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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西藏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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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书虫
时间:
2013-6-22 18:51
标题:
西藏情歌
《西藏情歌》内容简介：江觉迟2005年只身来到极其遥远、与现代文明隔绝的原始深山草原藏区，长期在藏区工作生活，藏地文化已经逐渐沁入觉迟内心。其中最不为人知的藏地婚俗以及随处可闻的藏地情歌更是带给了觉迟前所未有的震撼。深沉博大的藏地情感文化引发觉迟的思考，也促成了《西藏情歌》的收集与写作。
这本《西藏情歌》的内容几乎覆盖整个藏地，包括最盛名的情歌分布区域，山南地区，墨脱一带，甘孜地区，迪庆地区，青海地区等，觉迟历时五年，通过走访、观察、收集、整理、修改和编校等方式，形成这本比较完整的情歌集。
全书采用情歌＋情歌文化、情感故事及历史背景注释的模式，以诗歌贯穿，文字部分则取材于觉迟多年在藏地走访得来的第一手素材，真实而震撼地反应了藏地情感文化，原汁原味，荡气回肠，浸满浓郁的藏式美感以及难以言说的忧伤，是了解西藏地区情感方式、婚恋习俗的最佳读本。
作者简介
江觉迟，藏名扎西梅朵，安徽桐城人，1974年出生于书香世家，祖父和父亲均从事教育工作，都留有著作。受家庭影响，从小酷爱写作。2005年开始留于藏区横断山脉一处原始草原寺庙的孤儿院工作至今。著有感动万千国人的《酥油》。
西藏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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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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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西藏情歌>
前言（1）
前言江觉迟
天然的美玉要经过精雕细琢，才有它的光芒。优美的诗歌要叫它传世，让大家分享，才有它的价值。很多好东西默默地静候在时光里，只等有一天，有缘的人看见它。
我想我是不是一个有缘人呢？
对于草原情歌，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情感像河流，总会哗哗地淌个不停。写《酥油》的日子里，由于对情歌无比挚爱，我经常会不由自主地、任性地把一些歌词用在文章里。记得原稿中前后用过将近八十首情歌。在《酥油》刚刚上市之时沈浩波先生给我电话，问，那些原稿中写出的草原情歌呢？我想看看。
后来我就看到被他发上网络的一首情歌：
下山的流水翻起了浪花
不为别的
只为看看东边草原上
那雄伟的雪山
姑娘边走边回头望
不是别的
是雪山下的青年
把她的心儿拴
这是《酥油》中梅朵对月光发出的心声。
而月光会站在清澈的河水旁面对梅朵唱出地道的草原情歌：
最清最清的泉水
来自雪山心间
最美最美的花儿
开在广阔草原
最亲最爱的恋人
约在山坡后面
等我的牛羊睡着
骑马与你相会
与上面情歌相关的草原上还有这样的约会情歌：
急促的马铃声声清脆
房前房后到处乱转
只因阿妈抱怨唠叨
不便出门与你相见
倘若你是一头公牛
夜半时分牛场会面
除了此处别无他处
除了天上星月
没有人知道这个约会
歌词朴实而俏皮，让人忍俊不禁。听着就想起拉萨酒吧里，啤酒的泡沫中总会悠悠弥漫着有关历代名人情爱的凄婉歌谣。它让人伤感，沉溺，以为世间情歌至此已经情至极致。其实那些默默无闻的生活者，他们才是真正的情歌精灵。我曾获得过一首平凡小诗，它已经在诗集里沉默了几十年。诗的内容大致描述的是：深山峡谷，古藤枯索下，轻风浅浪间，走着一位正值青春期心情愉悦的青年，他路过一段栈道时的情景。以多年深入横断山区之经验，加上自己的心得，我把此诗中的意境进行了歌谣式改写，便成为下面的句子：
轻轻的风牵我走过栈道
浅浅的浪送我踏过波涛
走一路拾一路情歌
剩下的悄悄流入
他人的生活
——《悄悄流入他人的生活》
改完后心情无比轻盈，总有身临其境之感。
我自幼听着王洛宾的民歌长大，喜爱那种语言简洁而优美，却让人回味无穷的民间歌谣。它们质朴又不失风趣，意味深沉又朗朗上口。
记得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在草原上曾听到的两首反映情爱的歌谣。听完后莫名地冲动，泪流满面。那种表面字句看似简单白话的情歌，内在力量是多么深邃、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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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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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在那高山顶上
月光连接经幡
不知谁来连接
我已泪流满面
——《月光连接经幡》
“月光连接经幡”，似是无法参悟的句子，情景与意境皆深邃无边。天上的月光，人间的经幡，好似什么意象都蕴涵在里面，一种既清明又混乱的情绪。而它的字面意义有多层。
其中最重要的两层意思都与缘分相关。
一是道出缘分之根由。那月亮与经幡原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遥不可及。月亮不能亲近经幡，便把那光芒散落下来，缘分因连接而生成。
而又是谁促成这样无量的缘呢？是天，是我们敬仰的神灵。充满善根的人们相信缘分是前世注定，今生的缘是前生修，今生的修是来世福。他们因神灵创造这隔世的轮回之力而感动，禁不住泪流满面。
另一种相关缘分的解释却让人更纠结。说的是一位青年爱着一个姑娘，她却爱上别人。青年那么爱她又只能放弃，是谁促成这样阴差阳错的缘分呢？如此挚爱，却追求不得。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谁还有这样的无量之力？青年因此困惑、无奈，泪流满面，感觉这缘分神秘、博大，犹如宇宙星空让人无法掌控。
前言（2）
升起来了
灿烂的太阳升起来了
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摘自《西藏民间歌谣选》，由涂菁华记译。
]）
悄悄地躲进蓝天幕后
此歌仅是短短四句，却给人无限遐想。稍对藏地有所了解者听过这样的情歌，都会立马有表达很多情感的冲动。但真要说出来，又不知从何说起。它会把人拖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境界。魅力就在于此。
好吧，就来说说藏地情歌。
经常，因为寻找孩子我会到很多地区，常听一些当地放牧人站在草坡上扯着嗓子唱歌。声音极其通透，非常美。很多歌听过一遍便记住了。后来萌发要去搜集它的意愿，一是热爱；二是好像也带着某种潜在使命一样，感觉这种纯粹的草原文化有一天是不是也像我们祖上的老房子，悄然间就消失了。
时至今天，我尝试着编写这本情歌。为它，我曾走遍整个藏区收集。除西藏本土以外，还包括了云南迪庆，四川甘孜，青海，甘肃等藏地。还有生活在藏地的一些别的民族，比如珞巴族、门巴族地区，边境地区尼泊尔等。这其中有些情歌看似不为藏族区所有，比如珞巴族和门巴族，但它们都生活在西藏自治区境内，又是通用藏文，信仰、生活、文化风俗如同西藏。因此可以把他们的情歌纳入《西藏情歌》里来。事实上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即是门巴族人。这样一来，应该说这本书里所收集的情歌篇幅几乎覆盖了整个藏区，是针对藏地情歌比较完整的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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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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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而需要说明的是，在这些情歌里，没有注明是我个人创作的，便是我就收集上来或摘录上来的歌词进行了整理，编改的。
我为什么要进行编改呢？
一、收集上来的情歌往往皆出自山野牧人之口，是我亲自下牧区听歌者一边唱一边记录。牧人内心情感丰富，但文化有限，表达能力有限，致使他们心里装着一个天，却不能用合适的文字语言完整表达意境。但我们从中总能听出一两句像“诗眼”一样精彩的话来，可谓是整首情歌的灵魂。所以在编改的时候，就着重运用上这些“诗眼”的句子，围绕其中所表达的风俗、文化、故事，来填补、扩充，编写歌词。比如：
山岩请借我一条山路
我要攀越世间最高的雪山
会会山那边的姑娘
山那边的姑娘
是修竹的身姿蜀葵面相
银月的笑貌泉水心肠
天空请让风作我的骏马吧
我要跨越世间最大的草原
娶回山那边的姑娘
——《借我一条山路》
当地牧民唱得最准确的只有一句“因为想攀越一堵山岩，所以要向山借一条山路”，别的意思不能准确用文字表达。但他其实想表达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青年爱上了一座险峻大山那边的美丽姑娘，想追求她，因此产生了种种浮想。比如，青年站在山坡上的大风里，想跨越雪山，过不去，大风拂面，长发飘起，他感觉身体被风托扶着像要飞起来。闭上眼，他是不是把风当成了骏马，以为风正载上他飞越雪山呢？
所以我围绕牧民的这种意境和他表达出的“借一条山路”这句话，把整个爱情故事就着它的本意编出歌词，充实完整，即《借我一条山路》。
因此，在这本情歌中有很多歌词是用获得的不完整的原始情歌里的某一句重要的话，开展整首情歌的歌词编写，以此方式较为完整地表达各种类型的爱情故事。
二、有些情歌翻译起来很困难，我在民间搜集的基础之上，查阅《巴塘弦子》《西炉古韵》《门巴族歌谣》《珞巴族歌谣》等书，经认真核对，将与以上书本中意思较为相近的情歌进行汇编而得。事实上，收集民间情歌是一件相当复杂而重复的工作。例如，我花费很长时间在甘孜的一些远牧点草原收集到几十首情歌，但最终把翻译稿与先前出版过的一些民间歌谣本相对照时，竟然发现百分之八九十是重复的。
前言（3）
三、也有少数精彩的情歌是从一些年久失传的歌集中精选出来的。比如《西藏民间歌谣选1965-1985》《甘孜民歌集成》等。这里面，有些用汉语直译而来的情歌尽管简洁优美，但因为语言不同，在歌词的意境与音韵上，转化后的汉语意境与原本藏文意境会有一些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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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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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就是说，一首草原情歌，用汉文可以直译它的意思，但很难完整地表达它的深刻内涵。事实上那些看似简单直白的草原情歌，它的藏文意境非常深邃，非常优美。
为达到更丰富、更细腻地反映原本藏文情歌的深厚意境，我走访过很多藏地民间人士，结合他们的见解，把那些情歌的藏文本土意思尝试着进行翻译编改和演绎，成为虽是汉语字面但不失藏地本土意境的情歌。
写完后我请教了诸多藏族文化学者和民间歌唱艺人：西藏文化人士巴旺先生和平措先生；甘孜州泽理先生，东伟先生，所吉先生；西南民族学院根秋教授；康巴大学翁加老师，仁丹老师；甘孜民间“情歌王后”拉姆老人，翁姆老人；民族唐卡画师列巴，等等。得到诸多藏地本土人士认同后才正式定稿——力图通过这些情歌来解密高原人的情感世界。
其实，除仓央嘉措那凄迷绝世的情歌千古流传外，高原上还有很多动情的民间情歌和情歌里的感人故事没有被挖掘出来。它们和“东边的月亮”一样，也叫人丢魂，也叫人落魄，寸断心肠。
最后，容我粗略地介绍下这本书的结构与内容。
它分为三篇。
第一篇“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是草原情歌，附加情歌注释，及情歌里发生的故事。
这里，有些是历史故事，人人皆知。比如“文成公主”和“仓央嘉措”等。有些又鲜为人知，比如“诺尔桑与莹婵玛”等，无论从文化还是宗教方面他们在西藏历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也相当感人，只是多年来尘封于史书中没有被发掘。我想那些或无奈或美丽或凄婉的爱情应该走出来，让大家分享才好。而它们又是藏地丰富饱满、多元文化之体现。
有些又是现代故事，是这些年我在草原上的所见所闻。比如“伽伽扎巴的追随者”“月光连接经幡”“青年，你夜里来”“我未曾相好的女人”等。
第二篇“钻进她的帐房”也是草原情歌，但不附带故事，只有歌词注解及剖析情歌产生的原因。虽然如此，但每首情歌的注解特别有意思。因为它涉及的很多是不为人知的草原情爱。比如“钻进她的帐房”将会告诉你为什么草原上会出现“钻帐房”的情爱习俗，它的产生过程及未来去向。
比如“那晚在公房约会”将会告诉你什么是公房，它的用途及作用。围绕它年轻人又会产生怎样浪漫的爱情。
比如“惹得青年使绝招”，诉说一位草原青年追求心爱姑娘时的急切心情，他是怎样对姑娘动心，倾慕，追求，又使用哪些情爱绝招追上姑娘。利用此情歌向人们解读，那些绝招其实是一般草原青年追求心上人之情爱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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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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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第三篇“日月是祭祀的酥油花”是没有作出解释的纯粹草原情歌。之所以没有注解是觉得它们无须再作注解，本身就非常简洁，如同你口头说话，又会让你过耳不忘。如：
白天看见的那位邻村少女
已经牢牢嵌在心上
夜晚望见天上的月亮
心中就映出了她
今天朋友送来的糌粑
散发出浓郁麦香
本人舍不得享用
明天要悄悄地送她
今天阿妈编织的丝带
前言（4）
绣出了精美莲花
本人舍不得穿戴
明天要悄悄地系她腰上
——《相上邻村的少女》
骏马奔驰的！
像是神游的龙
美丽的草原噢
我想做你的保护神
格桑花开的！
丢了少年的魂
美丽的姑娘噢
我想做你的心上人
——《我想做你的心上人》
这些句子非常流畅、耐读，优美而又巧妙，如：“日月是祭祀的酥油花”“我的情爱叫整个部落都发疯”等。它们让人好奇，愉悦，读来身心轻盈，能令读者从多种风格上更深刻、更细腻地感受藏地情歌的浪漫与深邃。
序
沈浩波
人间的情人，天上的星星
我对西藏情歌的印象，主要来自仓央嘉措，“从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未嫁少女的面容，时时浮现我心上”，一系列的《仓央嘉措情歌》，曾经让我心醉神迷。我非常喜欢仓央嘉措的情歌中那种非常原初的，不被文化所污染的生命力，而爱情，是生命力的源泉。
一年多以前，江觉迟的长篇小说《酥油》刚刚出版，引起了非常多的关注。我在《酥油》中，读到了几首非常优美的“西藏情歌”，当时心中一动。我想，在苍茫辽阔的藏区，除了仓央嘉措创作的情歌，该还有多少民间流传的情歌，如同星星一般洒落在高原夜晚的星空，如同格桑花一般开遍了西藏的原野？而仓央嘉措情歌，也一定不是凭空创作出来的，背后当是丰厚的藏人代代相传的情歌土壤。藏人擅歌，打马走在无边无际的高山草原上，开口就唱，歌唱，对于藏人来说，是最日常的表达。高亢、多情的声音，穿透雪山上的云层。因此我对江觉迟说，你如果再去西藏，能不能走访藏区各地，采集民歌歌词？我们来将这些动人的情歌歌词出版成书。此后，觉迟在深入藏区时，就有心到处寻访散落的“西藏情歌”，并写成了这本书。
我未曾到达的地方
只有那天边的仙女湖
我未曾品尝的食物
只有那雪山的狮子奶
我未曾相好的女人
就是那珠姆王妃了
这是书中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我喜欢这种没有禁忌，只有贪婪的情感。当人们对于情感的贪婪，可以这么明亮透彻地被大声唱出来，其中就拥有了一种发自生命最初的欢乐。而歌中那位“珠姆王妃”，则被衬托得尤其引人遐思，该是多么美丽高洁的女子，才是那唯一的一个“我未曾相好的女人”。在藏族的历史传说中，珠姆王妃是格萨尔王的妃子，也只有格萨尔王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与雪山上的狮子奶同样珍稀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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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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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月亮上升的时候
我们就是夫妻了
可是现在流星划破了夜空
月亮会不会从缝隙里漏掉
流星，那么灿烂
却突然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
还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
这是一首美得令人心碎的歌，也是一首绝妙的诗。短短四节，却如同山中的溪流，千折百回，每一折，每一回，都挠在情人心中最脆弱、最痒的地方。“月亮上升的时候，我们就是夫妻了”，这是誓言，是期待，是大胆的热烈奔放的情感直接表达，渴望之情，跃然歌中，但接下来，却突然因为一颗流星把夜空划破了，而突然患得患失，而担心“月亮会不会从缝隙中漏掉”，如此巧妙的比喻，把情人心中那种刚刚升腾起的热烈奔放，转瞬又变为对未来担心的不安，描述得生动无比。精彩的是，划破夜空的流星，怎么突然消失了呢？哎呀，原来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这一个内心的来回，其中的细腻、微妙，只能出自那最情深意切的恋人口中。这首歌，在我看来，完全超越了普通的“情歌”，有着很高的文学性，比很多脍炙人口的著名诗篇，都更能令人动容。
前言（5）
公鹿名字叫达吉
母鹿名为小白央
母鹿白央你听着
有句实话对你说
今晚留我住一宿
母鹿白央这样说
不知公鹿哪里来
今晚这里没住处
公鹿你步快走开
有窝你往窝里去
无窝你再找别处
达吉公鹿这样说
母鹿白央请听着
如果你窝里没旁人
今晚我定要住进去
这又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情歌。如果这发生在今天我们生活的都市中，在文明和法律的约束下，那头发情的小公鹿，完全就是在耍流氓。但在这样的歌声中，这样的耍流氓，竟有一种难得的可爱和美好。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要跑到你的窝里去，“今晚我定要住进去”，多么强硬的表达，不顾一切，不能阻止。这是最有生命力的瞬间，是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表白。我不禁想起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阿Q突然爆发的，对女佣吴妈的那一声，“吴妈，我要和你困觉”。同样是直接的表达，但在阿Q和吴妈身上，却显得那么猥琐，阿Q的“我要和你困觉”，与这“今晚我定要住进去”，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忍得不行了，憋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突然乍着胆子来了一声，是人性被极度压抑的可怜人的不知该如何争取和表达的那种哀求，而后者，敞明豁亮，理直气壮，仿佛自有生命以来，男人和女人，就应该如此，天经地义的那种笃定，两者之境界，天差地远。而得到的回应，自然也是两个世界的事情，吴妈哇一声哭了，觉得被阿Q侮辱了，要找主家替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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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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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藏地男女大胆的歌声中，在打定主意，晚上要去钻女孩儿帐篷的小伙子们欢快的马蹄声中，生命之力和美，情欲之力和美，如此饱满！
天上有多少星星，人间就有多少情人。当情感裸裎在辽阔的天地间，如同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那种自由、跳脱与灵动，就化成了一首首情歌。骑在马背上，他们在唱；跳着锅庄舞，他们在唱；饮着青稞酒，他们在唱……
但美好的情歌，自由的歌声，并不就意味着生活本身的美好。
江觉迟在这本《西藏情歌》中，非常难能可贵地试图描述每一首情歌的源起，或者是背后的藏人生存环境——其实不乏贫穷与苦难。很多情歌，其实都是建立在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的社会现实上，而钻帐篷的风俗，走婚的风俗，背后也都是现实的生存压力所致。江觉迟用这些“西藏情歌”，串起了一幅藏地历史、文化、现实的真实图景，仿佛一部小小的百科全书。每一首情歌后面，江觉迟都讲了一个她亲眼见过的爱情故事，与这些情歌相对应。在她讲的故事里，藏人的情感世界，奔放、热烈、悲伤、真挚。
无论生活多么贫穷，或者在外人眼里多么苦难，藏人始终有着怦怦跳动的热烈的心，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欢乐的歌唱。这些源自生命，源自情欲的表达，是跟天、地、月亮、星星、雪山、草原连接在一起的，是生命的敏感和尊严。
在那高山顶上
月光连接经幡
不知谁来连接
我已泪流满面
1/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
[爱上]
下山的流水翻起了浪花
不为别的
只为看看东边草原上
那雄伟的雪山
姑娘边走边回头望
不是别的
是雪山下的青年
把她的心儿拴
[约会]
你住在河那边的雪山后面
我住在河这边的青峰前边
没有人见时
姑娘请去那山顶上面
没有人见时
青年我到那云朵中间
当云朵与山峰会合
我俩就安然相见
[温情]
升起来了
灿烂的太阳升起来了
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
悄悄地躲进蓝天幕后
在草原上，年轻人的爱情经常是在相遇中一见钟情。他们对于这种自然而然的美好情感联想得极具诗意。你看，河水翻起了浪花，为什么？肯定是它想看看河谷上方的雪山吧。因为是那雪山融化之水才让河流如此充沛。
浪花的激情，终是衬托姑娘情窦初开的心思。她爱上河边的青年，那份爱恋的情怀就像河水翻起浪花，抑制不得。于是起心约会。
大凡亲近自然的生命，情感亦如自然一般坦荡，因此约会也好比云朵与山峰的会合，自由自在。爱，有种悄然间雨露点滴的滋润与甜蜜，轻松惬意，就那么安然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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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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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藏区，年轻人的情感即是这般坦然。爱上，即约会。约会，即在一起。
[温情]部分就短短四句，却给人无限遐想。这里描述的是两个恋人间那种甜蜜温暖、又夹带着些微悄然刺激的隐约情爱。他们怎样在夜晚如同星星从深邃无边的天际悄然亮出来；天明，太阳升起，又怎样如同星星对于阳光的默契配合、悄然无声地隐没蓝天后面。星星，或说恋人们，把那清晨的阳光和云霞当做了幕帘，于是那原本苍茫的天空在相爱的恋人眼里就变成了富有幕前幕后的充满生机的空间。
而蓝天又意为人们的视觉。两个恋人等草原人熟睡后开始约会；天明，当草原上牛马醒来时，又悄悄回到各自帐篷投入新一天的生产劳动。生活与爱情就这么由着日月流淌。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1）
从爱上，到约会，到温情，没想到这样的情歌幽幽唱过许多年，今天，有人会为它断了心肠。
直至洛布姑娘站在小河东岸的桦树林间唱起它时，我才明白这样的爱情。不知怎样来写它，因为怎样写也写不出桦树林间，两个情人像星星一样，那么禁忌又狂热，那么狂热又躲闪，最终……这是个叫人欷歔的爱情，发生在我工作的草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十月的桦树林间遇上多久也不相见的洛布姑娘，又怎样糊涂地坐下来，陪她三天三夜，听她诉说她和秋珠的爱。
他们有缘无分，就像曼珠沙华，有缘的是根脉相通，无分的是他们的爱，繁荣无缘落幕相恋，今后怕是一千年也难再续。
陪洛布姑娘久坐树林间，头顶上是凄凄桦树叶，风一过像丢魂一样坠落。我也像坠落一样地陪着洛布姑娘丢魂。匆匆记下她泪水涟涟的倾诉，总觉得只是写出了他们的爱情故事，写不出那种爱情的灵魂。
那时，秋珠家很穷。上完小学就辍学了。但是好学的孩子总会有办法拾起学习来。他放牛、种地，总也偷着空儿离开，扒在寺庙的佛学校窗口听小扎巴们清腔拖拖地念经文。而讲台上喇嘛老师那高大庄严的身影从来都像金刚一样晃闪在他眼前。
有时候他特别想出家：当喇嘛多好！不但可以再进学堂还可以那么威武地站在课堂上，“领导”那么多娃娃。
一天，他仍然趴在学校窗口津津有味地听课。一只手轻轻地拍起他的头。转过身，他有些诚惶诚恐。原来是这个佛学校寺庙的大活佛！
秋珠毕恭毕敬地朝活佛行礼，眨巴着眼望他。
活佛手捻佛珠，脸上挂着温婉笑意，问：“娃儿，你想读书？”
秋珠朝活佛深深地点头。
“有希望的孩子，你是谁家的？”
“我是寺庙南面山寨里巴姆家的。”
活佛顿了下，眼前浮现出几年前那场大雪灾中，寺庙南面山寨里穷人巴姆家的牦牛全被冻死，她家因此一夜之间变成赤贫的情景。那时，他带上喇嘛们冒着大雪进寨子帮扶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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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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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一阵，活佛仔细望起秋珠，说：“好吧。”再没多话，离开了。
落下秋珠站在窗台下发愣。他也不知道活佛的“好吧”是啥意思。难不成要他出家？
后来情况就是这样：十三岁的秋珠被活佛送进了专业学校学习藏文。是活佛指定的学校、定点培养的孩子，不是出家，但规定学成后不能做其他工作，得进活佛的孤儿院教书。
秋珠那个兴奋——将来当老师，这不就是他的理想吗？！
于是他学习认真勤奋刻苦，不几年就学成归来，理所当然地进了寺庙下属的孤儿院，如愿当上一名老师。
只是这个老师跟公办学校有差别，是没有工资的，是慈善学校，里面也都是孤儿和贫困生。孩子们的生活全是依赖活佛在外面东拉西凑才能维持。老师嘛当然就是带着信仰的诚信态度义务教学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呢，就由各自的充满佛教善根的家庭来供养。
秋珠也不例外。自从进学校，他的一切生活都由母亲和兄弟负担。
他们家非常支持秋珠工作。希望他能一辈子为活佛做事，为那些从小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奉献爱心。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年又一年。慢慢地秋珠也长成了英俊青年。
现在，我们的秋珠老师已经到了恋爱的年龄。所以即便内心不想，他沉默英俊的面相和深沉内敛的气质也引来了不少家乡姑娘的钦慕。
洛布姑娘就是其中一位。她在一次家乡的“耍坝子”中爱上秋珠。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2）
当时秋珠带领自己的学生参加家乡一年一度的“耍坝子”活动，地点就在学校下方小河东岸的桦树林里。秋珠让孩子们在桦树林间玩游戏，自己则静静地靠在一棵桦树上，手执小木琴清幽幽地弹曲子。
桦树林间耍坝子的姑娘们皆是看花了眼，无不爱上他的。而最终只有洛布姑娘征服了这个优秀青年。因为唯有她可以顺着小木琴的声音流水一样地糅合着青年的意境唱情歌。歌词的大致意思即是“爱上、约会、温情”里唱的那般。
后来他俩恋爱。
这事起先是悄悄的——他们的相约不会在白天。因为秋珠白天需要教孩子。所以只在晚上，有点像夜晚的星星悄悄地隐蔽在蓝天幕后那般悄然隐晦的样子，在学校下方的小河东岸幽会。
美丽的桦树林自此成了他们相爱的甜蜜家园。有太多的希望、追求与梦想，都化成了金色桦树林，在小河东岸一秋又一秋地灿烂着……
但这期间洛布家发生了很多复杂而难以言表的事。
她的阿哥，像是中邪一样地掉进了钱坑里，在外做了很多违背信仰的事。
有一天，洛布阿哥突然找到秋珠。因为他终是知道了阿妹的情事。阿哥黑起了脸，戴着厚重黄金戒指的手凶巴巴指向秋珠，“你知道你对我阿妹做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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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恋爱，这是正当的！”有思想，也见识过一些世面的秋珠可不在乎没知识，但见识过更大世面的洛布阿哥。
“好吧，就算正当，那么你是真心爱洛布吗？”
秋珠朝洛布阿哥闪烁着眼，“这还用问吗？！”他想这么反问，但没有出口。因为霎那间聪明的青年就反应过来，洛布阿哥既然这么势头汹汹地赶过来，肯定是有事了。什么事？他心中已经料到。所以忽然地他却低下头去，蹲身，沉默起来。
秋珠的沉默助长了洛布阿哥的士气，他开始声色俱厉，“一个真心疼爱女人的男人肯定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罪吧。没有房子，你让洛布住在哪里？住在风里？没有钱你让洛布吃什么？吃风去？没有赚钱的路子你让将来的娃娃们怎样生活？饿死在风里？这些就是在间接造孽！——我想目前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想给洛布幸福你就得离开学校到外面去赚钱，如果不想离开学校，你就得离开洛布！跟你直说吧，我正想把她嫁到外面去，是一个大户人家，有房有车有公司有地产。我这么常年在外奔波，一生也抵不上我们阿妹嫁他一次！”
嫁他一次？难道还要嫁几次？不，阿哥的意思已经透彻：自己的阿妹若是嫁给有钱人，他们家的生活相应地就会跟着好起来。吃的，就不再是纯粹的糌粑。走的，就不再是小小的藏区。
洛布阿哥气势汹汹地把意思表达完，抽身走了。
秋珠望着男人离去，望着他那一身绛红的衣裳，像是着了火烧到他心上。
秋珠坐在荒茫的草原上，瞧着不远处那一排单薄的校舍。孩子们正在操场上活动，声音传得很远，到这边来。再瞧远方的山坡上，活佛的寺庙里响起了唢呐声。隔着雾气隐约传来的还有喇嘛们诵经的声音。又瞧灰蒙蒙的草原深处，东边是他的家，西边是洛布家的山寨。他们两个情人却是孤单的——他家里没有多余的房屋，一栋祖辈传下的小碉楼是他阿哥和嫂子的。从小没有阿爸，他单亲的阿妈没有能力再为他盖一栋碉楼。因为家境实在不好，而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地教书，阿妈需要一生供着他的生活，这已经是家庭里最主要的供养和最沉重的负担。
倘若结婚了就要出去盖房子，他是一直由家人供养而教书的，哪来资金呢？去赚钱盖房吗？在寺庙的孤儿学校是义工没有工资，赚不到钱的。如果真想赚钱那就得放弃学校到外面去做工。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3）
这些对于年轻的男人很现实很残酷也很复杂。而洛布家的房子也不是洛布的，是属于她阿哥的房子，与她不相干。因此他们两个恋人就像两颗星星，悬在天上。
就那么茫无头绪地坐着，秋珠冰凉的手狠狠地掐起自己的脸，他想感受痛不痛。人困到极度时什么感受也丧失了，秋珠只呆呆地坐在草地上任着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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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洛布姑娘赶过来，急问秋珠：“我的阿哥刚才找你，他说过什么？”
秋珠沉默半天，痛苦道：“我没办法和你结婚了。和你结婚就必须离开学校到外面去打工，去赚钱。要不一不能养活你，二没有房子，你阿哥不会同意我们。”
“阿哥不同意我同意！我们离开这里好了！”洛布姑娘说得坚决，她的意思是两人去私奔。
“那我的孩子呢，糊涂的姑娘！别人想离开只为单纯的爱。我们离开要拖上多少负担你想过没有？我的孩子们怎么办？”
提及孩子，洛布姑娘就沉默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谁也放不下那些孩子，包括她。
一阵长久的沉默。
然后秋珠有些无头无绪地说：“……再说，这样弄下去我们的草原我们的寺庙怎么办呢？我们的信仰还能神圣多久？洛布……你说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感化你阿哥，让他清醒，别再做那些违背信仰的事？”
“我没有好办法。”洛布姑娘回答得很无奈。——她的确是无奈的。因为自己已经很多次地在菩萨面前恳求过让阿哥良心回头，但是没有太大效果。菩萨都不能解决的事，她更解决不了。
秋珠盯住洛布，看她很久很久，似乎要把这个姑娘从头到脚刻进心里去，也是不够。姑娘画眉模样的身子，姑娘紫釉模样的面容，姑娘清泉模样的眼睛，姑娘……我的姑娘，这个在桦树林间像金色叶片一样明媚的姑娘……叫我怎么舍得！
他紧紧抱住她。不知多久又放开，却是横起了心，“你说，以我离开你为代价会感动他吗？——让你嫁出去让他有钱。有了钱他还会那样吗？”
“你什么意思！犯傻了？为什么要以我为代价？难道你从来就当我只是个东西，而不是人？”
“不，洛布，为什么你还不懂，不是以你为代价，是以我们，我们俩！你明白吗？离开你伤害的是我们俩，不是你一人——啊呀，我们都怎么了，别争了。也许我们真的傻了。可这是谁弄得我们这样傻？我糊涂了！”
“你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乱了，不清醒了？”
“是乱了，是不清醒。”
“那就让我把你叫醒！秋珠——唉，秋珠……秋珠！秋珠！秋珠！秋珠！”
洛布一面喊一面心里默默数着，一声，两声，三声……
“好了别闹……”秋珠轻声说，转身不看洛布。不忍再看她声嘶力竭的样子。
“不！”洛布姑娘异常坚决，“我要喊你一万声。一万声，雪山也喊醒了，你还不清醒吗？——我不要房子不要吃肉不要新衣。除了跟着你我什么都不要！只穿氆氇只吃糌粑只住牛棚都可以！你还不能明白？还有什么难处？！”
洛布姑娘已经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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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秋珠轻声自语：“难处是，我是个男人。”
洛布姑娘越发哭得凶了。
“回去吧傻姑娘！”秋珠抹开洛布脸上的泪，望她，抚摸，“我没办法。一我离不开孩子。二我也爱不起……我穷困得连爱都爱不起！洛布，真的，你离开吧，别为难我，唉……”
秋珠仰头长望天空叹息。
“我不回去！”洛布姑娘伤心地盯着秋珠。
秋珠的目光从长空中滑落下来，落到学校前方那清寒的雪山顶上。望雪山，秋珠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来：“真要这样吗？你看你能不能攀过那雪山……我们之间的困难，就像那雪山！”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4）
——秋珠这是在努力要把自己扮成雪山一样冷漠不食人间烟火吗？这样洛布姑娘就会知难而退？
不，不是这样的，洛布姑娘知道他！她也知道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实际困难，的确如同翻越雪山。所以除非赌一口气把自己解决了，也就一了百了。
洛布姑娘因此狠心吐出一个字，“好！”然后又恨恨地，“你不答应我，天黑之前我就上雪山去，我，再也不下来了！”
说着已经挥泪跑了。
秋珠没上前拦她。
人一旦进入真正的困境时一切都顺其自然了，或说放任着麻木——实在束手无策时就顺应吧，给我一个大痛的理由，让我从此真的可以狠下心来，放开，放开……
于是秋珠顺应着洛布姑娘重复了她的那个狠心狠意的字：“好！”
言外之意或说：如果你非得作出这样选择，我也步你后尘算了！
不知道男人想到死，是用了多么狠的决心。
那一夜秋珠一直喝酒。喝下很多。虽然是青稞酒也让他烂醉如泥。
洛布姑娘其实并没有上雪山去。她在秋珠学校下方的桦树林间坐一夜，哭一夜。想想第一次相见，是在这样的桦树林间。而自此很多个夜晚他们在这里约会。那些甜蜜温馨的往事像大风中一阵阵抖落的叶子，朝她扑打下来。
秋珠呢，在学校里病了。喝过酒，有两天倒在床上起不来。他的孩子们一个个静候在他的身旁。老师不醒，孩子们多久也不会出声，又不离开，要等到老师醒过来。最大的孩子一直把自己散发着热量的手不停地按摩在老师身上。因为老师的身子好冷，他在昏睡中一阵阵抽搐。
秋珠醒来时抱住孩子泪流满面。
活佛这个时候站在了他屋外的过道里，不进来，因为一屋子的酒气还未散去。
秋珠被最大的孩子搀扶着到屋外迎接活佛。迷失方向的青年一头跪倒在活佛跟前，泣不成声。
“活佛，请您原谅，我已经耽误孩子两天课程。我跟您承诺过，除非我再也爬不起身，不然不会丢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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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活佛说，“你不是对我承诺，你是对自己的良心承诺。起来孩子，你没错。”
“可是我想……”
“有很多事，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孩子，你做的，是你没想的，想多了你不能做到现在——跟孩子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十五年。”
“是啊，都十五年了，这么久你都在想吗？——要是老那么分神地想，你早就放弃了。”
“我……”
“好了孩子，你偶尔的恍惚，菩萨会原谅的，你明白吗？”
可是秋珠想对活佛说的并不是忏悔，而是：我想和洛布结婚！
于是他在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能说违心的话！不能说违心的话！这是在活佛面前，在菩萨面前，我要说真话。我要和洛布结婚！我要说出来！
但最终还没等秋珠说出口，活佛却是一把紧握住秋珠的手（这是多么深刻、多么沉重的信任），“我知道你终能明白！这个学校，这些孩子，能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你已经陪它十五年，你是经历的！”
秋珠哽了下咽喉，声音低得像尘埃落在地上，“是，活佛，我明白……”
秋珠和洛布，他们的爱就成了这样：在当年秋季桦树落叶飘起的时候，秋珠终是向洛布姑娘表明心思：不管怎样自己都会一辈子留在学校。已经在自己的良心面前、活佛面前、菩萨面前拿三宝发过誓：今生今世要和孩子们在一起。
所以我才在学校下方的小河东岸遇见心神恍惚的洛布。她在桦树林间呆坐三天，呆望秋珠学校上方的雪山三天。我陪她三天。
桦树林间的忧伤爱情（5）
最后一天，天气出奇的好，桦树灿烂的落叶像满地金子。我们坐在上面。洛布姑娘背对着我。她已经不望秋珠学校方向的雪山，她在望雪山下方活佛的那座寺庙。
有风吹过时，我听到寺庙里传来幽幽的诵经声。有两个红衣觉母（[：觉母，此处意为尼姑。
]）从我们身旁的林子间悄然走过。她们脸色白皙，清秀，轻盈的脚步像是出行的燕子。
[后记]
这些天里我再来小河东岸，桦树林间不见了洛布姑娘，只有大片大片桦树叶坠落在身旁，发出沙沙声。有时我感觉这些生性轻灵的东西扑下来急促而纷乱，满是火药味。挥泪落笔写了些句子，为洛布姑娘。
1.《雪山下弹唱的青年》
雪山下弹唱的青年
眼睛像琥珀
歌声清泉样地流淌
一直到天边
我站在东边那草原
佯装听不见
只有天上的神鹰知道
这是一场无法躲闪的情劫
一直望
随着他的歌声
目光无限地流浪
一直思量
经幡璀璨的草原
能否托起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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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
康定情歌被折多河水覆盖了去（[：折多河，穿越康定城的一条河。
]）
再也听不见
心情是跑马山上的草儿（[：跑马山，在康定城边。折多河绕它而过。
]）
乱成一堆
哦！我的青年
当月光也要抽身离去的时候
我再也不敢乱猜
哪怕你的心思一点点
害怕相思被凝结
变成霜花
一遍一遍
（觉迟作）
2.《爱，让我望不到头》
高高的雪山下面
年轻的我经常走过
走也不是为了赶路
只为一次短暂驻守
深深的山崖下面
多病的我也要路过
路过不是为了猎取
只为心中那把忧愁
离去的时候
一边走一边转身回头
远方那雪山
是什么让你如此肃穆
让我无法遐想
远方那青年
是什么让你变成雪山
让我望不到头
（觉迟作）
3.《秋珠，今生无缘的人》
在往西去的雪山脚下
我看到一座温暖宝殿
秋珠，我的学校
秋珠，我的孩子
我像是拾到一件珠宝
如果十五年的日月
比不得雪山顶峰那万年积雪
我的心，却已经飞越千万年
在这样的地方
什么都很夸张
就像东岸林卡里
我的梦想
就像你寂寞在窗口前
仰望东山月亮
秋珠
是什么样的信仰
支撑你的孤独
走到我们相逢的地方
而我不知道你手里的教棒
还能为孩子们多久地敲响
黑板上
一抹一抹粉笔的尘埃落下
纷飞中变成花
在孩子面前开放
亲爱的秋珠
这是你永远的梦想吗
爱束手无策
通夜的月光让人辗转难眠
到窗前来吧
推开窗秋珠你来看
天空中那一颗嘎玛（[：嘎玛，星星。
]）
会为你闪亮
爱的那一个人
会终你一生梦想
（觉迟作）
2/桑烟，月亮——仓央嘉措情歌
藏传佛教格鲁派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一生写过很多凄美情歌，被今天的恋人们当做了经典爱情挽歌，惹出了多少眼泪多少祸事。就一个玛吉阿米，引来多少痴情男女带着她的凄迷与渴望，坐在八角街头发呆。敢说，没有一个藏地迷不为六世痴迷。就像当年他痴迷玛吉阿米一样。在这样的地方写诗或写歌，似乎不附带点六世风情，就散失少许高原灵气。那六世高僧就这样活到今天来。
他的一生，短暂华丽，不能三言两语说清。有关他的传说已有太多，相关的是政治迫害，又归咎于情爱。他与民间女子的恋情是当时布达拉宫的官署们找到的致命理由。相传他白天穿着圣洁僧袍在宫中执政，夜晚便悄悄脱去，换上绫罗绸缎的贵族衣裳下到民间，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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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夜幕时出门，等约会回来却下起一场大雪。他从雪地上回，落得一路脚印。布达拉宫的侍从循着脚印追踪到他屋里。高僧的情事因雪地上落下的脚印而暴露。宫廷里政治斗争便以此为据，愈演愈烈。从此厄运当头，高僧最终沦为牺牲品，落难青海湖畔。
因他一生荣辱之悬念，于今天，便有一些多愁善感之人借高僧情爱为话题，自觉或盲目，自怜或怜人地为世间情爱呻吟一番。——当我们无法处理和面对现实情感时，只好把它寄托在传说的爱情里，或凄迷或忧伤或虚幻，在恍惚的情结中虚耗时光。这是情感通病，无法抑制。也许原始的仓央嘉措情歌并非今天人们传唱的那般浪漫或凄迷绝世。只是我们虚妄的心思虚构得足够传奇，它就美到了足够迷离。
仓央嘉措情歌（1）
1.在那东边的山顶上
白亮的月儿升起来
姑娘那明媚的笑脸
渐渐从心底浮现
2.耳鬓厮磨的童伴
即将越过山冈
我愿化作和风
万水千山送他
3.你是素净的白花
我是灿烂的红花
倘若情投意合
尽在风前月下开放
这是仓央嘉措情歌里最著名的句子，也是情歌之开篇。他的一生开篇便与女人相关。情歌里的“童伴”有说指仓央嘉措和他的初恋情人。他们本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有着“耳鬓厮磨”的情分。
仓央嘉措两岁时即被暗中认定为转世灵童。因历代转世灵童在寻找过程中总充满曲折，阻碍多多。所以依五世达赖喇嘛遗嘱，六世灵童不能过早暴露身份。因为孩子太小害怕暴露出来会被心怀叵测者算计，所以只在暗中培养他。故灵童在十五岁以前一直与俗人一起生活。
1697年，在俗世环境中成长到十五岁的灵童突然被接到拉萨坐床。进入布达拉宫，一切陡然剧变。少年本来已经习惯于民间世俗生活，心中已钟情家乡的一位姑娘。可转眼之间亲切的世俗生活突然被截断，他与相爱的姑娘分开。在宫廷，生活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从身旁侍从到师长，从生活起居到诵经学习，皆是等级森严不如以往那般自在。
4.向露出白齿微笑的众多女子
普遍地看上一眼
那位羞涩的姑娘
她目光流转时
从眼角间射上少年的脸
5.若是随你的心愿
今生与佛法的缘分必会断绝
若是往那空寂山岭云游
又把你的心意违背
此时，仓央嘉措已经从民间乡野进入庄严肃穆的宫殿。这中间的出入，那个前后截然不同的生活，过渡中要怎样磨合，仓央嘉措道出了他的复杂心理，他念经时的状态和那不静不定之心。
坐下来，仓央嘉措想用高僧大德们惯有的普度众生的慈祥目光观望他座前的信徒，没想到儿女情长的俗世之心油然而生，那姑娘本来虔诚的目光却撩拨了他俗心的情欲，令他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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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心态搅乱了他的修行，让他犹豫、挣扎。他在内心呐喊：我的姑娘，你要我怎样？若是与你长期相守，今生与佛法的缘分就要断绝。若是安心修行，那只能离开你。世间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辜负佛祖又不辜负姑娘呢？
这个出入之情我难以决断啊。
6.默想佛祖的面相
心中却不能显现
姑娘娇美的脸庞
时时隐约地看见
7.若以这般的进心
用在无上的佛法
即使是今生今世
肉身也修成佛像
当修行之心被搅乱时，有一番挣扎。仓央嘉措心中尤为混乱。本来是凝于观想，他却不能安心。观想时，那个在俗世里与他有过情意的美人面相时时隐约浮现。这样的修行又怎能精深圆满呢？
要是能把想姑娘的心思用在修行上，可能今生也能修成菩萨吧。
此间仓央嘉措情感深陷。他为此写过很多情歌。
8.最好不曾相见
免我如此爱恋
最好不再相知
免我时常相思
9.软玉似的姑娘虽在怀里
却不能测知她的思想
只在地上画个图案
天上的星斗如何算它？
10.白布的经幡旗
高高插在山冈上
我的情人走向哪方
吉祥的风啊
望你也把旗儿吹向哪方
11.自己意中的人儿
若能成为终身伴侣
犹如从大海底中
寻得一件宝贝
12.美丽的蜀葵花儿
若愿作那供奉的祭物
请把我年幼的松石蜂儿
带进你的佛堂吧
13.邂逅的可心情人
是那肌肤皆香的女子
犹如拾得一件白光松石
却又为何随手丢失
14.洁白的云端里面
现出一座珊瑚宝塔
若无阳光照射
没有机会见它
15.登上东山望西山
直觉西山草盛旺
年轻的心儿随风荡
仓央嘉措情歌（2）
心意向往那一山
16.桃子可了我的口
桃花迷了我的眼
这旺盛的桃树下
就让我借度一宵吧
仓央嘉措出入拉萨街市，看见一位可心姑娘，便有意要留下来与她共度良宵。其实在这段时间里身为布达拉宫的首席，仓央嘉措地位显赫却不能自由施展权力，致使他对宫廷失去信心。因此自甘消沉，最后化名宕桑汪波，成了拉萨街头的浪荡公子。
17.有腮胡的老黄狗
心比人伶俐
请不要告诉别人
我薄暮出去破晓归来
仓央嘉措身为高僧的时候，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对俗世生活的向往。他想办法在布达拉宫一侧开辟了一道便门。夜间从这里出去，下到拉萨街头与自己中意的情人约会。天亮后再回到宫中。
他告诉侍者，我天黑后外出，天明前回来。这个事只有你知我知，请你不要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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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知向他开放欲望的便门，最终成了生死之门。
18.将帽子戴在头上
发辫抛在背后
一个说，请慢走
一个说，请留步
一个问，你心中是否悲伤
一个答，不久又能相会
19.薄暮出门寻找爱人
哪知破晓下起大雪
住在高城布达拉时
怎记得仓央嘉措会在这边
20.如今困在宫墙外面
我这冒名的宕桑汪波
足迹印在雪上
秘密将会露泄
仓央嘉措夜里外出时为防被别人认出来，化名为宕桑汪波，并戴有假发，故有“将帽子戴在头上，发辫抛在背后”。后人也有传说高僧是被拉藏汗逼出宫后，只能如此装束。但不管哪种说法，高僧曾是有过戴假发和夜间从便门出入的习惯。
有一天，他夜幕时出门，等约会回来却下起一场大雪。他从雪地上回，落得一路脚印。布达拉宫的侍从寻着脚印追踪到他屋里。高僧的情事因雪地上落下的脚印而暴露。
21.人们说我的闲话
我心中承认是对的
我少年琐碎的脚步
曾到过女东家的店里
22.躁急和暴怒联合
将鹰的羽毛弄乱了
诡计和忧虑的心思
将我弄憔悴了
23.叫（你）是叫不应的
因为风把声浪吹散了
看（你）是看不见的
因为山把我的眼睛阻挡了
情事被露泄后，很多人背地里开始议论。仓央嘉措并不辩驳，他自认不讳。
“躁急和暴怒联合”，是指两派之间的宫廷斗争搅得仓央嘉措夜不能寐。
两派，一派是当时执管宫廷实权的核心人物第巴桑杰嘉措，一派是当时蒙古人在西藏的势力，都有篡夺之心。仓央嘉措心上又被自己的情爱所困，因此哪有不憔悴的。在被控制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化，内心的那种憋屈或许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
24.十五的月儿
银光亲上我的脸面
乌云啊
你何苦把它的娇颜遮
25.东山的山峰头
层层云雾蒸腾
莫不是我的仁真旺姆
她在为我烧起神香
薄暮出去、破晓归来，因为雪地上的脚印而情事暴露，也许仓央嘉措此时心里特别难受。乌云意为来自宫廷高层的压力。不知此时高僧身处哪里？也许是静坐在布达拉宫最高的僧舍里，透过僧舍那厚重的木窗望远方山峰。山峰云雾缭绕，不由得让他浮想翩翩：那不是云雾吧，是中意我的姑娘在为我烧桑烟。
我们已经无法追索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里一面修行一面留恋俗世的压抑生活，那会是怎样的煎熬。但愿这一切只是后人臆想。
26.白色的野鹤啊
请将飞翔的本领借我一借
我不到远方去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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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到理塘去下就回来
不管当时布达拉宫的权贵承认与否，后来的七世活佛确是以仓央嘉措的这段句子为基础，在四川甘孜州的理塘县寻到转世灵童。
相传高僧圆寂后，整个藏地人民皆处于悲痛当中。后来听说他的转世在理塘找到，众人皆大欢喜。因为是根据这段句子而寻找到转世灵童，所以它就成了名句，在藏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桑烟月亮》
上
1.云卷云舒
又是三百八十年
望我东山月亮
亦如那年初升
我猜想它这么日夜轮回
是不是因为我的信念
我的月亮！
日后我化作青海湖
那么多映衬
够不够你一生韶华
2.花开时节已经过去
多少年后我还在想
如果不是那场雪
我能不能把
经幡连接到月亮之上
3.那一日听你说
若要做那觐见的供物
你愿做一朵蜀葵
专供我的佛堂
我心乱成无数想象
若是随你心愿
今生与佛法的缘分必会断绝
若是往那空寂山岭
又如何灿烂格桑花
4.雪花坠落前夜
我忍不住地一次到达
却忘失了雪会背叛
那一夜圆满一生的遥望
才知道不是雪地
是天容不下初生的月亮
5.有一天爱变成桑烟
在拉萨的大街小巷弥漫
恋人们拿我的隐私晒太阳
布达拉在一旁沉默
佯装懒得猜想
九十九级台阶
一层一层的坎
一层一层的伤
下
1.我耳鬓厮磨的童伴！
那一年离别家乡
是多少个惆怅
已经转过山口
心却如风空荡
你玉雪模样的脸庞
从此烙成东山月亮
2.此去路之曲兮此路苍茫
浩如烟海
是我那少年心思
经得住多少风霜
3.拉萨的红墙下
转经人成千累万
我家乡的姑娘
比黄金还难寻上
我因此绝望成黄鸯
一身尊贵佛袍
从此陌路天涯
4.叫你是叫不应的
因为你在远方
看我是看不到的
因为布达拉深邃如山
我就这么在日月里阴阳着
壮个傀儡的阵势
写点忧郁的情诗
猛然回头望望
风不作声息地一吹
却滑落了一生
雪不作声息地一落
就临界来世
5.转经的路上
那一夜雪花
发丧一样
是多少因果铮铮坠落
青海湖畔
我手捻一百零八颗念珠
一颗一颗地散
散到桑烟里
变成日后
无数是非想象
（觉迟作）
3/俊眼若是明犀时，请你朝我望一望
多么华美的衣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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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耀在青年身上
亲爱的姑娘
俊眼若是明犀时
请你朝我望一望
多么明媚的阳光
扑朔在青年脸上
亲爱的姑娘
身心若是荡漾时
请你把我想一想
衣装里的春秋
许多年前，我在南方的寺院里结识一位叫登措的藏族青年。
那时他是个清朗的小扎巴（[：扎巴，此处意为和尚。
]），二十多岁，不像藏地人。因为皮肤白皙，又不是小白脸的那种，是一种长期处于深寺当中修行的僧人那种带着灵气的细白，透着些许香火气息。这样，他就给年轻的俗人制造了一种惯有的姿态：一看就能让人进心，但又不敢对他乱心。
的确，对于僧人之容颜俗人是不能过多直视的。不能过多看他的眼，听他的声音。因为你看他的眼睛时，他可能闭上了。你听他的声音时，他可能念经了。你想他的面相时，他是出家人。所以姑娘们对登措小扎巴似乎也不敢多添一份心思，因为有仓央嘉措的例证在前头，他是姑娘们心中的梦，又是一道美丽的坎。
登措小扎巴就这样成了天上的浮云，淡淡地，轻轻地飘在半空中。他给我的感觉即是如此。不过我们倒挺投缘，见面时会谈论很多话题，包括佛学与世俗。
只是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因为他常年游历在外，近两年基本见不到他，也打听过，得到的消息都是飘忽的。
今年有一天我在拉萨街头撞上个人，望半天，如果不是他先招呼我，我断定不敢出声，以为登措还有个同胞兄弟。
登措穿着一身白亮休闲服，头戴太阳帽肩背旅行包，一身纯粹的休闲青年打扮，在拉萨街头溜达。
在家乡时常听一朋友开另一朋友玩笑，出口即是：“小兄弟，你还没有离婚？”看登措小扎巴这么一身俗人衣装，我暗下笑了，套朋友之言朝他开起玩笑，“小师父，你还没有还俗？”
我看登措望着我窃笑。其实我对他并不敢太多造次，本意里并不敢对他口出如此冒昧之言。但没想到他好像倒挺希望我引他深入这个话题，反问道：“你看看，看看我这形象是不是还俗了？”
我扑哧笑了。要说他还俗我是不信的，早些年他那一身清朗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在我心底。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登措过的一直就是不同的衣装生活。他穿僧袍时是一种生活，穿休闲服时又是一种生活。而两种生活截然不同。
在内地时，他诵经文，正经八百。在拉萨，他做生意，讨价还价。
喇嘛也做生意的，他做买卖珠宝的生意，就是把藏地过去民间富人家的宝贝收上来，再倒卖出去。
我想我今生最大的盲从就是凭人的面相气质，附上自己的臆想揣度，来定位人。这是错误的，登措就是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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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后来又很少见到登措。我在藏地一经过登措的家乡都要留心打听一下，但获得的消息更为飘忽。说得远的是他在尼泊尔或新加坡，说得近的是在北京或拉萨，说得悬的是他有女人了。
九月份我再次路过他的家乡，还未打听却是碰到他本人，竟然还真还俗结婚了！
在一场寺庙的大法会上，他领着他的年轻妻子虔诚地向寺庙供奉钱物。好像这一年轮到他们家供养山寨的寺庙。这是他们祖辈沿袭的规矩。所以他把自己做生意时攒下的大半钱物都供养给寺庙了。非常地诚心实意，朝着菩萨五体投地长磕头，恨不得把身子变成一缕空气也要供给菩萨。
后来他从长磕头中起身来到我身旁。望着我不说话，只是窃笑。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真的还俗。他的窃笑就变成了严肃的笑，对我悄声说一句：“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寺庙，一生都会在这里。不同的只是身上换了件衣衫，身旁多了个人。”
顿了顿，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自豪、神秘又认真的神色，“这身旁多出的人也是菩萨的意旨，是我在圆满她，也是她在圆满我。说来也巧，原本我是个喜爱穿戴的人。那一年寺庙开法会，我一身盛装装扮齐整，只感觉人那么高大、威武，骨子里都透出明媚的阳光气息。走在高高的场子上，就看到参加法会的姑娘们个个朝我闪烁着眼神在笑。心下有些冲动，姑娘们越是朝我笑，我越是想多多地表现。当时我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有渴望姑娘家欣赏我的冲动呢？可能那时起就生成俗心了吧。不久就有姑娘主动向我表达心意。我让她不能说出去，并一次次拒绝。可每次拒绝她都意志坚定，说将会用一生的时间等我。之后的几年她真的不去嫁人。我实在被她感动。想想也是，不管是俗世还是寺庙，我们用心灵来修就好，因此就还俗了。”
原来登措青年还经历过如此浪漫又纠结的情感历程。我想是不是他在拉萨穿休闲服时就已经还俗了呢？不过他这也是“身子跟着人，灵魂跟着佛祖，心里供着灯”。
我觉得他是真的参悟了。因为终于真实起来，过两种衣衫里的生活，得需要不停地换衣，换姿态，这是很累的。真实起来，放开，是放开一种生活并不是放纵心灵。他只是在俗世里修。也许这样更有希望。
4/我未曾相好的女人
我未曾到达的地方
只有那天边的仙女湖
我未曾品尝的食物
只有那雪山的狮子奶
我未曾相好的女人
就是那珠姆王妃了
人类自从进入文明社会，一切便有了约束，包括情感。有时候我们需要为某些“泛滥”正名，比如发自人性本真的那种天性激情。上面情歌所表达的便是这样一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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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里的青年，对于情感的热情，或说贪婪，并不是受那俗世侵染，而是由天性而发。自由奔放，无拘无束。那种坦直，何其明朗！
他的心绪，激情澎湃又率真自然。你看，那仙女湖因为是在天上，所以我才未曾到达。那狮子奶只在传说中，因此才没能品尝。这些因为可想可望而不可即，我当然不能去痴心妄想。但除此之外，对于我心爱的女人，除非是超越我的能力之外，比如君王的女人，不然我总有信心追求得到。
牦牛的爱情
草原远牧点上有位青年，名叫大吉。
他是我一位学生的阿哥。我在一次家访中结识他。后来又因多次家访，我们成了朋友。
大吉算得上是位标致的草原青年。与一般草原人头盘英雄结不同，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总是散漫地飘在肩上，风吹得乱乱的，像个浪子。熟悉之后，我便给他取了个别名：草原浪子。但是，每每见大吉，透过这“浪子”的目光，我总能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明亮。明亮得像草原上方的天空一样。
大吉每次遇见草原上年轻的姑娘，不说成是他前世的表姐，就说成是今生的表妹。从来不会沾上堂亲。问他为什么，他说堂亲是一家的，没隔出三代，相好也不成。
也是这句坦直的大实话，叫我怀着探究之心对大吉的情感多多留意起来。
大吉虽然已过“成家立业”的年龄，却仍然单身。
是找不到相投的？
这倒不是。原来，自小生活在草原上的大吉对那种固定对象的婚姻方式并没有太多概念。他认为只要两情相悦，在一起就可以了。
后来有一次，开学的时候，我去远牧点接大吉的阿弟回学校。大吉一见我，便问，能不能容阿弟在草原上多待几日，帮他照看牦牛，回头他会亲自送阿弟去学校。
我问他有什么紧要事，他朝我窃笑，道出实情，过两天西边草原就会“耍坝子”，其中有赛马，那时有多多的姑娘会去观看，他要赶过去。
我一听就明白了，直白地责备起他，“大吉，你也应该收敛一下情感了，这样下去，是不是太泛滥了？”
大吉青年很不理解，反道：“你也太复杂了吧。我从来没想过和一个女子相好是在伤害她。她如果认为是伤害，肯定是不同意的。看到喜欢的，就要去追她，追不到是另外一回事。追得到，就要在一起，我就是这样的。”
为自己一番辩驳之后，大吉望着身旁成群的牦牛，大笑道：“我嘛，就是牦牛，牦牛的爱情就是这个模样嘛，哦呀！”
大吉露出两排洁白牙齿。他明亮的眼睛朝着我闪烁，闪得我无话可说。
但没过多久，大吉对我吐出了实情，“其实嘛……我很早就相中了西边草原上的一位姑娘。她是位好姑娘，多多的小伙相中她，但她都看不上。如果能和她相好，我以后就不找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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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想固定对象了？”我有点怀疑。
大吉倒很爽快，“这个要看两人后来的相处。但目前最紧要的是追上她。”
“那要是追不上呢？”
大吉信心百倍地说：“我跟你说过的，我是牦牛嘛。”他的言下之意是：牦牛要做的事，做就是了，从来不会有所顾忌。
起先大吉并没有“到位地”追上那姑娘。主要原因是，那姑娘是在草原之外生活过一些时日的，见识多了，就与别的草原姑娘不一样，也因此才显得格外突出，成为众多追逐新潮的草原青年追逐的对象。自小就没离开过草原，文盲而率直的大吉哪会思考这些，只是第一次相见动心，便放在了心上，一直想找姑娘表达。岂料人家姑娘早是听说过大吉的，虽然非常欣赏他的相貌与个性，但也非常介意他对于情感的任性。姑娘回复他说，若要两相交好，大吉必须改变自己的形象和对待情感的态度。
大吉好生委屈，内心憋得慌，跑来与我诉说。当然，他在我这里得不到答案。因为青年对于情感的态度，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理解之外。但大吉并不气馁。打得最紧实的心结，落在心头便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因此，他更加执著地追随着姑娘。
最终姑娘被打动，接受了他。
不久姑娘便有了身孕。这期间姑娘要求大吉搬家。大吉先是不同意，后来还是卖掉了所有牦牛，带着姑娘到一个牧民定居点安家了。
作为朋友我偶尔还会去看望大吉。再见他时，发现当初他那明亮的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份幸福的神色。
“我未曾相好的女人，就是那珠姆王妃了。”细细想来，大吉应该是找到了他的王妃。
5/菩提树下我再等你三生
《菩提树下我再等你三生》
在草原的花丛中间
有只采集花蕊的蜜蜂
忙碌的蜂儿
你能看看我吗
倘若可以相爱
你我间的恋情
不要告诉别人
在雪山的森林里面
有只唱着情歌的画眉
慈心的画眉
你能爱上我吗
倘若以身相许
你我间的约定
可以悄然进行
用心在崖岩刻下誓愿
远行的恋人
如果这一生的等待
不够你行程漫长
菩提树下我再等你三生
《月亮上升的时候，我们就是夫妻了》（[：《月亮上升的时候，我们就是夫妻了》是觉迟根据当代诗人高平先生的一组叙述爱情的长诗《大雪纷飞》改编而成。借先生长诗之意境，觉迟把它转化为简短的歌谣形式写出来，别有一番意味。
]）
月亮上升的时候
我们就是夫妻了
可是现在
流星划破了夜空
夜空破了
月亮会不会从缝隙里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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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那么灿烂
却突然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
还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
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1）
他其实叫邓祥，可是他说他叫东栙。她其实叫小莹，可是遇到他就改成小港。他是在跌入苍茫岁月时认识她，可是偏偏对她说：“你是我土生土长的伙伴。”她说：“好，那你带我回家吧。”
回家，家又在哪里呢？东栙第一次相遇小港时就这么冒昧地问过。
原话是这样的，东栙抓住与小港握手的机会对她说：“你好，我像是前世里就认得你！”
“是的，我也一样。”出于礼貌小港用夹杂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这样回应。
东栙脸色陡然由礼貌中的优雅变为惊讶，“听口音我们同乡吗？”
“你是……”
“我是东乡人。”
“东乡！”小港差点叫起来，立马换成东乡话。
“果不其然！”东栙感叹不已。
“呵，是是。”小港频频点头，稍不经意问一句，“你经常回家吗？”
东栙却突然跌入他的惯有状态——间歇性失忆了，反问：“回家？家在哪里？”
他们之间的那些事就这样无可救药地开始了。
一切归咎于东栙的意愿：他的心目中装着一个与现实生活不一样的家，他一直在寻找那个家，但一直找不到。
而小港认为自己能够帮他找到。这一切又归咎于小港的工作。原来她在一座高大雪山下的孤儿院做义工，就是像父母那样带孩子。东栙之所以第一次见小港就要拉她的手，因为他感觉她像他的母亲，而小港非常乐意这种感觉。她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孩子们都叫她阿妈。听得多了她就以为谁都可以这么称呼她。
她似乎把东栙也当做了孩子。
而让东栙激动不已的是小港竟然可以工作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还是在雪山下面。他说：“很多时候我都有一种感觉，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要走向何方，面对迷茫的前方怅然若失，失意得很。”
他问小港有没有这种感觉。
小港心头一动，她太有这种感觉了，但肯定早已经过去。那是在上高原之前，她为去不去雪山下孤儿院做义工的事儿深陷东栙目前的状态里。
东栙说：“虽然无比失意，但每次在梦里我都会梦到雪域之光，当我看到它，又好像看到了家乡，我经常会有这样错觉。在创业之初的日子里，经常午睡醒来时，在恍惚之中找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去路，好迷茫啊。冥冥之中我就感觉雪域之光是我的归宿。好奇妙的境界，让我这些年好迷惑。”
小港听东栙这一番话却是不应声。其实东栙说的那些情绪在她看来，就像她手里用过的一支钢笔，身上穿过的一件衣衫，那就是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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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东栙这席话让小港知道他是个商人。
小港暗下纳闷：商人热爱诗歌，是不是个笑话？
对，忘了说，小港其实是在诗歌会上认识东栙的。他们都热爱诗歌，并乐此不疲。因为诗歌他俩相遇在一个美丽的城市里，他将会逗留三天。第一天参加青年诗歌讨论会，第二天诗人间自由交流，第三天旅游观光。
东栙仍旧沉迷于他的想象，“我是多么向往雪域高原啊！多想亲眼看看那些雪山，草地，牛羊，牧人。听听牧人们在草原上高歌——我喜欢那种纯粹的空旷的草原牧歌！”东栙面色因激动而泛起淡淡红晕。
小港专注地望他，像母亲望滔滔不绝谈论理想的孩子，她以为东栙还会滔滔不绝。
但是接下来东栙突然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小港有些不解，问：“怎么了？”
东栙闷闷地，“可是……我是去不了，也听不到那样的歌声了。身体非常不好。有很长的日子我听到医生在背地里对我的家属说，‘他不能再这样做事业，你们应该劝他长期休息。’”
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2）
但东栙说不做不行，他的手下有那么多善良而优秀的员工，创业期间是他们陪他一路走过来，不能说散就散。他打算在自己休息之前把公司股份化，分给每位员工，并且要维持到员工们能够独立撑起公司时才能休息。然后他想到雪山下的山谷里去生活。有一个相爱的人朝夕相伴，有三五诗友常来常往。他将种菜，吃粗米饭，写诗，睡在雪泉边。
目前他正想努力把公司转型，他让他的员工们等待。可是他的家人坚决反对——谁愿意把辛苦打拼的家业分给外人？所以他与妻子争执不下，一直没有结果。
现在东栙满脸愁苦，“我好累，无时无刻不想逃离，心中一直向往能在雪山下隐居起来，向往那样的生活那样的家……也许有一天全世界人都找不到我了。”
小港这回才真的被东栙的话震住，眼睛好像湿润起来，顿了半天，说：“东栙，我给你唱歌吧，草原上牧民们天天唱的牧歌。”
她唱起来，用纯粹的草原藏语。东栙听得似懂非懂，并没有刚才说起牧歌时的那份激动，却是沉默在小港的歌声里。
因为歌词太长起音又高，唱着唱着小港就有一种竭气的感觉。她好像哭了。
东栙一直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又像是没了心思听歌。好久，他望着地面说：“你知道‘栙’的意思吗？就是船，我经常会梦到自己是一条船，漂在一片汪洋大海上。漂啊漂啊，有一次，在迷蒙大雾中隐约看到远方有座灯塔，我朝着它前行，不久就来到一个小小的港湾。这港湾好宁静啊，像一位慈善女子的胸怀，让我感觉无比温暖。后来就见得一位姑娘，她的音容笑貌倒映在水面上，她说，我叫小港，就是小小港湾，你要停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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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栙开始要求小港，“我可以叫你小港吗？就叫三天行不行？”
为什么东栙要求叫三天呢，因为他们的活动是三天，然后就各奔东西了。
小港说好。她有些伤感。
在东栙无数次地叫着“小港”的当天傍晚，东栙从宾馆消失了。
已经天黑，小港在城市里到处寻找他。穿过阴暗的胡同无人的深巷空荡的街口，她终是在城市的一个人工湖旁找到东栙。
小港激动不已，抓住东栙说：“我还是找到你了！要记住，如果真有哪天你让全世界人都找不到，一定要让我找到，就像今天这样，给我这个承诺好吗？”
东栙轻声嘟囔了句：“现在的人都不会相信诺言了。”
小港认真地回他：“可我们都是传统的人，我相信。”
但是东栙说：“我不想再见你了。”
小港望向东栙，愣上半天才问：“为什么？你要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东栙没说理由，他打了个比方：“起初我的度量并不大。占有欲和私心都很严重。我的创业是从长江运输开始的，这就需要拥有大容量的货船。但我没有。那时看见江面上那些庞大的运输船只，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拥有它，又那么渴望，就时时坐在江边望它，天天因为得不到而备受煎熬。后来实在忍受不住那种渴望的折磨，毅然离开长江不做运输了。一直，我以为这样的小心态会因为事业的扩大而消失，我将变成像菩萨一样能装下天下之事，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从前了，回到创业初期那个贫困时代，我不是指经济上，是指……”
“好了。”小港打断东栙的话，“我这么寻找你，有些累了，要回去休息。”
东栙意犹未尽，他还想说话，但是夜风很凉，他发现小港的脸色因为夜的寒气而苍白疲惫，脱下外衣披到她身上。
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3）
小港把外衣还给东栙，朝他从头到脚望一遍，低低地说：“你这个身体还能照顾别人？你自己穿得暖和一些就好了。”
东栙神色黯淡下来，应声道：“是的，说什么也没用，这个身体像是过不了冬天的小鸡崽儿，还有什么力量来关心别人？——是不是我让我的员工们那样等待，会没有期限？现实生活中有些东西真是太困难了，难以割舍啊！”
小港认真地说：“那么东栙，你仍然坚持让你的员工等待吗？我觉得任何人都不需要等你来安排，等你来拯救。其实是你需要有一个人等你，带你回到心中的家。”
东栙反问：“那我是不是也会让这个人像我的员工一样，等我一生一世也等不到呢？”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愿意等你，会真心和你回家，而结果是这一生一世也不成双的话，佛说有三生的，她肯定会等你三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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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嗯，如果我将来出家了……”东栙仰面望天，“我经常在想，五十岁时我会不会出家？”
小港有些吃惊，紧问：“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这样地寻找家，时限最多在五十岁，过了这个阶段就不想再寻找了。想想那时生活对于我还有多少动力和意义？”
他们说着走着，就来到一处卖唐装的街道。
东栙说，我要买一件唐衫。我梦里时常看到自己身穿唐衫的样子。
小港就拉他钻进人群中。
在一个唐装店里，小港看东栙穿起唐衫的样子在那里迈步作秀。他身材清瘦，面色清凉，走起路来端正而优雅，好像上世纪自己祖父私塾里的文弱书生。她惊叹不已。不知道他怎么就能把唐衫穿出这样一身书生气息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又能走出这样一款标准的书香步。
难道是天成的？
小港突然对东栙的身世产生好奇。
出来时东栙要脱下唐衫。小港说别脱吧就这么穿起来。东栙说好，其实穿上唐衫我感觉生活在遥远的时代里，身子轻盈得像要飘到月亮里去了。
小港就抬头望望天。她看到天上有一轮模糊的月亮。
东栙说：“城里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真正的明月在郊外的山上。”
小港问他：“那我们今晚能不能去呢？”
他们就这样走出来。满街的人撞来撞去。东栙非常爱惜身上新衣，总是刻意地避让着，于是走得有些乱，不知是心情乱还是脚步乱。他俩走出商业街拦上出租车出了城。
夜慢慢深暗，月亮躲在云层里不出来。
小港说，今晚我要在这里坐一夜，等月亮出来才回去。她开始问东栙：“东栙，别说我冒昧，你能跟我说说相关你的事吗？”
东栙问：“我的什么事？是要告诉你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小港说：“什么都可以。”
东栙的目光似乎沦陷了，“如果是我的身世，我想再也找不到了，包括我的姓名。我出生的地方，那是一片浓荫覆盖的村庄。村庄前有起伏的田野，丘陵与河流。母亲是位健康而勤劳的农妇，但是少年时期的我体弱多病。母亲对我充满怜爱。爱到深处时更是害怕，总担心这样的我不会长大。她经常会坐在秋日的树荫下望我，泪花盈盈，暗下纠心：这个孩子他还能过完这个冬天吗？是的，就像院子里那些小鸡崽儿——我们家年年秋天时会养一窝小鸡崽儿。有鸡崽儿一出世就病焉焉的，身上羽毛长不全，赤着翅膀。因为翅膀赤裸没有保护，所以一到冬天就在严寒中冻死了。母亲知道这样的鸡崽儿挨不过冬天，却要拼命给它喂食，对它叨唠：多吃点吧，吃多多的，这样就能挨过冬天，然后她眼睛湿润地望望我……这个似乎也挨不过冬天的孩子，他却在十岁那年的冬天里……送走了母亲。从此他就再也找不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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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4）
“找不到家，我也慢慢长大，开始创业。”东栙竭力从回忆的泥潭里爬出来，话锋一转愣头愣脑问小港，“你说多大失去父母的算是孤儿？”
小港思索了下，说：“没有年龄限制，失去父母的人就是孤儿。因为心失去了依靠，它孤单了。”
东栙满意地点点头，“嗯，那我是地道的孤儿。我四岁时没了父亲，十岁时母亲就走了。孤儿就是无依无靠，你想吧，我将如何创业？——我想那时属于我唯一的财富就是身体。那就硬拼吧。我开始在长江码头做搬运工，有些积蓄后就去路旁摆地摊。起早摸黑，地摊慢慢从三尺宽摆到六尺宽，然后就弄成店，再后来就是去做所谓的大生意，遇上我现在的妻子。虽然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的那种，但她是位好姑娘，在最贫困的日子里我们同甘共苦一起打拼，是患难夫妻。最终，我们打拼成今天这样的事业，但却又应了那句俗话，‘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幸福’。当今浮躁的社会风气深刻地影响到她。慢慢地她变得专横、多疑，越来越不可理喻。我们经常会撕心裂肺地吵架。吵到实在疲惫不堪时我就在想：与其这样不如离婚算了。但我是个传统的人，深刻地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不能完全责备她，可是我也无法忍受现实的疲惫啊！现在，我经常痛心和痴迷地怀念小时候那体弱多病的时光——母亲的担心，照顾，她的爱，那被浓荫覆盖的村庄……我情愿生活在那样的担心和贫困中，那时我感觉好幸福。我想即使真的挨不过冬天，有整个秋天的爱也足够了。我经常会问自己：为什么那个冬天走掉的人不是我呢？那秋天里的家又在哪里？我还能回家吗？”
“好了，不说吧。”小港打断东栙，想让沦陷在伤感中的东栙缓口气，便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来，“就听你这么没完没了地说，你也不想听听我的事？”
东栙愣愣地望小港，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可是小港已经说开了：“其实在我的生命里有与你似曾相同的伤感。因为没有兄弟，我从小就渴望有个哥哥。他会大出我一些，是位年长的哥哥。聪明能干又为人正直，性格温和而踏实稳重。我不懂的事都可以问他，我苦恼的事也可以烦他。经常我也可以在他面前耍点小脾气、小无赖。他总是会让着我的，也总是会批评我教育我，带着我一路前行……”
“这个我可以做到。”东栙脱口而出，毫不犹豫。
“你？”小港垂下头，“你不像哥哥，像我的孩子！”
“孩子？可是我做不了你的亲人。”
“那能做什么？”小港跟着问。
东栙就低头不说话了。
小港抬头望天。天空中月亮已经从云层里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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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港的脸因此浮现出一些笑意，缓缓念起一首诗歌：
月亮上升的时候
阿卡我们就是夫妻了
可是现在
流星划破了夜空
夜空破了
月亮会不会从缝隙里漏掉
流星那么灿烂
却突然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
还是我闭上了担心的眼睛
她跟东栙解释：“你既然这么热爱诗歌，又热爱高原文化，我就附带这首诗歌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一位诗人写的长诗里的故事，讲的是解放前高原上流传的爱情。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藏家姑娘，名叫央金，原本是个农奴。她爱上同样是农奴的藏家青年阿卡。但农奴之身由不得他俩相爱。因为农奴主从中百般刁难。他想拆散两个恋人，于是安排央金到遥远的地方做最艰苦的活计。主人说，央金，你只有把我分派给你的活计做完，回来时我才会同意你和阿卡结婚。渴望爱情的央金信以为真，她对主人充满信任，从此离开恋人到遥远的地方去，死心塌地为主人卖命做活。这其中经受多少痛苦多少磨难，就像天上的雨水一样多得数不清。但是为了爱，为了能尽快回到自己恋人身边，央金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着。‘月亮上升的时候，阿卡，我们就是夫妻了。’每天夜里，无论多么累，做完活回来的央金都会望望天空，只要天上有月亮，她就会面对月亮说这句话。因为她知道在遥远的家乡，恋人阿卡此时肯定也在望着月亮。他们在同样的月光下数着日子，计算着还需要多久才能相聚。最后一夜，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央金终于做完了主人分派给她的活计，她回到了家乡。看到山寨前搭起了崭新的帐篷，帐篷里酥油灯像星星一样亮起来，心爱的恋人阿卡站在灯光下朝着她微笑。帐篷外面，参加婚礼的客人已经来临……
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5）
“‘现在，冻僵在雪地上的央金，在返回故乡的幻觉中，度过了她短短一生中，最后的时刻。’这是那位诗人原诗中最后的句子。似乎在经受无数苦难之后，央金的幸福爱情即将唾手可得。可当整首诗歌沉浮于幻觉中，美满到极致时，诗人却是笔锋一转，最后一句话突然否定了一切：原来前面所描述的‘帐篷里亮起酥油灯，恋人阿卡向央金微笑’，这一切苦尽甘来的美好，只是央金临终前的一种幻觉！她最终是累死在雪地里了！美到残酷处，真叫人伤痛不已啊。”
沉默。两人因此陷入巨大空洞的苍茫里。
过了很久，小港对东栙幽幽地道：“你瞧，月亮又落下去了。”
“嗯，等月亮再次上升的时候，我们就是夫妻了！”东栙套用小港方才的故事这样说。
小港脸面一热，但出口却是，“东栙你别贫嘴，我们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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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东栙又套用她的话，“就是说，你方才说的‘今晚我要在这里坐一夜’，现在坐过半天终究是话锋一转，一句‘我们要回去’突然否定了一切，原来你前面说的只是个美丽的谎言，我这么苦尽甘来地盼着美好也只是幻觉……”
小港撅起嘴，说好了东栙，我讨厌你这么认真，我说的什么话你都要记下来。
东栙才摆出一副大哥的架势来，道：“是啦丫头，夜已经深了，我们是该回去。”
他们开始下山。路上的时候小港问东栙：“我们还有一天时间，明天可以再来吗？”
东栙说：“可以，我们明天傍晚时分来看落日吧。”
小港想了下，问：“那带不带你的同学呢？”
忘了说，东栙这次来是带上同学一起过来，与小港同住一家宾馆。小港的左边是东栙房间，右边是东栙同学。就是说他们三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港怕东栙这样随着自己走会冷落那位兄弟。毕竟是他陪了生病的东栙一起来。
东栙沉默片刻，说：“还是不带他吧，别让他知道我们。”
小港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呢？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东栙解释道：“不是啊，其实一点也没什么。只是被他看到，他要把我俩想成什么，那就变成什么了。而万一哪天他不小心说漏嘴，也不知道家里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我最怕发生这样的事情。”
小港无语了。她隐隐感觉，东栙那么渴望圆满他的员工，或者说寻找他心中的那个家，估计难了。
第二天傍晚他们相约又来到城市郊外。在山脚下东栙招呼小港停下，说小港我们来做个试验吧，你面向着前方的山跑起来，看会有什么发现。
他们就朝着山跑。越是前跑，山越是后退。停在那里，山也停下来。跟着倒退，那山却是朝着人扑过来。
东栙喘着粗气问前面的小港：“你感觉到了吗？”
小港边跑边答非所问：“东栙，你知道吗，我喜欢奔跑的感觉，跑的时候身子有种飞翔起来的样子，它让人翩翩浮想，产生希望。”
东栙在后面追她，气喘吁吁，“我跑不动了！”
小港只好停下来。
东栙追到她身边，说：“要是能直接跑回家去我就跑，不然就没有动力跑了。”
“那就往家里跑呗。”
“家？”东栙又像是陷入间歇性失忆当中了，“家在哪里呢？”他两眼起雾，“我意念中的家总是飘在远方。它让我在梦里望它，向它奔跑。就像这山，我在追赶，它却远了，我不追赶，它却时时扑在我面前。唉，我心中的那个家怕是找不到了！”
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6）
抬起头，东栙脸面上已经分不清是刚才奔跑时渗出的汗水，还是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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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港本来在奔跑中那股子孩童般的天真顷刻间消失了，在东栙面前情绪陡然低落。为什么？每次在自己心情刚刚渗入一些激荡时东栙就会把这股子激荡不愠不火地给抹灭了？他那么克制地压迫着自己的情绪，到底是在控制情感，还是原本心境苍茫？
他们因此互不理会，爬上山坡沉默地坐着，都忽视了落日。只从落日坐到夜幕，又坐到月亮出来。
月亮出来，世界又不一般了。
小港的脸色变得柔和许多。她开始对东栙苦口婆心：“东栙，我们不能这样生活是不是？”
“那我们要怎样生活？”
小港没直接回答，很久地瞧着东栙，“东栙，昨晚我给你讲月亮升起来的故事，今晚我再来说个故事，是月亮躲起来的故事。我曾在网上看到一位商人，是位成功的商人。开始他的创业也很艰难，是他善良的妻子与他同甘共苦慢慢把事业做大。后来这商人不知怎么在外面弄了个女人，即今天人们说得火热的小三。这小三特有心计，竟然为商人生下了孩子，然后就拿孩子要挟，要求商人与妻子离婚。但商人怎么可以置患难夫妻于不顾呢？于是小三天天闹个没完，吵得三人都很疲累，最终商人与妻子离婚把小三扶为正室。可是从此他良心备受煎熬，困惑在前妻与小三之间走不出来。情感已经相当痛苦，但小三并不能理解他，不懂得商人那番苦心，在扶正后天天跟踪他，怀疑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跟踪得相当厉害，商人被搅得忍无可忍，内心苦恼，找不到人诉说就在网上说给一位女子听。这女子对商人的处境充满同情。原本他俩就在一次商业交流会上认识了。这女子是位成功女商人，钱与事业两不缺，现在就少个知心人儿。于是他俩没日没夜地相互倾诉各自苦衷。他说他为家庭所困，她说她为前途所困。日子就这么过着。忽有一天，人们在商人的办公室里看到一张纸条，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想为别人活着了，我要为自己活一回。’自此商人不知去向。同时，那位陪同他夜半长叙的女子也在相同的时间里从人间蒸发了。”
小港说完，见东栙目光混沌，问他：“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受？”
东栙答非所问：“你看月亮，我多么喜欢它，可是它的光芒为什么那样清凉？”
“因为你和它相距太远，它的温度早在路程中耗尽了。”
“距离是事实，我们无法改变。”
“是的，我们不能改变这样的路程，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速度，是不是可以走得更快一些，在温度散失之前的一刹那相互依靠呢？”
东栙神色胡乱，说：“这需要时间，需要有个死心塌地等待的人，并且她不会计较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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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夜色深沉。东栙开始大把大把往嘴里塞药，没有水是硬吞下去的。
小港看得无比震惊。
东栙说：“没事，这是营养药，像吃糖果一样。医生说我的身体必须这样吃药才行，有一天我会葬在这个药里的。”
“药有药香，情愿这样，总比葬在纸钱里好。”小港似是安慰地说。
东栙却软绵绵地靠在树上。
夜真的深了，远方雾气一阵阵扑过来。东栙抓住小港的手，说：“那个商人肯定是与那位女子一起私奔了！我也要离开，找个人一起到山里去生活！”
小港说好，正有位女子在等着你呢。
东栙四周望望，问：“她在哪里？”
小港说：“你看——在那里。”
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7）
东栙就看到在山坡下的溪涧旁有一处静寂的小木屋。他甚是兴奋，提出要去看看。
小港就无声地带着他走了。
他们来到木屋前，看屋里有位穿花格子布衣的女子正坐在锅灶旁烧茶。见有人进来女子起身迎接，对东栙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喜欢清茶，这是家乡山间的云雾茶，我已经为你泡好了茶水。”
东栙朝身旁的小港望望，问她：“这是真的吗？这是我的家？我真的回来了？”
小港先有些无所适从，但紧接着就恍悟过来，对东栙说：“别问是真是假，怕就怕我们丢了岁月丢了家，连梦也丢了。记住东栙，只要我们经历了，即使是梦里的经历，也会很幸福。”
东栙愣在那里，他想说我要留在这个幸福里，但他刚刚是因为药性的作用稍稍恍惚了片刻，只睡过几分钟的样子，稍纵即逝。
醒来东栙摸摸自己的脸，泪已经浸湿脸面。
6/酥油花
《酥油花》
是东山高
还是西山高
要看太阳先照在哪里
是东湖净
还是西湖净
要看月亮先落在哪里
是酥油花好
还是蜀葵花好
要看你的修行向着哪里
酥油花，别样之花，只开在寒冬腊月，是精修的心灵浇灌之花，专供于佛堂。你的修行向着酥油花，便是出家、进去。
蜀葵花，俗世之花，意为姑娘和美妙情事。人说生活也是一种修行，所以出入皆是修。只看你的修向着哪里，向着蜀葵花，便是入俗、出来。
而精心修行的伽伽扎巴，他的心中也许一直开着酥油凝成的别样之花。
这位年轻的小扎巴才有十九岁，但却是我一直敬重的青年。我从来不专门为他写日记。因为越是清朗之人越是不好叙述。所以我前前后后只为他的追随者、迷茫的积子小阿妹记过一些东西。
积子是我认识的女孩当中最为特别的一个。十七岁，有一张非常有模有样的脸。不是很漂亮，但绝对的高原、阳光，又泼洒，一脸娇憨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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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我亲密地称她小阿妹。
小阿妹是个虔诚信徒，生活中除劳动以外好像所有时间都待在寨子的寺庙里转经拜佛。
有一回，冬天，她大哥因农区有急事，分派她顶替上牧区陪二哥看守牛场。此时适逢农区山寨里开大法会，积子特别不想走，但是大哥强制把她送上草原去。
在寺庙开法会的这天清晨，我从学校里赶来参加法会。走过很长很远的山路，气喘吁吁的我站在小河坝上歇息。转眼望前方青稞田野，就望到宽阔的田野尽头，在清晨冷洌的风霜里有个像风一样飘忽的身影恍恍惚惚朝我这边走来。定神一望，竟是积子小阿妹！她不是在几座大山之外的高山牛场放牧吗？咋一大早又下来？
我等待她。
这时积子大哥赶马路过河坝，瞧见田野里自己的阿妹，只朝她嚷起来：“积子，你怎么回事，怎么回来了？！”
积子也不答话，浑身冷得直哆嗦。她走到我们身旁时就挨着大核桃树坐下来，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三个字：“我饿了。”
大哥惊讶又迷惑，上前质问：“你说啊，你怎么这样就回来？马也没有骑一匹？”
“二哥不让我走，就没了马，我是从山上走下来的。”积子说。
山上在下雪，那么难走的路她是怎样走回来？我非常惊讶，问：“那你走了多久？”她说：“一天一夜。”又说，“我回来赶庙会。”
大哥责备道：“你这淘气的丫头真是不要命！不如去当觉母好了，免得老叫人操心！”责备后大哥还是让马驮阿妹回家。我紧随其后。他们的阿妈在锅灶旁烧火，红红的牛粪火烤得积子阿妹满脸高原红紫得发亮。阿妹眼里闪隐着一种迷离、混乱又真切的矛盾神色。这目光并不在自己的阿妈、哥哥，或者我的身上，它穿过空气，投向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能看到的地方去。
有一些等待，叫人苍茫（8）
谁也不能看到，我想。
她阿妈眼里满含泪水，非常心疼地望已经生病的女儿——没有一个信徒会对追赶庙会的女孩子动气的，即使她为此付出危险的代价。所以她得到了全家人的原谅。
后来积子如愿地参加法会。她却不坐在我们身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高深的寺庙台阶上，双手托着脸，目光似是流离，却始终处在众多的寺庙扎巴中间。
我想她肯定浸沉于美好的观想状态，她一动不动。
我看到众多年轻的扎巴中，有我熟悉的伽伽扎巴，灯巴扎巴，彩翁扎巴。他们一身穿戴非常庄严，看起来无比神圣。
这个法会积子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挪过身子。
第二年的春天，有一天，我远远地听到积子小阿妹在河边长腔拖拖地唱情歌，一首又一首。有时又像是唱哭了。我走过去。她望见我马上不唱了，朝我含羞地笑一下，低头。我上前去拍拍她，说：“小阿妹，草原上有几个青年要到寨子里来呢，你去见不？给你介绍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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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子抬起头，一点也不害羞，“阿姐，我今生都不想找朋友了。”我很吃惊，问她为什么。她轻轻地说：“我要做觉母去。”
要是别的女孩说这样话我还犹豫，但是积子说出来我就相信了。就她平时对寺庙的那番执著，我相信这是她的真实思想。
可是积子把眼睛转向前方，眼神里充满迷幻，“能像伽伽扎巴那样，多光荣啊！”
积子的话叫我发愣好一阵，然后我跟她打个招呼就走了。什么都不必说，刚才积子唱的情歌让我明白了一切：她爱上了年轻的伽伽扎巴！是的，是这样！
后来有一天我在青稞地里与伽伽扎巴相遇。他朝我淡淡点头。年轻俊秀的伽伽扎巴身材高大，一身绛红色僧袍在大片大片的绿野丛中看起来既神圣又耀眼。他瞧我用相机拍他，回个头，笑一笑，我心头竟也荡漾了下——不怪情窦初开的积子那么疯狂，就是别的姑娘，也不能逃脱那种从心底震慑开来的冲动感应。
我前后为积子小阿妹写过三首诗。我想这诗是从积子的眼神里淌出来的。
《我的天堂》
1.青年，我知道，在这样地方
让你对我驻足长望的
不是我柔情的目光
是我走过的经房
它送你转经的脚步
远走他乡
青年，我知道，在这样地方
让你对我终身不忘的
不是我明亮的笑脸
是我面前的经墙
它伴你朝佛的心灵
踏遍千山
2.转山转塔的路上
桑烟弥漫
无处不落下
我凄凄步履蹒跚
就这样！青年
我总在乱乱地张望
你过往的方向
情愿也随你漂泊
磕长头拥抱风霜
（觉迟作）
《蜀葵的忧伤》
如果只是在菩提下相聚
除了恭敬地仰望
除了回眸的惆怅
我不能像酥油花那样
在神龛上开放
我仅是一朵供奉的蜀葵
香烟里
献给神灵的祭物
美丽的花
在肃穆中忧伤
（觉迟作）
《他的山梁》
此生的缘分
是酥油做成的花
你手织着芬芳
暗自地香
它却萦绕在经房
此生的梦想
是哈达堆成的山
我手捻着柔情
暗自地想
能不能攀上他的山梁
（觉迟作）
7/私奔
《冰山上开出雪莲》
两心相悦的恋人
像山岩上的松柏
风霜虽有伐离的念头
相爱的根基
坚固在岩石里面
即使岩石被年轮风化
碎屑上也会长出杜鹃
两心相卿的情侣
像湖泊上的黄鸯
冰雪虽有摧残的意向
相伴的决心
诺守在心尖里面
即使心尖被霜寒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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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上也会开出雪莲
这首情歌说的是单身恋人之间的情感，遭到家庭反对，便有私奔意向。
说起私奔，除一妻多夫家庭存在私奔现象，草原上单身恋人私奔的事儿也时有发生。一些青年真心相爱，但往往因为家庭背景不同，或违背传统等原因长辈们并不赞同。这时恋人们便会暗下商量一起离家出走。在外面过些年头或说怀上孩子之后再带回家来。一般家人看到木已成舟，便也息事宁人。
这样的情感大多是忠诚可靠的，其结果也算圆满。
冰山上开出雪莲（1）
早些年，草原上流传着一段感人的情爱故事，说的是半农半牧地区，农区青年彭措与牧区姑娘拉姆之间的爱情。
彭措青年乃大喇嘛家侄儿，家庭环境优越，但在婚姻方面观念相对传统，自然彭措的亲事就得多多地由着长辈们安排了。
他们家对彭措的安排是，等他长到二十岁，会和活佛家的侄女联姻，是指腹为婚的那种，门当户对，关系牢固得很。
偏是这青年任着性儿在牧场上结交了一位心上人，是个单亲家庭的姑娘，并且在彭措之前这姑娘已经有过别的男孩，跟她的阿妈一样，属于“钻帐篷”的那种情感。
但青年并不介意。他认为，过去的已成过去，重要的是当前能够相亲相爱就好。
两个恋人只把相爱的消息早早地通知各自家庭。拉姆家自然万分乐意，但彭措家可就乱作一团——如此，活佛家的怎么交代呢？这是背信弃义。你们一无所有，将来怎么生活呢？这是现实。又是门不当户不对，姑娘先前还有过别的男孩，将来不惹得别人家笑话？这是难题。
于是喇嘛全家竭力反对。
但彭措青年爱姑娘，爱得执著而坚定，大有“我俩爱，谁也不能伐离”的决心。他向家人表决：我和拉姆是真心真意地相爱，相伴的决心早已经烙在彼此心间，就像岩石一样牢固。所以你们同意最好，不同意的话即使是把我们这两块岩石碾碎，那碎屑上也会长出松柏来的！意思是说，你们如果逼得太紧我俩就去私奔！
青年这样的思想让家人无比震惊。他们再不敢明着阻止青年，只得暗下找到拉姆的阿妈，付之重金请求阿妈带上女儿搬家，让彭措从此见不到姑娘。
拉姆阿妈万般犹豫，她其实并不为重金所惑——女人一辈子生活在这片草原上，她爱草原，并不想离开。也希望女儿与心爱的青年过上幸福生活，哪怕苦一点也行。这一切与金钱无关。
所以最终阿妈拒绝了他们。
彭措家人见金钱不能打动这位草原阿妈，就说，我们家与活佛家是早有联姻在先的，做人不能不守信用。现在你的孩子这样从中插进来，不但是为难我们家，也是为难了活佛。我们能这么安稳地生活，我们的孩子能长得这么健康，也是托菩萨的福，托-活-佛-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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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提高音量把“活佛”二字说得缓慢而厚重，然后走了。
虔诚的草原阿妈空落落地坐在帐篷外，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钱，要说人，要说这生机盎然的世界和这安宁稳当的生活，那都是谁给予的恩赐呢？不是佛祖谁有这样的无量之力来创造它！
草原阿妈虽然不能分明地感受上面这样的觉悟，但是在她的心目中，活佛就是佛祖化身，信仰就是天地、生命与灵魂，没有理由的。
第二天草原阿妈就强行带上女儿搬迁牧场了。女人没有太大能力把家搬得更远，只能拖着帐篷赶上家中仅有的牦牛走进多年前自己曾放牧的一个隐蔽的山沟。
因为人手少行李多，母女俩一路搬迁得非常辛苦。不能一次性带走行李，她们就先赶上牦牛走过一段崎岖山路，然后把牛丢在路边山坡，再回头背运帐篷行李。等行李运到放牧处，又赶牛再往前走一段。如此重复地赶一段牛，搬一段行李，再赶牛，再搬行李，也不知走过多久，山路是越走越曲折，越走越险恶。
姑娘不愿走啊！她一路走一路回望，等待。心想彭措知道不知道她们这样离开呢，如果他再次到草原上，看不见她的帐篷，是不是可以沿着她一路做下的标记找过来？
可是现在姑娘在伤心地哭泣。因为山里刚刚下起一场瓢泼大雨，把她一路做过的标记给冲毁了！没有了标记，她想青年肯定是找不到她的，所以想返回草原去，在那里等待她的恋人。
冰山上开出雪莲（2）
但是阿妈对女儿说：“你要是敢回去我们从此就不是母女，你再也见不到阿妈了！唉，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就要死在这个路上！”
女儿泪水涟涟，说：“阿妈，现在不是你不行，我也不行了！”——因为大雨把姑娘全身浇得透湿，再是连日的搬迁疲累，还有相思，姑娘病倒了。
阿妈只好停止搬迁。大雨中，女儿倒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下面感冒，发烧，近于昏迷状态。阿妈一个人在山坡下艰难地支撑帐篷，为生病的女儿搭个避雨的地方。她们的牛群散放在周边的山坡头，有些在埋头吃草，有些在雨中静静地站着，望着它们苦命的主人吃力地搭建帐篷。
突然有两头牦牛从山坡的路口处跑起来，像有人随后追赶一样翘着尾巴狂奔。阿妈以为前方的山坡发生塌方，飞奔到女儿跟前一把抱起她，但昏迷中的女儿不知哪来一股子劲，推开阿妈竟然站了起来，眼睛突然变得雪亮，感动的泪水比雨水还淌得凶猛。
原来是彭措青年沿着她们的足迹一路追赶过来！
拉姆望着青年泪流满面，“你是怎么找过来？怎么知道这里？”
青年说：“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就陪你进过这个山沟里放牧，除了这里，我知道你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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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是我们不在这里，你再追进山去，天黑了一个人怎么办？”
“我有神灵庇护，所以就像这样的大雨我也能找到你们！”
“他们不会同意的，你是怎样从家里出来？”
“我私自离家出走了，他们并不知道。前天他们瞒我上草原与你阿妈谈事时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他们瞒我，我就瞒他们！”
“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不回去了拉姆，就和你们在一起！”
后来情况即是这样，因为彭措青年离家出走，拉姆一家又不见踪影，草原人把这事禀报给活佛。开明的活佛谴责了喇嘛一家人，吩咐他们尽快去找人。
喇嘛家的于是在草原上到处寻找，但寻遍周边不见踪影。后来他们家有位年长的叔父突然想起多年前就已经被荒弃的放牧山沟，提议喇嘛家进山去寻找。
所以就在拉姆一家已经安安稳稳地住进山沟里、姑娘快要做上母亲时，喇嘛家终是找到了他们。见木已成舟，喇嘛家的也就不好再责备，派人去请示活佛。
活佛那边却是被小两口的执著精神打动，认为他们能够如此坚持，定是神灵给予的勇气，是上天的安排，所以反过来宽慰起喇嘛家，并派人把拉姆一家接出山沟。从此过上安稳的生活。
8/青莲
《姑娘嫁到远方》
太阳转到山的那一边
落下了阴暗
姑娘嫁到远方
给家乡青年留下凄凉
心爱的马儿不在
鞭子抽打得没有方向
心爱的人儿不在
知心话儿又对谁讲？
走马的长鬃和铃铛
跑到天涯海角也不忘
活佛的教诲和诵经
满头白发时还在口上
情人昔日的低语和歌声
就是走进阴间也响彻耳旁
叫我如何忘记
远嫁他乡的姑娘！
《青莲》
唐柳飞絮的时候（[：唐柳，是指布达拉宫前的高原杨柳。相传是唐朝文成公主从汉地带上高原，故称唐柳。
]）
风吹走了花
少年请勿悲伤
那不是流浪
只是转世的芬芳
她的方向
远在异域他乡
少年无须牵挂
只是宿命引渡
落花流水之处
自有青莲开放
我甘愿做你脚下清泥
我在拉萨找孩子。我的孩子在青稞收割后突然离开学校跟随家族人走了。说是到拉萨朝觐转经。其中一孩子到拉萨后投奔他表哥，二十八岁的尼玛青年。
尼玛已经在拉萨转经三个月，为什么如此长久？除在菩萨面前承诺要围绕大昭寺转经三万八千遍，他还带上了草原寺庙喇嘛开出的心灵处方到拉萨，要依照处方请圣城的活佛念：金刚经三万八千遍，甘珠尔三万八千遍。然后他就能找到自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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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他的姑娘在三个月前突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姑娘走得太远，远到了拉萨。可是等他追到拉萨，姑娘又远到尼泊尔去了。他在拉萨想着各种办法去尼泊尔。但是一路从家乡辗转到拉萨来，身上盘缠已经所剩无几。
没有足够路费，尼玛青年就在拉萨一边转经一边寻找些活计做。他想攒足钱再去尼泊尔寻找。
就这样尼玛走进大昭寺附近的一条百货街做起了搬运工，即给批发商搬运货物，从而获得一些苦力钱。
每天，尼玛必做之事有两件。清晨，在去寻找搬运活计的路上，他会围绕大昭寺虔诚地转经三圈，然后再去寻找活计。傍晚，活计结束回到住处，用心点数一天搬运所得的收获，小心放入包裹里收藏好，然后疲惫而充满希望地睡去。
在围绕大昭寺转经之时，必要路过的地段除紧抱着寺院周边的那些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还有一处特别的地方，就是被称为“玛吉阿米”的那幢黄房子。当然，没有人不知道玛吉阿米与六世高僧的那些红尘往事，只是外地游人与本地信徒对于高僧的情感完全不一样。一般本地信徒对高僧的膜拜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虔诚之至，心境空明犹如青莲一般。
独是尼玛青年有些特别。转经的路上每每路过那栋静默在闹市当中的黄房子，他就感觉有双伤心的眼睛在望他，告诉他：无论你在这里怎样转经，身旁千千万万的转经人潮中，肯定没有你的姑娘。
他的姑娘在远方。而他爱她，像爱自己身上的嘎乌一样。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心一意地攒钱，然后寻到她。
日子就这么过着。随着包裹里攒得的路费一天天多起来，尼玛内心对于追回姑娘的希望也一天天多起来。
那时，无论做工还是转经，无论思念还是纠结，尼玛的心头都充满希望，正如一首情歌唱的：
《一生一世佩在你身上》
拉萨八廓街头
行人千千万万
我自幼相爱的恋人
怎么也找不见她
一路走一路寻望
除多情的玛吉阿米
青年我还有太多
让人丢魂的情感
像星星在夜空里
静静地望着月亮
记得少年时去宝殿的路上
天空多么蓝
除抬头景仰那圣殿金辉
少年我也会注意
身旁的转经姑娘
我爱的朝觐姑娘
五体投地的家乡姑娘
长长酥油辫子
鞭子一样抽打心房
心爱的姑娘
我决定从爱上这一天起
不给你兄长的严厉
只轻轻为你歌唱
娇月模样的姑娘
请相信我青年的情感
不是月亮
是嵌上月亮的嘎乌（[：一种佩戴在身上的小型佛龛。佛龛中供设佛像、经文等，属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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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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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一世佩在你身上
就这样尼玛青年在拉萨做苦工三个月，终是攒足路费，他开始去尼泊尔。
但做梦也不曾想，他的行程还没走出一半，就在一个从尼泊尔返回家乡的人口中得知：原来姑娘之所以走得那么远，是追随她的上师去了！
如此，尼玛就不能继续前往尼泊尔寻找姑娘，迫不得已中途返回拉萨，接下来就是茫无头绪地围绕大昭寺转经了。
都说世间唯有女子痴情，也不尽然。尼玛青年准备绕大昭寺再转经一个月，待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就回草原去。此生再也不想找姑娘了。
但是转转转转，青年的心却是越转越空了。不是空茫，是空明。——先前他转经时口念经语都要附带一句：我的拉姆（仙女），神灵保佑你快快地回来。现在念念念念，就不再带有附加，只是满口虔诚的经语了。如此，上面的情歌就变成了圣情之歌：
《我甘愿做你脚下清泥》
拉萨八廓街头
行人千千万万
我远嫁的姑娘
是白云做成的莲花
一路叩首一路远望
除圣洁的布达拉（[：布达拉，即布达拉宫。
]）
朝佛人心头还有
无数绽开的观想
像酥油灯在香雾里
一盏一盏点亮
记得清晨时磕头在红墙（[：红墙，即布达拉宫下面的城墙。
]）
天空多么清朗
虽然一路默默无语
虔诚的身影
亲吻每一片阳光
圣洁的姑娘
莲花一样的姑娘
我追随三万八千里路
只为匍匐你脚下
念一阵经语已是泪流满面
心中的度母
雨露里青莲正在开放
我甘愿做一抹清泥
一生一世将你仰望
“请相信我青年的情感，不是月亮，是嵌上月亮的嘎乌，一生一世佩在你身上。”原本情歌唱得多么坚毅、美好。如今的结局，情歌却是化为了圣情之歌！对于尼玛，他的姑娘已经不再是梳着长长酥油辫子的姑娘。现在，他转经三万八千里路，这么追随，最终也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再转一路经廊，再念一阵经语，那份虔诚又酸楚的心情，怎不叫他泪流满面——昔日家乡的姑娘，往日那些情事已经化为“圣情”，从此你就是心中的度母。除了恭敬，再不能对你生出别心了。在神圣的朝觐路上，我望见雨露里青莲正在开放，而我只能做一抹清泥，一生一世将你仰望了！
爱情，开始那“嵌上月亮的嘎乌”多美好，却还是落得“远在异域他乡”的宿命。最终圣情无畏，只好顺应观想：你是那白云做成的莲花，我甘愿做莲下清泥。
菩提树下，特别的爱，最终是仰望。
9/就这样流落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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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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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7
《我衣衫单薄的少女》
1.雪山上升起的太阳
请不要躲在云朵中央
我衣衫单薄的少女
需要你的光芒！
2.江河有雨做伴
山头有雾帮忙
可是有谁来安慰
我这孤苦伶仃的姑娘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1）
一直想说说可怜的诺桑，和两个流落的孩子。
诺桑最终变成傻子，见到女人就要抓住说一句：你不是故意要离开我，只是命中无缘。他经常叨唠的还有一句：我们先前的情感紧密得像针织的毯子一样，说的即是与他私奔的女人。这女人在随他出走之前有段生硬曲折的情感史，先前是错误地嫁给一个游手好闲的汉子，生有两女娃，大央金和小央金。但这汉子做上父亲也是恶性不改，在外经常惹是生非，在家经常打骂自己的女人。打得实在凶狠，同村的诺桑青年便是同情起挨打的女子。原本他对她就有着一些暗恋情结，终有一天，诺桑青年唆使受苦的女人，带着她私奔去了，丢下两个孩子。
都是苦命跟着苦命，负心陪着负心吧。那边的落难情人逃出已有一些年头，情感是渐处渐深，血与肉一样分不开的样子。这边的汉子却一直没有放开，总在雇人追踪两个落难情人。
从此便是几年的躲躲闪闪。不安定。
最终前汉子还是找到人。不是找到自己的妻子，是抓住诺桑了。愤怒的汉子咬牙切齿，私下里把个诺桑打得半死。诺桑因此残废。他再也跑不了，成了可怜人。汉子扬言，如果再找到女人也要致残她。女人因此害怕，躲起来再不敢回家看望诺桑。
这期间伤人致残的野蛮汉子因为另外一起伤人事件而入狱。涉及的是命案，不轻的罪，说是二十年。诺桑因此才松下一口气，天天盼着女人回来。
但造物弄人，也是在这期间，逃难在外的女人并不知道自己前夫被抓她已可以安全回家，迫于生计又跟上了别的男人。残废的诺桑得知这样的消息，就变成前面说的那样了。
只是在这场孽缘中受伤害的不仅仅是诺桑青年一个人，落得两个孩子今后也不知怎么过。
大央金和小央金是目前我见到的让我最无能为力的一对姐妹。我想我很难帮到她们，让她们过得更好。所以如果真有神灵，我愿意为姐妹俩在神灵面前念三万八千遍平安经，祈祷她们今生平安，幸福！
她们现在的情况是这样：阿爸坐牢一时难以出来，阿妈逃躲在外可能永远也不敢回家，可怜两个孩子成了流浪儿。
后来大央金被一远亲收留。这远亲全家常年工作在外，屋里主事的只是一个被称做叔父的人。但他们家因为地处山里与山外之间的一个隘口，所以当家人虽然不在家，路过的客人却是很多，经常是一拨一拨地来，来的客人大多又和我差不多，因为工作原因一来都要住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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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8
这家叔爷汉语不通，天天念经，很少与我说话。大央金算是他在管着。小姑娘看起来差不多十五岁，又说是十四，不读书，只在家中做活。有点像佣工那样的包揽下整个碉楼里的生活劳动。
我到来时她对我非常热情，照顾得也极细心。脸上老有一种对我的身份充满好奇的神色。说白了，她对遥远的汉地城市很是向往。小姑娘老是摸起我的包、衣物，甚至毛巾，说，你们这个真好，一脸羡慕。
因为寻找孩子我们在一起住了些日子，就见得我包里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少去。不过内装的各式各样小物件实在太多，又都是乱放着，经常是我自己也找不到。所以像有瓶除汗的香水或者护手霜没了，我会想，肯定是丢到别的地方了，从来没怀疑过大央金。这样的姑娘，一脸甜甜的笑，又勤快又活络，她怎么会随便拿东西呢。
有几天大央金像是恋爱了一样，买来新衣，出门时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似乎还能从她身上嗅到某种熟悉的味道。
后来有一天当家的回来，晚上当家的把大央金拉到碉楼下的一间小屋里用鞭子狠狠抽她，抽得她的哭声叫整个碉楼都在摇晃。我当时心里很难过，去阻拦，但得知情况后又很气恼，这个小姑娘竟然悄悄地拿走了我压在包底的现金和一些小物件。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2）
我想当家的抽打她也有道理。姑娘如果手脚不干净将来怎么嫁人呢！但看她那满身伤痕又好心疼。不敢责怪她，只怪自己为什么东西不能收得紧实一些，不给她机会，她也不会挨上这顿鞭子。
我对她充满内疚。后来走的时候我把包里的小物件全部摊在她面前，说，央金，你来挑吧，喜欢的你都拿去，但往后要是看上别人的东西你应该去要而不是悄悄地拿走。你能答应我吗？往后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如果能做到，我再来时会给你带你想要的任何礼物，先跟我说吧，你想要什么？
大央金低头不说话，再没拿走我包里的任何东西。她脖子上的鞭子痕迹还像一条条小蜈蚣趴在那里。
后来我还是不放心，特别想带走这个女娃，但我不知道要把她带往哪里。到学校里吧，学习她肯定迟了点，安不下心的。
再后来，我忙得只忽略了大央金。
两年过后我因办事又住进这家碉楼里。这回当家的仍然不在。大央金也不在了。打听很久这家的叔父也说不好在哪里。而家中来了个大央金的亲妹妹，小央金。小女孩差不多十来岁，也和姐姐一样地活络，非常热情。
事实上她来也算是顶替姐姐做佣工活儿，上上下下的什么活几乎一手揽下。看了让人心痛。但我是没有理由带走她的。因为小女孩已经在不远处的镇上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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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8
我很少看到她做作业的。放学回来书包一放就得做活。
我和小央金一见面就像亲人一样。她对我所说的话特别感兴趣，老是缠我给她讲故事。我每回过来也会带些食物给她。如果被叔父看到，东西就被这个男人收进高高的密封的柜子里，说是慢慢给孩子吃。但小央金背后跟我说，只要是收进叔父柜子里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它们能出来。
小央金对于自己的现居生活显然是不满意的。有次我问她，你阿姐呢？要不你俩重新过日子吧，不住阿叔家了。小央金说阿姐不知道哪里去了，找不到。想了下又给我一个别人的手机号，说是通过这个可以找到她阿姐。
果然，通过别人的手机号，不久我终是和大央金联系上。问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她那边吞吞吐吐不肯说。我说你回来吧，先来我这里，回头我再想办法安顿你。她说好我回去。
过些日子我到县城办事，突然接到大央金的手机来电，看号码显示的是外地。她在那头哭，说娘娘我回不去了。我问为什么。她突然变得半点遮掩也没有，直说：娘娘，我跟别人了，是一个带“小姐”的人。
我说什么？为什么是带“小姐”的人——你莫不是——姑娘那事可不能做啊！！她说没办法，我被别人带过来，又不识字。阿妹在阿叔家肯定生活得也不好。哪天我要是有钱就把她接出来。所以我要赚钱，赚多多的钱才可以！我说你在哪里，你能给我具体地址吗，我去接你回来。她说不行。我说我一定要去。她说你别来，来别人也不会让我走……他还说要娶我的。
后来我按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查到是个公用电话，但在那个公用电话周边的所有茶楼歌厅洗头房打听，也没找到大央金。
再后来有一年多才接到她的电话，却说已经嫁人。我问是不是嫁给那个带“小姐”的人了。她沉默。我心急地问她到底嫁到哪里，是怎样的男人。她那边顿了很久才回话，说是嫁得太远了。然后就一个劲儿地哭，哭得凶猛，哽咽着：我，我以后也很难再照顾到阿妹了，我再回不去……
说着时电话突然断了。从此杳无音信。
算一算这姑娘才十七岁啊！她却远嫁了。不知嫁到哪里，是怎样男人，是不是被人贩子拐了去，卖嫁，被控制了人身自由才“回不去”？
姑娘就这样远嫁，将来她会不会和她阿妈一个命运呢？
《眼睛变成伤口，越走越深》
当我从混沌中看到第一缕天光时
它就告诉我
你是来承受的
包括身体，眼睛，心灵
于是我总在病痛
还看到你的痛
听到我们灵魂也在呻吟
我想躲避这种宿命
于是远行
我想一路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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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可以把这样的遭遇洗净吧
于是走得奋不顾身
追那风霜千万里路
趟那雨雪几度春秋
落得那容颜苍松枯柏的老
我想再可以笑看风云了吧
只是身体变成行囊
越背越重
眼睛变成伤口
越走越深
是的亲爱的孩子
当望见暮光下的小路伸向黑暗
我的足尖却无法跨越黑夜的门槛时
我的眼睛就变成了伤口
在一滴一滴地吸收黑夜的苦汁
我的心灵就变成了灌满苦汁的行囊
又一点一点地往外流淌
铺天盖地的黑暗
就不曾想
因为无止无尽地吸收
它也淌不完
就不曾想
黑暗就是黑暗
再歌唱它也不会明亮
除非有一盏灯照亮
除非有一双眼睛在悄悄地温暖
而我的目光已经伤痕累累
是的，远方并不是我躲避的天堂
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是天堂
当眼睛以行者的疲惫俯视那些冰凉
爱的孩子你可知道远行
让我的伤口慢慢溃烂
（觉迟作）
10/我是你青梅竹马的姑娘
远行的人即将出发
远行的马已经备鞍
我的居家姑娘
相距日益遥远
望望云霞望望雪山
你是我土生土长的伙伴
居家的人守在楼上
居家的马凝望远方
我的远行青年
相逢将会变成多久守望？
想想父母想想家乡
我是你青梅竹马的姑娘
流浪的春天流浪的爱（1）
幽怨的情歌像梅雨江南的瓦檐，有滴答不完的幽幽顾念。那等待的居家姑娘，心里一直在数着日子数着怨：青年，当初我们就这样离别，没有太多责备出发在眼前。望着你那么远行，相距日益遥远，也不知往后多久才能相见。我在家乡这么守望，到今天，又是多少日子多少年！风霜染上了青丝，想问你，还要多久的等候你才能回来？想想父母吧想想家乡，请你记住，我是你青梅竹马的姑娘。
如上面情歌唱的那般，高原上有很多痴情人，他们对爱死心塌地。这里有个叫人纠结的爱情故事，发生在远牧区的草原上。与秋珠老师和洛布姑娘似是相同，又有些区别。这里的青年原名叫积嘎，藏语里有“春天”之意，所以人们都喊他春天。
春天是位藏戏演员。我与他结识在五年前，是他来我们学校为孩子表演藏戏的时候，之后有三年的时间，他年年都会来学校为孩子们表演。只是最近两年却中断了。我托人带信请他过来，得到的回信都是在外地表演，非常忙。今年我终是在高原下的一个小城见到了春天。当时适逢西藏和平解放六十周年庆，他正在忙碌着排演藏戏。我们已有两年不曾见面。现在看起来，他变得清秀，或说清瘦了不少。我开他玩笑，说你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他琥珀样的眼睛突然就失去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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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静的，他终是在五年之后向我吐出心思，他的爱情。
相关他的爱情我乱猜过很多，大多是带着冤枉他的情绪。因为谁都会对一个走南闯北的戏剧演员及歌手心存着迷惑。何况他还曾被很多国家大型表演组邀请过，尽管很多演出机会被他拒绝了，但算起来也是小有名气。我认为他是一位歌唱神人，也是一位清高又放荡不羁的艺人。
春天已经三十多岁。如果还可以称之为青年的话，就是他还单身。有时候他也会到城市的豪华歌厅里过几天风起云涌的日子，所以谁能对他放心呢？我想就他那沉默英俊、有点冷酷的面相，不知迷倒过多少听歌的姑娘。他的爱情因此就给外人制造了很多美丽假象。
事实上春天的爱情后来叫我非常担心。为他，也为他背后那死心塌地爱着他的居家姑娘。
他的情况是这样：早些年家境特别贫寒，如果没有人提携，他肯定会落个牧场放牛娃的命运。但是自幼聪慧的春天有一副天成的好嗓子，爱唱，又聪明，是记忆天才。什么歌只需听一遍就能开口唱。因此有一年草原大法会上他被活佛相中了去，进寺庙编制的班子里学唱藏戏。后来不用说，在活佛的栽培下慢慢长大，慢慢在小小草原上有了名气。
这些年随着草原旅游开发，春天凭借自己扎实的藏戏功底和清亮的歌喉，在当地藏戏界声名大振。但怎么着他也还是寺庙编制的演员，所以演出从来都是以寺庙为单位的，赚得的利润也是交给寺庙。
经济发展是很考验人的。春天所在的寺院戏班子人员众多，往年也一直齐心协力地出外表演。但经不住外界巨大的经济诱惑，一些演员便私下接活儿，慢慢地唱得更远，又慢慢地远出了寺庙，单干，成了一些大城市酒吧或旅游景区民族演艺厅的个体演员，赚的花花银子自不必说。
原先完整的寺院戏班子眼看一天不如一天。如果说戏班子有四根台柱子支撑，那现在就已经拆掉了三根，只有春天一个人还在艰难地顶着。他有些支撑不住，一是人才外流，人力越来越有限，二是外界巨大的金钱诱惑也叫贫困的春天恍惚在出入之间：如果留在寺庙里，将会一无所有。离开吧，就背离了寺院背离了良心——当初若不是寺院的提携，哪有春天的今天！
流浪的春天流浪的爱（2）
此间，春天爱上了一位姑娘。姑娘更是倾心地爱着这个有着出色歌喉的青年。两个暗地里谈起恋爱，却又总是有些顾虑。春天一直是随从寺院的，所以虽然有些名气却没有自己的积蓄，将来结婚，房子孩子妻子是不是都需要担当起来？姑娘却说不必你担当，我既然爱你就不会在乎你的家境，只在乎你的心，相爱就好。春天说好好，你等我，我迟早会从寺院出去到外面赚钱，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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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开始跟寺院谈判，要出来。已经苍老的活佛什么也不说，默默无语望着春天只流泪。这一流泪，春天本来出口要离开，却是脚步迈不出门槛。
后来几年中这样的事发生过多次。春天一说离开，活佛不反对不说话只望着他流泪。春天说，每次面对苍老的活佛那老泪横流的脸，就会崩溃，恨不得钻进草地里去，或者出家算了！
后来就这样拖着，和心爱的姑娘一直拖到了现在。最后拖得实在痛苦，春天一咬牙，说算了姑娘你跟人去吧，我怕是一辈子要跟着寺庙了。姑娘说，有什么不妥！你随寺庙一辈子也只是唱戏，又不是出家。我的心永远在你身上。要不我俩就这样结婚吧，没房子我也情愿。
以春天的心思，这个是不成的。在藏地，一无所有结婚会被人看不起。春天好歹也是个小名人，总不能娶个姑娘还流浪在外。所以他对姑娘说，要不你再等等，哪天我坚定了决心就会出来，攒钱娶你。姑娘说好我等你。
就这样一年一年，姑娘就等到了再也嫁不掉的年纪。春天的心理负担因此越来越重。那个心哪，越来越游离在出入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晚演出回来，我听他在声声叹息，说自己是真的爱着姑娘，非常的爱；又说自己对活佛的情感胜于世间一切情爱，所以非常困惑。最后恨恨地又说，我真想出家算了，出家了，就百事一了！
他那个混乱的眼神里，仿佛装着整个世界的纠结。
我们不能责怪春天虚荣什么的。他又不是菩萨，也是大活人，毕竟生活在尘世间。而我们也不能抱怨和责怪老活佛，或者扯到更大话题，宗教上去。这与宗教有关，也无关。人的情感大于任何理论。
春天怎么办？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这里也不纯粹如此，只说特殊。特殊的是一个心怀慈悲的高僧相遇一个优柔寡断的俗人，在信仰与救赎，感恩与理想之间沉浮，还有什么事不拧成纠结？
而他们间有一个共同的理想让人喟然长叹：活佛本不是想以信仰的姿态拖住春天，春天也不纯粹因为对活佛的感恩而坚持。只是他们之间有着相同的担心和心愿——随着现代文化的繁荣发展，草原上原始藏戏已经在慢慢消失，也许他们将是最后一批守护原始藏戏的人。所以需要坚守，让悠久而深邃的藏戏文化能够延续下去。——不知道他们为此将要付出多少汗水多少牺牲，是不是就包括了春天的爱情？
11/月光连接经幡
在那高山顶上
月光连接经幡
不知谁来连接
我已泪流满面（[：摘自《甘孜民歌集成》。
]）
“月光连接经幡”，似是无法参悟的句子，情景与意境皆深邃无边。天上的月光，人间的经幡，好似什么意象都蕴含在里面。清明又混乱的情绪，似是从中能寻到某些意象的自己，又似是永远寻不到。那么无端的愁绪，只把好好的人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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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它的字面意义有四层。
一泛指人们在模糊意识中所产生的那种对于天成缘分的感慨。没有源头没有根由，不指定某个事物情感，只是笼统地借以月亮经幡来表达心灵上莫名惆怅的情绪。二又道出了缘分的根由。那月亮和经幡原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遥不可及。月亮不能亲近经幡，便把那光芒散落下来，缘分因连接而生成。
而又是谁促成这样无量的缘呢？
是天，是我们敬仰的神灵。充满善根的人们相信缘分是前世注定，今生的缘是前生修，今生的修是来世福。他们因神灵创造这隔世的轮回之力而感动，禁不住泪流满面。
三也说缘分。但相比上面意境它却让人更多纠结。说的是我心爱着一个姑娘，她却爱上别人。我那么爱她又只能放弃。是谁促成这样阴差阳错的缘分呢？
如此挚爱，却追求不得。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谁还有这样的无量之力？我因此困惑、无奈，泪流满面，感觉这缘分它神秘，博大，犹如宇宙星空让我无法掌控。
四却有表达圣情之意，似有暗恋情结。
在圣情里，暗恋是我们俗人的说法，不恭敬。可以称作观想之念。所谓观想之念，便有糅合信仰的敬畏在里面。那感觉是：佛，我三万八千遍诵经，三万八千遍叩首，只为求得心灵空明，成为你的赤子。
对于观想的感受，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其实相对俗人来说观想之念从一开始便是绝了，俗人永远达不到那种境界。
她的修
我曾经因为找孩子住进一个觉母的修房。她的不足五平方米的房子，墙壁中间挂着一幅偌大的年轻活佛唐卡像。她天天望着他念经，闭目塞听，神情专注。都是梵文，我也不知她念的什么经，但清清亮亮的声音只觉得好听。那感觉像我们在和闺中姐妹说着知心话一般，有时又像是在唱一首别样的歌儿。
这样一天两天听着她念经，便也习惯。有一回，她整天没回屋子。我突然感觉少点什么。不知她去的哪里，急得到处寻，寻遍寺庙没找到。
后来天黑时才见她回来，却说是去天葬场了，送走了五个升天的灵魂。我很惊讶，直问她害怕不？她先是一愣，继而轻声说，害怕，不过那是在过去没有决心去看天葬的时候。现在不怕了。
然后她洗手，淘米，做饭。我们吃了顿很香的晚餐。（我当然不知道她的手刚刚是整理过天葬台上那些亡人衣物的。）
吃完饭，抱着饱满的肚皮坐在床铺上，就听她说一句：我想去天葬台修，需要这样修行。
我愣在那里。她即解释：过去对于心灵不安静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天葬场修行，看看那些升天的灵魂，心里就会什么也没有、空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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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让我在混蒙中对她昔日那些虔诚的经语产生了浮想。
但最终我冷静下来再没往更深处思索。
有些事因为你不涉入，所以你不信。因为你不信，所以你不懂。
我想对于那些不懂之事，我们需要抱有敬畏之心；而不是浮想、偏执、妄自断定它。
这是对未知事物最基本的尊重。
12/走落了日月
借着明月的光华
打开天窗
告诉我心爱的姑娘
走落了日月
路还在延长
苍老了面色
爱还在心上
我要骏马彩衣迎娶你（1）
草原上有些年轻人的婚姻很特别，大有“试婚”意味。
通常，两个恋人默默地恋爱，到应该结婚的时候不举办婚礼，悄悄生活在一起，等有了孩子之后又开始大操大办起婚事来。
经常会看到，某青年和某姑娘好上，之后很久失去消息。再又是某一年突然这对小夫妻就拖着个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说，这是我们的娃儿。又说，我们于某月某日举行结婚，敬请光临。
草原上的代课老师卓玛也算是这样的“试婚一族”。只是她的试婚在幸福中又透着些许沉重。
卓玛老师早些年在家乡结识了一位放牧的草原青年，并爱上他。当时卓玛也算是草原上不多的“知识分子”，依照某些浮躁的想法，她完全可以离开自己的草原到外面去寻找工作，尝试，发展一下。但卓玛老师是位稳重之人，虽然她所爱恋的草原青年学识比不得她，但这又如何，她认为只要有爱，哪里都是天堂。
而老实本分的草原青年却是对卓玛老师有些顾虑：自己是个牧民，又是个粗人，长久下来卓玛能接受吗？能安下心来与他生活吗？
卓玛很真诚地对青年说，要不我俩先在一起过日子吧，你看我能不能安心，到你感觉我能做你的女人时，你再来迎娶我。
他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了，平常，平凡。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
几年过去，忠厚善良的卓玛为青年生下两个可爱娃娃。她是一面上课一面带孩子，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把个家操持得满满当当。
似乎日子就这样慢慢老去，卓玛早是遗忘了当年说给男人的“到你感觉我能做你女人时，你来迎娶我”这样的约定。
但是她男人可没忘。
这一年，政府下来政策要清退代课老师。卓玛是代课老师，在学校有她的学生，在家里有她的孩子，因为两头操心，也就没有精力再去努力自考转正什么的，因此成了这次被清退的对象，很快就要离开学校了。
就在学校师生准备为卓玛送行之时，她的男人来到学校，向老师们表示，他要为卓玛补办一场婚礼。
是的，他要骏马彩衣迎娶卓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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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师生无不感动，当下即在学校里为卓玛举办了一场迟到的婚礼。
其实卓玛男人的想法很简单，他说，我与卓玛从相爱到生活，都是在她当职之时。她是一位能干的、有担当的女子。只要她永远在学校里，就永远还是一名教师。而她把那些教书的青春时光献给了我。现在，她将要离开学校。所以我的女人，当初我只是个文盲，有知识的你在人生光华之际不嫌弃我这个粗人，愿意与我生活。现在你人生低谷之际，我也不能嫌弃你。我要趁你还未被清退之前为你补办一场婚礼，要骏马彩衣迎娶你，让你感觉，虽然你不再是一名老师，但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还是当年那样美丽能干。
婚礼上，当全体师生要求卓玛男人发言时，这个男人为妻子真诚地唱起一首情歌，大致意思是：
借着明月的光华
打开天窗
告诉我心爱的姑娘
走落了日月
路还在延长
苍老了面色
爱还在心上
13/留下，我给你一生温暖
《留下，我给你一生温暖》
雄鹰飞越雪山之巅
是为那羽翼丰满的爱巢
浮影掠过无垠旷野
翅膀梳理流霞云涛
亲爱的母鹰
为你美丽的羽翼
留下，我给你一生温暖
回拒，我将化作
为你筑巢的山岩
雄鹰意为青年。他相上一位美丽的姑娘，来到她的房屋前，向她表白心中的爱恋和坚守此份情感的决心：姑娘，我是如此爱你，所以来到这里，请你让我留下；倘若你同意，留下来我会努力给你一生温暖；若是你拒绝，对你的爱也是坚定的，我再也不会去追求其他女子了，情愿化作你屋下的基石，天天守着你。
我要骏马彩衣迎娶你（2）
青年对姑娘爱心坚定，情意矢志不移，宛若天空对雄鹰的召唤。
这里我要说说在康区很有名的上门女婿夏克刀灯的故事。他当初向头人家小姐求爱时，真切之心亦如这般。
夏克刀灯生来传奇，他的爷爷便是传奇之一。据说这位老人是头人与家奴私通之子，从小受头人严格的征战训练，最终成为一名勇士，这对他的后代影响深远。他儿媳妇，也就是夏克刀灯的母亲，深受公公影响，天不怕地不怕胆识过人。后来在承袭丈夫之头人职位后这位母亲居然变成了康区有名的魔女土司，很是厉害。夏克刀登就是在这样柔韧而强悍的母爱中成长的，因此性格也较为坚忍。只是后来他们的部落被强大的清军打败，夏克刀灯的母亲只得带着家族老少逃亡，所以童年时期的夏克刀灯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像草原上流浪的小鹰。
虽然长大后这只小鹰变成了一只野心勃勃的草原雄鹰，但流落他乡无论从心灵上还是生活上人的感觉都是漂浮的，不安定。所以即便有“浮影掠过无垠旷野，翅膀梳理流霞云涛”的气势，没有家，还是没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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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8
青年时期，夏克刀灯终于有个机会返回到自己的家乡，意象里算是有了家。但是年轻的男人需要爱情和事业的包装，才能把意象中的家变成现实，变成坚实饱满完美的家。此时，年轻的夏克刀灯看上了一位大头人之女。虽然自己曾经也算是小有身世，但自从流落他乡后就徒有虚名。事实上这时的夏克刀灯在家乡一无所有。因此他想追求那位富家女子困难多多。第一身份悬殊，第二财富悬殊，这两者愁倒了追求爱情的年轻人。
硬件上拼不过，那就只能从柔软处费心思了。既然想俘获姑娘芳心，就得多用点真心。因此夏克刀灯在追求头人小姐时，像“亲爱的母鹰，为你美丽的羽翼，留下，我给你一生温暖”这样的情歌可算唱过不少。但美丽富有的头人小姐并不看好这个青年，时常绕着弯儿地考验他。比如暗里指使自己的侍女到他身边试探他，放出传言她与别的青年私奔而去，又说出狠心话表明自己从来不爱他，看不上他，再把自己装扮成泼妇形象让他害怕。种种绝情之事做尽，夏克刀灯却一如当初。他对她心意坚定，有股子“我将化作为你筑巢的山岩”的真诚。最终是经受住层层考验，用超出常人的坚忍和专一感动了富家小姐，入赘娶到她。
娶了有势力的大头人之女，夏克刀灯的仕途即是顺风顺水。因为他甘愿招亲，诚实落户头人家，对头人与他的家族又是恭敬尊重，慢慢地就取得了头人及全族人的信任，头人过世后他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头人家族的权力。这为他日后的仕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解放军进藏时期，他开明的妻子即头人之女起了重要作用，配合解放军劝导男人，使之大力地支持解放事业。后来，夏克刀灯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曾担任州长之职。在维护稳定和支援西藏解放方面他作出了卓越贡献。而他与妻子一生相敬如宾，充满温暖。
从他一生的大起大落中看，人生是伴着坎坷捆着智慧前行的，人生的方向就是人。他的妻子让他经历了考验，也给了他方向。他们爱情正是应了情歌里的话：留下，我给你一生温暖。是这位美丽通达的富家小姐，她的留，让青年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她给他一次机会，他让她一生温暖。
14/如今她正守空房
美丽的姑娘在岭国
她往前一步值百匹骏马
后退一步值百头肥羊
冬天她比太阳暖和
夏天她比月亮清凉
遍身芳香赛梅朵（[：梅朵，意为花儿。
]）
蜜蜂成群绕身旁
人间美女虽无数
只有她才配大王
格萨尔大王去北方
如今她正守空房
神子背后的女人们（1）
对于男人在外长久不归的女人，心会像草原一样空旷，也许只有用灌满全身的气力，唱出来的歌才能穿透如此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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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8
同大多数情歌一样，这首情歌背后也有故事，只是百年流转，这故事早遥远成了传说。回到古代，那些王公贵族们的爱情好像总难得清净，相关的总会是钩心斗角，阴谋背叛。
像汉地的关公被神化一样，格萨尔大王在藏地也是人神共身。他一生情感先是围绕着珠姆公主展开，传说中间也是不能逃脱大多数王公贵族复制的爱情悲剧，只是最终结局被藏民们给神化，所以足够圆满。
这里从觉如说起。
原本格萨尔王即是上天神子，后来被派遣到人间降魔除妖。他投胎下凡人间时被族人称做觉如。年幼时期即雄心壮志，一心想为草原谋福事，却没想被家族里叔父陷害，致使他和母亲被贬到黄河边。后来是在神的旨意下才又回到领地草原，通过赛马夺回王位，从而娶得美丽的岭国公主为妻。此后被尊称为格萨尔王。再是南征北战，统一四方草原部落，组建了强大的国家。
他的一生是与邪恶势力斗争的一生，也是实现自己追逐天命的一生。本来即受命于天界而下凡，因此一心一意为天下百姓，为草原人安居乐业历尽千难万险，镇伏人间妖魔鬼怪。
与那神话传说中的诺尔桑王子“不爱江山爱美人”完全不同，格拉萨不会因为儿女情而放弃戎马。他似乎只为战争而生，是天生人王，有度天地之气魄。仙人说，他是天地之使者。凡人说，他是真正的康巴彪汉。
这样一个男人，相关他的爱情肯定只活在他身后的嫔妃间。他是所有女人心中的男人，所有女人不是他心中的女人。因此相关他的情爱只能从他的发妻珠姆与爱妃梅萨之间展开。
珠姆本是岭国公主，美丽聪慧，格萨尔赛马称王时迎娶她。原本是男俊杰女秀逸一对绝佳人儿。后来却随着势力的扩张，大王又纳有诸多嫔妃。
这女人一多，事也不断。那些后来纳入的美丽嫔妃们对于大王爱心多多，多到泛滥处就成了灾难。有妒忌者暗下送信致敌国君王，描述珠姆世间难寻的美貌。敌国君听得动心，正好又听说格萨尔王去了遥远的北方征战，珠姆独自留在宫中，便趁此机会下手抢走珠姆。
相传珠姆被掠走后竟然背叛格萨尔委身敌国。依照常规思维，作为金枝玉叶的岭国公主，又是如此眷爱大王，哪有委身他人之理。
不想她还真有委身一说。促她走上糊涂路的就是她天生的美丽容颜，那是“冬天她比太阳暖，夏天她比月亮凉，遍身芳香赛梅朵，蜜蜂成群绕身旁”。如此绝色佳人夫君却常年征战在外，又是带上另外的女子梅萨爱妃共同前往，让她独自守着空房，心生幽怨自是必然了。正郁闷中，被敌国俘去。又是久等不见君王过来营救，就这样独在异国他乡生活。已经太久，与那异国国君产生了骨肉之亲，女人天性里的柔肠细肚怎奈得不去顾及，再又是处在威胁利诱当中，左右不得，因此只好横下心顺从敌国君王，对于他们谋害大王一事予以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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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终她是不能释怀对于大王的情感，翻然悔悟中里应外合，配合大王战胜了敌国。
女人之间总是各怀心思。梅萨原本是珠姆的好姐妹，被格萨尔王纳为爱妃后算是一个忠心倾爱大王的女人，但用的手段很不光明。为了独占大王，她竟然配合起魔国国王之女给大王下起迷药，欲让大王忘记对珠姆的恩爱，害得大王失去记忆滞留在遥远的地方几年未归。他的国家差点因此被外族侵入。
神子背后的女人们（2）
不过最终在经历众多风雨坎坷之后，格萨尔王和他的女人们皆被演化为不朽的神话传奇。相传大王在镇伏人间妖魔之后修得了圆满功德。本是天上来，因此最终携上嫔妃们又返回天界，成为民间敬仰的神人。
15/因为你而子孙满堂
——苏毗女王和她的后裔们
《因为你而子孙满堂》
圣洁的雪山女神啊
请展露你那冰肌玉骨
把洁白的冰雪融化
汇聚万条河流
到美丽的田野
和庄稼女神结个亲吧
从此，那一片壮实的青稞
因为你而子孙满堂
那洁白的雪山超凡脱俗，我们爱它却无法企及，心里盼啊望啊，雪山你能不能放下高傲的气势，化成雪泉流淌到田野里来呢？慈悲的雪山，如果你肯化作清泉滋润田野，我们的庄稼肯定因此长得壮实，那就丰收有望了。——这是对上面歌谣最简洁的直译。而它还有着更深刻的内在意境。其实当草原人拜倒在雪山女神之下，热情洋溢地唱着这样的歌谣时，我们隐约能看到他们对于那种母性孕育的文明的肯定、赞赏与怀念。
藏族是个崇拜自然的民族，大地万物皆有灵性。而自然万物中最为雄伟的莫过于山峰。人们对于山峰最多的又是赋予它圣洁的女神称谓。在藏地，有许多高大雪峰都被喻为女神。像梅里雪山五峰当中就有一座被称之为“神女峰”，从中可以看出藏族原本是一个崇拜女神的民族，而它的根源始于母系文化。
说到母系文化，不得不说东女国（苏毗王朝）。据史料，东女国的雏形原是藏地高原上的一个部落。先前是慢慢征服、收拢周边的一些小部落，逐渐扩大势力，最后才组建成强大的部落群。部落群的总首领为女人，尊称为女王。这个以女王为统治中心的女权部落有着自己独立鲜明的政治，权力分工，婚姻习俗。它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权大部落。当权者从上至下一律为女人。且是子从母姓，重女轻男。部落中女官们可以享有男侍，但男子不得拥有女侍。王位的继承也只传女不传男。
这个女权部落里，男人们永远不参与政治，只管体力劳动，种田作战。在鼎盛时期，这种以女性为统治者的女权大部落在中国西南部高原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民族文化。那时，女王和女官们高居在九层碉楼之上，民众只能住在六层之下。女王和女官们高高在上，用母性的光辉与霸道统领着族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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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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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7 15:48
似乎她们那美丽富饶的伟大疆域就会这样世世代代繁衍下去。
但最终这个女权部落却神秘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除隋唐史记中的泛泛记录，别无史料，令后人难以查实。
对于女权部落的神秘消失，目前专家的说法有多种。其中较为主流的一种说法是被吐蕃人兼并。当时，吐蕃军队向女权部落发兵征战。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女权部落倾巢出动，英勇抗战。但最终没能敌过比自己强大的吐蕃大军，只好向他们俯首称臣。
而为分解势力，吐蕃王朝让很多兵将娶了女权部落的女官们。自然，在一个以男权为统治中心的社会里，女官们当然不能再享有曾经的荣华与威望。
久之，那些原本光鲜亮丽的女官们心头便结下了深深怨恨。怨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积压，终是有个朝代有一天，女王的后裔们联合将覆国的奇耻大辱爆发出来，她们在宫中策动了一场宫廷政变。
只是因为力量有限，最终以失败告终。
神子背后的女人们（3）
那些谋反的女人们从此魂断他乡。多少个朝代积累的力量预谋策划，终是功亏一篑。东女国因此元气丧尽，失败几乎把她们推向了灭门深渊。
后来女王的后裔流落在高原的多处地方。有一些慢慢到大渡河沿岸来生活。经受太多的颠沛流离，昔日那霸道的女王气概和光华被流浪生活的风霜雨雪消磨殆尽——她们再也无能为力复辟，更不想涉入政治了。
而大渡河沿岸美丽富庶，青山绿水间处处流淌着纯净与温暖，最终让生活在这里的女人们明白：与其那么追逐流浪，不如放下仇恨和野心，像雪山化作清泉去滋润田野那样，才是踏实，安稳，于是遁于山水间老老实实地做起了庄稼人。慢慢地她们就在大渡河流域复苏，繁荣，子孙满堂了。当然这已经与政治无关，最大的势力也只是发展成一些地方的头人、土司之类。
相关女王后裔当土司的又有一说。史料记载，当时苏毗国有大小两个女王执政。大女王名叫达伽伍，是位风流霸道的女王。相传身旁配有众多男侍。不过她的情事传说一般都离奇缥缈，极似杜撰。我们从近代女王后裔中一位女土司身上，似乎更能贴切一些想象昔日女王的风流余韵。
这位女土司当初并非土司，只是一位嫁与大户土司家族的漂亮媳妇。初嫁时因为处事活络又面相娇媚，深受土司家族人喜欢。
但没想到土司家族中的叔父心怀叵测，利用这媳妇从小对先辈女王达伽伍的崇拜，拉拢引诱她，最终致使她一头陷入他的阴谋当中。不久女人默许叔父加害自己的男人，取得了一个傀儡的土司职位。即叔父操纵实权，掌控官寨大小事务，女人挂个土司虚名满足自己的私心，像女王达伽伍那样过着奢侈淫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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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土司官寨处在整片地区的最高山坡上，官寨下方即是她管辖的民众。女人开始效仿先辈女王，找出各种理由在官寨里纳入男工。经常她会站在高大的碉楼上俯视周围村庄，哪条路上有年轻的男子走过被她看上的，立马会被她的随从“请”进碉楼里，表面借口谈事，实则是供自己享乐。
这事儿一次两次倒也罢，多成家常便饭就搅得四邻不安了。在女人的碉楼附近，经常会看到一些年轻的姑娘家或小媳妇在哭泣着等待被请进碉楼里的自己的爱人。族人久见之，终是忍无可忍。有一天他们组织受害家庭结队到土司官寨前揭露土司叔父的阴谋，并讨伐女人。众怒难犯，最终女人只得交出土司职权。愤怒的族人把土司叔父赶出山寨。念及女人也算是被害者，没有过分为难她，只让她今后好自为之。面对族人如此大度，女人终是幡然醒悟，羞愧难当中自己也无法面对过去那些胡乱行为。一个漆黑的雨夜，女人恋恋不舍地走出碉楼，如同魂灵一样消失在烟雨山峦间，从此杳无音信……
16/我的命运连着雪域蓝天
正月十五那一天
公主来到雪域高原
走过宽阔的草原
是那百匹骏马迎接
翻越高峻的雪山
是那展翅的雄鹰流连
来到柏海西边
见到百名俊少年的笑脸
哪一位是我的亲人
公主的命运连着雪域蓝天
生死离别天地墓
历来，政治联姻总让人喟然长叹，何况是这样一个纤弱的汉地公主。那时还没有公路，没有供氧设备。生在富丽王宫的公主是如何经受那一路的高山缺氧和雨雪风霜的？
想当初行至日月山时，一道山坡，这边是亲切汉地，那边是陌路西域，对于公主来说已经不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之感慨，那日月山，其实成了生离死别的天地墓。
日月山，在今天的青海。是藏汉关隘，高原与平原接壤处。这一边是大唐的葱绿田野阡陌纵横，那一边是西域高原茫茫荒野陌生地。上那个山，出那道关，公主一生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对于家乡长安即是生离死别。当时公主的心情，自有一番恍惚忧伤。迷离时刻还有多少心情来思考爱情？——在那陌生而遥远的地方，爱情已经不再是坚固的依靠。是的，纵然面对百名俊少年的笑脸，我要寻得的，只是一位亲人一样的伴侣。昔日我的选择连着大唐安危，今天我的命运连着雪域高原。
是这样。
想当年公主行至日月山，抛掷“日月宝镜”回头朝长安方向那么一望，痛苦、悲伤、游离、矛盾之心情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那个日月宝镜本是唐王赠送的宝物。黄金打造的太阳，白金打造的月亮。公主带在身上，意为家乡装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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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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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说，想家的时候看一看日月宝镜，长安就在里面。
难道真的能把家乡装在镜子里带走？现在正端宝镜望，却是满目模糊，哪有长安的影子！思乡啊！面前是如此荒陌的高原，都知道这一走，再不能回头。
将来面对的将会是怎样截然不同的生活呢？那天上的云霞也许都和长安不一样吧！父皇，你搀扶我上銮驾，那一刻我就明白，长安城对于我将是天上的银河，只能想，只能望，再无希望守住它。
帐篷外风刀雪剑，帐篷内佳人泪流满面，冰凉的宝镜只教人心情凄切。“我将要如何面对渐行渐远的唐蕃道？”公主因此满腔幽怨，情凄迷，意恍惚。又一夜冰霜苦雨，听关外狼声哀嚎，便是一病不起，滞日月山，拿它当生死地。
是夜，恍惚中近似弥留状，却见得一度母从空中翩然而至，递与一面宝镜，就是白天那个冰凉之物，却见得里面父母慈容映现。那长安大地，宫阙楼台，雕栏玉砌。金銮殿，侍女穿梭不绝，罗裙翩翩。即之，又显另外圣景，是那香雾缭绕大佛殿，内供光芒万丈金佛像。
公主见此胜景，心情顿时清朗，正欲躬身朝拜。又倏忽间，天昏地暗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安详圆满的世间陡发剧变，直见满世界鲜血淋淋，骷髅满天。
公主万分惊骇，一身虚汗醒过来。望望周围，却是平静犹如初睡前。原来任何虚妄只在念头间！没有人能真的从心里说服你，只有你自己。跨得过就生，跨不过即死。现在公主面对的便是这般现实。
笃信佛教的女子终是恍悟过来，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像度母那样地活着，这是使命。因此咬紧牙关狠起心，站在日月山头抛下怀乡的日月宝镜，断掉后尘，从此坚强地生活在高原上。
“来到柏海西边”，这里的柏海西边是指今天青海的鄂陵湖一带。当年吐蕃王松赞干布能和大唐公主联姻，也是颇费周折。先前他一次次向唐皇求婚皆遭拒绝，一气之下便以求婚遭拒为借口发兵中原，失败后再度派使者前往大唐求亲。就这样反复地争取，唐皇见他心诚意切，允婚，把文成公主许配与他。
此番得来不容易，松赞干布心下喜悦，故这边文成公主一路风霜，那边藏王亲自率领侍从出城迎亲。就在柏海西边藏王搭好营房为公主接风洗尘。回到拉萨城后又为她举行盛大婚礼。人们皆欢呼雀跃，载歌载舞，有歌唱的是：
文成公主来了来了
她到我们的家乡来了
我们献上白云一样的氆氇
请她做件合身衣裳
文成公主来了来了
她到我们的家乡来了
我们献上上等的松石
请她做副美丽耳环
又：
大唐公主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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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来粮食三千八百种
为高原农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工匠五千五百人
为高原建筑开启有力的大门
畜牧五千五百种
乳酪酥油从此年年大丰收
从中可以看出，西藏人民对大唐公主的欢迎与感恩。的确，文成公主进藏带去大量粮食种子畜牧手工业以及先进的劳动技术，对于西藏的经济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时又维护了藏汉团结边疆安定。
不过后来相关她的爱情却是众说纷纭。
史料记载，文成公主与藏王只生活过十年左右藏王即辞世。后来有漫长的三十年光阴，纤弱的公主只能陪着那高原风光度过。
有这么长久的孤单日子，就给杜撰提供了不少空间。民间就有一说，当年文成公主是由藏王的使者禄东赞一路陪护进藏。禄东赞年轻英俊又足智多谋，一路对文成公主悉心照顾，两人终是日久生情。据此说法，实际上文成公主与藏王之间是没有真实爱情的。
但大半传说中公主与藏王是天生的一对。藏王在柏海迎娶公主，见她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心下无比疼爱。虽然后来他与公主恩爱时间只有十年，但相伴到老的伴侣，即是一生的时光。
《生离死别天地墓》
1.扶我上銮驾
那时起
抛掷日月宝镜过山关
西域大唐两头望
长安城
化作银河落天上
2.日月山
生离死别天地墓
那天起
风也枪雨也炮
渐行渐远唐蕃道
3.雨血溅起风声
恍惚中凤辇苦苦挣扎
人间悲欢离合
落成马铃声声凄凉
4.那么远嫁！
泪痕铺路
目光渐渐柔韧成藤条
进攻与和亲
最终只是金戈铁马
在日月山悬挂云中
5.你苦心孤诣
感动天，感动地
却不能感动
日后局事浮荡
满腔恩怨
化作逻些城的雪（[：逻些城，即拉萨。
]）
6.漫长岁月临终之夜
月亮是否把一世秘密露泄
告诉你背井离乡后
终究是菩提树下烟魂漫天
（觉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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