洪面上虽不多说什么,但心里急。好不容易高拱要见他,便立刻找了个机会溜出宫来,只等着听高拱都说些什么。
高拱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让他先坐。陈洪依言坐下,高拱又让他喝茶。陈洪端起茶,刚端到嘴边又放了下去,道:“高大人找小人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高拱道:“有些话不便书信,怕被人看见留下把柄,所以才找来当面说。”
“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高拱又道:“钦天监的事也知道了。”
“略有耳闻。”又补充,“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很多事都只黄爷清楚。”事实上是黄锦事先打过招呼,不让司礼监的人出去议论这件事。
“那现在关于异象的事宫里怎么说?”
陈洪想了想,道:“皇上和黄爷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底下的人也说不得什么。”
高拱点了点头:“觉得皇上的意思呢?”
陈洪忙道:“小人不知,小人如何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揣测圣意。”
“急什么?”高拱审视着他,陈洪眼底的慌很快化为了平静,却不说话。此刻他明白,沉默是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高拱何尝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心中多出分嫌恶来,若不是很多事还要用到陈洪,他早就当面斥责。他道:“我前些时日也向皇上提过,希望皇上让做这司礼监的掌印。”
陈洪一听眼前一亮,顿时又变得紧起来:“皇上怎么说?”
高拱有意不回答,而是吊着他的胃口。
陈洪想了想又摇头:“不对,黄爷还在宫里,依旧坐着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难不成皇上还打算让他继续坐下去?”
高拱道:“自然不会,黄锦老迈,何况司礼监掌印一职和朝政挂边,事关重大。我大明开国以来还没有过新君登极沿用前任司礼监掌印的先例,黄锦自然也不例外。”
陈洪听了他的话也放心一下。
而高拱却在这时又道:“不过司礼监中想要这位置的人不少,尤其是像冯保之流。他可是黄锦的干儿子,想来干爹走了也自然想留个后在这里。而司礼监的其他人,本没什么胜算。”
陈洪闻言皱眉,论心机城府,司礼监又有谁比得上冯保。冯保入宫比司礼监内许多人都要晚,只是一来便努力讨黄锦喜欢,甚至不惜谄媚讨好,拜了他作干爹。
这件事司礼监许多人都私下里不满,好歹皇上每年都会命翰林学士来宫中教,尤其是他们这些有资进司礼监的人,学识在太监中也算是佼佼者。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上在宫中伺候,心气自然是高的,也就看不惯这等小人之举。
不过看不惯归看不惯,谁也不敢当面给冯保脸色看。不光有黄锦的关系在,最关键的还是冯保曾深得嘉靖皇帝的赞许,留在御前伺候。有时候嘉靖皇帝对他,甚至比对黄锦还要好,这就让私下里的议论又多了起来。
陈洪正想到这里,忽然又听高拱道:“我虽向皇上提了,可皇上却没有给我答复,只说先想想,容后再议,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洪摇头。
高拱又道:“意味着皇上心中,还有其他人选,以为这个人是谁?”
“冯保。”陈洪脱口而出。
高拱点点头:“不错。”又道:“我同说这些也是想让明白一件事,若没有我帮,便斗不过冯保。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也会是别人的。”
陈洪微微一皱眉,很快道:“但凭大人吩咐。”
高拱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才我问宫里的事,说的不详细,现在再重新说一次给我听。”
“是。”这一次,陈洪将黄锦的吩咐说了一遍。
高拱听了,道:“果然是黄锦在搞鬼,他想暗地里偏帮徐阶。蛇一窝,当真是可恶。”
“大人息怒,皇上未必就听黄爷的。在皇上心里,还是很看重大人的。”
高拱望向他:“何出此言?”
陈洪道:“这事儿也是小人偷偷留意道的,谁也没说起过。这些日子小人整理皇上的御案时,都看到了高大人的辞呈,始终放在最上面。皇上之所以将辞呈留着,想来是左右为难,既不想让高大人走,也不想......”
“也不想处置徐阶对吗?”高拱语气不善。
陈洪忙又道:“不不不,皇上只是刚登极基不稳,不想将事情闹大而已。皇上的性子高大人再清楚不过,向来喜欢大事化小,不爱争端。”
高拱不否认,这倒是。从前在裕邸的时候,他便觉得裕王的性子极好,以储君之尊对讲官也外宽和,倒当真是明主的风范。只是太过温和对底下人没个霹雳手段也不行,难免被诸如徐阶等小人所惑。所以高拱很清楚,有些事要自己代皇上做。
他对陈洪道:“我知道了,先回去吧,宫中一有消息记得立刻来告诉我。”
陈洪却站在那里,不说话。
高拱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放心,我还会向皇上举荐。”
“是,小人先回去了。”陈洪脸上有欢喜,朝着高拱一拜,也不耽搁,便告辞回宫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里就留,否则危险也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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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王氏(八)
韩月娘接连来了三次,每次期间只间隔了一两日,但都不巧是郭朴不在府的时候。她原本也想着就此作罢,只是这日汤显祖也不来,她派人去询问过次,却都被挡了回来。汤显祖也不得见,倒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闲来事只能现练着他写好的那三段词,郭朴那边还是接连着去,不去他也不来。
韩月娘不免想起那晚,郭朴是答应了他再来的,想到这里不免心里有埋怨。
只是那又能如何?男人们忙的事,她一个女子又怎么能插得上什么?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一遍遍反复练着昆曲。
终于到时第十一日,她才终于等到郭朴在府中。
门房的下人去通,没过多久她便被领了去了。领她进去的是管家,她原以为会是郭朴本人,这一来不免心生失落。只是这些小地方她又如何好细究,终究只能在心里想想,很快便要望了。
郭朴来得倒快,她刚一到书房,茶还没沏上来,郭朴便过来,面带喜色:“月娘,没想到会来,当真让我意外。”
韩月娘心里苦笑,他没想到自己会来也是情理之中,这次自己都没有留下姓名,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来过很多次。但表面上却微微一笑,了身道:“奴家来为那晚的事向大人道歉。”
“那晚......”郭朴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扶她起来,面有歉意,“看,都是我不好,若要致歉也是我向的。本说第二日要来,只是这一忙就当真忘了。”那晚和轿夫说不来只是气话,谁知竟被当了真,当真没有人再提醒他这件事,上高拱和徐阶的事一来,郭朴倒不是说谎,而是当真把这件事忘了。
韩月娘说了声“妨”,面上依旧有微笑。
“坐。”郭朴亲自为她搬来凳子,韩月娘坐下。郭朴又催促下人快些上茶,自己坐在一旁,眉头紧锁。
韩月娘见他神色,不禁问:“大人可有什么烦心事?”
郭朴望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月娘也不是外人,于是他变将高拱欲以请辞胁迫皇上处置徐阶的事说了一遍。今日他入宫见了皇上,皇上已表明了态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徐阶是不能动的,否则必大失人心。
朱载垕对郭朴的像始终停留在那日,胡应嘉弹劾高先生,高先生一时冲动触怒父皇,险些出了大事,好在被郭朴句话便轻而易举的解除了危机。那时朱载垕便觉得此人足智多谋,也处事沉稳,定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此高拱给他出的这个难题,才想着找此人商量。
只是朱载垕不知,郭朴也正苦恼此事。只是苦恼归苦恼,皇上问起还是不能说没有办法,于是郭朴只是分析了其中利弊,两边都动不得,最后也只是一再强调此事的难。
谁知朱载垕听了却点点头,道:“说的不错,朕听刚才的话,心里也大致有底了。”还不等郭朴回过神来,这个“有底”究竟是什么意思,朱载垕又道:“既如此清楚其中利害,那这边是便交由处置。”
郭朴一听心中一惊:“皇上......”不等他说完,朱载垕便道:“不用多说,若关键时刻需要朕出来说什么话或做什么事,只管同朕说便是。当然朕不一定会答应,要说得合理才可。”
“可......”郭朴话到嘴边又自己咽了回去,听皇上的口气,看来是铁定把这件事交给自己了。
朱载垕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不能再拖,朕给一日,明日来见朕时定要给朕想出一个好法子来。这件事做好了自然有赏,若做不好那就当罚了。也别怪朕为难,能者居之,朕才刚登极,以后还有很多事要着们这些梁之臣了。”
郭朴虽不情愿,但听皇上这么说,也只能道了句:“臣遵旨。”
事情就是如此,韩月娘听了也不禁皱眉,皇上的确是把一个大难题压在了大人头上。弄得大人左右不是,怎么做都是错。不过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韩月娘很清楚应该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只是时间只有一日,未免也太短了。她问:“大人可有法子了吗?”
郭朴奈摇头:“若有法子我也不必这么苦恼。”他说完叹了口气:“若果真不行,明日我便自上了辞呈,去向皇上请罪。”
“大人不可!”韩月娘一听也急了,连忙起身。
郭朴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了,重新坐了下来,语气又恢复了平静:“皇上是不会让大人走的。”
郭朴沉默了一下,却苦笑:“未必。”他道:“我不是徐阶,在朝中没有那么多牵连。我也不是高拱,能得皇上如此器重。我若真去了,倒不影响什么。”
“谁说不影响。”韩月娘道,“大人若真走了,便是朝廷的损失。皇上刚登极,朝中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大人若真如此,岂不是弃皇上于不顾,不不义之举动吗?”
郭朴听了这话倒是一愣,看了她足足有片刻。
韩月娘看着他的目光有意,不禁低下头,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说错话了,道:“奴家失言了,还请大人就当是荒诞稽之言,切莫怪罪。”
“不不不。”郭朴摇头,“说的很有道理,我倒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能说出这的话来。”
“可惜奴家终究是女子,不能为大人分忧。”
“不,能陪我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郭朴看着她,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月娘,知道吗?若是在从前遇到这些事儿,我还当真不知该同谁说。”
韩月娘一抬头,不慎触及到他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声音顿时也小了许多:“大人过誉了。”
郭朴一叹:“哎,可惜还是想不到办法。即便不上辞呈,这请罪是免不了的了。”
韩月娘沉默。
郭朴也不说话,盯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独自思索着什么。
作者:
门下书客
时间:
2013-10-5 22:56
第九十四章、王氏(九)
先帝的遗诏已颁布天下,韩月娘虽没见到过,但也听底下人谈论过这件事。说先帝遗诏大快人心,不禁免除了许多弊政,停止修建道教场地等劳民伤财的举动,最关键还是释放了劝谏获罪入狱的人,并且还官复原职,其中谈论的最多的便是海瑞。海瑞她倒也听过,据说是个刚正孤直的好官。想起海瑞,韩月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大人可记得海瑞?”
“海瑞?”郭朴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却很快点了点头。
韩月娘又道:“还请大人同月娘说说。”
郭朴还是不明白,问:“说什么?”
“听说海大人是个好官,正直敢言,在民间有极高的威望。”
郭朴点了点头:“不错,不光在民间,海瑞在朝中的威望也不小。他虽官不大,倒为上给先帝的那篇奏疏出了名。不过认识海瑞的人都知道,他虽正直,但过正则刚,性情孤傲偏执,有时做事也太过极端,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但他在百姓眼中很有威望。”韩月娘有意强调了这句。
郭朴起初没明白,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不由得大喜:“月娘,还是有办法!”
韩月娘一笑道:“多亏大人说的明白,奴家也不过是顺着大人说的话想到了而已。”
“快别谦虚,来可帮了我一个但忙,我还要好好谢呢。”说完便立刻吩咐下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饭食来。
韩月娘见他高兴的模,不禁道:“大人不先去回皇上的话?”
郭朴摇头:“不急,皇上说了一日,那便明日再去。”
“那高大人那边呢?”韩月娘又问。
郭朴还是摇头:“也不急,我料定用这个办法,他定不会再为难皇上。”看着月娘一笑:“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好好谢谢,还要为那日食言的事向赔罪。”
“大人何必说得这么见外,月娘又真没怪过大人什么。”韩月娘说着忽然起身,“既然今日大人高兴,不如月娘亲自下厨做个菜给大人尝尝。”
郭朴笑着点头:“好,我倒不知还会做菜,今日可要好好尝尝。”
“大人只要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郭朴立刻叫人带月娘去厨房,但想炊火之类的事着实辛苦,于是又暗地里嘱咐了下人一句,不让月娘干什么粗重的活。
很快一桌子香气扑鼻的饭菜便好了,郭朴让月娘一同坐下,便有下人来盛饭。
韩月娘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让叫退了他们,恰好又正合了郭朴的心意。郭朴实话道:“不瞒说,我平日一个人在家吃饭的时候都不让他们伺候,他们也是今日见有了客人。”
韩月娘闻言一笑:“这么说倒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千万别这么说,月娘,今日可帮了我一个大忙。若没有,恐怕我也只能明日主动向皇上请罪了。”郭朴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其实,月娘......”
他刚说到这里,便被忽然进屋的下人给打断:“老爷,老爷。”
郭朴皱眉:“没见着我在会客吗?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那下人忙跪下:“老爷恕罪,是......是......来了。”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急匆匆跑来通的。
然而郭朴却道:“谁来了我都不见,去,就说我现在不便见客。让他们留下名帖,若有要事留个条子,们觉得真要紧一会儿再拿过来,现在谁也不要来打扰。”
“可是老爷......”
“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吗?”郭朴微怒,“还不快下去。”
那下人见开不了口,没办法也只能退下。
等下人退下后,郭朴才一脸歉意的对月娘说:“都是我平日里管教不善,倒让他们在这时失了规矩。”
韩月娘微笑摇头:“妨。”想起那下人刚才的话,不禁有些担心,道:“若真有什么要紧事,大人还是先去见了好。月娘妨,大人不必担心。”
郭朴摇头,盯着满桌子饭菜道:“先不管他们,先让我尝尝的手艺。”
韩月娘便起身为他盛饭,又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郭朴先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赞不绝口。见月娘正望着自己,不禁道:“月娘,也尝尝,不然菜凉了。”说完便为她夹了一筷子,月娘忙递上碗去接。
这时忽然又有人闯入,郭朴以为又是下人,不禁怒由心生,转头便道:“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一会儿再说!”然而他刚一看清来人,就不由得吃了一惊,忙缩回手,把筷子放下,不禁问:“怎么来了?”
韩月娘也放下碗,静静的注视着站在门前的妇人,她心里渐渐意识到什么……
那妇人回答了郭朴的话:“不是夫君派人来接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人来过?”郭朴有些恼了。
那妇人回答:“那人说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人,是奉命来的。”
徐阶这下是明白了,原来是元辅在背后安排的,只是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妻子来京,未免也太不合适了吧?也不知元辅究竟是何用意。
“难不成这不是的安排?”
郭朴不答,他不想当着月娘的面儿说谎。
然而说这句话时,那妇人的目光早已停留在月娘身上,忽然又问:“这位姑娘是?”
这次还不等郭朴开口,月娘便抢先道:“自然是大人安排来接夫人的,这点夫人可以放心。”
“月娘,……”郭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韩月娘却快步上前,拉着那妇人便要同坐桌旁。
“叫月娘?”那妇人问,又看了郭朴一眼。
韩月娘点了点头:“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姓王。”她只这么说了一句,韩月娘也不再多问,女子没有名字是寻常的事。她拉着王氏坐下,自己却起身要告辞。
“月娘。”郭朴想出言留住她,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王氏见状,隐约察觉出什么,道:“姑娘不如留下一并吃过饭再走吧。”
郭朴点头:“不错,月娘,也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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