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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末世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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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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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0 00:08
标题:
末世岛屿
孤儿院长大的女生景夜，在十三岁意外收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长腿叔叔展戍的收养邀请时，不顾同是孤儿出身的青梅竹马程屿的劝阻，毅然决然选择跟随展戍远走他乡。
三年后，随着展戍的生意拓展，景夜再度走入了程屿的视野，只是这一次，程屿不再是过往孤儿院里带给景夜过温暖的小哥哥，而摇身一变，成为展戍竞争对手的生子。时间的浪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曾经年少的美好早已氤氲成无尽碎片，任凭程屿如何努力，景夜却始终对他讳莫如深，更对他一再强调，你现在是对手的儿子……
十六岁的景夜考上当地的艺术学校学习影视表演，在那里，她遇到了个性爽利、仗义执言的尹蔚珊，也遇到出身贫寒却善良可亲的宋媛。艺校的生活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风光无限，在一次为宋媛出头的事故中，景夜无意结识了痞子妖男摄影师卫靳。
因为那次事故，宋媛在不久后意外怀孕，并选择以自杀结束生命。悲愤的景夜一面为宋媛料理后事，一面想法设法调查孩子的来历……当所有证据将元凶指为程屿的生父时，景夜单枪匹马杀向了程颢洋的公司。
这像是一场势在必行的复仇，然而，当展戍的公司声势日渐衰退，当曾经的孤儿院院长重回众人视野时，一切又似乎变得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
景夜至今还记得十三岁时程屿初次向她告白时自己的回答，她仰起头，面向苍茫天空，眼中满是璀璨的星
光：我心似海洋，海洋不会为任何一处停住自己的脚步。
程屿却不以为然：我只要你回头时知道我这座岛屿还在，一直都在。
命运兜兜转转，岁月擦不尽悲欢，在时间的尽头，他会真的会如他所言，是她永不消失的岛屿吗？
作者简介
作者介绍：那夏，89年处女座。作品常见《爱格》、《女报·时尚》、《知音女孩》、《少男少女》、《17》等杂志，现为《爱格》签约作家。
新浪微博：http://t.sina.com.cn/naxianaxia
末世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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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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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正文
楔子 [本章字数：455 最新更新时间：2010-11-11 12:47: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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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景夜在图瓦卢定居的第三个月，这座位于南太平洋的末世岛屿，时刻都有本地人悲伤撤离。
景夜在一家华人开的超市里做收银，每日将那些市价高出国内几十倍的毛巾、牙刷、矿泉水递到顾客的手中时，内心是如窗外海水般平静。
闲下来点货时，老板和她开玩笑：“外面都传这里快要沉没了，大家都跟逃难似的想离开这里，你怎么反倒来了？”
景夜的笑在潮湿的海风中沉如雾霭：“因为我就在等它沉没呀！”
托腮的表情有股少女特有的执着与傻劲，老板轻戳她的脑门：“小孩子尽讲胡话。”
景夜也不介意，笑着将刚运到的货箱打开，继续盘存。
海风静静地吹，此刻的景夜不清楚，还有多少分、多少秒，这座岛屿便会连同她身体中最噬骨的爱与记忆一齐深埋海底，但她却永远无法忘记，程屿初次向她告白时自己的答案。
那时的她，高昂起头，面向苍茫天空，眼中满是璀璨的星光，矫情地说：“我心似海洋，海洋不会为任何一处停住自己的脚步。”
是的，景夜是永不回头的大海，所以注定无法驻足心中的岛屿。既然无法留步，何不相拥沉没海底？
她渐渐笑起来，此刻弥漫在她身后的，是千万年都无法消散的寂寞烟云。
第一章逆流之海 [本章字数：8731 最新更新时间：2010-11-11 12:48: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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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千万年无法消散的寂寞烟云，你信不信世界上仍有那么一个人，等你在时间尽头？
1.
飞机在C城上空盘旋已久，景夜向空姐又要了一杯果汁，仍不自禁皱起眉：“到底还要多久？”
听见她抱怨，身旁的展戍不由摘下眼罩，笑着说：“快了，等雾气再散一散，差不多就能着地。”
见展戍如此说，景夜不禁撇嘴：“你怎么知道，你不也是三年没有回来了？”展戍仍是浅笑：“不信我们等等看。”
飞机在十五分钟后着陆，去拿托运行李的时候，景夜不甘心地冲他的背影做鬼脸：“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
然而说归说，还是要紧跟上展戍的步伐，尽量不被人潮挤散。
这是景夜时隔三年后再度来到C城的机场，若要仔细计算，应该是平生第二次。说来她虽在这里生活过十三年，但回想第一次步入这里，却是因为要离开，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这次回来，展戍选的是夜机，说是晚上少些人抢出租，却没想到出了机场，等车处还是人满为患。
站在景夜身旁的是个女生，大约和她是差不多的年纪，此刻正一边排队，一边和自己的男朋友打电话消磨时间：“对对对，因为天气不好晚点了嘛！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动一下，不在原地等我，我到了绝对要你好看啊！”女生脸上满是幸福，景夜不由有几十秒的愣神，展戍轻拍她的肩膀：“老同学来接我们，不用等车了。”景夜乖巧地跟在展戍身后，走出几步，不自禁回头，恍惚间记起似乎也曾有一个人，挥着拳头要她保证要在原地等他。可是那一天，她等来的却不是他，而是永远不愿回想的黑暗记忆。而自那瞬间起，景夜便觉得，如果说人生是由漫长的血与泪堆筑，那么，她已经无血无泪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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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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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良久，僵在原地的景夜狠狠摇摇头，跟着展戍走了。
来接的是个同展戍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景夜记得这是展戍的大学同学刘炜。一行三人上了他的尼桑，展戍坐在副驾驶座，景夜独自一人呆在后座无聊，便专心听起他们的谈话。
无非是些生意上的琐事，展戍回来C城拓展事业，新公司准备拍宣传片打开市场，急需一批广告模特，恰好这位老同学在艺校工作，便说推荐几个合适的试镜。
刘炜望了望后视镜，话锋一转，调笑着道：“喏，说到适合的人选小夜不就是嘛，还非得在外面找。小夜现在读高一吧，回来有什么打算？”
景夜一愣，微微思索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没什么打算，刘叔叔有什么建议吗？”
“就不知道你爱不爱念书了？”
“嘿嘿，这个……不大好说。”景夜偷瞟展戍一眼，他望向前方似乎没有注意他们对话，景夜轻声说：“其实，不算爱念书吧，我比较喜欢看闲书……”
“那不如来我们学校学表演？我们学校混得最好的那小姑娘，现在已经进了最好的经纪公司，风头可劲了。”
说到这里，刘炜不由笑得意味深长，景夜全然没有留意，附身到前排轻轻摇了摇展戍，“展叔叔，我可以报考艺校吗？”
展戍似乎正思考别的事，良久，才幽幽应道：“没问题，只要你喜欢。”
2.
房间订在城中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刘炜在地下停车场停车，展戍去服务台CHECK IN，景夜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东张西望。
C城的美女还是如往日般名不虚传，难怪在G城时，老有同班同学说，去C城旅游过就后悔在家乡找了女朋友。彼时景夜嗤之以鼻：“肤浅！”然而今天回来，才知道原来人生中每一处肤浅，都是有理可循，值得原谅的。
正想着，展戍已经拿着房卡走过来，两间房相邻，大约没有人比展戍对景夜更贴心。
放好行李，洗完澡，刘炜向展戍提出去夜宵，想起飞机上如同嚼蜡的飞机餐，景夜不由可怜兮兮地拽了拽展戍的衬衣角：“我也去好不好。”
展戍心领神会，笑道：“那一起吧。”
三年未回来，C城的一切显得熟悉而新鲜。景夜琢磨着这样的说法多少有语病，却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描述此刻的心情。
点了最著名的香辣虾和牛蛙，景夜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模样，被刘炜肆无忌惮地笑话：“没想到你这么瘦，还这么馋呀！”听罢此言，景夜得意地摇头：“怎么样，你嫉妒？”
展戍见她没大没小，不由低声呵斥，好在刘炜并不在意：“我说展戍你忒认真了，我也不过大景夜十来岁，和小哥哥开玩笑，别这么严肃。”听见刘炜这般扮小，景夜不禁鄙视道：“对啊，小、哥、哥！”
展戍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出奇的和谐，也就任由景夜和刘炜闹腾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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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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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宾馆已是凌晨三点，景夜换了睡衣爬上床，才想起随身带的杂志都放在展戍的行李箱里，又爬起来去敲隔壁的门。
她穿的一件大号T恤，如果没有记错，是展戍出差去关岛时买给自己的，上面傻乎乎地印着“I?GUAN”，看上去有股天真的喜庆，景夜很喜欢，却因为尺码太大，只能当做睡衣。
夜已寂静，酒店的走廊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景夜在展戍房门外踟蹰了一会儿，最终鼓起勇气拍了拍门：“展叔叔，你睡了吗？”
此刻展戍仍在房中工作，并没有睡下。自七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他失眠愈加厉害，平时要靠药物才能睡几个小时。今天他的药恰好吃完，也没有时间去开新的，只好以工作打发漫漫长夜。
见房里并无响动，景夜只好加重力道，没办法，谁叫她不看书就没法入睡。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小癖好，她的这个，勉强还算高雅。
大约过了半分钟，门才开了。走出来的展戍见景夜套着件大T恤裸露着长腿站在走廊，不由皱起眉：“怎么这样出来了？”
景夜不好意思地吐舌头：“太急，忘记换衣服了。”
听景夜道明来意，展戍将旅行箱里的杂志递给她，末了，深深看她一眼：“记得早点睡。”
景夜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如蒙大赦，赶紧接过杂志，一溜烟跑进了房间，剩下还未关门的展戍，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背影越来越像她了，展戍痴痴地想。良久，又是一阵自嘲的冷笑，想怎样，毁掉一个还不够，还希望再来一次？
空旷的走廊里，展戍抱着头慢慢蹲下，浑身一阵又一阵地轻颤。
3.
隔日清晨八点不到，景夜便被酒店的MORNING CALL叫醒，起来忿忿地穿衣，才想起答应陪展戍去看新公司的办公室。
他在G城的事业如火如荼，本没有必要再跑来C城折腾自己一次，景夜曾疑惑问他为什么，没想到他却说，因为C城是他的根。良久，又对她强调：“也是你的。”
或许展戍说的没错，C城的确是她的根。可对她而言，在这座城市十三年漫长的岁月，说得上是愉快，也许仅有最初那懵懵懂懂的九年。
因为无知，所以欢愉，世事大抵相同。
洗漱穿戴好，景夜去敲展戍的门，此时展戍早已整理好只等她来，景夜不禁讪讪然：“等了很久？”“也没有。”展戍合上电脑，转头对她微笑，“只是在想明天要不要让酒店六点叫你起床。”
“你太阴险了！”景夜抓起床上的枕头丢他，被展戍一把接住，“真是没有长大，以前说要跟我走时，不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吗，原来是越活越小了！”
景夜不由噤声，良久，换做一副哀愁的模样：“是啊，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越活越小了。”
展戍明白景夜故作忧伤，也懒得拆穿她，将电脑放入包内：“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没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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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景夜不屈不挠：“我说真的，你对我很好，展叔叔，好到我忘记了很多很多事，包括不应该忘的。”展戍以为她又想起了以前吃过的苦，不由心软，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别想了，我们该出门了。”见他下如此狠手，景夜不禁凶相毕露：“我才弄好的头发啊！我恨你！”
一路打打闹闹地下楼，不禁惹来旁人的侧目，他不算老，她也还小，如此组合，难免惹人遐想。
对于这些眼光，景夜早已习惯，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只是追问展戍：“你说到哪家吃？不知道过去那家还在不在，他家的皮蛋瘦肉粥我好想念啊！”
在这点上，展戍也是个极端自我主义者，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随意答道：“就去你说的那家吧。”
展戍去停车场取车，景夜在酒店门口闲转，这座城市的空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潮湿，景夜深吸一口，心情大好，刚想冲天空大喊一声我回来了，展戍的车已经到了身边。
景夜指着眼前的凯迪拉克痛心疾首：“奢侈啊！又换新车！”开门上车后，一改语调笑眯眯地说：“不过奢侈得蛮对胃口！”
展戍不禁微笑，景夜能成为这副天真活泼没心没肺的德行，实属不易，毕竟从那个环境出来的女生，性格大都偏激叛逆，更何况是吃过那样多苦头的她。
想到这里，展戍不禁自问，这样，他算不算多多少少赎了几分罪？
只是能给他答案的那个人，早已经随着前尘往事永远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些自欺欺人或者自我安慰。
此刻的他，大概也是在自我安慰。
在景夜怀念的店里吃过早饭，他们掉转车头，准备去新公司看看。
拐过几道弯开上内环，景夜正想问新公司的位置，车已经停了下来，景夜抬头一看，不由咬牙切齿：“市中心啊，你实在太烧钱了！”展戍任凭她一惊一乍，拉开车门指了指眼前的大楼：“喏，12楼。以后惹了事需要我来善后，记得不要走错楼层。”景夜被这样一说，气愤地说道：“我能惹什么事情？”“就是因为你平时惹不了什么事，万一突然惹个大的，我才难以收场。”展戍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
景夜气得跳脚：“你就尽情毁我形象吧！”
4.
从新公司出来，景夜仍然闷声不响地坐在后排，一副谁也别搭理我的德行。
展戍不由轻笑，讨好般问她：“要不要带你去吃酸辣粉？”景夜白眼一翻，一声冷哼：“不要！”“真不要？”
“真不要！”
“接下来想去哪里？”“学校。”景夜脱口而出，展戍变了脸色，“不是说讨厌那里，永远不想回去了吗？”“是，就算到现在也还是讨厌，只是时间这么久了，还是想回去看看。”景夜慢慢低下头，许久都没有吭声。
是的，就算那不长不短的四年里，她在那里经历了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却也是在那里，享受了人生最初最幸福的时光，这些，她都没有办法告诉展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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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良久，景夜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好了，我等下有个重要的会议，放你在公车站，你知道怎么走吧？”“请展大叔尽管放心，我不会丢的！”景夜的脸上恢复如常的笑。
展戍被她逗得发笑：“你喜欢的酸辣粉，改天再补上吧。”
学校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就连校门外的那些文具店、奶茶店，老板依旧是以往的那些。他们不认识景夜，但景夜却记得他们。在过去最想去却因为拮据而没有机会光顾的店子买了一杯招牌奶茶，景夜循着记忆的指引，翻过了学校的院墙。
老教学楼已经空了，新修的那栋，靠近隔壁的教职工家属区，景夜四下转了一圈儿，一杯奶茶见底，才找到曾经最喜欢的那颗老树。
景夜抚着褶皱横生的树皮，记起过去她厌恶的那间教室。因为躲避上课，时常整堂课都坐在树下发呆，直到放学的人潮散去，才磨磨蹭蹭地离开。
那时候她觉得安心，是因为知道门外有人等她，不管晴雨，只要她不出现，那人就不会离开。只是那人不知道，若是他在原地等她，她却先走一步呢？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始终找寻不到的归属感，她才会索性将身边的一切都拒之千里之外，包括带过给她安心感觉的那个人。
思及此，景夜不由慢慢蹲下身，坐到树下，靠着那皱巴巴的树干，她仿佛记起大雨的那天，她在这里写在日记本上的话??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努力走出去，只要一直走，就不用害怕没有地方属于你，因为，你不需要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5.
回到酒店，展戍已在房间，景夜敲门进去，歪着脑袋笑：“这么早工作就结束了？”
他点点头，取出衣柜中的外套：“走吧，晚上和艺校的校长吃顿饭。”
景夜一时没听懂，讷讷地问：“为什么？”
展戍被她一说，含笑道：“你不是要去报考艺校么，先去认识一下。”
景夜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回房换了套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追问他：“我将来是不是会比刘叔叔说的那人还厉害？”
景夜笑得狡黠，展戍明白她是在说笑，正色回道：“少来，安心学表演，要是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后再不准叫我叔叔！”
景夜故意哆嗦了一下，呲牙还嘴：“暴君啊暴君！”
到达饭店已是傍晚，展戍拉着她径直往订好的包间走。
校长五十开外，头发染得黑亮黑亮，说起话句句跟沾了蜜一样，景夜不禁偷瞟展戍一眼，见他不苟言笑，正经得要死的模样，不由在心里佩服。
三年，景夜眼见着展戍用短短三年打造出自己小小的王国，不能不钦佩。在事业上，他是工作狂，铁腕强人。她曾经站在办公室外，看见他刻薄地训斥员工，那时侯景夜觉得，展戍是不可亲近的。可他对她却这样亲善，她不禁迷惘，真实的他究竟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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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一顿饭接近尾声，展戍让景夜送校长，半醉的校长摇摇晃晃，望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景夜不住点头：“展老板，你这个养女确实不错，就算你不找我，面试也一定能过。”
景夜不易地露出笑脸，客气地摆手：“谢谢校长，您过奖了。”
展戍去结账，景夜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餐布，比起这些靠卖相取胜分量却没多少的菜式，一碗方便面更能让她满足。展戍却说那些是垃圾食品，怎么都不准她碰，害她每次看见同学吃方便面，都必须找个地方避开才能让自己不扑上去：“味道怎么样？让我尝尝吧！”
从私房菜馆里出来，灯光已照亮整座城市，C城一向以夜景著名，展戍问她要不要上山走走，她想了想说：“不用了，你放我在超市下车好了。我想买零食，放心，坚决拒绝膨化食品和油炸食品！我只是怀念泡椒凤爪！”
见她信誓旦旦，展戍渐渐缓和：“其实偶尔吃吃也无所谓，不过对身体不好就是了。”
景夜一副“收到”的表情，眼睛四处寻觅超市的踪影，见到沃尔玛的标志，嘿嘿笑道：“就那里好了，司、机、叔、叔！”
说着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展戍叮嘱她：“记得早些回去，明天还要去看房。”
景夜渐行渐远，展戍望向那相似至极的背影，不自禁拿出一根烟来。深吸一口，展戍恍惚看见袅袅云雾中那人精致的脸，因为太过悲愤，表情扭曲，她笑得张狂，眼里却分明有泪：“展戍，我恨你。你信不信，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幸福！”
那时候他是不信的，年少轻狂，怎么会相信自己今后漫漫人生被一句赌咒言中，只是当他见到景夜的那刻起，便明白她说对了。
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幸福，因为她从没有爱过他，一刻都无。
6.
在超市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展戍的车走远景夜才出来。
她掏出放在包里的鸭舌帽戴上，拦了一辆的士坐进去，报出要去的地址，在副驾驶座上慢慢合上了眼。
她很累，从前在孤儿院很累，如今在展戍身边依然累，强撑的精神在某一刻濒临溃败，她急需松一口气。
为什么要去那里？景夜也曾在心中问自己，可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其实害怕那里，就像害怕学校一样，可在任何一处，她都找不到真正的归属感……归属感，想到这，景夜不由想笑。或许曾有这样的时刻，只是她是景夜，是一心只往前走的景夜，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停留在他的身边，等他长大，守着她一方一隅的幸福。她的心很大，她还有很多如果不做就会后悔的事，她不能允许自己迷失在某一处风景。
如何让一座岛屿羁留住海浪的脚步？景夜不知道，那人，更不知道。
出租车在郊区夜路中行驶，司机寡言，景夜也懒得说话，经历过种种，她早已学会不再刻意讨好他人。因为她明白，不是只要你捧出一颗真心诚意送上，别人就必须感恩戴德地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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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车行在路上，景夜远远看见那块熟悉的门牌，她笑了。
招呼司机在路边停下，景夜出双倍价钱，让他在原地等她回来。
她绕着孤儿院围墙转了一圈，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正犹豫着准备离开的时候，院子里冲出来两个小小的身影，景夜仔细打量，是和自己当年进孤儿院时一般大小的两个小孩，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倚靠着一个男生，男生大抵年长一两岁的样子，眼神带着几分坚毅。景夜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摸着小男生的头：“小弟弟，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他们欺负连笙，我要保护她！”小男生挥动着手臂，一副义愤填膺。
“你打算怎么保护她？”
“只要他们再敢嘲笑连笙，欺负连笙，让连笙吓得生病，我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那，你可以保证一直保护她吗？就算以后她会离开这里，就算你们再也不会相遇，你还可以保证吗？”景夜的语速不由加快。
小男孩不知道眼前这个温和的姐姐为何突然变凶，怔在原地傻傻地望着她。景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小弟弟，有些事，是不可以轻易许诺的。因为，就算明知道不能实现，以后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伤感啊。”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景夜揉了揉他的发，转身离开了。
7.
回到市区已近零点，景夜不确定展戍有没有在房间，于是蹑手蹑脚地在走廊上，避免过大的声响惊动到他，又讨一顿好骂。虽然他们平日没大没小，但在关键问题上，展戍却对她管教很严，尤其见不得她夜归。景夜已经摸清楚他习性，从不轻易触怒他。
刚走近房门口，景夜就发觉展戍房间有动静，拿房卡的手停住，以为展戍听到她回来的动静要来兴师问罪了，没想到推门而出的，竟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卷发美女。
景夜第一反应是自己应该回来晚些，就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状况。正胡思乱想着，那个美女已经旁若无人地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景夜愣了几秒，不禁捏了捏眉心，在心中哀叹，又一个勇敢的姑娘被展戍秋风扫落叶般地扫走了。
其实以展戍的外形，就算没有如今的身家，想追他的女人都可以从房门口排到酒店门外，更何况还有前景大好的事业。可他在个人感情方面却迟钝得很，让景夜十分着急，时时地旁敲侧击他什么时候找个养母，每次都被展戍的眼神瞪回。
时间长了景夜也就对他的个人问题失去了兴趣，没想到今天竟然意外地撞见这一幕，心里向消失在电梯里的美女默默道歉：不是你不好，是展大叔眼光不好，其实我也挺待见你的，至少，你很有胆色。
转天清晨景夜早有了先见之明，为了不被酒店那烦死人的MORNING CALL吵醒，早早拔了电话线，没想到展戍竟然不屈不挠，自己跑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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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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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不过咚咚几下，景夜已然坐起来宣布投降，认命地下床开门。
展戍在门口笑得很得意，似乎全然忘了昨夜那一出。景夜想到自己被打扰的懒觉，忿忿地向他挑衅：“展叔叔早！昨天晚上我回来时遇到从你房间里出来的那个姐姐，她说你睡得很沉呢，指不定今早起不来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早，让我真是太惊讶了！”
展戍渐渐回味过来景夜话中的意图，不由好笑：“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天呗，我觉得她挺好，漂亮，有气质，最最重要的，有胆色得很呐！”
景夜故意将 “呐”字拖得很长，果不其然，展戍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你不要听她胡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她是刘炜推荐的模特之一，昨天吃饭喝多了一点酒，哭着闹着要上来喝茶，我想起还有你买给我的解酒药，就顺道让她吃了，吃完她就走了。”
“哦……”听罢他的解释，景夜忽然觉得无趣极了，最后凶狠地回道：“要是没走就好了！不要怪我不孝顺啊，都三年了，我真怀疑你取向有问题！”
话一说完，景夜猛然警醒会惹恼展戍，赶紧将门一关，迅速反锁，靠在门板上哈哈大笑起来。
果不其然，门外的展戍正咬牙切齿：“景夜，你给我出来！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是吧？今天非要让你知道目无尊长的后果！”
是啊，他哪里像她的尊长，她又何尝似他的晚辈？景夜慢慢恢复了笑容，拉开门，举起双手：“对不起，展叔叔，我错了，我投降！”
8.
景夜以为展戍要带她去看正在装修的新房，没想到刚消气的展戍竟带她一路往市郊的方向开，吓得景夜紧紧拽住车窗边沿，惊恐道：“你不是准备把我丢到郊外泄愤吧！”
展戍见她动作夸张成这般，不禁莞尔：“值得考虑一下，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时间太紧，兜圈是想让你看看家乡有什么变化，不过看来你没什么心情，我们还是直接去学校报名吧！”景夜这才想起今天是那位头发黑亮的校长提过的报名日，交代务必去走个过场，其余都好说。
见展戍不是要扔掉自己撒气，景夜慢慢松了口气，微笑道：“你今天陪我一起去吗？”
“想得倒是美，我没空，一会要去公司看一下，准备近期开业了。我放你在附近下，你自己过去，不是一直跟我说要低调吗？正好合你的心意。”
展戍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嘴角噙着一抹笑。
他最后在临近的商业区让景夜下车，景夜见对面不远就是一家鸭脖店，不禁喜上眉梢，赶紧过去买了一些，边啃边往报名处走去。
景夜不爱打扮，也不喜欢什么服装首饰，唯一的爱好大概是吃，只是展戍诸多禁忌，她很难尽兴。
此刻能毫无顾忌地啃鸭脖，她不由欢喜地四下张望，只见街边一台车里走出一个人，景夜顷刻觉得自己聋了，盲了，世界倒退成黑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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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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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你有没有想过，有生之年再见到以为永不会见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景夜一直坚信，这座城市很大，就算她回来，只要小心翼翼，他们也不会遇到。可是当她真真切切看到这个人时，她怀疑起了自己。
她想起很早前的那些清晨与黄昏，他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孤儿院的路上，那时候她觉得人生很长很苦，可就算再艰难，身旁有这样一个人保护自己，爱惜自己，都是值得感恩的，所以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有慰藉。
当他和身边的人同时从车上走下来时，她忍不住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还在孤儿院？为什么他身边那衣着鲜丽的女生那般眼熟，却一时难想起是谁？
景夜的手不自觉地蜷成一团，神色慢慢黯淡下去。
还记得初次见面他邀请自己一起玩时他的笑如同四月的春风，暖热她濒临冻结的心；也记得他站在郊区的臭水沟旁，递过一方手帕，问自己怕不怕时的温存；更记得他无数次守在雨中等她一起离开学校时说过的那句“我在等你”……
他曾经坚定地告诉她“我会保护你”，她也从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只是所有美好依旧无可避免地停止在那一天??
那日清晨，她拖着小皮箱即将离开孤儿院，展戍的车在不远处等她，引擎的声音在晨雾中氤氲得不真切，他用力拖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惶恐。
那是他生命里第一次恳求别人，就算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可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景夜，我会永远保护你不受欺负，你等我长大，不要离开好吗？”
景夜只是回头对他灿烂地笑：“对不起，我要走了。”
坐在展戍的车里，望着后视镜中拼命追逐的他，景夜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前晚的对话。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表白，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可她仰起头，面向苍茫天空，眼中却只是漫天璀璨的星光：“我心似海洋，海洋不会为任何一处停住自己的脚步。”
其时，他不知道她心中已有决断，固执如初：“只要你回头，我这座岛屿就还在，一直都在。”
他会恨她吗？大概会吧，毕竟他们曾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分享过同样卑微的温暖，可她却在他挽留的时候，选择了毫不犹豫地离去……
思及此景夜轻轻笑了，加快步伐，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他终究是看见她了，眼里载满的，是这座城市最不缺的浓雾。
是啊，这一生，走过千秋万岁寂寞的烟云，你信不信世界上仍有那么一个人，等你在时间尽头？景夜，不信。
而他，程屿，会信吗？
第二章 花朵之蓝 [本章字数：10065 最新更新时间：2010-11-11 12:49: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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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是无所谓别离，大概也就无所谓成长。
作者:
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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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1.
那天去校门外溜达过一圈，景夜按照招生处的指点，写写画画总算填完一张表格。
坐在一旁负责整理新生资料的学长探过头来：“嘿，这位同学，你有没有男朋友？是不是本地人？”
景夜见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难道是赤裸裸的搭讪？正想着该如何婉拒，抬头便看见先前那个从马自达下来的艳丽女生径自朝学校大门走去。她回头，不动声色地寻找原本应还站在她身侧的程屿，却并没有，景夜松口气之余，不免有莫名的失落??
他明明应该看见她了，却没有像过去那样固执地追来，也许，他已经?忘记她。
这样想着，景夜苦涩之余又顿感轻松，真好，这便是她一直以来所祈求的，如今愿望成真，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景夜笑了笑，单手撑在报名处的临时办公桌上，眨巴着眼，用眼光示意那高年级学长：“那个，穿花色雪纺裙的，是谁？”
男生以为景夜对自己生出几分兴趣，赶紧讨好道：“你说她啊？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她最近风头劲得很，连接了好几支广告……?梁绾绾嘛，据说是程大老板在后面替她撑腰，才爬得那么快，不过谁?知道呢？只要豁得出去，还怕混不出来！”
语罢才知自己失言，怎么可以在怀抱着纯真梦想的小女生面前揭穿这圈子里的肮脏勾当？正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挣到的印象分化作乌有，便看见景夜俯下身子冲自己笑得明媚。
他感到些微晕眩，甚至产生了景夜打算吻自己的错觉，可下一秒，景夜冷清的声音却如倾盆大雨将他心中的小火苗悉数浇熄。
“想追我？真是幼稚，省省吧！”
回酒店的路上，景夜终于记起梁绾绾是谁?了，她的模样变化太多，以至她一时没有认出来。想不到不过三年，她们各自的命运竟然已全部改写。
她被展戍当做养女带走，她成了城中最大经?纪公司老板的金丝雀。
景夜还记得自己刚去孤儿院时梁绾绾的模样，她比自己年长两岁，留了齐耳的短发，每日沉默地坐在角落，不参与其他小孩子欺负自己的活动。
起初景夜还天真地对她抱有好感，以为她与那些每日以羞辱她为乐的小孩不一样，直到某天她被锁在孤儿院的仓库，她从窗边走过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时，景夜才意识到，她与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思及此，景夜有些恍惚，神经?质地从床上爬起来，满世界寻找展戍的安眠药。没错，她每次都会偷偷从他那里偷拿一些出来，以备自己失眠之需。
药片还没来得及找到，房门外便传来展戍的声音：“回来了？”
景夜抓住行李箱的手一僵，转瞬，换上笑脸：“回来啦！报名忒无聊，招生处的学长好像对我有意思，居然一个劲儿问我有男朋友没，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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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夜边说边把行李箱拉?好放在角落，走去开门：“今天没有应酬？”
“晚上有，下午公司事情结束就先回来了，预祝你考上心仪的学校。”展戍松一松领带，变戏法似地举起手中的红酒，冲景夜微笑。
“我比较喜欢香槟！”景夜嘴上不满，却屁颠地取了杯子。
2.
晚上展戍出去应酬，景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脚步沉沉地走向床边。她真的很困，安眠药的效力已开始发作，她需要好好睡一觉。
这一夜安稳、平静，黑暗中，景夜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静静地躺在被子里，那模样，就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她知道今夜是一定会梦见他的，就像是赴一个明知道迟到了很久却无法实现的约一般。她与他，只能在回忆中相见。
景夜抬头看见自己站在那家孤儿院的门口，身后的风景与多年前无异，她站在那一株老树旁百无聊赖地踢石子，终于，他渐渐从浓雾中走来。
“你好啊，好久不见！”景夜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他，幽幽笑了起来。
赤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一跳一跳，景夜不知为何骤然想哭，可是鼻子虽酸，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泪来。
她才恍然想起，唔，原?来自己是在梦中。梦中的人，终究是无法哭出来的，景夜不禁释然：“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没有了我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你……?有没有想起我？”
现实里无法问出口的，没有机会问的，在梦中，她都可以大着胆子讲出来。她不怕听见他的回答，反正这是梦，还有什么会比做梦更令人快乐呢？
景夜伸手蹭一蹭自己干燥的脸，安心地闭上眼睛。
景夜遇见程屿的时候，刚刚失去双亲。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来不及刹车，直直坠入山涧。搜救人员找到汽车残骸时，车中一对相拥的夫妻早已断了气。
刹车没有失灵，出事的那个时段附近也没有连环车祸发生，然而景夜的父母却还是这样不幸地冲出了安全护栏，令还在家中午睡的景夜骤然成了孤儿。
葬礼前几天有负责的警察前来家中问询情况，九岁的小女孩，对死亡虽有了认识，却还没能学会应付父母死后可能发生的一切状况。
因为爸爸当年为了和父母早逝、被指为命硬的妈妈结婚，同家中翻脸，如今前来料理后事的，只有一时心软想见亡子最后一面的奶奶。
在景夜的记忆中，她只见过奶奶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还是在升入小学的新年里，爸爸兴高采烈地带着她与妈妈返回乡下的老家，没想到却连大门都没进去。
景夜依然记得奶奶当日的模样，她穿得虽破旧，却一脸傲气，冷笑着指指站在一旁的妈妈：“你生的？”
“是，妈，我……”
“别叫我妈，我可没福气有你这个媳妇！这孩子倒是漂亮，完全继承了你的狐媚相，你们还是赶紧领着她回去吧，免得又惹他爸不高兴，反正婚已经?结了，孩子也这么大了，你们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们不相干，带着你的钱和东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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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将门一摔，匆忙走了进去，剩下拎着大包小包的一家三口，杵在门外许久。
过了一阵，爸爸拍拍景夜的头，低声哄道：“回家吧，爸爸晚上给你做爱吃的辣子鸡丁。”
景夜一双眼却慢慢蒙了雾气，指了指紧闭的大门：“奶奶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对吗？”
3.
葬礼操办得简易，当天前来吊唁的，大都是爸爸生前的同事和妈妈学校的老师。
景夜披麻戴孝，静静跪在灵牌前，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她不敢再哭了，她已经?哭了好几天，现在看东西总像隔了层雾，模模糊糊的不真切。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好像终于学会接受这巨大的悲伤，对身后低声的议论听而不闻。
“简老师夫妇这么去世，以后小夜怎么办？她父母死得早，现在好像只剩下丈夫那边的父母了。据说现在老两口住在乡下，平日连负担自己的日常都困难，还顽固得不肯接受简老师家的一分钱，小夜这下怕是要被送到孤儿院了吧？”
“再怎样困难也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孙女流落街头吧？”
“就算接受了小夜，他们拿什么负担小夜的生活？更何况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很僵……?”
景夜本来听得迷糊，听到“流落街头”四个字，心中不由一凛，这几天奶奶只顾着忙爸妈的身后事，一句话都没和她讲过，景夜天真地以为是因为她太过伤心，此刻看来远不是如此。
晚上请前来吊唁的客人吃过饭，景夜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奶奶的衣角：“奶、奶……?”
她的眼神极尽卑微，景夜后来想，也只有那几年，她才会傻乎乎地以为可以讨得每个人欢心。而其实，有些人，若是厌恶，便势必厌恶到底，哪里需要那么多的内心挣扎。爱很复杂，恨却是个太直截了当的东西。
景夜的一颗心在等待中缓慢地被凌迟，良久，奶奶不动声色地拍掉了她拽住衣角的手：“我不是你奶奶。”
景夜不禁傻住，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耳畔那声音却再响起：“别说我现在没有能力抚养你，就算有，我也自问做不到……我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更没法说服他爸，若是没有她，我儿子会死？我不能看见你，一看见你，就会想到那女人，想到我可怜的儿子……?”
说话间，景夜已被撇在身后。
九月的风穿堂而过，剌剌地响，景夜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她今后也许再也不会去等待什么了。
民政部门审批下来的当天，景夜背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跟着一位年轻的社工坐上了开往孤儿院的公车。
那是个温柔的大姐姐，递给她矿泉水，柔声安慰她：“那里是很好的地方，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你们会一起读书一起生活，你会过得快乐。”
景夜接过水轻轻啜了一口，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
她其实什么都不明白，只是不想拂了别人的好意。长大后的景夜渐渐知道，一个人可以保证你不受饿不受冻，却永远无法保证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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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这种事，连自己都无法保证。
这趟公车的运行路线很长，景夜靠着椅背短短地做了一个梦。梦中妈妈还没有去世，正兴高采烈地张罗着自己的生日礼物。
“小夜喜欢什么，上次在商场看见的那条公主裙？还是爸爸没给你买的那架钢琴，我记得你还为这哭了鼻子呢！”
景夜被逗笑，心中早有了所想，却故意撅嘴：“就不告诉你！”
妈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眉头舒展笑开来：“鬼精灵，以为妈妈不知道你肚子里装了些什么吗？生日那天就送给你。不过等下妈妈要去替班里的学生补课，爸爸出差，你要乖乖呆在家，不准乱跑，明白吗？”
“YES，SIR！”景夜学着电视里香港警察的模样，眨巴着眼睛敬了个礼。
可是景夜没想到她最终还是没有得到那样她心心念念很久的礼物，在妈妈允诺自己后的第三天，她便和爸爸一起坠入了山涧，永远地离开了她。而当天，距离她生日，只有两天。
有人说，人生若是无所谓别离，大概也就无所谓成长。对于景夜来说，她的成人礼是在父母的葬礼上，从这一天起，十岁的景夜新生了。
4.
公车停在了终点站，社工大姐姐轻拍她的脸：“小夜，下车了。”
景夜自梦中苏醒，心中一片怅然，却还是强打精神道：“好。”
下了公车，视野不由开阔，虽是初秋，C城的暑热却依旧没退。景夜身上那件短袖T恤渐渐汗湿，伸手擦额头的间隙，便看见院门外的那棵老树下，有几个男孩在玩弹珠。
景夜正看得出神，社工大姐姐已然在向她招手：“小夜，来这边，先去认识一下这里的院长阿姨。”
听见招呼，景夜赶紧朝另一边奔去，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树下其中的一个男孩正在看自己。
他留着板寸头，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眼神干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上去并没有恶意。
景夜的心情不由变得明亮，也许社工姐姐说得对，这里都是些不错的孩子。
跟着社工姐姐走进孤儿院，景夜便看见站在院中迎?接她们的孤儿院院长。她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却十分平和。拉?起景夜的小手端详一阵，莞尔道：“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句评价景夜过去听多了，也不甚上心，就算再漂亮有什么用，她情愿自己丑巴巴，却有父母常伴身旁。想到这里，景夜心中一阵难受，不禁低下头。
社工向院长详细叙述了一番景夜的情况，景夜在一旁安静地听，听到社工说到爷爷奶奶无力抚养她时，却终究没忍住冷哼一声插了嘴：“他们死了。”
一句话说得麻利，院长和社工面面相觑，良久，院长露出安抚般的笑：“小夜乖，他们只是没有能力养育你长大，你不要记恨。在这里，你一样也可以过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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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其实都喜欢撒谎，这是不久后，景夜逐渐意识到的事情。那个时候，她站在仓库的窗前，绝望地眺望着窗外的一轮满月，在心中暗自决定，她一定会离开这里，永永远远地离开这里。
送景夜来的社工离开时，拍拍景夜的头，笑道：“就到这里好了，以后记得要和大家好好相处，姐姐会抽空来看你。”
经?过奶奶一事，景夜已经?学会不再轻易怀有期待，但是听见社工姐姐如此说，还是不免感到动容：“谢谢姐姐，我会好好和大家生活的！”
那个时候她其实说的全是实话，她迫切地渴望融入这个由孤零零的人们构成的小群体，找到她失落已久的归属感。
“喂，你是新来的那个景夜对吗？院长昨天有跟我们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景夜吓了一小跳，抬头，便看见程屿。
那是景夜第一次见到程屿，隔着很多年时光望回去，她已经?不记得他那天穿了什么衣服，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后来他们重逢，她轻轻戳了戳他的脸，笑得狡黠：“老实交代，你那时候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程屿牵着她的手骤然紧了紧，鄙视道：“景夜，你害不害臊呀，这么自恋！我当时是看你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特别可怜，才过去找你说话的。”
他到底有没有撒谎？景夜已经?不得而知了，她能够记住的，不过是那天自己慢慢被暖热的一颗心。
彼时的她笑起来的模样如秋风般和煦：“好啊。”
5.
然而到底没有一起玩成，在景夜和程屿结束对话后，树下的那帮男生很快围了上来：“院长说要吃饭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景夜跟在程屿一行人的身后，微微地耷拉?着脑袋，不愿惹人侧目。只是饶是如此，到底也还是躲不过院长的一番介绍。
见到景夜走过来，院长站起来：“小夜，快过来，和大家认识一下。”
十几双视线齐刷刷地投向她，景夜不禁有些发窘，试图清清嗓子：“大、大家好，我叫景夜。”
话毕，景夜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各人的神情，有好奇、有不屑、有冷漠，更有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的那人正坐在角落，认真地扒拉?着碗中的饭粒，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那是景夜第一次见到梁绾绾，闹哄哄的饭厅，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景夜觉得口干，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伸向桌上的那杯水，却被坐在一旁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捷足先登：“这是我的水。”
敌意不是不明显的，可是景夜却感到困惑，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他们对自己这样抗拒？
很久以后，景夜终于明白，原?来小孩子之间，也会微妙地划分各自的领界。
他们都是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的，打小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谁?占据领导地位，谁?是跟班，都有着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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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夜作为一个突然插入的陌生人，不免会在这样的平静中掀起波澜。一方面占据领导位置的孩子不希望她吸引去过多的注意，抢走自己的风光；另一方面，作为跟班的孩子也介意她得到更多偏爱，抢去自己的庇佑。
敌视就像是连锁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需要一人带领，其他自然会主动跟上。
饭毕，院长只留下几个年长些的孩子收拾餐桌。
景夜没有被分配到做事，只好跟在院长指派给自己熟悉环境的那个女孩身后，看她站在那里一会儿收碗，一会儿抹桌子，始终不敢上前说话。
那女孩的背影很瘦，穿一件不合身的罩衫，景夜正看得出神，女孩却突然转过身，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喂，我已经?打扫完了，现在可以带你到处去看看！”
景夜忙不迭点头，末了像想起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叫景夜。”
说完，景夜有点忐忑地低头，那女孩却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叫景夜，那又怎么样？”说完便走了出去，景夜只得赶紧跟过去。
“我叫陈苏，她叫陈向晚，”叫做陈苏的女孩，指了指空地上站着的另外一个女孩，“我们是姐妹，因为生下来心脏就有问题，所以被丢在医院的厕所，是院长收养了我们……这里的所有孩子，除了程屿，其余都是一出生就被抛弃的，你这种还有亲人的人，永远不可能明白我们的感受。”
陈苏的话虽重，语调却是轻的，景夜听得心中一憷，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继续往前走，最后在一间房前，陈苏停下了脚步。
“进去吧，以后你跟我们姐妹一起住。”陈苏推开门走了进去。
踏进门槛的那刻，景夜感觉一种裹挟着寒气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房间的摆设十分简单，除了必须的床铺、衣柜和书桌，别无他物。
陈苏一边替她铺床一边漫不经?心道：“这里大概比不上你家，不过大家都这么住，你就不要挑剔了。”
景夜呶呶嘴，刚解释说“我没有”，就看见陈向晚捂着胸口走进来。发现陈向晚慢慢转青的脸色，陈苏的表情陡然变了，慌忙丢下手中的床单，跑去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瓶药，给陈向晚喂好后才缓缓吁一口气。
“如果你今后做了什么事惹我妹妹病发的话，我一定要你好看。”陈苏神色凝重，语气凶狠地冲景夜说了句。
景夜知道她是认真的。
6.
因为转学手续还未办妥当，景夜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呆在孤儿院内。
房间里没什么可供玩耍的东西，陈苏本来就不大搭理自己，陈向晚因为病情比陈苏严重很多，更是整天躺在床上，和景夜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通过几天的观察，景夜渐渐发现，孤儿院里的孩子，大概分为三个小圈子。一是以陈苏为首的女孩圈，二是以程屿为首的男孩圈，还有一个，则是永远独来独往的梁绾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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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夜知道陈苏是绝不会从内心真正接受自己的，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到底还是会感到寂寞无助，于是她想到了梁绾绾。
去和梁绾绾打招呼那天，景夜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说景夜你不要怕，你一定要交到一个朋友，像社工姐姐说的那样，快乐地在这里生活。
那时候的景夜，尽管觉得渺茫，却仍是在心里怀揣着希望。
梁绾绾正坐在院外的那棵老树下看书，孤儿院的经?费比较拮据，这里的书大都是社会上的善心人士捐来的，此刻，梁绾绾正捧着《巴黎圣母院》看得津津有味，没有感觉景夜已来到身边。
景夜深呼吸了几口，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好，我是景夜。”
略微停顿了几秒，梁绾绾终于慢慢抬起来了脸。
她比景夜大两岁，五官已慢慢长开，出落得十分好看。只是她的眼神却是凉凉的，看久了难免让人心中泛寒：“哦，你有什么事吗？”
景夜原?本以为她再冷漠，也会敷衍地自我介绍一番，可是梁绾绾这样一说，景夜全然乱了阵脚。
良久，她落荒而逃：“没、没事。”
景夜逃跑的姿态有些狼狈，正赶上放学时间，陈苏她们远远地走来，目睹了她碰钉子的全过程，不由嗤之以鼻：“居然想要去讨好梁绾绾，以为你们俩会是一国的，真是蠢死了，梁绾绾谁?都不理的啦！”
景夜的一张脸不由转为土灰色，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晚饭后，陈苏被院长叫去帮忙，说要去市里拿一些捐赠的旧衣物。
难得没有陈苏在一旁冷言冷语，景夜不禁松一口气，找出落下几天的课本打算复习，一回头，发现睡了一天的陈向晚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向晚的精神看上去很不错，不像昨天那般恹恹的，见到景夜，牵牵嘴角：“姐姐呢？”
“和院长去市里了，”景夜转过身，神态谨慎，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去拿点衣服，很快就回来，你不舒服就告诉我。”
陈向晚听她这么说，轻声笑出来，虽然声音很细微，态度却是温和的：“你很怕我姐姐对不对？”
她这样直接，景夜不禁一愣，半晌，讷讷道：“是，她们都不喜欢我。”
陈向晚因为心脏病的缘故，除了正常吃饭，平日几乎都在床上躺着，很少与其他人交流，那些姐姐的跟班对她更是敬而远之，生怕惹得她病发，触怒?了陈苏没有好果子吃。陈向晚因此过得很寂寞，今天难得找到人陪自己说话，不免感到开心，话也多了几句：“咳咳，姐姐其实人很好，孤儿院的孩子到外面很容易受人冷眼被欺负，姐姐都会去帮她们讨公道，她的心脏病很轻，不像我，只能呆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姐姐是个好人……”
景夜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也不好插嘴，甚至在某一刻，她有些动容，几乎要相信，陈苏如陈向晚所言，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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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单纯的好人与坏人？就算是臭名昭著的恶人，心中也会有一片不可触碰的净土。陈向晚住在陈苏的净土上，景夜却没有。
陈向晚说得兴起，双颊不自禁变成异样的粉红，景夜不懂那是心脏病发作的先兆，只觉得越来越忍不住肚子的疼痛感，只好打断陈向晚：“你等等，我去个厕所，马上回来！”
景夜是不该离开的，至少那时不该，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每当她想起陈向晚那张苍白的脸，都会忍不住心悸。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命运待她从不公正。
7.
景夜从厕所回到房间，看见不知何时归来的陈苏正跪倒在地上，望着床上又再度睡去的陈向晚。
她脸色苍白，嘴唇是青紫色的，景夜心中骤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却迟迟不敢确认，呆呆地问：“她……怎么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原?来还一动不动的陈苏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扑上去掐住景夜的脖子便往床上按：“我说过，我妹妹要是有什么事，我就要你好看，我要杀了你！”
陈苏的力气很大，嘴唇不自觉地变得苍白，她多年不发的心脏病，在这夜也一并发作了。景夜被她掐得头脑发昏，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却不足以和一个大自己几岁的人抗衡，只好拼了命地呼救：“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郊区的夜很宁静，景夜的呼救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不出一分钟，披着衣服的院长和其他孩子便匆匆赶到了门口。一群人见到陈苏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跑上前把两人拉?开。
陈苏胸口仍剧烈地起伏着，嘴唇甚至被牙齿磕破，现出一片狰狞的红。良久，她的眼眶里终于落下了滚烫的泪：“向晚，向晚她没有呼吸了！她死了！死了！景夜害死她了！”
景夜原?本还混乱的大脑陡然间变得漆黑一片，哆哆嗦嗦地从床上坐起来，连滚带爬摸去陈向晚的床边，看见她那张原?本还鲜活温柔的脸，此刻变得死灰一片。
“我只是去了个厕所……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解释显得这样苍白，在众人由不可置信转为仇视的眼神中，景夜明白，完了，什么都完了。
良久，院长走过来拉?起景夜的手：“我们马上联系医院，小夜，你先去我房间。”
陈向晚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那是景夜在短短一个月内参加的第二场葬礼，她麻木地站在人群中，看着照片上的陈向晚陌生的笑容，忽然觉得无比窒息。她跌跌撞撞地朝人群相悖的方向跑去，对着路旁的臭水沟，狠狠呕吐起来。
一方手帕适时递过来，穿着黑衣的程屿打量狼狈的她许久，低声问道：“你以后，怕不怕？”
景夜没想到他会如此问，脑中仍是混沌一片，良久，她蹲在地上反问他：“你呢，你跟我说话，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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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屿不禁心中一动，没有接话。
自从景夜进孤儿院的第一天，他们打过那次招呼以来，程屿再没有和景夜正面接触过，不是他不想，而是陈苏明确地告诫过他，不要参与无关的事情。
作为男孩圈的头头，程屿深知自己其实也是异类，他是在三岁时被丢在这所孤儿院门口的，并不像其他孩子，一出生就是弃儿。尽管在程屿心中，并没有一丁点关于父母的记忆，但在其他孩子眼中，他却是拥有过父母的，和一出生就被抛弃的他们不同。
好在程屿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长，男孩们心思不如女生细腻，并不大在意这些细微，不过陈苏却始终对他没什么好感。
“我今天看见你和景夜打招呼了，你好像对她态度很好嘛？不过程屿，你要记得，景夜是个女生，我们女生之间的事，过去你们是从不插手的，所以，希望以后也不要插手……?”陈苏在景夜吃第一顿午饭之后，在门口堵住程屿低声告诫。
在十一二岁的男孩心中，没事去和一个女生一起玩，是件十分丢脸的事。被陈苏这样一说，身后几个男生憋不住笑起来，程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狠下心，没有再主动搭理景夜。
这一段心路，是程屿的秘密。日后每当他回想起这一段，从没有觉得如此后悔，如果他一开始就坚定，一开始就义无反顾，那么也许后来的景夜，就不用吃那么多苦，最终选择离开他。
8.
那天之后，景夜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程屿和她的对话只进行到一半，便被院长喊了回去，景夜一路小跑，不忘回头对程屿微笑：“那天谢谢你，以后你还是不要理我好了，不然陈苏会生气。”
程屿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僵在原?地，老半天没有答话。
因为陈向晚的事，景夜被单独安置在一个房间，尽管院长多次强调，陈向晚的去世是个意外，却依旧无法改变一群孩子冷冰冰的态度。景夜自知解释无用，默默接受了院长好意的安排，开始了独居生活。
转学手续已然办好，景夜周一便可以去上课。周日那夜，她平躺在房间的床上，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借着上学暂时摆脱这样的窘境，不由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可当景夜第二天走出房门，看见陈苏正似笑非笑地守在房门口时，心中的美梦不禁嘭一声摔破，她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傻乎乎地忘记了，陈苏和自己一间学校。
景夜顿时觉得脚步有千斤重，果然，当她深埋着头走过陈苏身旁时，陈苏不动声色地伸出了一只脚：“哎哟，你踩到我的脚了，好痛！”
多么拙劣的戏码，可是眼中的仇恨却是那样真切，在众人看好戏的神情中，景夜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不准哭！
景夜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果不其然，陈苏的巴掌重重落下来，煽得景夜眼冒金星，两股鲜血直直流淌过她的脸颊。有很多个瞬间，她以为自己要哭了，就要哭了，可是直到嘴唇磕出深深的血印，她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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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苏俯下身在她的耳畔轻声笑道：“怎么办，院长早上有事出去了。以后你在学校的日子会很难过很难过，不信我们打个赌？小景夜……?”
景夜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绝望之际，她恍惚意识到似乎有一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一抬头，便看见程屿。
隔着重重烟云的时光海洋，景夜依旧记得那双眼里的疼惜，那是双亲去世后，第一次有人这样看自己。
景夜身体不由一阵轻颤，猛然间，她睁开了眼。
窗外的阳光松松软软地落在白色的被子上，景夜觉得大脑一阵又一阵地昏沉，心里琢磨着大约安眠药的药效还没有全过，便挣扎地想起来洗个澡清醒一下。
衣服才换好，展戍便在门外敲门：“起床了吗？今天装修公司打电话来说房子装得差不多了，我上午没事，正好和你去看看。”
景夜还在擦乳液，手上的动作不禁一滞，不一会儿，莞尔道：“好呀，不过我要先去吃麻辣小面，好久没吃啦！”
景夜边放乳液瓶边走去开门，见展戍一副衣着考究的样子，不由撇嘴：“又不是去相亲，是去看房！”
“我下午要去谈工作，”展戍走了进来，见床上的被单皱成一团，拆穿她，“又把电话线拔了对吧？”
景夜自知理亏，轻哼一声，急忙换话题：“展大叔永远最聪明！求你饶了我，我们去吃饭吧！”
车子开上路，景夜百无聊赖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玩头发，不时瞟身旁的展戍一眼，最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叫：“咦，你又把这个破石头戴上了！你不是很久都没戴了吗？”
展戍被她的声音震得脑晕，无奈解释道：“昨天翻?出来了，就顺手戴上了。”
“哦，真丑！”景夜眯着眼，鄙视道。
“小孩子家，少管闲事。”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景夜托腮故作困惑，“你当时为什么要收养我？”
“因为你漂亮。”展戍一脸严肃。
“哦，那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肯被你收养？”听展戍这样答，景夜不仅不恼，还笑着反问。
“为什么？”
“因为你有钱。”景夜嘿嘿地干笑起来，不顾身旁的展戍已咬牙切齿。
汽车再度驶上内环，稀疏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到展戍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如夜般隽永。
第三章海洋之心 [本章字数：9128 最新更新时间：2010-11-11 12:49: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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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似海洋，海洋不会为任何一处停住自己的脚步。
??我只要你回头时知道我这座岛屿还在，一直都在。
1.
吃过景夜心心念念的麻辣小面，他们继续上路。
车最终在市中心临近的一区停下来，景夜下车后抬头望着眼前幽静的小区，打趣道：“不符合展大叔浮夸的品味！”
展戍气结：“你不是说你喜欢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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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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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景夜听他这一说，啧啧感叹：“还是展叔叔对我最好。”
门口保安似乎已认识展戍，礼貌地招呼：“展先生上午好！”
言罢，目光却不由落在跟在身后的景夜身上，景夜知道此刻对方心中一定诸多想像，不客气地打断：“我是她女儿，领养的！”
保安讪讪地，夸道：“您女儿真漂亮！”
展戍没应承他的恭维话，气氛一时降到冰点，景夜眯着眼睛打圆场：“谢谢叔叔夸奖，我们先进去了！”
说罢景夜便一溜儿烟地跑到了前面，谁也没有留心展戍逐渐攥紧的拳头。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听不得别人对景夜的夸赞？展戍埋下头，看了看胸前那块残缺的玉，加快了步伐。
房子买在二十楼，可以遥望江景，景夜房间按照她喜欢的北欧田园风格一律选了白色家具，景夜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沉思一会儿，转头问展戍：“真的漂亮吗？”
展戍本来还在检查装修，听到景夜的话心头一颤，如果是公司那些模特，他会认为是带着暗示的挑逗，可她是景夜，天真而没心没肺的景夜。展戍定定神，沉声应道：“是，不然我怎么会收养你？”
他明明是笑着的，语调中却隐隐透着凉意，景夜顿感无趣，从椅子上起来：“这里很漂亮，我们什么时候搬？”
展戍再度巡视了房间一番，淡淡地道：“这个周末吧。”
从小区出来，景夜又嚷嚷着肚子饿，展戍拿她没办法，只好指指附近一家麦当劳，意思是让她自己去。
景夜知道展戍厌恶洋快餐，不由深深看他一眼：“你确定？”
展戍被这样一问，有些不耐，挥挥手，景夜立即开心地下车了。
点了一份套餐，景夜双手搭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等餐。
突然，她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在喊：“陈苏，这里！这里有位子！”
听到这声音，景夜心里一惊，她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转身，却看见一个胖胖的小男生跌跌撞撞地往那空位去。
原来只是同名，景夜不由苦笑，想起那许许多多踽踽而行的黑暗岁月，她突然很想知道，如今的陈苏在哪里，过得如何。
她不是圣母，她从内心深处渴望她过得不好，最好是处境凄惨无比。但这颗憎恶的心却在未能相见的事实下显得不堪一击。
你能不能在报复无门的前提下，继续坚定地仇视一个人？恐怕很难。所有能持续的感情，都必须有个依托，不仅是爱，还包括恨。
景夜端着餐盘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缓缓想起了那些年。在最生不如死的时光里，她真的曾经无数次想要举起刀，手刃最恨的那个人。
2.
当日陈苏对景夜说的话果然很快应验，景夜刚进教室，就听到一阵嘲笑。
“听说她克死了她爸妈呀，奶奶家穷不肯养她，最后谁都不要她，把她送去孤儿院了！”
“对啊对啊，还害死了陈苏学姐的妹妹，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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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她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没有遭报应？”
景夜眼前一黑，想起昨夜天真的想法，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上课铃响，景夜站在门外，踟蹰着要不要进教室。
班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低头从走廊上过来。刚走上讲台，猛一回头，瞥见尴尬站在门口的景夜，像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我差点忘记新同学来了！赶快进来做自我介绍吧！”
景夜不禁把头埋得更低，有了陈苏的事先宣传，她哪里还需要自我介绍，只见她磨磨蹭蹭地走上讲台，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很显然班主任不能理解讲台下的孩子为何如此兴奋，扬起教鞭敲敲桌子，严肃道：“安静！大家安静！这就是大家对待新同学该有的态度吗！”
“我们来认识一下新同学吧。”说罢示意景夜，台下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景夜正欲开口说话，角落里传来一个嘟囔的声音：“我们才不要和害死别人的坏女生做同学。”
台下又是一阵低声议论，班主任神色复杂地看了景夜一眼，转头大声说道：“谁再乱起哄，就罚他做一周清洁！”说罢，指了指教室最后的空位，对景夜道：“你暂时先坐那里，过几天再调整。”
景夜知道班主任在心中对自己已有了看法，虽然觉得委屈，却无奈，只好顺从地拿着书包在最后排坐下。
下课后同学们打闹在一起，景夜像个隐形人，枯坐在位置上，听女生们讨论学校里好看的男生。
“六年级的程屿很帅！上次我看见他们班跑步啦，他跑得好快啊！噌的一下，就过线了！”小女孩的崇拜溢于言表，景夜呆呆地想，是吗？
她只记得第一次相见时，他向自己走过来的笑，很温柔很温柔，如同八月的晚风。
傍晚临近放学时，突然天降暴雨。这便是C城，山雨欲来前从不事先招呼，往往是在街上走一遭，就落得落汤鸡的下场。
景夜坐在教室里做作业，眼见负责值日的同学快要打扫完，都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她不喜欢学校，更不想回孤儿院，正这样想着，天色已渐渐昏暗，负责值日的同学准备锁门，催促她：“景夜，你到底回不回家啊！”
景夜的脸瞬间黯淡下来，草草收拾好书包，回头应道：“马上就走。”
学校里空空的，狭长的走廊刚刚被打扫过，水渍还没有干透，景夜走在地面上，有种漫步云端的错觉。
她想，要是这条走廊足够长，长到她走一辈子都走不完就好了。
可是到底还是要从梦境中跌回现实，很快的，景夜便站在了教学楼门口，眼见门外如烟的雨幕，景夜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书本要被淋个透了。
她深呼吸一口，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雨中，一路跑到大门口，才发现门外有人撑着一把伞，似乎在等什么人。
景夜看着那把伞，不由觉得能被人等待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幸福，思及此，景夜不禁弯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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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了紧鞋带，把怀中的书包抱得更紧，准备一鼓作气冲出去，没想到那把伞的主人却一把拽住了她。
程屿笑得灿烂：“跑那么快也是要被淋的！我在等你。”
景夜怔住了，后来的后来，她听过那么多情话，却再没有一句比这更动听。她没有任何人可等，他却在等她。
3.
回到孤儿院，天已经黑透，骤雨初停，天边的月亮慢慢爬上来。
程屿对景夜笑笑，指指自己的房间：“我先去换衣服了？”
景夜大脑晕晕的，见他要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角：“你为什么要等我？”
她模样执拗，程屿噗嗤一笑：“因为我要保护你。”
说罢，程屿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良久，他拍了拍景夜的头，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撒谎，在陈苏给她一耳光的那刻起，他觉得心中有什么骤然间融化开了。他突然那样后悔，后悔最初的最初，他没有勇敢地站出去说：“陈苏，你不要欺负她，她是我要保护的人！”那样的话，她也许会过得比较轻松，不会因为陈向晚的意外去世，备受责难。
程屿知道景夜其实每天都会去陈向晚的墓前，他曾有一天失眠，不到五点便从床上坐起，然后看到景夜小小的身影穿过大门，朝更荒凉的地方走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陈向晚的墓。
景夜静静地坐在简陋的墓前，轻声问：“向晚姐姐，你恨我吗？我其实偶尔也会恨自己，如果我不去上厕所，就可以替你拿药，你就不会死了……你是这里第二个对我笑的人，第一个是程屿，可是他后来不理我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不喜欢我，或许我真的做错了，我可以改……”
她絮絮叨叨地说，说到最后似乎困了，趴在坟前睡着了。清晨的风很大，浓雾迟迟没有散去，程屿在此后漫长的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苦涩。
被抛弃不苦涩，明明被抛弃了，还卑微地想要执起抛弃自己那人的手，才是真正的苦涩。
晚饭时，程屿刻意坐在景夜旁边，不顾对面陈苏投来的灼人目光，给景夜夹平素喜欢吃的菜。
气氛一瞬间变得很诡异，孩子们都面面相觑。陈苏脸色铁青，最终强忍着怒气吃完了饭，没有当即掀桌子。
晚饭过后，陈苏便找到程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管闲事的吗？”
“景夜不是闲事。”程屿眼皮也没抬，淡然答道。
“哦？你明明知道她害死了向晚，还这样为她出头！”
“你妹妹的死是意外，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这样蛮不讲理。”
“我非要这么蛮不讲理！只要她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让她好过，不信我们试试看！”陈苏愤愤地落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程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沉重。他知道如果陈苏非要针对景夜，以她的脾性，谁也拦不住她。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好好守着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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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程屿睡得不踏实，景夜更是无法入眠。她被锁在仓库，夜风凛凛，她冻得浑身发抖。
事情根本是有蓄谋的，彼时景夜正在洗澡，洗完却发现换洗的衣服统统不见了，她抓住同在浴室的一个小女孩问，那小女孩畏畏缩缩地答道：“她们可能、可能把你的衣服丢去仓库了。”
听罢此言，景夜急急忙忙裹上之前的衣服，便往仓库奔去。哪知刚踏进门，门外就传来反锁的声音，陈苏的语调轻轻的：“院长去市里了，你好好在里面清醒一下吧，我就在门外，看你敢不敢叫！”
4.
景夜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她的脸颊很烫，身体却是冰凉的，意识渐渐迷糊的瞬间，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怀抱最后的希望，站在窗口眺望。
梁绾绾从窗前走过的时候景夜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动了动嘴唇，险些语无伦次：“梁、绾绾，这里！救救我！求你去找程屿，让他帮我开门！”
近在咫尺的梁绾绾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从她的眼前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景夜忽然间明白，原来梁绾绾和她们一样，甚至比她们更加恶劣。陈苏的恨是直接的，有缘由的；而梁绾绾的冷漠却更具有摧毁性，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满月，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离开这里。
过了一阵，景夜感觉身体变得越发滚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嘴里似乎也发不出丝毫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想，等天亮了，程屿等不到她一起上学，一定会找自己的，想到这里，景夜的唇边多出了一抹苦笑。
微亮的天光，仓库的门被打开了，只是来人不是程屿，却是陈苏。
她诡异地笑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脸：“你运气不错，院长回来了。”
景夜眼皮发沉，昏倒在地上。
事情因此闹得很大，闻讯赶来的程屿抱着景夜从仓库中跑出来的时候，恰好碰见院长。猜到事情始末的院长，叫来陈苏面壁跪下：“向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这样做？！”
陈苏一声冷笑：“意外又怎么样？向晚是我的唯一，却因为景夜的疏忽离开了，如果我不能为她报仇，不如和她一起死了。院长，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求你让我走，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再在这里，我会每天想到向晚，没日没夜地想……”
院长拉着陈苏的手僵在空中，良久，眼里蒙上了一层泪。
景夜在那之后大病了三天，除了院长不时的探望，便是程屿默默地守在病床前。
病好之后，陈苏也从孤儿院里消失了。据说院长曾狠下心把她的房门反锁起来，没想到她还是在半夜砸窗逃走了。
离开了孤儿院，她真的能够好好生活下去吗？景夜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不过是陈苏那年只有十四岁。
陈苏离开前曾来过自己的房间，景夜还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她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景夜，他们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可我恨你，不用等十年这么久，我们以后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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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似乎是笑了笑，阖门远去。
5.
此后的景夜，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期。
程屿在来年九月的时候升入学校初中部，景夜随着十一岁生日的到来，也升入五年级。没有了陈苏这个梦魇，班里的同学虽然还是不肯给她好脸色看，却不再诸多嘲笑指点。
景夜虽然成绩中等，不算讨老师们欢喜，却出落得越发好看，时不时有学长塞来情书，惹得一些女生的冷眼，明里暗里指着她骂，狐狸精。
她那时已然不爱读书，尤其讨厌那间冷冰冰的教室，每天最喜欢的事情是逃课去学校里的一棵老树下发呆。其实也不做什么，只是拿着日记本胡乱涂涂抹抹，眼见放学的人潮散去，才慢吞吞地步出学校。
只是不管课程紧不紧，程屿总会在大门口等她放学。时常是景夜心不在焉地拖着书包走出来，他已在那里惶惶地等了很久，见她一副懒懒的样子，恶狠狠地敲她的头：“又逃课去发呆了？看你上了初中怎么办，我绝对不会给你补课的！”
景夜见他如此生气，撒娇般讨好：“我发誓，下次绝对好好上课，不逃课了！”
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人不忍，程屿撇撇嘴，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笑。和当初情愿固执内敛的时候比，他很高兴，看到她现在懵懂单纯地快乐。
在孤儿院里，景夜还是一个人住，那件事后，孤儿院的所有女孩都对她敬而远之，景夜知道，她们曾在背后骂她：“害人精，骚狐狸！”一方面是说招惹上她都没有好事，一方面则是嫉妒她的样貌。
十一岁的景夜已是年级上公认的小美女，就连初中部，都会有男生慕名而来去她所在的班级偷看。可遗憾的是，据传这个小美女已经名草有主，那主不是别人，正是刚念初一风头便已很劲的程屿。
景夜自然是知道关于自己的这段八卦，某一日，程屿正在做作业，她悄悄在他耳边告诉他这段绯闻，被他操起一本练习册拍在头上：“每天不好好学习，就听些没有营养的！作业做完了吗？”
景夜被他这样一打，不禁有些恼怒：“呸！谁要喜欢你啊，谁说你是我的主啊，你就是根狗尾巴草！”
她一口气骂完，重重摔下他丢来的课本，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剩下程屿坐在原处发愣。
那个时侯，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呢？或许是的。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往往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惊觉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程屿的告白终究来得那样迟，他错过景夜还相信能与他一起长大的时光，便只能一直错过到失去。
6.
又是一年夏，景夜升上六年级，眼见快要毕业，又少了陈苏的欺压，渐渐卸下心防的她缠着程屿出去玩。
从住进孤儿院，景夜除了上学很少外出，他们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就连看见校门口两块钱一杯的奶茶，都必须懂事地绕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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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程屿刚得了市里一个作文竞赛奖，奖金有五十块，想了很久都没决定如何用，见景夜吵吵嚷嚷地出去玩，心中立刻有了决定。
正值星期六，学校没课，吃过午饭，程屿满心欢喜地挑衣服，被其他男孩笑话：“喂，程屿，你和景夜出去，难道是要约会？”
程屿的脸色沉下来，不客气道：“我就是带她出去玩，你们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复杂？”几个男孩见他这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程屿听见景夜在门口催促：“我们可以出去了吗？”她的声音里有平日少见的羞怯，程屿不禁愣了愣，笑道：“马上来。”
很多年后，程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景夜漫步在街头时，他问景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吗？”
景夜想了想，笑嗔道：“不就是几个月前？”
程屿轻轻抱着瘦削的她，笑而不答。他知道，他最珍视的那天，也是她最痛苦的那天，人生总是充满了如此讽刺的悖论。
当日程屿带着景夜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车，总算到了C城的步行街。街上人来人往，景夜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夹娃娃机，表情里满是期待：“我想玩那个。”
电视里谈恋爱的男生女生都喜欢玩这个。这是景夜没有说出口的话。
见景夜如此期待，程屿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指了指不远处商场的换币处：“我去换币，你记得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景夜重重地点点头，程屿放心地走过去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景夜，真巧，我还没去找你，你竟然找上门来了。”
一回头，景夜看见陈苏。许多个日夜过去，放下心防有一段时间的景夜惊觉，原来她已经记不清陈苏的脸。此时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画着大浓妆的女生。可她分明却是陈苏，她以为已经摆脱的噩梦。
景夜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路人匆匆，根本没有人留意她们。
景夜的第一直觉要逃跑，身体很快跟上大脑的节奏，条件反射似的朝陈苏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记得穿越过多少栋楼房和多少个行人，偌大的城区，景夜很快迷了路。
远远地望见一个巷口，她心急火燎地奔过去，巷子越走越深，天色渐晚，景夜感觉周遭一片难捱的寂静。腹中的饥饿感和迷路的慌张让景夜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她绝望地蹲在地上，抑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响亮的哭声。
路灯一盏盏亮起，明晃晃的光点晃得景夜眼睛生疼，良久，她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她惊恐地回头，看见两个满口黄牙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对自己淫笑：“小姑娘，迷路啦？叔叔带你回家好吗？”
原本蹲得腿软的景夜瞬间清醒过来，挣扎起来想要逃走，两双满是茧子的手牢牢禁锢住了她。
“谁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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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咯，今天酒钱是你掏的咯！”
那一瞬，景夜几欲昏厥。然而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陈苏会因为陈向晚的事如此痛恨自己。原来真的只有感同身受，才能明白什么叫噬骨之痛??毕竟她在此刻，最恨的也是害她迷路的陈苏。
她使劲全身力气踢向那两个醉鬼的下身，在他们凄厉的惨叫声中，景夜拼命奔向不远处的家属楼，疯狂地砸开了一楼那家人的大门。
在她踏进那扇门的一刻，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
7.
景夜回到孤儿院，已是第三天清晨。
当日景夜昏倒后，那户人家立刻报了警。院长带着程屿赶到医院时已是夜深，景夜还没有醒过来，负责的警察进来向程屿做笔录。
程屿的双眼通红，双手不住颤抖，那警察体谅他年纪小，轻声安抚他，程屿却慢慢站起来，很坚决地摆摆手：“我没事，我们出去说吧。”
阖上病房门的那刻，程屿深深地望着床上脸色惨白的景夜，心中无限酸楚。他终于明白，景夜于自己的意义，可是这代价，却太大太大。
他猛然想起对陈苏说的话，他这样聪明节制的男孩，是第一次动那样大的怒，在知道陈苏吓走了她以后：“陈苏，不如我们也赌一赌，如果景夜出了什么事，看我会不会杀了你！”
陈苏不屑地笑：“不好意思，我明天就离开C城了，你要怎么杀我？”
陈苏的话让程屿愤怒之余，不免挫败，他还只是个小孩，连一个只大自己一点的女生都斗不过，还能怎么保护景夜。
程屿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长大。
那次事件后，景夜变得更加寡言。她从前就不是一个话多的女生，如今更沉默。常和程屿一起做着作业，便独自发起呆，程屿看着心痛，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在他心中，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想到这些，他彻底失去了告诉她他其实喜欢她的勇气。
景夜的十三岁在这样的沉闷中来临。这年六月，院长兴高采烈地从市里回来兴奋地宣布，孤儿院将举行一次慈善活动，届时会有很多社会成功人士前来探望捐助，孤儿院不仅可以募集到更多善款，还会有很多被领养的机会。
消息一出，大家私底下都十分雀跃，随着年纪的长大，他们被收养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这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也说不定。
景夜和众人不同，对此依然没表现太多喜悦。程屿问她：“难道你没有想过被收养，过上正常的生活？”
景夜一愣，继而莞尔道：“有啊，不过要靠运气。”
其实她没有想过，一次也没有，在她心中，最微小的心愿，不过是和身边这个人一起长大，然后永远离开这里，人生一场，长乐未央。只是，展戍却硬生生闯入了她的青春，让她不得不去做那漂泊一生的海洋。
景夜还记得展戍出现的那天有一场过云雨，慈善活动已开始，程屿被院长差遣去帮忙准备食物，景夜坐在房檐下，观望檐外细密如丝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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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你在看什么？”这是展戍对景夜说的第一句话，循着声音望过去，景夜首先看到的便是他挂在脖子处的一块残缺的玉。不透明的白，像一滴珍珠色的眼泪，仔细看，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弥勒佛。
“我在看雨。”景夜扬眉冲他笑起来，模样煞是好看。
没几天，院长便收到了展戍拿来的一纸批文，说是要领养院里那个叫景夜的小姑娘。将那份文件端详了三遍，院长叹口气，看着眼前的景夜：“小夜，其实从法律角度上说，展戍并没有收养你的资格，不过既然他有心，我也认为以他的条件能带给你更好的生活环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愿意吗？”
没想到景夜却抿嘴笑了：“谢谢院长，我愿意。”
在景夜点头说愿意的那刻，她没有看见的是，躲在门外的程屿，眼中的星芒正一点一点熄灭。
她还是不肯等他长大，等他履行保护她的诺言。他一遍又一遍悲哀地想起，前夜，在满院流传着她即将被收养的消息时，他小心翼翼地告白：“景夜，我只说一次，我喜欢你，请你等我一起长大好吗？”
那是他第一次表白，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可她仰起头，面向苍茫天空，眼中是漫天璀璨的星光：“我心似海洋，海洋不会为任何一处停住自己的脚步。”
其时，程屿不相信她会真的离开自己，仍是不以为然：“我只要你回头时知道我这座岛屿还在，一直都在。”
然而她到底还是做了漂泊的海洋，而他，将成为永远等待的孤岛。
8.
从麦当劳出来，景夜有些疲惫，轻轻敲了敲车窗，打开车门坐进去。
“接下来去哪里？”景夜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问道。
展戍声音却沉静：“我等下要去见一个人，先送你回酒店。”“哦？女人？”听到展戍要见人，景夜饶有兴趣地凑到他面前：“不要不好意思啦，也带给我看看嘛，我好想有个阿姨的！”
景夜嘻皮笑脸，展戍却没有继续玩笑的意思，冷冰冰地应道：“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见展戍看上去心情不佳，景夜乖乖噤声，良久，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以后，会一直呆在C城？”
“会。”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这恼人的天气，景夜不禁叹了口气。
很快便回到酒店，因为记得这一对“登对”的“父女”，前台小姐热情地打招呼，景夜本来往楼上去，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麻烦你，如果有任何人找我，都记得说我不在。”
交代完景夜脸上多出一抹笑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气定神闲地往楼上去。
电话还是在下午时分打进来，彼时景夜正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地搜网页，听见恼人的铃声，变得不甚烦闷，抓起来喂了两声，听见前台小姐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楼下有一位程屿先生非要找你，我说你不在，他说知道你在哪间房，如果你不下来，他就上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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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听筒，景夜不禁哑然失笑，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她回头看一眼电脑屏幕，满眼都是“娱乐界巨子程灏洋意外寻回失踪十二年独子”的消息。
原来她离开没多久后，他也离开了那里。
南山，骤雨初歇的墓地，显得格外寂静。
展戍循着记忆的指引，来来回回寻了很久，才终于找到那一方凄清的墓。
他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在离开C城时，挣扎了很久，才开车上山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缺乏勇气面对她，更何况，她身边还躺着她的丈夫。那是与他无关的世界，而其实，她的世界或许一开始便与他无关。
展戍点了根烟夹在指间，望着身后的渺渺烟云，有些哽咽：“我回来了，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的轻微风声。
“也是，没有我搅合，你一定过得很好。”
顿了顿，展戍的眼角有微微的濡湿：“她长大了，长得又健康又漂亮，这样你会不会少恨我一些？”
说罢，他渐渐沉默下来，似乎在等待谁的回答。只是，四下依旧一片空寂，除了山涧的雾气，还是山涧的雾气。
展戍从没有觉得时光这样难捱，最终掐灭烟，朝山下的寺庙走去。
而其实，此刻感到难捱的，不仅仅是身在山中的展戍。同一时间，景夜正背抵着房门，任凭程屿一拳一拳重重砸在门上，充耳不闻。
“景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我来之前就调查好了！”
“你回来了这么多天，为什么没有找我？”
“我说过要你等我长大，你为什么不肯，那个展戍就这样好？好到让你要跟他一起离开不可？”
三年过去，长大后的他对她的思念与怨恨没有半分减弱，回想起她那天装作视而不见的神态，程屿不禁又咬牙切齿，她到底是怎样心狠才可以做到无视他眼中的全部希望，如此干脆地甩手抽离。
思及此，程屿对着门又是一阵重锤，末了，还狠狠补上一脚。
程屿刚收回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景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门框，对他笑得甜蜜：“怎么办？我刚才一不小心报了警，说外面有个疯子一直在砸门，我好怕。”
第四章渚波之舞 [本章字数：10579 最新更新时间：2010-11-11 12:5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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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1.
搬家后第三天，艺校正式开学。
景夜指了指地上堆着的两只皮箱，无不遗憾地向展戍感叹：“才搬来没几天，就又得搬走了，受罪啊！”
展戍还在看报纸，不禁丢她一个卫生眼：“是你自己要住校，没有人赶你走。”“这你就不懂了，展大叔，不住校的学校生活是不完整的，我还想多认识几个人，拓宽一下交际圈呢！”说罢，景夜抹一抹头上的汗，嘿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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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戍拿她没办法，只好放下报纸下楼取车：“我先下去，你赶紧收拾好东西下来。”
景夜点点头，眼见展戍消失在电梯门口，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散。
这些天她都睡得不好，总是梦见程屿那日被警察带走时的模样，明明被架住了双手，却还是拼命挣扎。
景夜攥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眼见他要从自己的身边擦过，程屿忽然安静了下来，眼中似乎涌起一阵浓雾：“其实，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前说的那句话不变。”
说罢，程屿笑笑，顺从地跟那两名警察下楼协?助调查。临近电梯口，景夜听见他不大的声音：“麻烦你们帮我按这个号码联系我爸爸，谢谢。”
话音刚落，景夜自心中舒了口气，他真的长大了，懂得在何时使用自己的特权，自己应该没有必要再打个电话去警察局销案了。
景夜想着程屿正出神，展戍的电话打进来，景夜清醒了几分，对着话筒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刚才去了个厕所，马上就下来。”
行李本来不算重，又有电梯，景夜没费什么力气，便把东西拖下了楼。
车子驶到小区门口，八卦的门卫今天兴致似乎不错，看见展戍和景夜出门，不禁乐呵呵地招呼了一声。
景夜本想回以微笑，展戍却目不斜视，一脚狠踩油门，瞬间开过小区大门，喷了身后门卫一脸尾气。
景夜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讷讷道：“你今天早上吃了火药？开这么快吓死我了。”
展戍没搭理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懒懒地搭在车门上，是，他大概是吃了火药，看见夸景夜漂亮的门卫，就有一把无名火在心中烧。
眼看过了路桥，景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超市：“放我在那里下，我买些东西，然后自己去报到。”
展戍蹙眉：“为什么？”
“因为，我怕招人眼呀，”景夜眨巴着眼笑起来，“你今天火气这么大，肯定比平时更惹人眼光，我可不想才进学校，就被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景夜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展戍斟酌片刻，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于是让步：“好，但是这里离学校太远，还是换家近一点的超市吧。”
景夜明白这是展戍的底线，笑嘻嘻点头，直到车开到离学校还有半条街的地方，才下来。
“那么，周末见咯！”景夜潇洒地挥挥手。
展戍见她越来越远，脑中绷紧的那根神经?不由慢慢松开，正打算掉转车头离开，偏头，却发现座位上有什么东西。
他伸出去的手不禁哆嗦起来，当他捡起景夜落下的那枚发夹时，上面镶嵌的碎钻几乎灼伤他的眼。
他最怕最怕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想起景夜那张天真的脸，从没有觉得自己如此龌龊。
在车里枯坐了不知道多久，展戍终于摸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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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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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00:10
“周末别回来了，我现在临时要出差回趟G城。”
2.
看到展戍的短信时，景夜已身在校内。交完乱七八糟的杂费，她把一堆收据塞进包里，顺手拿出手机，才发现展戍的消息。
反复看过几遍，景夜才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往公寓去。她住的是16栋，白色外观的建筑，大约有十来层，新修好没多久。拖着行李去乘电梯，电梯门刚打开，几个衣着光鲜的女生从里面说说笑笑地走出来。景夜无意瞥见其中一人衣服上的LOGO，咂舌之余，难免心生遐思，艺校果真名不虚传，只怕今天让展戍送自己进来，旁人都只当是司空见惯。
思及此，景夜不禁轻笑，按下7号键。
宿舍在七楼，景夜拿着分发下来的钥匙打开709的门，才发现自己竟然到得最早。最早也好，至少可以选个喜欢的床位。她从小没什么安全感，自然不喜欢靠门，斟酌了一下，选了右边靠里的那张床。
打扫、擦洗之类的事情她做得很熟练，毕竟在遇到展戍之前，她生活的地方不过是普通人家和孤儿院，很多东西早早就学会了。
擦完最后一根床栏，景夜下床把行李箱打开，取出带来的凉席。铺好凉席景夜才注意到房间里其实只有一顶小小的吊扇，C城的夏天热死人，景夜琢磨着是不是该游说新室友装个空调。因为据刘炜说，这里不限电。
行李箱的东西一点一点挪到柜子里，剩下的，不过是一只空空的相架。景夜蹲下身拾起来，不由有片刻失神。最后把后盖打开，才跌出两张反放的照片。
这几年，她在展戍身边，丝毫没有表露出一丝对过往的怀缅。所以展戍从未注意到，这只最普通的相架，其实她一直随身携带。
两张照片都很旧了，一张是景夜六岁生日时拍的，吹蜡烛时太用力，眼睛整个都眯了起来，其实并不好看。可身旁父母的笑意是真的，所以她离家时带走了它。还有一张连景夜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孤儿院孩子的大合照，除了院长，大家的笑容都敛得很紧，不过景夜还是觉得它很好看，大概是因为里面有程屿。
程屿，景夜的心猛然一沉，缓慢闭上眼睛。
后来景夜一直在睡，抱着那只反放照片的相架，她睡得很沉。那一觉从上午持续到黄昏，因为当她被一阵开门声惊醒时，窗外照进来的光已变成金红色。
她睡得头昏脑胀，逆着光，很难看清门口那人的模样，只是依稀知道她推门的动作很轻，看起来很有修养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景夜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很多很多的白鸟，那些鸟扑腾着翅膀，直冲云霄，她一个激灵，转醒过来。
看着床上坐直的景夜，站在门口的宋媛不由有些惊慌，她原?本以为宿舍里没人。拖着两只笨重编织袋的手就这样可怜巴巴地僵在了半空，眼见景夜不紧不慢地爬下床向自己走来，脸居然绯红成一片：“你、你好，我叫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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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这样说，景夜一愣，很多年了，她没有再见过这样一双眼，像当年程屿拥有的那样澄明的眼。良久，她清了清喉咙，冲宋媛微微一笑：“你好，我叫景夜。”
其实很多时候，第一眼会决定许多事情，于爱情如此，于友情亦然。景夜的第一眼告诉她，她很喜欢眼前这个叫宋媛的女生，让她联想到俗世之外的桃源仙境，尽管人人都知道，世上并不存在那样的地方。
又往前走了两步，景夜试图帮她将行李拖进来，没想到刚触到那编织袋的一角，宋媛的脸就更红了：“那个……?其实我男朋友也来送我了，就在楼下，我能不能让他上来？”
宋媛说这话是商量的语气，还略带些期许，景夜顿时哑然，到底是怎样一个纯情派？最终是渐渐把手松开，笑得灿烂：“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嗯，大概快半个小时了。”
“那你还不把他带进来？今天报到，舍管不是很严，再说这么热的天，你想给医疗事业做贡献？”
景夜说罢，宋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撒手松开两个沉甸甸的编织袋，就往电梯处跑，景夜望着她的背影，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傻姑娘。
3.
吃着张望带来的特产柚子，景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俩聊天。
“嘿嘿，这柚子挺好吃的，你们特地买来的？”
“我家的。”张望在帮宋媛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腾出来，听见景夜问，讷讷答。
“你家种的？”
“嗯，我们家就是卖这个的，媛媛要来读书，所以我就带点来给她的新朋友吃了。”说罢，张望抬起汗湿的脸，冲景夜腼腆一笑。
站在一旁擦桌子的宋媛见他热得满头是汗，不由轻轻蹙眉，放下手中的抹布去编织袋里翻?出块新毛巾递给他，也没多说话。
两人的互动景夜全都看在眼里，那姿态仿佛多年的老夫妻，默契到让人咂舌。陡然间，她的心一沉，闷声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宋媛大概没想到景夜会突然问这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在思考。许久，她抬起头来笑得分外羞涩：“其实我也不记得了，张望，你记得吗？”
张望刚刚把她的东西放进衣柜，转过身“啊”了一声，最终却只是挠挠头，“不记得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景夜已无心继续，眼见快要冷场，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十足剽悍的女声：“我靠，谭禹城你老年痴呆了啊，动作这么慢！”
说话间，那人重重推开了709的门，脸上的笑容大且灿烂：“同志们好，我就是以后和你们同住的尹蔚珊啦！”
那叫尹蔚珊的女生雷厉风行，景夜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是转过身拽着那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生进了门：“来，谭禹城，赶紧认识下我未来的好姐妹啊！”
叫谭禹城的男生笑得有点无奈：“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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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尹蔚珊一边分吃着张望带来的柚子，一边中气十足地指挥着谭禹城做事：“对，那个衣服挂在柜子里面……喂喂喂，那是老娘我省了三个月才咬牙买的，有褶子了你拿回去给我熨好啊！”
“算了算了……你五大三粗的屁都干不好，你还是去刷厕所吧！”说话间，尹蔚珊又回头找景夜确认，“厕所还没人刷吧？”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谭禹城果真拿着尹蔚珊事先带来的刷子去刷厕所了。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宋媛目瞪口呆，犹豫着问尹蔚珊：“那个……?你这么对你男朋友，他不会生气吧？”
听见宋媛这么一问，尹蔚珊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屁的男朋友！他就是我家隔壁水果店老板的儿子，暗恋我好多年了，我可从没有答应他啊！”
尹蔚珊正慷慨激昂地就她和谭禹城的孽缘进行深入剖析，没想到谭禹城竟然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尹蔚珊瞬间皱起眉：“刷好了？”
“刷好了。”谭禹城撇撇嘴，似乎还有些郁闷，顿了顿，还是沉声解释道，“没什么好刷的，这里很新。”
这样一句话，把尹蔚珊准备好的数落话统统堵了回去，原?本在一旁闷声看了好久的景夜不禁莞尔，她还真是有些喜欢这对欢喜冤家的，至少他们在一起斗气的样子很有趣。
眼见寝室都收拾得七七八八，景夜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不如大家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4.
吃饭不过是为了增进彼此的了解，没必要一定要选上档次的地方，学校门口那些小馆子就不错。景夜微笑着往校门方向走，没想到落在后面的尹蔚珊忽然爆出一声“啊”，让众人纷纷困惑回头。
“怎么了？”谭禹城耐着性子转头问她。
“我们几个就这样跑出来了，还有个室友没搬进来呢，要是她到了宿舍，结果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这样不大好吧？”
语罢，景夜不禁怔忡，尹蔚珊说得确实有道理，万一另外的室友突然搬来，看见她们都出去了，难免心里不产生些想法，要是影响到日后的相处就不好了。
思忖了一会儿，景夜问宋媛的意见：“要不我们回去，改天再吃饭？”
宋媛忙不迭点头：“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可是到底不能饿肚子，于是尹蔚珊大步流星地走到谭禹城面前：“我想吃我们家那条巷子的馄饨！”
这台词听上去任性得要命，可谭禹城偏偏买账：“好，一会儿我给你们送上去。”
尹蔚珊满意地吹了个口哨，过来揽景夜的胳膊：“我们上去吧，晚饭有着落啦！”
一旁的宋媛还在和张望话别，说得不外是路上小心，不要晚睡之类的废话，无奈谈恋爱的人就是津津有味，尹蔚珊看着他们笑得狡黠，末了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景夜：“对了，好像今天就你是一个人过来的，爸爸妈妈没来，男朋友总该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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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夜原?本看着宋媛红扑扑的侧脸在笑，听见尹蔚珊这样问她，不动声色道：“我爸妈去世了，我没有男朋友。”
等谭禹城送饭的间隙，三个女生躺在床上聊天，尹蔚珊揉着自己瘪瘪的肚子骂：“我说的就没错，谭禹城那小王八羔子就跟老年痴呆似的，买个饭都这么慢！”
宋媛听见尹蔚珊又骂人，轻声纠正她：“别这么说，他对你挺好的。”
景夜正趴在床上看着那相架发呆，隔了很久，才转过头问在床上无聊得滚来滚去的尹蔚珊：“你为什么不喜欢谭禹城？”
尹蔚珊原?本滚得起劲，听景夜这么问，渐渐停了下来，不屑地撇了撇嘴：“太熟了，我们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你说还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或许真没有意思，太过熟悉，一切反倒显得乏味。所以风景要远方才好看，爱人要陌生才新鲜。可人生兜兜转转几十年，谁?能保证等到迟暮，会不会幡然醒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景夜静静地盯着天花板，一时没有听见敲门声。倒是尹蔚珊一个激灵从床上下去，打开门，就看见谭禹城拎着三个保温桶站在那里。
保温桶是簇新的，上面印着毛茸茸的小熊。尹蔚珊心头一热，却还是唬着一张脸质问他：“怎么这么慢啊！”
“路上塞车，我怕糊了，半途下车跑过来的。”
尹蔚珊仰头看谭禹城，这才发现他满头是汗，甚至连T恤也湿了。她一时语塞，只好气急败坏地把门摔上，边往回走边叫嚣：“下次还这么慢老娘就再也不理你了！”
三人默默吃完馄饨，饭后宋媛热情地提出要去洗碗，景夜见她就差跟自己脸红脖子粗，只好妥协答应了。
水池传来哗哗的水声，浴室也传来哗哗的水声，一派和谐的声响中，景夜竟然又觉得困了。刚才在楼下尹蔚珊听过她的回答后，心领神会地再也没多提一个字。可见她除了对谭禹城跋扈，其余时候，都是善解人意的女生。
可是“男朋友”，一想到这三个字，景夜觉得身体中的血液都仿佛要逆流。她想不想要一个男朋友？当然想。可就算那个人还在等她，她也早失去拥有这样的资格。
她与他就像河两岸，永远隔着一条命运的江水。
5.
隔天早上八点是开学典礼，虽说不过是个形式，但到底还是要走一遭。
景夜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头，一觉醒来，已经?是七点半了。刚抓起T恤往身上套，宋媛就拎着三个袋子推开了门。
此时尹蔚珊也刚醒，正坐在床上揉眼睛，见宋媛拎着早饭回来，心头一热，整个人顿时振作了：“媛媛你他妈太贴心了！”
尹蔚珊讲话就是如此，景夜听了一晚上早已习惯，可怜了宋媛，还没学会死心：“你怎么又说脏话。”
尹蔚珊吐了吐舌头干巴巴地赔笑，一边指着袋子确认：“给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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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宋媛边往小阳台走边答道，“你们赶紧起来换衣服，吃了饭就去开学典礼，再慢些就迟到了。”
清晨熹微的阳光晃得困意依旧的景夜头晕，刚想说点什么，尹蔚珊已然代劳：“媛媛，你岂止是贴心，你简直就是我们的小棉袄啊！真他妈是天使，活生生的天使！”
尹蔚珊言之凿凿，宋媛端着三人的饭盒走出来，噗地一下笑了：“先喝粥吧，再不吃就凉了。”
开学典礼不愧是开学典礼，以其冗长及无趣著名。
尹蔚珊在下面听得呵欠连天，忍不住骂：“这校长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啊，还这么多废话，回去对他老婆说好不好咯？不行儿子也可以！”
景夜虽说也意兴阑珊，但始终耐着性子听，因为刘炜正坐在一排领导中朝自己这个方向微笑，很显然，他看到了自己。她不希望展戍从旁人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好的坏的，她都不想，所以她要避免在刘炜的面前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倒是一旁的宋媛听到尹蔚珊的话紧张地拉?她的手：“小声点说，别人听见了不好。”
一场开学典礼如期结束，尹蔚珊边走边骂校长是个祥林嫂，屁大的事情都可以折腾两个小时之久，宋媛虽然内心赞同她的说法，但还是建议尹蔚珊说话要委婉，尹蔚珊见她认真得可爱，忍不住捏她的瓜子脸：“你个傻妞，都不晓得是吃什么长大的！知不知道地球有多危险？赶紧回火星去吧！”
宋媛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最后呆呆地问：“回火星是什么意思啊？”
“你都不上网的哦？”尹蔚珊咂舌。
“我们村里就村办公室有台电脑，我不会上网。”宋媛说得倒是很坦然，剩下尹蔚珊拽住一旁似乎在神游中的景夜惊叫：“奶奶的，老娘活了十六年，头一回见了个活得纯天然无污染有机物啊！”
景夜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很久，才转过头，幽幽笑道：“所以我们更要爱护小白啊。”
“小白？”
“你不觉得媛媛很像小鸟，那种羽毛白白的、软软的，很温柔的鸟。”景夜的眉眼在笑，十分耐心地向尹蔚珊解释。
尹蔚珊琢磨了半天，也没领悟到宋媛和小白鸟有什么关系，但好在她一向没心没肺：“那好，以后媛媛你就叫小白了！小白，多可爱啊，就像谭禹城家的狗一样！”
尹蔚珊话一说完，景夜的脸就僵住了，这个家伙，永远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宋媛倒没有生气，反而牵起嘴角笑了：“好啊，以后你们就叫我小白。”
6.
那天中午三个人草草吃了顿饭，宋媛急着去送张望赶火车，景夜和尹蔚珊觉得困，于是决定再睡一觉。
宋媛临走时叮嘱她们顾好宿舍，尹蔚珊虽是撇嘴，却还是乖乖把柜子上了锁。景夜在一旁轻笑：“怎么这次不和她斗嘴了？”
“小白也是为了我们好嘛！”尹蔚珊咧嘴一笑，顺便换上睡衣，“我们晚上去好好吃一顿吧！今天开学典礼完了以后，你认识的那个叫刘什么的不是跟你说了吗，本来和我们分到一个寝室的家伙没来报到，所以我们也就没必要等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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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炜，”景夜纠正道，而后微微眯起眼，“好啊，不过就在学校附近的小馆子吧。”
“君子所见略同，”尹蔚珊嘿嘿笑了两声，又补充道，“这里真他妈热到可以蒸蛋了，我们干脆装个空调吧！不过钱得我们俩AA，因为到时候小白听到的版本会是，空调是谭禹城硬送来给亲爱的我的……哎呀，真是便宜谭禹城那老年痴呆了！”
景夜见尹蔚珊如此说，不禁莞尔：“没问题。”
那日临近傍晚，景夜才渐渐转醒，难得有晚风吹进燠热的屋子，景夜迷迷糊糊地抓起枕畔的手机，才发现已经?七点过了。
另一头的尹蔚珊还在睡，她的睡姿很像小孩，身体蜷成一团，嘴却是微笑着咧开的，显得毫无防备。景夜看得出神，忽然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叫自己：“小夜。”
是宋媛。景夜慢慢从床上爬下去，走到她身边，叫了一声“小白”，没想到宋媛竟然转过身来靠在她的肩上：“其实我很舍不得他。”
“嗯？”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小学时写作文，老师叫我们写《我的梦想》，我写的是做张望他媳妇，结果老师被我气得脸都绿了，叫我去教室门口罚站。张望就是那个时候走过来的，特流氓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宋媛同学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景夜的神色渐渐敛起来：“那你为什么还是选择来这里读书？”
“张望是我第一个梦想，我还有一个梦想是能够演戏给村里的人看，他们平时的娱乐不多，看电视的时候就是最开心的时候。”
宋媛的声音很轻，景夜的心中却似乎有什么在翻?腾，久久不能平息。
你信不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单纯到只为梦想而活的人？在宋媛之前，景夜从不相信，而在宋媛之后，景夜则再不会相信。
那天尹蔚珊睡到近八点才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敲自己的脑袋：“妈的我就跟猪一样能睡！你们怎么不叫醒我？饿不饿啊，我们赶紧出去吃饭吧！”
景夜正在慢条斯理地削苹果，见她醒了，微笑道：“好啊，你赶紧下来换衣服。”
尹蔚珊这次速度奇快，临出门，宋媛问她：“要不要叫上谭禹城？”尹蔚珊上上下下看了宋媛几眼，最后闷声应道：“小白啊，我跟你说，他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求你别跟我提他啊，提到我就烦！”
景夜见尹蔚珊这次挺认真，只好笑眯眯地打圆场：“小白，改天吧，今天我们先吃好了。”
宋媛听罢，乖巧地点头：“好，下次吧。”
三个人乘电梯下楼，尹蔚珊要去市里，景夜白她一眼，尹蔚珊这才想起刚才和景夜说过什么，忙不迭改口：“就学校门口好了，这天热死了，吃饱了赶紧回去洗澡啊！”
学校门口的小馆子倒是多，景夜想，自己是有多幸运，才可以一进门就看见梁绾绾这位故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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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穿得倒很低调，白衬衫牛仔裤，没化妆，看来“程主公”放她假。景夜不笨，网上扒拉?一下旧闻，旁人嘴里听点新闻，很快就能明白梁绾绾和程屿是什么关系??梁绾绾现在是程屿爸爸程颢洋的女人，鉴于程屿的生母早逝，如果按辈分讲，程屿或许还得叫梁绾绾一声阿姨。
景夜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变成如今这种微妙关系的，也无心打探，顺手招呼服务员来点菜，没想到梁绾绾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哟，景夜，居然碰见你了，真巧！上次在步行街看到你还没敢认，变化太大了，怎么，和你家展大叔发展得如何了？”梁绾绾放下筷子，对她笑得很亲善。
景夜在心中暗骂，三年不见，梁绾绾果然得道了，过去还会对她视而不见，现在已懂得挑衅。见身旁尹蔚珊和宋媛的脸色有了变化，只好佯装镇定地答：“你变化也挺大的，我那天都没认出来呢……?”
“你别避重就轻嘛，你和你亲爱的养父那点洛丽塔的香艳故事，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梁绾绾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摆明了是血口喷人，景夜不禁怒?了。刚想站起来，没想到旁边的尹蔚珊已经?破口大骂：“你个鸡婆，人家和人家男人怎么样管你屁事啊，实在闲得发骚，自己也去找个来试试！”
尹蔚珊的声音挺大，胸口因为愤怒?一起一伏，可景夜还是轻易地发现，她与旁边沉默着的宋媛的眼中，不可避免地生出几丝疑虑。
7.
尹蔚珊的一席话让梁绾绾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店里还有其他人，大部分都知道梁绾绾是谁?，所以不敢回头，但也有景夜这样的新生，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两桌的四个美女，期待能有更劲爆的剧情展开。
果然，不出半分钟，梁绾绾沉不住气了，丢下饭钱就往外面走，尹蔚珊见她走得急，不忘吹一声响亮的口哨：“慢点走啊，找不到就来找本姑娘我，免费给你介绍！”
店里的人再忍不住，爆发住一阵压抑已久的笑声，景夜有点慌神，一转头去寻找梁绾绾的背影，才发现她已经?开着上次那辆车走了。
那天她们到底没在那里吃成饭，匆忙打包了几个菜一堆酒，落荒而逃。梁绾绾那番话惹来了众人好奇的眼光，景夜被看得如坐针毡，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走为上策。
三个人在宿舍把菜摊开来吃，宋媛没喝过酒，尹蔚珊端着啤酒罐灌她，没想到才灌半瓶，宋媛就晕乎了。尹蔚珊嗤地一声笑出来，转头看一旁慢条斯理喝酒的景夜：“刚才我怕刺激到小白，现在小白睡着了，你有没有想说的啊？”
景夜看她如此煞费苦心，于是莞尔道：“有。”
“什么？”
“我父母去世后，我住过一段时间的孤儿院，刚才那个人就是那里认识的，后来我被展叔叔收养，去了G城，最近才回来。我和他之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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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尹蔚珊啜了口啤酒，正色道，“我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当然要相信自己人。”尹蔚珊句句斩钉截铁，景夜心中一动，想说些什么，窗外竟然突兀响起一阵喊声：“景夜！景夜！”
这声音太熟稔，景夜以为自己幻听，迟疑地走去窗前确认，果然，站在楼下的不是程屿，还会是谁?。
那天夜里程屿像叫魂一样叫她的名字，尹蔚珊喝得有些醉了，嫌烦，顺手操起一个空罐子砸下楼：“他妈的，你是野猫叫春啊，烦不烦？”
景夜看见她的动作，虽知道砸到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按住尹蔚珊的手：“算了。”
“你以前的男朋友？”尹蔚珊眨了眨眼，冲景夜笑，“我就说，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的养父。”
“我是哪种人？”景夜一边给熟睡的宋媛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转过头笑问她。
“聪明人。”尹蔚珊直言不讳，“我觉得聪明人都不会做傻事，比如喜欢自己的养父，绝对是自找麻烦啊……你看你现在连你前男友都躲，可见多怕麻烦了！”
“其他你都说对了，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你一下啊，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个老朋友。”
“哦，负心的前男友。”尹蔚珊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按自己的理论理解，“既然他是个负心汉，要不要拿盆水帮你泼泼他解气？”
“算了，我们洗洗澡睡觉吧，明天就开始正式上课了，你不想迟到吧？”景夜狡黠一笑，尹蔚珊立刻噤声，乖乖去洗漱了。
那夜景夜睡得极浅，仿佛知道自己会梦见她，于是垂死挣扎。挣扎的后果就是失眠，凌晨四点，周遭漆黑一片，景夜猛然从床上坐起，神经?质地下床。
她的动作其实不大，也略带犹豫，此刻那几扇窗户像一个蛊，使她魔怔，就算大口呼吸都′?不过气。她很想上前确认一下他还在不在楼下，却害怕结果让自己失望。而其实，程屿在或不在，她都不会觉得真正的快乐。
她就这样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眼见东方的天际慢慢转白，她的意识终于变得混沌。
宋媛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景夜蜷缩着躺在地板上，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才发现景夜的眼角居然有一层薄薄的泪。
这个聪明、有分寸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不快乐。不知为什么，宋媛忽然决定不问她和她养父的事情了。反正她想说的时候，一定会说的。宋媛弯起嘴角，蹲在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天亮咯，起床啦。”
8.
其实从清醒的那刻起，景夜就又开始害怕了。她害怕下楼，昨天她不敢确认的事，今天她也没勇气确认。可就算走逃生楼梯，也只有那一道大门能够出去，她势必要面对那个结果。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想着，已被尹蔚珊推进电梯，边推边不忘笑骂她：“又在想你那个负心前男友啊，跟丢了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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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蔚珊的话让景夜不禁一个冷颤，瞬间转醒过来：“没有，我们去上课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想到程屿居然还在楼下，看到他的一刹那，景夜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尘埃落定，一股喜悦慢慢涌向心间，可很快，这喜悦就被一阵冷雨浇熄，她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望着对方，谁?也没有先上前一步的意思。
倒是一旁看着的尹蔚珊心急，拉?着宋媛识趣地往一旁退：“小夜你记得教室在哪里吧？我和小白先走了哦。”
见尹蔚珊带着宋媛溜之大吉，景夜不免恼怒?，刚迈开腿想追上去，程屿已经?一个跨步挡在面前：“你等一下。”
“你到底要干什么？”景夜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看着程屿，像是看有深仇大恨的敌人。
程屿难免觉得挫败：“你和我好好说话。”
景夜先愣了一下，而后转瞬笑开来，手却开始在包里摸索着什么。程屿一个激灵，终于明白她动作里的意味，恶狠狠地拽住她的手：“你又打算报警？”
听他这样说，景夜笑得更欢了：“不，这次直接叫警卫比较快。”
“你怎么才肯跟我好好说话！？”
“哦……”景夜渐渐不笑了，眯起双眼，“我现在要去上课，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以继续在这里晒太阳，说不定等我回来，心情会好一点，愿意和你叙叙旧也不一定。”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天上午的课是文化课，可景夜一节都没听进去。思忖了一会儿，她转过头用手肘捅捅尹蔚珊：“今天多少度？”
尹蔚珊白她一眼：“心疼啦？纠结啦？今天有三十八度啊，他昨天不会傻到在楼下站了个通宵吧！”
宋媛昨天因为被灌了酒睡得早，此刻困惑地看着她们，尹蔚珊见她满眼无辜，噗一下笑了：“你看，小白都被你们搞糊涂啦！”
宋媛见尹蔚珊这样说，也不再顾及太多，问景夜：“今天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
景夜其实很少动气，可此时此刻，回想起程屿那固执的样子，不免焦躁起来：“说了不是啊，烦不烦！”
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引来了讲台上老师的注意，只好低下头默不作声。
终于熬到下课，景夜跟着人潮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门外的热气弄得头晕。
教室里有空调，此刻剧烈的温差却让景夜的心陡然失重，程屿如果真傻到在太阳底下晒一上午，现在不会是晕倒进医院了吧？
思及此，景夜不禁全身无力，也顾不上尹蔚珊和宋媛还在身后喊她，没命似的往楼下跑。
那一刻，景夜的脑中是空白的。人情急之下，哪还会有闲情记起诸多禁忌？一口气冲回宿舍楼，才发现大门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程屿的身影。
景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当机了，眼前一黑，不会真的中暑晕过去了吧？跌跌撞撞地就往一楼的舍管处冲，边跑边大声喊：“阿姨！阿姨！你有没有看见今天上午站在外面的那个男生？！他是不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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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了，景夜没有这般狼狈，她最狼狈的岁月，无非是在孤儿院那段。可此时，当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簌簌跌出来时，她才知道，原?来一牵涉到程屿，她永远都不可能有好看的姿态。
一个不大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景夜吓得险些瘫坐在地上，久久不敢回头。
程屿的声音闷闷的，却又洋溢着些许笑意：“现在你应该不会想叫警卫了吧？”
第五章暴风之眼 [本章字数：8386 最新更新时间：Thu Nov 11 12:51:01 CST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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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是不是还是那片海洋？
??没关系，我也还是那座岛屿。
1.
眼看程屿要来到身边，发现自己这张哭得极丑的脸，景夜仿佛中了定身术，无法移动半步。正当她绝望地闭上眼时，追得气喘吁吁的宋媛和尹蔚珊赶了上来，一人扶住她的肩，一人警惕地瞪着程屿：“我靠，你说清楚了，为什么欺负她！”
程屿见挡在面前的女生一头利落的酒红短发，一副要把自己吃掉的样子，不由欠了欠身，和声解释道：“我没有欺负她。”
“那你以前是不是劈腿了，现在来找她复合？我说你们这些男的就没有一个不犯贱的，后悔了吧？我跟你说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尹蔚珊像个吐字机，噼里啪啦一顿指责，程屿哭笑不得：“我不是她男朋友。”
“啊？”话一出口，宋媛和尹蔚珊同时望向景夜，此时景夜已平静许多，听到程屿撇清关系的话，心里一阵堵得慌，不受控制般挑衅：“对啊，什么都不是！”
她话音刚落，程屿的脸就黑了，尹蔚珊见两人气氛微妙，就想拉着宋媛二次逃跑，景夜眼疾手快地抓住尹蔚珊的衣服：“既然老朋友来看我，我们不如一起去吃个饭吧。”
“哈？”尹蔚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在宋媛担心的眼神中，景夜继续肯定地点头：“现在就去，我肚子饿了。”
宋媛伸手摸了摸景夜汗湿的额头：“你还好吧？”
景夜浅浅地笑，虽然脸上的泪还未干，却已不惊慌，程屿心中明白，她是知道避不开，索性拖着室友去，好做自己的挡箭牌。
等上菜的间隙，尹蔚珊上下打量着程屿，严肃地问：“你们以前是同学？”
“不是。”程屿替三人倒茶，耐心地解释，“我比景夜大两岁，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认识的，不过后来她走了……我今年考的C大，马上开学。”听见“走了”二字，景夜蹙眉，程屿一脸淡然处之的模样，也不知前些日子是谁对着酒店的房门又踢又砸，风度全无。
思及此，景夜嗤笑：“你不也走了吗？干嘛不提一提。”
“咦，你离开孤儿院了吗？”宋媛疑惑地问。
程屿听到景夜略带讥讽的话语，仍是淡淡的语调：“当初我是被人故意抱走的，爸爸后来找到了我，就接我离开了……不过，是你先走的，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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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屿最后咬字很重，一副想提醒她什么的样子，景夜不怒反笑：“反正大家都走了，皆大欢喜！”
尹蔚珊见这两人说话句句夹枪带棒，不由冷汗涔涔，他妈的，又是一对活生生的痴男怨女！
正想着，尹蔚珊的视线无意飘到窗外，看见停在路边的凯迪拉克，有些激动。她家只是小富即安，爸爸开的不过是最常见的大众，见到这样低调却骚包的车子，一颗八卦之心瞬间活跃。拉着景夜感叹：“看外面的那辆凯迪拉克！我真好奇里面的男人帅不帅，哈哈！”
尹蔚珊一脸花痴，景夜漫不经心地偏头，就看见车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展戍，又会是谁？只是这次，他身旁竟然破天荒多出一个女伴。
景夜不动声色地笑了，由衷称赞：“这大叔挺帅。”
尹蔚珊表示赞同，宋媛仍是一脸懵懂的笑，只有程屿，脸色渐渐暗下去，心里疑惑，景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看到展戍却装作不认识。
2.
一顿饭吃得挺愉快，酒足饭饱，尹蔚珊为了给这对痴男怨女创造机会，拉着宋媛又要闪人。景夜被她这三番五次的卖友行径激怒，拽着她死活不放，尹蔚珊讨好地笑：“哎呀我要去找谭禹城拿免费水果嘛！”
尹蔚珊朝宋媛挤眉弄眼，宋媛很快领会：“我……我还要回去给张望打电话。”
景夜知道这两人是铁了心要撇下她，回头看了一眼紧张的程屿，笑着坐回了位置：“好吧，程屿送我回去好了，你们先走吧。”
尹蔚珊和宋媛走后，围绕着两人的依然是一阵沉默，程屿终于不耐，站起来：“换个地方吧？”
景夜怔忡片刻，应允：“嗯，附近找家冷饮店吧。”
程屿死死盯着她，“难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景夜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一点都没有。”“好，我有！”程屿被她的态度气得牙痒，“你为什么突然回C城了？”
“展叔叔要回来发展，所以我就跟着回来了。”景夜回答得自然。本来，这是事实，可程屿却觉得莫名的焦躁，虽然他知道她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回来，但在得知她回来的那刻，他依然有瞬间的期许。
见景夜平静淡然的模样，他无法按捺自己，大声道：“那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
景夜愣了，想起这似乎是他在宾馆说过的话，不由莞尔：“有什么好找的，不过是小时候一起在孤儿院呆过而已。”
看着景夜说这话时微笑的模样，程屿沉默良久，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我上个月去看院长，她很想你。”
“我也很想念她，”景夜笑笑，“有机会，我会去看她。”
那天下午，在冷气十足的冷饮店，他们像是一对偶人，沉默地坐着。
从两点到七点，景夜不知点了多少杯杨枝甘露，直到夜幕降下来，程屿才认命地站起来：“我送你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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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了，他们难得再并肩走在一起。校园中树影婆娑，时不时有三两对小情侣经过，姿态是十足的年少无畏。景夜有些许晃神，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大约是恨。
恍惚间她又忆起葬礼那天，只可惜都是些模糊的碎片。像谁说的，爱恨都是不坚牢的东西，于是她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加固。
来到楼下，程屿站在她身后没动，没有要走的意思，景夜冲他微微笑了：“我先上去了。”
“景夜！”她下意识回头，黑暗中，程屿的脸并不明晰，声音却轻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偶尔见个面，就算是老同学，也有同学会的。”
他在抵死挣扎，景夜知道，可她还是不能遂他的愿：“不要。”
景夜的背影利落地消失在电梯里，程屿站了一阵，转身走了，没几步，又折了回来。
他在宿舍楼前空地处的一棵树下站定，树荫遮住人影，整个人都陷于黑暗之中，似在思索什么。楼上的景夜一直观望着他，见他走了又回来，也以同样的姿势站在窗前。
身后尹蔚珊见景夜失魂落魄，一边把从谭禹城那里抢来的进口葡萄塞给宋媛吃，一边骂她：“我靠，你不用内心戏这么丰富啊，想破镜重圆就赶紧下楼去，马上就皆大欢喜了。”
景夜沉默良久，转身进了卫生间。
3.
那夜临睡前尹蔚珊丢了个枕头给景夜：“给你睡地板用的！”
宋媛想起清晨时景夜躺在地板上的睡容，心里了然，不忘补充：“嗯，记得垫条毯子，免得着凉。”
尹蔚珊见宋媛一脸认真，噗嗤笑了：“小白你这个活宝赶紧去睡觉！再不睡我抓你去动物园给大家免费参观啊！”
宋媛见尹蔚珊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赶紧乖乖去洗脸了，剩下景夜在她身后抱着枕头数落道：“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下不这么搞笑啊！”
尹蔚珊丢了颗葡萄到嘴里，白她一眼：“好遗憾，不能呀！”
不过多亏了尹蔚珊临睡前的一番玩笑，景夜难得轻易入睡，无奈却不停做梦。大概真的太累了，梦中她的身体不断下沉，像是坠入深深海底，虽努力挣扎，最终还是徒然放弃。
早上醒来后，景夜先去窗边看程屿还在不在。果然，树荫下，早没了他的身影。
景夜撇撇嘴自嘲地笑，这才是他，有什么理由傻站一整晚呢。
早上有表演课，宋媛早早换好衣服，只有尹蔚珊还在赖床。
景夜刷好牙进屋叫两人吃早饭，见宋媛一脸无奈地站在原地，心中有数，三下五除二爬上尹蔚珊的床就开始拧她的耳朵：“赶紧给我起来，再不起来我们就走了啊！”
尹蔚珊痛得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嘴里诅咒着该死的学校为什么不开晨睡课……
折腾一番，已经快要迟到，尹蔚珊讨好地给景夜和宋媛塞牛奶，信誓旦旦地发誓：“他妈的，下次我再赖床就是乌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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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在教学楼四楼，三人步履匆忙，根本无心留意周遭。刚路过二楼的形体教室，就听见后面有人喊：“走这么快，还早呢！”
声音十分耳熟，景夜转头看见穿着练功服的梁绾绾站在走廊上冲自己笑。
时间过去这样久，景夜已不是过去那个巴望着与她交好的小姑娘了，甚至厌倦和她生出多余的枝节。可梁绾绾却不同，她从沉默寡言变成了无事生非。
景夜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拉起尹蔚珊和宋媛欲走，梁绾绾的下半句话让她停下了脚步：“你不好奇我叫住你想说什么吗？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就是程屿今天早上才回家，脸色挺差的，看起来是中暑了，啧啧……”
尹蔚珊听她阴阳怪气，嘴里就要开骂，景夜及时按住她，对梁绾绾粲然一笑：“那麻烦你转告他，让他以后少来别人楼下当路灯。”
梁绾绾的脸陡然黑了，听见上课铃响起，转而微笑道：“那我们下次再聊……不过你们那个表演老师正值更年期，很暴躁，记得千万别迟到呐！”
尹蔚珊忍不住爆出一声响亮的“我靠”，宋媛拽住她，生怕她一怒之下惹出什么事。
眼见梁绾绾施施然地走进形体教室，景夜极疲惫地叹了口气：“有什么晚点再说，我们先去教室吧。”
4.
表演课老师叫汪君越，如梁绾绾说的那般是个铁血派，见迟到的三人灰溜溜地进教室，什么也没说，只是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这堂课是表演基础训练，汪君越让班里的二十个学生分四组进行，表演“掩护被敌人追击的地下工作者”这个动作。
一群人面面相觑，这动作大同小异，有什么好演的？老师莞尔：“看上去是一样，但是怎样掩护却会各有不同，需要精心构思符合任务要求的具体动作，在‘怎么做’上下功夫。”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尹蔚珊拽了拽景夜感慨：“这女人果然牛！想当初为了不辜负我的表演天分来报名，我爸还得意地说我根本不需要学。要是他在这里，估计非得抽自己一耳刮子，业余到底赶不上专业的啊！你为什么来学影视表演？”
景夜笑着说：“大概是图新鲜。”
尹蔚珊愣了，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膀：“你这兴趣也他妈的太奢侈了！要知道咱们艺校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就不怕以后找不到一个品貌纯良的男朋友？还是你还怀念那个回头是岸的前男友……”
尹蔚珊笑得狡黠，景夜哑然：“我没打算交男朋友，所以怎么都无所谓。”
“切，你就吹吧！要知道我可是想交男朋友的，认真的那种，所以姑娘我发誓啊，绝对不和梁绾绾那路货色同流合污！”
尹蔚珊信誓旦旦的样子十分可爱，景夜挑眉笑道：“那谭禹城怎么办？”
听景夜这样说，尹蔚珊顿时泄了气：“我求你行行好，别再跟我提他了，我跟他压根不来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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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夜刚想说什么，宋媛就冲她们招手：“说什么呢，轮到你们小组表演啦！”
中午三人去食堂吃饭，尹蔚珊捏着老师下课时发的宣传单，撞了撞身旁的宋媛：“我说，你去嘛！不要浪费你那双修长的腿啊！”
景夜好奇地头凑过来：“都写了些什么？”
“一个新的厂牌找模特拍宣传画册，周五报名，明确要求腿长，我这腿是没希望了，你和小白倒是可以考虑。”
“我没兴趣。”景夜想也不想，立刻拒绝。要知道展戍这几天十分反常，人间蒸发不说，还破天荒找了女伴，她决定这星期回去看看情况。
尹蔚珊放弃她，将话锋转向宋媛：“小白，你呢？也没兴趣吗？”
宋媛沉吟了片刻后，认真地问：“如果选上，是不是有钱拿？”
尹蔚珊险些将一口可乐喷出来：“废话，不给钱谁去啊！”
宋媛轻声道：“这样的话，我去参加。”
5.
下午的文化课，尹蔚珊坐在后排昏昏欲睡，宋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景夜对着眼前的课本发了一会呆，转头问宋媛：“小白，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宋媛一怔，低下头：“嗯。昨天张望打了个电话来，说家里干旱，今年粮食收成不太好。我不想给他们再添麻烦了，生活费我想靠自己赚。”
“如果家里急着用钱。”景夜抬起头正色道，“就先找我，我最近没什么要买的……还有啊，上次梁绾绾说的我养父那事一直没机会解释，晚上回寝室我会好好说的，你不要多想。”
宋媛听了急急摇头：“你不用勉强自己，我相信，你愿意说的时候，一定会说的。”
看她眼中的信任目光，景夜笑了：“你别搞得这么严肃，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景夜没撒谎，她觉得和展戍的关系，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只是一对不像父女的父女，不似亲人的亲人。
宿舍里景夜平静地讲述完和展戍故事后，尹蔚珊两眼发光：“我收回先前的话，希望你彻底抛弃前男友，和展大叔发展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恋情！”
尹蔚珊此言一出，宋媛赶紧捂住她的嘴：“你都说的什么话啊！”
景夜倒是不恼，托着下巴笑起来：“可惜了你的好想法。”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我是个聪明人啊，聪明人才不干这种傻事呢！”
“切！”听她这么说，尹蔚珊大笑，“你还当真啦？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对老男人泡小女生的故事可真没兴趣，感觉特他妈的犯罪美！对，犯罪美！”
6.
宣传画册模特的选拔在周五，景夜和尹蔚珊陪着宋媛一起去。
在那里又见到梁绾绾，尹蔚珊记着之前被挑衅的两次，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这么眼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程老板家的宠物呀？怎么，最近钱不够花，出来挣外快啦！”
尹蔚珊嗓门挺大，旁边知内情的同学都笑着看热闹，梁绾绾脸黑了，接着又恢复如常：“也不是，就是闲着无聊了，来凑凑热闹。”景夜不想凑进这是非圈，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梁绾绾冲尹蔚珊挤眉弄眼：“我就说你怎么在这里，原来展老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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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绾绾话没说完，就被尹蔚珊扯着嗓门打断了：“我靠你个死三八！一天不说人家坏话你就不开心是吧？”
景夜见她俩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害怕事情闹大，走到梁绾绾身边低声息事宁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不过没关系，改天你尽管冲我来。这次我是陪朋友来的，你不要太过分。”
景夜话中三分警告，梁绾绾笑了：“好吧，看在程屿的份上，改天再说。”说完往里走去，又回过头对宋媛微笑：“宋媛是吗？希望你今天好运！”
梁绾绾笑得极妩媚，尹蔚珊还望着她的背影冷着脸骂“贱人”。
景夜确定这一次她没有听错，梁绾绾字里行间隐约的醋意。命运兜兜转转，这样凉薄的她竟然也逃不掉喜欢上谁的命运，说不清是不是一种讽刺。
宋媛的面试十分顺利，负责甄选的老师汪君越握着她的手连说了三声不错，这个出身卑微的女孩眼中有一种天真的固执，那正是那家厂商想要的。
等在外面的时光十分难捱，尹蔚珊百无聊赖地蹲在楼梯上玩指甲，景夜疲惫地打了个呵欠，竟看见刘炜从走廊尽头过来。
真是倒霉！景夜心中不快，却还是笑着向他打招呼：“刘叔叔好！”
刘炜听得她的招呼声，点点头：“怎么样，学校生活还习惯吧？”
“挺好的，就是宿舍热了点，”景夜拨了拨头发，问他：“刘叔叔怎么在这里？”
“嘿嘿，公事，公事！”
景夜心中明了，大约是帮哪家经纪公司物色模特来了。
景夜也不提，只是谈话中她刻意提到展戍。刘炜淡淡笑，敷衍地回她：“前几天他是去G城了吧。好像说是会晚些时候回。怎么，想家了？”
听他这样一说，景夜笃定他们俩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却也不再问，正想着便看到宋媛埋着头从教室走出来。
尹蔚珊迎上去：“怎么样？有没有戏啊！”
宋媛久久没有回神，尹蔚珊摇了她两下，才缓缓抬起头：“他们通知我下周去试镜……”
“欧耶！”尹蔚珊高兴得跳起来，抱住宋媛就是狠狠一口亲在她脸上，“我就说你应该去嘛，不然就是浪费！”
景夜听见宋媛得到试镜邀请，也开心地笑了，冲刘炜说道：“那俩个女生是我室友，尹蔚姗和宋媛。如果展叔叔和你联系问起我，就说我挺好的，让他安心办事不必挂心我。”
说完冲他神秘地笑笑，转身走到人堆里。
7.
从面试的地方离开，尹蔚珊一路嚷嚷着要去庆祝，宋媛也开心地问景夜：“不如我们出去吃饭？”
景夜看了看手机，推辞她：“不了，我一会回家，你们俩去吧。”
三人回到寝室，景夜收拾了两件衣服，便往门外走不忘嘱咐宋媛：“看着珊珊啊，免得她一高兴喝醉了特难看！”
尹蔚珊见自己准备拖宋媛去喝酒的事败露，气急败坏：“你赶紧回去找你叔叔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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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夜笑笑，阖上门走了。
回到寂静的小区，电梯缓缓上升，景夜有些犹疑。不知道展戍到底在不在？
打开大门，视线可及处是空旷的客厅，地板上散乱着一些衣服。景夜愣了几秒，才明白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冷笑着在沙发上坐下。
打开电视胡乱调了几个台，景夜的耐性逐渐被消磨干净，将遥控器丢在桌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展戍卧室里赫然走出个女人，但不是上次那个。景夜正想打个招呼，那人却受了惊般“啊”地叫出声。伴随着声音展戍从里面走出来，裸露着上身，头发湿漉漉的。景夜僵住了，良久，问道：“我是不是需要去散个步回避下呐？”
“不用。忘记跟你说，工作结束，我提前回来了。”
气氛十分诡异。在那个女人离开后，展戍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电视里的相亲节目。
台上的二十四个女人极尽刻薄之能事，景夜瞟着电视，又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展戍，最后坐在一旁，开始吃草莓。
“我不是跟你说周末别回来了吗？怎么突然回来。”耳旁传来展戍不耐的声音。
景夜塞了一颗草莓到嘴里，懒懒地答：“寝室里太热了，睡不踏实。”
“改天装个空调？”
“别，我已经和室友AA买了个，过两天就装，我可不想被人家说闲话。”说罢，景夜仰起脸笑笑。
其实是有什么不对，景夜知道，可既然展戍不打破，她就有责任维系这表面的和平。聊完天，她打个呵欠站起来：“我先去睡啦。”
展戍将视线停留在电视屏幕上，故意不去看她。其实自他们在入学那天告别后，他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看她了。
不过是个刚刚长大的毛头小女生，他的世界，衣香鬓影歌舞升平，更吸引的从不稀缺。
他放下遥控器，手习惯地伸进口袋，触到那枚镶满碎钻的发夹时，身体的某个部分仍被灼伤。
冷汗自额角无声落下，他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如同被谁点了穴，不得动弹。
景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展戍挫败地低声咒骂自己，颓丧地垂下眼帘。
8.
景夜觉得自己真是中了魔怔，宿舍里睡不好，还可以归咎于天气太热以及程屿的阴魂不散，可回到这里依旧睡不好，只能说，她运气极差。
冷气调到十八度，她干脆裹了条薄毯坐在床上看书。可无奈那细细密密的小字此刻却像一只只蚂蚁，看久了觉得浑身不自在。
呼气、吸气，往复好几次，景夜终于失去耐性，将书丢在了一旁。手机便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夜深人静，声音格外刺耳。
“喂？”
“景夜，小白、小白出事了！你快回来啊……”
电话里的哭声让景夜愣住了，过了好一阵，才意识过来那是尹蔚珊，顿时一个激灵：“别哭！到底怎么了？好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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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今天晚上我拖小白去喝酒时遇到梁绾绾……后来我上厕所，小白去结账，等我回来就看见她被人拖到一辆车上了……我冲上去没拦住，车就往学校里开了……我跟进去找，找了两圈，什么都没找到……”
“你叫了警卫没？”
“叫了，可是他们都不信！”
听着尹蔚珊慌乱的声音，景夜忙套了件外套就往外走：“你先呆在那，我马上过来！”
景夜离开得匆忙，门在开启瞬间后又迅速闭合，世界再度跌入一片黑暗。而她没有留意到的是，黑暗之中，展戍正静默地坐在沙发，犹如一尊无温的雕塑。
等尹蔚珊和景夜找到宋媛时，已是凌晨三点，虚掩的形体教室门，景夜听见一阵阵细微的哭声。
尹蔚珊狠劲踹开门，就看见有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黑暗中。
四下光影晦暗，景夜在门口好一阵，才确定那人正是宋媛，尹蔚珊冲过去，接着便听见她的尖叫声：“小白你怎么了，怎么腿上全是血……”
景夜慌忙打开教室的灯。只见宋媛的双腿满是伤痕，狰狞的血迹像是蜘蛛结的网，爬满两条洁白的小腿。
景夜身体颤了颤，深呼吸几下，扶起濒临昏迷的宋媛，吩咐满面泪痕的尹蔚珊：“你去叫车，把司机也叫来！”
“不报警？！”
“这个样子无凭无据怎么报警？有什么等她醒了再说。”交代完这句，景夜抱紧宋媛的身体，“快去！”
等待的时间再短暂也煎熬，可若是景夜知道，她等来的将不仅是出租车司机，还有突然杀出来的程屿，她大概情愿自己背着宋媛去医院。
大概尹蔚珊是真的被吓坏了，解释起事情都不利索，所以程屿才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教室扣住她的手：“伤了哪里？”
恐惧和疲惫令景夜无力甩开他的手，只好言简意赅：“你别闹，不是我。”
程屿呆住了，很快明白过来，接过她怀中昏死过去的宋媛就往外面走：“快点，车在外面！”
到医院打点好一切时已接近破晓。尹蔚珊留在病房里陪宋媛，将景夜赶了出来。景夜知道她抗议无用，索性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程屿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清楚，只见一杯咖啡递到自己眼前，她接过，没有说话。
见她还是沉默，程屿终于沉不住气：“我们是在校门外碰巧遇到的。”
景夜抬头：“哦，你比较不喜欢在你大学附近夜游。”
被这样一说，程屿早不觉窘迫，依旧自顾自说下去：“为什么她会被人伤成这样？”
“不知道，”景夜抬起头看着他，“我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
两人再度陷入僵局。这时房里的尹蔚珊叫了声：“小白，小白你醒了吗？”景夜听到这声音，心里轻松起来，放下咖啡往房内走去。
可没走几步，一双手骤然圈住自己，那姿态，温柔得惹人落泪。
“这些年，你好不好？”程屿似乎在问她，未等她回答，他又讲下去：“你变得这么牙尖嘴利咄咄逼人，怎么可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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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夜只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逐渐散尽，只余下他指间的热，几乎将她燃灭成灰。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纵容自己，她不希望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也不希望牵涉到他。
深呼吸，一抹笑容再度攀上景夜的脸，她不动声色地掰开他的手：“小白醒了，我进去看看她。”
她的话虽平静，可踉跄的步伐却泄露了心虚。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景夜感觉自己仿若行走在沼泽，步履维艰。
也不知走出多远，程屿没有追上来，眼看她就要关上病房的门，程屿突然开口：“你的心是不是还是那片海洋？没关系，我也还是那座岛屿。”
病房的门被无声关上，屋内，尹蔚珊被景夜满脸泪痕的样子吓傻：“你怎么哭了……”
她不好，她一点也不好，可别无他法。
那一夜，景夜再没有步出过病房半刻，所以她未曾得见，展戍的车停在医院的住院部门口，直至天亮。
C城的清晨照例起雾，展戍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座上，回想起刚才程屿抱着景夜的姿态，两手渐渐握紧，指骨发出咯咯的声响。
或许，再没有任何时刻如此刻般，需要一场大雨，冲掉他心中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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