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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侠五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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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迷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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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侠五义》
正文 第一回 设阴谋临产换太子 奋侠义替死救皇娘
话说宋朝自陈桥兵变,众将立太祖为君,江山一统,相传至太宗,又至真宗,四海升平,万民乐业,真是风调雨顺,君正臣良。
一日,早朝,文武班齐,有西台御史兼钦天监文彦博出班奏道:“臣夜观天象,见天狗星犯阙,恐于储君不利。恭绘形图一张,谨呈御览。”承奉接过,陈于御案之上。天子看罢,笑曰:“朕观此图,虽则是上天垂象,但朕并无储君,有何不利之处?卿且归班,朕自有道理。”早朝已毕,众臣皆散。
转向宫内,真宗闷闷不乐,暗自忖道:“自御妻死后,正宫之位久虚,幸有李、刘二妃现今俱各有娠,难道上天垂象就应于二人身上不成?”才要宜召二妃见驾,谁想二妃不宣而至,参见已毕,跪而奏曰:“今日乃中秋佳节,妾妃等已将酒宴预备在御园之内,特请圣驾今夕赏月,作个不夜之欢。”天子大喜,即同二妃来到园中,但见秋色萧萧,花香馥馥,又搭着金风瑟瑟,不禁心旷神怡。真宗玩赏,进了宝殿,归了御座,李、刘二妃陪侍。宫娥献茶已毕。天子道:“今日文彦博具奏,他道现时天狗星犯阙,主储君不利。朕虽乏嗣,且喜二妃俱各有孕,不知将来谁先谁后,是男是女。上天既然垂兆,朕赐汝二人玉玺龙袱各一个,镇压天狗冲犯;再朕有金丸一对,内藏九曲珠子一颗,系上皇所赐,无价之宝,朕幼时随身佩带,如今每人各赐一枚,将妃子等姓名宫名刻在上面,随身佩带。”李、刘二妃听了,望上谢恩。天子即将金丸解下,命太监陈林拿到尚宝监,立时刻字去了。
这里二位妃子吩咐摆酒,安席进酒。登时鼓乐迭奏,彩戏俱陈,皇家富贵自不必说。到了晚间,皓月当空,照得满园如同白昼,君妃快乐,共赏冰轮,星斗齐辉,情景交错。天子饮至半酣,只见陈林手捧金丸,跪呈御前。天子接来细看,见金丸上面,一个刻着“玉宸宫李妃”,一个刻着“金华宫刘妃”,镌的甚是精巧。天子深喜,即赏了二妃。二妃跪领,钦遵佩带后,每人又各献金爵三杯。天子并不推辞,一连饮了,不觉大醉,哈哈大笑,道:“二妃子如有生太子者,立为正宫。”二妃又谢了恩。
天子酒后说了此话不知紧要,谁知生出无限风波。你道为何?皆因刘妃心地不良,久怀嫉妒之心,今一闻此言,惟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宫;自那日归宫之后,便与总管都堂郭槐暗暗铺谋定计,要害李妃。谁知一旁有个宫人名唤寇珠,乃刘妃承御的宫人。此女虽是刘妃心腹,她却为人正直,素怀忠义,见刘妃与郭槐计议,好生不乐。从此后各处留神,悄悄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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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言郭槐奉了刘妃之命,派了心腹亲随,找了个守喜婆尤氏;这守喜婆就屁滚尿流,又把自己男人托付郭槐,也做了添喜郎了。一日,郭槐与尤氏密密商议,将刘妃要害李妃之事,细细告诉。奸婆听了,始而为难。郭槐道:“若能办成,你便有无穷富贵。”婆子闻听,不由满心欢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郭槐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郭槐闻听,说:“妙!妙!真能办成,将来刘妃生下太子,你真有不世之功。”
又嘱咐临期不要误事,并给了好些东西。婆子欢喜而去。郭槐进宫,将此事回明,刘妃欢喜无限,专等临期行事。
光阴迅速,不觉的到了三月,圣驾至玉宸宫看视李妃。李妃参驾。天子说:“免参。”当下闲谈,忽然想起明日乃是南清宫八千岁的寿辰,便特派首领陈林前往御园办理果品,来日与八千岁祝寿。陈林奉旨去后,只见李妃双眉紧蹙,一时腹痛难禁。天子着惊,知是要分娩了,立刻起驾出宫,急召刘妃带领守喜婆前来守喜。刘妃奉旨,先往玉宸宫去了。郭槐急忙告诉尤氏。尤氏早已备办停当,双手捧定大盒,交付郭槐,一同至玉宸宫而来。
你道此盒内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二人定的奸计,将狸猫剥去皮毛,血淋淋,光油油,认不出是何妖物,好生难看。二人来至玉宸宫内,别人以为盒内是吃食之物,哪知其中就里。
恰好李妃临产,刚然分娩,一时血晕,人事不知。刘妃、郭槐、尤氏做就活局,趁着忙乱之际,将狸猫换出太子,仍用大盒将太子就用龙袍包好装上,抱出玉宸宫,竟奔金华宫而来。刘妃即唤寇珠提藤篮暗藏太子,叫她到销金亭用裙绦勒死,丢在金水桥下。寇珠不敢不应,惟恐派了别人,此事更为不妥,只得提了藤篮,出凤右门至昭德门外,直奔销金亭上,忙将藤篮打开,抱出太子。且喜有龙袱包裹,安然无恙。抱在怀中,心中暗想:“圣上半世乏嗣,好容易李妃产生太子,偏遇奸妃设计陷害,我若将太子谋死,天良何在?也罢!莫若抱着太子一同赴河,尽我一点忠心罢了。”刚然出得销金亭,只见那边来了一人,即忙抽身,隔窗细看。见一个公公打扮的人,踏过引仙桥,手中抱定一个宫盒,穿一件紫罗袍绣立蟒,粉底乌靴,胸前悬一挂念珠,项左斜插一个拂尘儿,生的白面皮,精神好,双目显神光。这寇承御一见,满心欢喜,暗暗地念佛说:“好了!得此人来,太子有了救了!”原来此人不是别人,就是素怀忠义、首领陈林。只因奉旨到御园采办果品,手捧着金丝砌就龙妆盒,迎面而来。一见寇宫人怀抱小儿,细问情由。寇珠将始末根由,说了一回。陈林闻听,吃惊不小,又见有龙袱为证。二人商议,即将太子装入盒内,刚刚盛得下。偏偏太子啼哭,二人又暗暗地祷告。祝赞已毕,哭声顿止。二人暗暗念佛,保佑太子平安无事,就是造化。二人又望空叩首罢,寇宫人急忙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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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手捧妆盒,一腔忠义,不顾死生,直往禁门而来。才转过桥,走至禁门,只见郭槐拦住道:“你往哪里去?刘娘娘宣你,有话面问。”陈公公闻听,只得随往进宫,却见郭槐说:“待我先去启奏。”不多时,出来说:“娘娘宣你进去。”陈公公进宫,将妆盒放在一旁,朝上跪倒,口尊:“娘娘,小奴陈林参见,不知娘娘有何懿旨?”刘妃一言不发,手托茶杯,慢慢吃茶,半晌,方才问道“陈林,你提这盒子往哪里去?上有皇封,是何缘故?”陈林奏道:“奉旨前往御园采拣果品,与南清宫八大王上寿,故有皇封封定。非是奴卑擅敢自专的。”
刘妃听了,瞧瞧妆盒,又看看陈林,复又说道:“里面可有夹带?从实说来!倘有虚伪,你吃罪不起。”陈林当此之际把生死付于度外,将心一横,不但不怕,反倒从容答道:“并无夹带。娘娘若是不信,请去皇封,当面开看。”说着话,就要去揭皇封。刘妃一见,连忙拦住道:“既是皇封封定,谁敢私行开看!难道你不知规矩么?”陈林叩头说:“不敢,不敢!”
刘妃沉吟半晌,因明日果是八千岁寿辰,便说:“既是如此,去罢!”陈林起身,手提盒子,才待转身,忽听刘妃说:“转来!”陈林只得转身。刘妃又将陈林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上颜色丝毫不漏,方缓缓地说道:“去罢。”陈林这才出宫。这也是一片忠心,至诚感应,始终瞒过奸妃,脱了这场大难。
出了禁门,直奔南清宫内,传:“旨意到。”八千岁接旨入内殿,将盒供奉上面,行礼已毕。因陈林是奉旨钦差,才要赐座,只见陈林扑簌簌泪流满面,双膝跪倒,放声大哭。八千岁一见,惊疑不止,便问道:“伴伴,这是何故?有话起来说。”
陈林目视左右。贤王心内明白,便吩咐:“左右回避了。”陈林见没人,便将情由,细述一遍。八千岁便问:“你怎么就知道必是太子?”陈林说:“现有龙袱包定。”贤王听罢,急忙将妆盒打开,抱出太子一看,果有龙袱;只见太子“哇”的一声,竟痛哭不止,仿佛诉苦的一般。贤王爷急忙抱入内室,并叫陈林随入里面,见了狄娘娘,又将原由,说了一遍。大家商议,将太子暂寄南清宫抚养,候朝廷诸事安顿后,再做道理。
陈林告别,回朝复命。
谁知刘妃已将李妃生产妖孽,奏明圣上。天子大怒,立将李妃贬入冷宫下院,加封刘妃为玉宸宫贵妃。可怜无靠的李妃受此不白之冤,向谁申诉?幸喜冷宫的总管姓秦名凤,为人忠诚,素与郭槐不睦,已料此事必有奸谋;今见李妃如此,好生不忍,向前百般安慰。又吩咐小太监余忠:“好生服侍娘娘,不可怠慢。”谁知余忠更有奇异之处,他的面貌酷似李妃的玉容,而且素来做事豪侠,往往为他人奋不顾身,因此秦凤更加疼爱他,虽是师徒,情如父子。他今见娘娘受此苦楚,恨不能以身代之,每欲设计救出,只是再也想不出法子来,也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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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刘妃此计已成,满心欢喜,暗暗地重赏了郭槐与尤氏,并叫尤氏守自己的喜。到了十月满足,恰恰也产了一位太子,奏明圣上。天子大喜,即将刘妃立为正宫,颁行天下。从此人人皆知国母是刘后了。待郭槐犹如开国的元勋一般,尤氏就为掌院,寇珠为主宫承御。清闲无事。
谁想乐极生悲,过了六年,刘后所生之子,竟至得病,一命呜呼。圣上大痛,自叹半世乏嗣,好容易得了太子,偏又夭亡,焉有不心疼的呢?因为伤心过度,竟是连日未能视朝。这日八千岁进宫问安。天子召见八千岁,奏对之下,赐座闲谈,问及世子共有几人,年纪若干。八千岁一一奏对,说至三世子,恰与刘后所生之子岁数相仿。天子闻听,龙颜大悦,立刻召见,进宫见驾。一见世子,不由龙心大喜,更奇怪的,是形容态度与自己分毫不差,因此一乐,病就好了。即传旨将三世子承嗣,封为东宫守缺太子。便传旨叫陈林带往东宫参见刘后,并往各宫看视。陈林领旨,引着太子,先到昭阳正院朝见刘后,并启奏说:“圣上将八千岁之三世子,封为东宫太子,命奴婢引来朝见。”太子行礼毕。刘后见太子生得酷肖天子模样,心内暗暗诧异。陈林又奏还要到各宫看视。刘后说:“既如此,你就引去;快来见我,还有话说呢。”陈林答应着,随把太子引往各宫去。
路过冷宫,陈林便向太子说“这是冷宫,李娘娘因产生妖物,圣上将李娘娘贬入此宫。若说这位娘娘,是最贤德的。”
太子闻听产生妖物一事,心中就有几分不信。这太子乃一代帝王,何等天聪,如何信这怪异之事?可也断断想不到就在自己身上,便要进去看视。恰好秦凤走出宫来,(陈林素与秦凤最好。已将换太子之事悄悄说明:“如今八千岁的世子就是抵换的太子。”秦凤听了大喜。)先参见了太子,便转身进宫奏明李娘娘。不多时,出来说道:“请太子进宫。”陈林一同引进,见了娘娘,太子不由得泪流满面。这正是母子天性攸关。陈林一见,心内着忙,急将太子引出,仍回正宫去了。
刘后正在宫中闷坐细想,忽见太子进宫面有泪痕,追问何故啼哭。太子又不敢隐瞒,便说:“适从冷宫经过,见李娘娘形容憔悴,心实不忍,奏明情由,还求母后遇便在父王跟前解劝解劝,使脱了沉埋,以慰孩儿凄惨之忱。”说着,便跪下去了。刘后闻听,便心中一惊,假意连忙搀起,口中夸赞道:“好一个仁德的殿下!只管放心,我得便就说便了。”太子仍随着陈林上东宫去了。
太子去后,刘后心中哪里丢得下此事,心中暗想:“适才太子进宫,猛然一见,就有些李妃形景;何至见了李妃之后,就在哀家跟前求情!事有可疑。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宫去,并未勒死,不曾丢在金水桥下?”因又转想:“曾记那年有陈林手提妆盒从御园而来,难道寇珠擅敢将太子交与陈林,携带出去不成?若要明白此事,须拷问寇珠这贱人,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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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愈觉可疑,即将寇珠唤来,剥去衣服,细细拷问,与当初言语一字不差。刘后更觉恼怒,便召陈林当面对证,也无异词。
刘后心内发焦,说:“我何不以毒攻毒,叫陈林掌刑追问。他二人做的事,如今叫一人受苦,焉有不说的道理。”便命陈林掌刑,拷问寇珠。刘后虽是如此心毒,哪知横了心的寇珠,视死如归。可怜她柔弱身躯,只打得身无完肤,也无一字招承。
正在难分难解之时,见有圣旨来宣陈林。刘后惟恐耽延工夫,露了马脚,只得打发陈林去了。寇宫人见了陈林已去,“大约刘后必不干休,与其零碎受苦,莫若寻个自尽。”因此触槛而死。刘后吩咐将尸抬出,就有寇珠心腹小宫人偷偷埋在玉宸宫后。刘后因无故打死宫人,威逼自尽,不敢启奏,也不敢追究了。刘后不得真情,其妒愈深,转恨李妃不能忘怀,悄与郭槐商议,密访李妃嫌隙,必须置之死地方休。也是合当有事。
且说李妃自见太子之后,每日伤感,多亏秦凤百般开解,暗将此事,一一奏明。李妃听了,如梦方醒,欢喜不尽,因此每夜烧香,祈保太子平安。被奸人访着,暗在天子前启奏,说:“李妃心下怨恨,每夜降香诅咒,心怀不善,情实难宥。”天子大怒,即赐白绫七尺,立时赐死。谁知早有人将信暗暗透于冷宫。秦凤一闻此言,胆裂魂飞,忙忙奏知李娘娘。李娘娘闻听,登时昏迷不醒。正在忙乱,只见余忠赶至面前,说道:“事不宜迟!快将娘娘衣服脱下,与奴婢穿了。奴婢情愿自身替死。”李妃苏醒过来,一闻此言,只哭得哽气倒噎,如何还说得出话来。余忠不容分说,自己摘下花帽,扯去网巾,将发散开,挽了一个绺儿;又将自己衣服脱下,放在一旁,只求娘娘早将衣服赐下。秦凤见他如此忠烈,又是心疼,又是羡慕,只得横了心在旁催促更衣。李妃不得已将衣脱下,与他换了,便哭说道:“你二人是我大恩人了!”说罢,又昏过去了。秦凤不敢耽延,忙忙将李妃移至下房,装作余忠卧病在床。刚然收拾完了,只见圣旨已到,钦派孟彩嫔验看。秦凤连忙迎出,让至偏殿暂坐。“俟娘娘归天后,请贵人验看就是了。”孟彩嫔一来年轻,不敢细看;二来感念李妃素日恩德,如今遭此凶事,心中悲惨,如何想得到是别人替死呢。不多时,报道:“娘娘已经归天了,请贵人验看。”孟彩嫔闻听,早已泪流满面,哪里还忍近前细看,便道:“我今回复圣旨去了。”此事若非余忠与娘娘面貌仿佛,如何遮掩得过去。于是按礼埋葬。
此事已毕,秦凤便回明余忠病卧不起。郭槐原与秦公公不睦,今闻余忠患病,又去了秦凤膀臂,正中心中机关,便不容他调养,立刻逐出,回籍为民。因此秦凤将假余忠抬出,特派心腹人役送至陈州家内去了。后文再表。从此秦凤踽踽凉凉,凄凄惨惨,时常思念徒儿死的可怜又可敬,又惦记着李娘娘在家中怕受了委曲。这日晚间正在伤心,只见本宫四面火起。秦凤一见已知是郭槐之计,一来要斩草除根,二来是公报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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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纵然逃出性命,也难免失火之罪,莫若自焚,也省得与他做对。”于是秦凤自己烧死在冷宫之内。此火果然是郭槐放的。
此后刘后与郭槐安心乐意,以为再无后患了。就是太子也不知其中详细,谁也不敢泄漏。又奉旨钦派陈林督管东宫,总理一切,闲杂人等不准擅入。这陈林却是八千岁在天子面前保举的,从此太平无事了。如今将仁宗的事已叙明了,暂且搁起,后文自有交代。
正文 第二回 奎星兆梦忠良降生 雷部宣威狐狸避难
话说江南庐州府合肥县包家村,有一包员外,名怀,家资巨富,天性好善,人人称他为“包善人”,又称他“包百万”。
院君周氏,生有二子,长名包山,娶妻王氏;次名包海,娶妻李氏。包山生一子尚未满月,包海未有子女。那包山忠厚老成,正直无私。王氏也是三从四德之人。包海尖酸刻薄,奸险阴毒。
李氏却也心地不端。幸老员外治家有法,大爷夫妇百般逊让,因此一家尚为和睦。父子兄弟春种秋收,务农为业,虽非诗书门第,却是勤俭人家。不料这一年,老院君周氏忽又怀起孕来。
包员外想:自家已有子有孙,又生出小儿女反增一累。再者院君年近五旬,怎禁得临盆的痛苦,乳哺的勤劳?终日闷闷不乐。
这日独坐书斋,正踌躇此事,双目困倦,伏几而卧。朦胧之际,只见半空中祥云缭绕,瑞气飘飘,猛然红光一闪,面前落下个怪物来,头生双角,青面红发,巨口獠牙,左手拿一银锭,右手执一朱笔,跳舞着奔落前来。员外大叫一声,醒来却是一梦,心中尚觉乱跳。正自出神,忽见丫环掀帘而入,报道:“员外大喜了!方才安人产生一位公子,奴婢特来禀知。”员外闻听,抽了一口凉气,只吓得惊疑不止。怔了多时,咳了一声道:“罢了,罢了!家门不幸,生此妖邪,真是冤家到了。”
急忙立起身来,一步一咳,来至后院看视。幸安人无恙,略问了几句话,连小孩也不瞧,回身仍往书房来了。这里服侍安人的,包裹小孩的,殷实之家自然俱是便当的,不必细表。
单说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儿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包海坐在那里发呆。李氏道:“好好儿的二一添作五的家当,如今弄成三一三十一了。你到底想个主意呀!”包海答道:“我正为此事发愁。方才老当家的将我叫到书房,告诉我梦见一个青脸红发的怪物,从空中掉将下来,把老当家的吓醒了,谁知就生此子。我细细想来,必是咱们东地里西瓜成了精了。”李氏闻听便撺掇道:“这还了得!若是留在家内,他必做孽。自古书上说,妖精入门家败人亡的多着的呢!如今何不趁早儿告诉老当家的,将他抛弃在荒郊野外,岂不省了担着心,就是家私也省了三一三十一了。一举两得,你想好不好?”这妇人一套话,说得包海如梦初醒,连忙立身来到书房;一见员外便从头至尾地细说了一遍,只是不提起家私一事。谁知员外正因此烦恼,一闻包海之言,恰合了念头,连声说好。“此事就交付于你,快快办去,将来你母亲若问时,就说落地不多时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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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海领命,回身来至卧房,托言公子已死,急忙抱出用茶叶篓子装好,携至锦屏山后,见一坑深草,便将篓子放下。刚要取出小儿,只见草丛里有绿光一闪,原来是一只猛虎眼光射将出来。包海一见,只吓得魂不附体,连尿都吓出来了,连篓带小孩一同抛弃,抽身跑将回来,气喘吁吁,不顾回禀员外,跑到自己房中,倒在炕上连声说道:“吓死我也!吓死我也!”李氏忙问道:“你这等见神见鬼的,不是妖精作了孽了?”包海定了定神答道:“厉害!厉害!”一五一十说与李氏道:“你说可怕不可怕?只是那茶叶篓子没得拿回来。”李氏笑道:“你真是‘整篓洒油,满地捡芝麻’,大处不算小处算啦!一个篓能值几何?一分家私省了岂不乐吗!”包海笑嘻嘻道:“果然是‘表壮不如里壮’,这事多亏了贤妻你出主意!这孩子这时候管保叫虎扒拉了!”
谁知他二人在屋内说话,不防窗外有耳。恰遇贤人王氏从此经过,一一听去,急忙回至屋中,细想此事好生残忍,又着急又心痛,不觉落下泪来。正自悲泣,大爷包山从外边进来,见此光景便问情由。王氏将此事一一说知。包山道:“原来有这等事!不要紧,锦屏山不过五六里地,待我前去看看再做道理。”说罢,立刻出房去了。王氏自丈夫去后,担惊害怕,惟恐猛虎伤人,又恐找不着三弟,心中好生放心不下。
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锦屏山后,果见一片深草。正在四下找寻,只见茶叶篓子横躺在地,却无三弟。大爷着忙,连说:“不好,大约是被虎吃了。”又往前走了数步,只见一片草俱各倒卧在地,足有一尺多厚,上爬着个黑漆漆、亮油油、赤条条的小儿。大爷一见满心欢喜,急忙打开衣服,将小儿抱起揣在怀内,转身竟奔家来,悄悄地归到自己屋内。
王氏正在盼望之际,一见丈夫回来,将心放下。又见抱了三弟回来,喜不自胜,连忙将自己衣襟解开,接过包公以胸膛偎抱。谁知包公到了贤人怀内,天生的聪明,将头乱拱,仿佛要乳食吃的一般。贤人即将乳头放在包公口内,慢慢的喂哺。
包山在旁便与贤人商议:“如今虽将三弟救回,但我房中忽然有了两个小孩,别人看见岂不生疑么?”贤人闻听道:“莫若将自己才满月的儿另寄别处,寻人抚养,妻身单乳哺三弟,岂不两全吗!”包山闻听大喜,便将自己孩儿偷偷抱出,寄于他处喂养。可巧就有本村的乡民张得禄,因妻子刚生一子,未满月已经死了,正在乳旺之时,如今得了包山之子,好生欢喜。这也是大爷夫妻一点至诚品格,故有此机会。可见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人怀恶意,天必诛之。李氏陷害包公,将来也必有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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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由春而夏,自秋到冬,光阴迅速,转瞬过了六个年头,包公已到七岁,总以兄嫂呼为父母,起名就叫黑子。最奇怪的是,从小至七岁未曾哭过,也未曾笑过。每日里哭丧着小脸儿,不言不语,就是人家逗他,他也不理。因此人人皆嫌,除了包山夫妻百般护侍外,人皆没有爱他的一日,乃周氏安人生辰,不请外客,自家家宴。王氏贤人带领黑子与婆婆拜寿,行礼已毕,站立一旁。只见包黑跑到安人跟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也磕了三个头。把个安人喜得眉开眼笑,将他抱在怀中,说道:“曾记六年前产生一子,正在昏迷之时,不知怎么落地就死了。若是活着,也与他一般大了。”
王氏闻听,见旁边无人,连忙跪倒禀道:“求婆婆恕媳妇胆大之罪。此子便是婆婆所生。媳妇恐婆婆年迈,乳食不足,担不得乳哺操劳,故此将此子暗暗抱至自己屋内抚养,不敢明言。
今因婆婆问及,不敢不以实情禀告。”贤人并不提起李氏夫妻陷害一节。周氏老安人连忙将贤人扶起,说道:“如此说来,吾儿多亏媳妇抚养,又免我劳心,真是天下第一贤德人了。但只一件,我那小孙孙现在何处?”王氏禀道:“现在别处喂养。”
安人闻听,立刻叫将小孙孙领来。面貌虽然不同,身量却不甚分别。急将员外请至,大家言明此事。员外心中虽乐,然而想起从前情事,对不住安人,如今事已如此,也就无可奈何了。
从此包黑认过他父母,改称包山夫妻仍为兄嫂。安人是年老惜子,百般珍爱,改名为三黑。又有包山夫妻照应,各处留神,总然包海夫妇暗暗打算,也是不能凑手。转眼之间又过了二年,包公到了九岁之时,包海夫妇心心念念要害包公。
这一日,包海在家,便在员外跟前下了谗言,说:“咱们庄户人总以勤俭为本,不宜游荡。将来闲得好吃懒做的,如何使得?现今三黑已九岁了,也不小了,应该叫他跟着庄村牧童或是咱家的老周的儿子长保儿,学习牧放牛羊,一来学本事,二来也不吃闲饭。”一片话说得员外心活,便与安人说明,犹如三黑天天跟着闲逛的一般。安人应允,便嘱长工老周加意照料。老周又嘱咐长保儿:“天天出去牧放牛羊,好好儿哄着三官人顽耍,倘有不到之处,我是现打不赊的。”因此三公子每日同长保出去牧放牛羊,或在村外,或在河边,或在锦屏山畔,总不过离村五六里之遥,再也不肯远去的。
一日,驱逐牛羊来至锦屏山鹅头峰下,见一片青草,将牛羊就在此处牧放。乡中牧童彼此顽耍,独有包公一人或观山水,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或在山环之中枕席而眠,却是无精打采,仿佛心有所思的一般,正在山环之中石上歇息,只见阴云四合,雷闪交加,知道必有大雨,急忙立起身来,跑至山窝古庙之中。才走至殿内,只听得忽喇喇霹雷一声,风雨骤至。包公在供桌前盘膝端坐,忽觉背后有人一搂,将腰抱住。包公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女子,羞容满面,其惊怕之态令人可怜。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谁家女子从此经过,遇此大雨,看他光景,想来是怕雷。慢说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闻此雷声亦觉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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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索性将衣服展开遮护女子。外边雷声愈急,不离顶门。
约有两三刻的工夫,雨声渐小,雷始止声。不多时,云散天晴,日已夕晖。回头看时,不见了那女子。心中纳闷,走出庙来找着长保驱赶牛羊。
刚才到村头,只见服侍二嫂嫂丫环秋香手托一碟油饼,说道:“这是二奶奶给三官人做点心吃的。”包公一见,便说道:“回去替我给嫂嫂道谢。”说着拿起要吃,不觉手指一麻,将饼落在地下。才待要捡,从后来了一只癞犬,竟自衔饼去了。
长保在旁便说:“可惜一张油饼,却被它吃了。这是我家癞犬,等我去赶回来。”包公拦住道:“他既衔去,总然拿回也吃不了,咱们且交代牛羊要紧。”说着来到老周屋内。长保将牛羊赶入圈中,只听他在院内嚷道:“不好了!怎么癞狗七孔流血了!”老周闻听,同包公出得院来,只见犬倒在地,七窍流血。
老周看了诧异道:“此犬乃服毒而死的,不知他吃了什么了!”
长保在旁插言:“刚才二奶奶叫秋香送饼与三官人吃,失手落地,被咱们的癞狗吃了。”老周闻听,心下明白。请三官人来至屋内,暗暗地嘱咐:“以后二奶奶给的吃食,务要留神,不可堕入术中。”包公闻听,不但不信,反倒怪他们离间叔嫂不和,赌气别了老周回家,好生气闷。
过了几天,只见秋香来请,说二奶奶有要紧的事。包公只得随他来至二嫂屋内。李氏一见,满面笑容,说秋香昨日到后园,忽听古井内有人说话,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簪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见怪。若叫别人打捞,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声张出来。没奈何,故此叫他急请三官人来。问包公道:“三叔,因你身量小,下井将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责。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么?”包公道:“这不打紧,待我下去给嫂嫂摸出来就是了。”于是李氏呼秋香拿绳子,同包公来到后园井边。包公将绳拴在腰间,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地松放。刚才系到多一半,只听上面说:“不好,揪不住了!”包公觉得绳子一松,身如败絮一般,噗通一声竟自落在井底。且喜是枯井无水,却未摔着。心中方才明白,暗暗思道:“怪不得老周叫我留神,原来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只是如今既落井中,别人又不知道,我却如何出得去呢?”
正在闷闷之际,只见前面忽有光明一闪。包公不知何物,暗忖道:“莫非果有金钗放光么?”向前用手一扑,并未扑着,光明又往前去。包公诧异,又往前赶,越扑越远,再也扑他不着。心中焦躁,满面汗流,连说:“怪事,怪事,井内如何有许多路径呢?”不免尽力追去,看是何物。因此扑赶有一里之遥,忽然光儿不动。包公急忙向前扑住,看时却是古镜一面。翻转细看,黑暗之处再也瞧不出来,只觉得冷气森森,透人心胆。正看之间,忽见前面明亮,忙将古镜揣起,爬将出来。看时,乃是场院后墙以外地沟。心内自思道:“原来我们后园枯井竟与此道相通。不要管他。幸喜脱了枯井之内,且自回家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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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家中,好生气闷。自己坐着,无处发泄这口闷气,走到王氏贤人屋内,撅着嘴发怔。贤人问道:“老三,你从何处而来?为着何事这等没好气?莫不有人欺负你了?”包公说:“我告诉嫂嫂,并无别人欺我。皆因秋香说二嫂嫂叫我赶着去见,谁知他叫我摸簪。”于是将赚入枯井之事,一一说了一回。
王氏闻听,心中好生不平,又是难受,又无可奈何,只得解劝安慰,嘱咐以后要处处留神。包公连连称是。说话间,从怀中掏出古镜交与王氏,便说是从暗中得来的。嫂嫂好好收藏,不可失落。
包公去后,贤人独坐房中,心里暗想:“叔叔、婶婶所作之事,深谋密略,莫说三弟孩提之人难以揣度,就是我夫妻二人,亦难测其阴谋。将来倘若弄出事端,如何是好?可笑他二人只为家私,却忘伦理。”正在嗟叹,只见大爷包山从外而入,贤人便将方才之话,说了一遍。大爷闻听连连摇首道:“岂有此理!这必是三弟淘气,误掉入枯井之中,自己恐怕受责,故此捏造出这一片谎言,不可听他。日后总叫他时时在这里就是了,可也免许多口舌。”大爷口虽如此说,心中万分难受,暗自思道:“二弟从前做的事体我岂不知,只是我做哥哥的焉能认真,只好含糊罢了。此事若是明言,一来伤了手足的和气,二来添妯娌疑忌。”沉吟半晌,不觉长叹一声,便向王氏.说:“我看三弟气宇不凡,行事奇异,将来必不可限量。我与二弟巳然耽搁,自幼不曾读书,如今何不延师教训三弟,倘上天怜念,得个一官半职,一来改换门庭,二来省受那赃官污吏的闷气。
你道好也不好?”贤人闻听,点头连连称是。又道:“公公之前须善为说词方好。”大爷说:“无妨,我自有道理。”
次日,大爷料理家务巳毕,来见员外,便道:“孩儿面见爹爹,有一事要禀。”员外问道:“何事?”大爷说:“只因三黑并无营生,与其叫他终日牧羊,在外游荡,也学不出好来,何不请个先生教训教训呢?就是孩儿等自幼失学,虽然后来补学一二,遇见为难的帐目,还有念不下去的,被人欺哄。如今请个先生,一来教三黑些书籍;二来有为难的字帖,亦可向先生请教;再者三黑学会了,也可以管些出入帐目。”员外闻听可管些帐目之说,便说:“使得。但是一件,不必请饱学先生,只要比咱们强些的就是了,教个三年二载,认得字就得了。”
大爷闻听员外允了,心中大喜,即退出来,便托乡邻延请饱学先生,是必要叫三弟一举成名。看官,这非是包山故违父命,只因见三弟一表非凡,终成大器,故此专要请一名儒教训,以为将来显亲扬名,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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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言少叙,且表众乡邻闻得“包百万”家要请先生,谁不献勤,这个也来说,那个也来荐。谁知大爷非名儒不请。可巧隔村有一宁老先生,此人品行端正,学问渊深,兼有一个古怪脾气,教徒弟有三不教:笨了不教;到馆中只要书童一个,不许闲人出入;十年之内只许先生辞馆,不许东家辞先生。有此三不教,束修不拘多少,故此无人敢请。一日,包山访听明白,急亲身往谒,见面叙礼。包山一见,真是好一位老先生,满面道德,品格端方,即将延请之事说明,并说:“老夫子三样规矩,其二其三小子俱是敢应的,只是恐三弟笨些,望先生善导为幸。”当下言明,即择日上馆。是日,备席延请,递贽敬束修,一切礼仪自不必说。即领了包公,来至书房,拜了圣人,拜了老师。这也是前生缘分,师徒一见,彼此对看,爱慕非常。并派有伴童包兴,与包公同岁,一来伺候书房茶水,二来也叫他学几个字儿。这正是:英才得遇春风人,俊杰来从喜气生。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回 金龙寺英雄初救难 隐逸村狐狸三报恩
且说当下开馆节文已毕,宁老先生入了师位,包公呈上《大学》。老师点了句读,教道:“大学之道……”包公便说:“在明明德。”老师道:“我说的是‘大学之道’。”包公说:“是。
难道下句不是‘在明明德’么?”老师道:“再说。”包公便道:“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老师闻听,甚为诧异,叫他往下念,依然丝毫不错,然仍不大信,疑是在家中有人教他的,或是听人家念学就了的,尚不在怀。谁知到后来,无论什么书籍俱是如此,教上句便会下句,有如温熟书的一般,真是把个老先生喜的乐不可支,自言道:“天下聪明子弟甚多,未有不教而成者,真是生就的神童,天下奇才,将来不可限量。哈哈!不想我宁某教读半世,今在此子身上成名。这正是孟子有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遂乃给包公起了官印一个“拯”字,取意将来可拯民于水火之中。起字“文正”,取其意,文与正岂不是政字么,言其将来理国政必为治世良臣之意。
不觉光阴荏苒,早过了五个年头,包公已长成十四岁,学得满腹经纶,诗文之佳自不必说。先生每每催促递名送考,怎奈那包员外是个勤俭之人,恐怕赴考有许多花费。从中大爷包山不时在员外跟前说道:“叫三黑赴考,若得进一步也是好的。”无奈员外不允,大爷只好向先生说:“三弟年纪太小,恐怕误事,临期反为不美。”于是又过了几年,包公已长成十六岁了。
这年又逢小考,先生实在忍耐不住,急向大爷包山说道:“此次你们不送考,我可要替你们送了。”大爷闻听,急又向员外跟前禀说道:“这不过先生要显弄他的本领,莫若叫三黑去,这一次若是不中,先生也就死心塌地了。”大爷说得员外一时心活,就便允了。大爷见员外已应允许考,心中大喜,急来告知先生。先生当时写了名字报送。即到考期,一切全是大爷张罗,员外毫不介意。大爷却是谆谆盼望。到了揭晓之期,天尚未亮,只听得一阵喧哗,老员外以为必是本县差役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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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派差就是拿车。正在游疑之际,只见院公进来报喜道:“三公子中了生员了!”员外闻听倒抽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上了先生的当了。这也是家运使然,活该是冤孽,再也躲不开的。”因此一烦,自己藏于密室,连亲友前来贺他也不见,就是先生他也不致谢一声。多亏了大爷一切周旋,方将此事完结。惟有先生暗暗的想道:“我自从到此课读,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过本家老员外。如今教得他儿子中了秀才,何以仍不见面?连个谢字也不道,竟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实实又令人纳闷了。又可气又可恼!”每每见了包山,说了好些嗔怪的言语。包山连忙赔罪说道:“家父事务冗繁,必要定日相请,恳求先生宽恕。”宁公是个道学之人,听了此言,也就无可说了。亏得大爷暗暗求告太爷,求至再三,员外方才应允。定了日子,下了请帖,设席与先生酬谢。
是日,请先生到待客厅中,员外迎接,见面不过一揖,让至屋内,分宾主坐下。坐了多时,员外并无致谢之辞。然后摆上酒筵,将先生让至上座,员外在主位相陪。酒至三巡,菜上五味,只见员外愁容满面,举止失措,连酒他也不吃。先生见此光景,忍耐不住,只得说道:“我学生在贵府打扰了六七年,虽有微劳开导指示,也是令郎天分聪明,所以方能进此一步。”
员外闻听,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好。”先生又说道:“若论令郎刻下学问,慢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将来不可限量。这也是尊府上德行。”员外听说至此,不觉双眉紧蹙,发狠道:“什么德行!不过家门不幸,生此败家子。将来但能保得住不家败人亡,就是造化了。”先生闻听,不觉诧异道:“贤东何出此言?世上哪有不望儿孙中举作官之理呢?此话说来,真令人不解。”员外无奈,只得将生包公之时所作恶梦,说了一遍,如今提起,还是胆寒。宁公原是饱学之人,听见此梦之形景,似乎奎星,又见包公举止端方,更兼聪明过人,就知是有来历的,将来必是大贵,暗暗点头。员外又说道:“以后望先生不必深教小儿,就是十年束修断断不敢少的,请放心。”一句话将个正直宁公说得面红过耳,不悦道:“如此说来,令郎是叫他不考的了。”员外连声道:“不考了,不考了!”先生不觉勃然大怒道:“当初你的儿子叫我教,原是由得你的;如今是我的徒弟,叫他考却是由得我了。以后不要你管,我自有主张罢了。”怒冲冲不等席完,竟自去了。你道宁公为何如此说?他因员外是个愚鲁之人,若是谏劝,他决不听,而且自己徒弟又保得必作脸,莫若自己拢来,一则不至误了包公;二则也免包山跟着为难。这也是他读书人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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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乡试年头,全是宁公作主,与包山一同商议,硬叫包公赴试。叫包山都推在老先生身上。到了挂榜之期,谁知又高高的中了乡魁。包山不胜欢喜;惟有员外愁个不了,仍是藏着不肯见人。大爷备办筵席,请了先生坐了上席,所有贺喜的乡亲两边相陪,大家热闹了一天。诸事已毕,便商议叫包公上京会试,禀明员外。员外到了此时,也就没的说了,只是不准多带跟人,惟恐耗费了盘川,只有伴童包兴一人。
包公起身之时,拜别了父母,又辞了兄嫂。包山暗与了盘川。包公又到书房参见了先生,先生嘱咐了多少言语,又将自己的几两修金,送给了包公。包兴备上马,大爷包山送至十里长亭,兄弟留恋多时,方才分手。包公认镫乘骑,带了包兴,竟奔京师。一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
一日,到了镇店,主仆两个找了一个饭店。包兴将马接过来,交与店小二喂好。找了一个座儿,包公坐在正面,包兴打横。虽系主仆,只因出外,又无外人,爷儿两个就在一处吃了。堂官过来安放杯筷,放下小菜。包公随便要一角酒,两样菜。
包兴斟上酒,包公刚才要饮,只见对面桌上来了一个道人坐下,要了一角酒,且自出神,拿起壶来不向杯中斟,哗啦啦倒了一桌子。见他嗨声叹气,似有心事的一般。包公正然纳闷,又见从外进来一人,武生打扮,叠暴着英雄精神,面带着侠气。道人见了,连忙站起,只称:“恩公请坐。”那人也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递给那人道:“将此银暂且拿去,等晚间再见。”那道人接过银子,爬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出店去了。包公见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上下,气宇轩昂,令人可爱,因此立起身来,执手当胸道:“尊兄请了。若不弃嫌,何不请过来彼此一叙。”那人闻听,便将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容满面道:“既承错爱,敢不奉命。”包兴连忙站起,添分杯筷,又要了一角酒,二碟菜,满满斟上一杯。包兴便在一旁侍立,不敢坐了。包公与那人分宾主坐了,便问:“尊兄贵姓?”
那人答道:“小弟姓展名昭,字熊飞。”包公也通了姓名。二人一文一武,言语投机,不觉饮了数角。展昭便道:“小弟现有些小事情,不能奉陪尊兄,改日再会。”说罢,会了钱钞。
包公也不谦让。包兴暗道:“我们三爷嘴上抹石灰。”那人竟自作别去了。包公也料不出他是什么人。
吃饭巳毕,主仆乘马登程。因店内耽误了工夫,天色看看巳晚,不知路径。忽见牧子归来,包兴便向前问道:“牧童哥,这是什么地方?”童子答道:“由西南二十里方是三元镇,是个大去处。如今你们走差了路了。此是正西,若要绕回去,还有不足三十里之遥呢!”包兴见天色巳晚,便问道:“前面可有宿处么?”牧童道:“前面叫做沙屯儿,并无店口,只好找个人家歇了罢。”说罢赶着牛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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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兴回复包公,竟奔沙屯儿而来。走了多时,见道旁有座庙宇,匾上大书“敕建护国金龙寺”。包公道:“与其在人家借宿,不若在此庙住宿一夕,明日布施些香资,岂不方便。”
包兴便下马,用鞭子前去叩门。里面出来了一个僧人,问明来历,便请进了山门。包兴将马拴好,喂在槽上。和尚让至云堂小院,三间净室,叙礼归座。献罢茶汤,和尚问了包公家乡姓氏,知是上京的举子。包公问道:“和尚上下?”回说:“僧人法名叫法本,还有师弟法明,此庙就是我二人住着。”说罢,告辞出去。一会儿,小和尚摆上斋来,不过是素菜素饭。主仆二人用毕,天已将晚。包公即命包兴将家伙送至厨房,省得小和尚来回跑。包兴闻听,急忙把家伙拿起,因不知厨房在那里,出了云堂小院,来至禅院。只见几个年轻的妇女,花枝招展,携手嘻笑,说道:“西边云堂小院住下客了,咱们往后边去罢。”
包兴无处可躲,只得退回,容他们过去才将厨房找着。家伙送去,急忙回至屋内告知包公,恐此庙不大安静。
正说话间,只见小和尚左手拿一只灯,右手提一壶茶来,走进来贼眉贼眼将灯放下,又将茶壶放在桌上,两只贼眼东瞧西看,连话也不说,回头就走。包兴一见,连说:“不好,这是个贼庙。”急来外边看时,山门已经倒锁了。又看别处,竟无出路,急忙跑回。包公尚可自主,包兴张口结舌说:“三爷,咱们快想出路才好。”包公道:“门已关锁,又无别路可出,往哪里走?”包兴着急道:“现有桌椅,待小人搬至墙边,公子赶紧跳墙逃生。等凶僧来时,小人与他拚命。”包公道:“我自小儿不会登梯爬高;若是有墙可跳,你赶紧逃生,回家报信,也好报仇。”包兴哭道:“三官人说哪里话来。小人誓死再也不离了相公的。”包公道:“既是如此,咱主仆二人索性死在一处。等那僧人到来再作道理,只好听天由命罢了。”包公将椅子挪在中间门口,端然正坐。包兴无物可拿,将门栓擎在手中,在包公之前,说:“他若来时,我将门栓尽力向他一杵,给他个冷不防。”两只眼直勾勾的直瞅着院门。
正在凝神,忽听门外咔哧一声,门已开了,进来一人。包兴吓了一跳,门栓巳然落地,浑身乱抖,蜷缩在一处。只见那人浑身是青,却是夜行打扮。包公细看,不是别人,就是白日在饭店遇见的那个武生。包公猛然省悟,他与道人有晚间再见一语,此人必是侠客。
原来列位不知,白日饭店中那道人,也是在此庙中的。皆因法本、法明二人抢掠妇女,老和尚嗔责,二人不服,将老僧杀了。道人惟恐干连,又要与老和尚报仇,因此告至当官。不想凶僧有钱,常与书吏差役人等结交,买嘱通了,竟将道人重责二十大板,作诬告良人,逐出境外。道人冤屈无处可伸,来到林中欲寻自尽,恰遇展爷行到此间,将他救下。问得明白,叫他在饭店等候。他却暗暗采访实在,方赶到饭店之内,赠了道人银两。不想遇见包公。同饮多时,他便告辞先行,回到旅店歇息。至天交初鼓,改扮行装,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至庙中,从外越墙而入,悄地行藏,来至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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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阁内有两个凶僧,旁列四五个妇女,正在饮酒作乐。
又听得说:“云堂小院那个举子,等到三更时分再去下手不迟。”
展爷闻听,暗道:“我何不先救好人,后杀凶僧,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因此来到云堂小院,用巨阙宝剑削去了吊铁环,进来看时,不料就是包公。真是主仆五行有救。展爷上前拉住包公,携了包兴道:“尊兄随我来。”出了小院,从旁边角门来至后墙,打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索来,系在包公腰间。自己提了绳头,飞身一跃上了墙头,骑马式蹲住,将手轻轻一提,便将包公提在墙上。悄悄附耳说道:“尊兄下去时,便将绳子解开,待我再救尊管。”说罢向下一放,包公两脚落地。急忙解开绳索,展爷提将上去,又将包兴救出,向外低声道:“你主仆二人就此逃走去罢。”只见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包兴搀扶着包公,那敢消停,深一步,浅一步,往前没命的好跑。好容易奔到一个村头,天已五鼓,远远有一灯光。包兴说:“好了,有人家了。咱们暂且歇息歇息,等到天明再走不迟。”急忙上前叫门,柴扉开处,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问是何人。包兴道:“因我二人贪赶路程,起得早了,辨不出路径,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俟天明便行。”老者看包公是一儒流,又看包兴是个书童打扮,却无行李,只当是近处的,便说道:“既是如此,请到里边坐。”
主仆二人来至屋中,原来是连舍三间,两明一暗。明间安一磨盘,并方屉罗桶等物,却是卖豆腐生理。那边有小小土炕,让包公坐下。包公问道:“老人家贵姓?”老者道:“老汉姓孟,还有老伴,并无儿女,以卖豆腐为生。”包兴道:“老人家,有热水讨一杯吃。”老者道:“我这里有现成的豆腐浆儿,是刚出锅的。”包兴道:“如此更好。”孟老道:“待我拿个灯儿,与你们盛浆。”说罢,在壁子里拿出一个三条腿的桌子放在炕上,又用土坯将那条腿儿支好;掀开旧布帘子,进里屋内拿出一个黄土泥的蜡台;又在席篓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根半截的蜡来,把油灯点着,安放在小桌上。包兴一旁道:“小村中竟有胳膊粗的大蜡。”细看时,影影绰绰原来是绿的,上面尚有“冥路”二字,方才明白是吊祭用过的,孟老得来,舍不得点,预备待客的。只见孟老从锅台上拿了一个黄砂碗,用水洗净,盛了一碗白亮亮腾腾的浆,递与包兴。包兴捧与包公喝时,其香甜无比。包兴在旁看着,馋得好不难受。只见孟老又盛一碗递与包兴。包兴连忙接过,如饮甘露一般。他主仆劳碌了一夜,又受惊恐,今在草房之中,如到天堂,喝这豆腐浆,不亚如饮玉液琼浆。不多时,大豆腐得了。孟老化了卤水,又与每人盛了一碗。真是饥渴之下,吃下去肚内暖烘烘的,好生快活。又与孟老闲谈,问明路途,方知离三元镇尚有不足二十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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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叙话之间,忽见火光冲天。孟老出院看时,只见东南角上一片红光,按方向好似金龙寺内起火。包公同包兴也到院中看望,心内料定必是侠士所为。只得问孟老:“这是何处走火?”孟老道:“天理昭彰,循环报应,老天爷是再不错的。
二位不知,这金龙寺自老和尚没后,留下这两个徒弟,无法无天,时常谋杀人命,抢掠妇女。他比杀人放火的强盗还厉害呢!
不想他今日也有此报应!”说话之间,又进屋内歇了多时。只听鸡鸣茅店,催客前行。主仆二人深深致谢了孟老,改日再来酬报。孟老道:“些小微意,何劳挂齿。”送至柴门外,指引了路径:“出了村口,过了树林,便是三元镇的大路了。”包兴道:“多承指引了。”
主仆执手告别,出了村口,直奔树林而来。又无行李马匹,连盘缠银两俱已失落。包公却不着意,觉得两腿酸痛,步履艰难,只得一步捱一步,往前款款行走。爷儿两个一边走着,说着话。包公道:“从此到京尚有几天路程,似这等走法,不知道多咱才到京中。况且又无盘缠,这便如何是好?”包兴听了此言,又见相公形景可惨,恐怕愁出病来,只得撒谎安慰,便道:“这也无妨。只要到了三元镇,我那里有个舅舅,向他借些盘缠,再叫他备办一头驴子与相公骑坐,小人步下跟随,破着十天半月的工夫,焉有不到京师之理。”包公道:“若是如此甚好了,只是难为你了。”包兴道:“这有什么要紧。咱们走路仿佛闲游一般,包管就生出乐趣,也就不觉苦了。”这虽是包兴宽慰他主人,却是至理。主仆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巳离三元镇不远了。
看看天气已近晌午,包兴暗暗打算:“真是,我哪里有舅舅?已到镇上,且同公子吃饭,先从我身上卖起,混一时是一时,只不叫相公愁烦便了。”一时来到镇上,只见人烟稠密,铺户繁杂。包兴不找那南北碗菜应时小卖的大馆,单找那家常便饭的二荤铺。说:“相公,咱爷儿俩在此吃饭罢。”包公却分不出那是贵贱,只不过吃饭而已。主仆二人来到铺内,虽是二荤铺,俱是连脊的高楼。包兴引着包公上楼,拣了个干净座儿,包公上座,包兴仍是下边打横。跑堂的过来放下杯筷,也有两碟小菜,要了随便的酒饭。登时间,主仆饱餐已毕,包兴立起身来,向包公悄悄地道:“相公在此等候别动,小人去找我舅舅就来。”包公点头。
包兴下楼出了铺子,只见镇上热闹非常,先抬头认准了饭铺字号,却是望春楼,这才迈步。原打算来找当铺。到了暗处,将自己内里青绸袷袍蛇退皮脱下来,暂当几串铜钱,雇上一头驴,就说是舅舅处借来的,且混上两天再作道理。不想四五里地长街,南北一直再没有一个当铺。及至问人时,原有一个当铺,如今却是止当候赎了。包兴闻听,急得浑身是汗。包兴说道:“罢咧!这便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只见一簇人围绕着观看。包兴挤进去,见地下铺一张纸,上面字迹分明。忽听旁边有人侉声侉气说道:“告白。”又说:“白老四是我的朋友,为什么告他呢?”包兴闻听,不由笑道:“不是这等,待我念来。上面是:告白四方仁人君子知之。今有隐逸村内李老大人宅内,小姐被妖迷住,倘有能治邪捉妖者,谢纹银三百两,决不食言。谨此告白。”包兴念完,心中暗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倘若事成,这一路上京,便不吃苦了;即或不成,也混他两天吃喝也好。”想罢,上前。这正是:难里巧逢机会事,急中生出智谋来。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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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回 除妖魅包文正联姻 受皇恩定远县赴任
且说包兴见了“告白”,急中生出智来。见旁边站着一人,他即便向那人道:“这隐逸村离此多远?”那人见问,连忙答道:“不过三里之遥,你却问怎的?”包兴道:“不瞒你们说,只因我家相公惯能驱逐邪祟,降妖捉怪,手到病除。只是一件,我们原是外乡之人,我家相公他虽有些神通,却不敢露头,惟恐妖言惑众,轻易不替人驱邪,必须来人至诚恳求。
相公必然说是不会降妖,越说不会,越要恳求。他试探了来人果是真心,一片至诚,方能应允。”那人闻听,说:“这有何难。只要你家相公应允,我就是赴汤蹈火也是情愿的。”包兴道:“既然如此,闲话少说,你将这‘告白’收起,随了我来。”
两旁看热闹之人,闻听有人会捉妖的,不由的都要看看,后面就跟了不少的人。
包兴带领那人,来在二荤铺门口,便向众人说道:“众位乡亲,倘我家相公不肯应允,欲要走时,求列位拦阻拦阻。”
那人也向众人说道:“相烦众位高邻,倘若法师不允,奉求帮衬帮衬。”包兴将门口儿埋伏了个结实,进了饭店,又向那人说道:“你先到柜上将我们钱会了,省得回来走时,又要耽延工夫。”那人连连称是。来到柜上,只见柜内俱各执手相让,说:“李二爷请了,许久未来到小铺。”谁知此人姓李名保,乃李大人宅中主管。李保连忙答应道:“请了。借重,借重。楼上那位相公、这位管家吃了多少钱文,写在我账上罢。”掌柜的连忙答应,暗暗告诉跑堂的知道。包兴同李保来至楼梯之前,叫李保听咳嗽为号,急便上楼恳求。李保答应,包兴方才上楼。
谁知包公在楼上等的心内焦躁,眼也望穿了,再也不见包兴回来,满腹中胡思乱想。先前犹以为见他母舅,必有许多的缠绕,或是借贷不遂,不好意思前来见我。后又转想,从来没听见他说有这门亲戚,别是他见我行李盘费皆无,私自逃走了罢。或者他年轻幼小,错走了路头也未可知。疑惑之间,只见包兴从下面笑嘻嘻的上来。包公一见,不由得动怒嗔道:“你这狗才往哪里去了?叫我在此好等!”包兴上前悄悄的道:“我没找着我母舅,如今倒有一事。”便将隐逸村李宅小姐被妖迷住请人捉妖之事,说了一遍。“如今请相公前去混他一混。”包公闻听不由得大怒,说:“你这狗才!”包兴不容分说,在楼上连连咳嗽。只见李保上得楼来,对着包公双膝跪倒,道:“相公在上,小人名叫李保,奉了主母之命,延请法官以救小姐。方才遇见相公的亲随,说相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望祈搭救我家小姐才好。”说罢磕头,再也不肯起来。包公说道:“管家休听我那小价之言,我是不会捉妖的。”包兴一旁插言道:“你听见了,说出不会来了,快磕头罢。”李保闻听,连连叩首,连楼板都碰了个山响。包兴又道:“相公,你看他一片诚心,怪可怜的。没奈何,相公慈悲慈悲罢。”包公闻听,双眼一瞪道:“你这狗才,满口胡说。”又向李保道:“管家你起来,我还要赶路呢。我是不会捉妖的。”李保那里肯放,道:“相公,如今是走不的了。小人已哀告众位乡邻,在楼下帮扶着小人拦阻。再者,众乡邻皆知相公是法官,相公若是走了,倘被小人主母知道,小人实实吃罪不起。”说罢又复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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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被缠不过,只是暗恨包兴。复又转想道:“此事终属妄言,如何会有妖魅?我包某以正胜邪,莫若随他看看,再作脱身之计便了。”想罢,向李保道:“我不会捉妖,却不信邪。也罢,我随你去看就了。”李保闻听包公应允,满心欢喜,磕了头,站起来,在前引路。包公下得楼来,只见铺子门口人山人海,俱是看法官的。
李保一见,连忙向前说道:“有劳列位乡亲了。且喜我李保一片至诚,法官业已应允,不劳众位拦阻。望乞众位闪闪,让开一条路,实为方便。”说罢奉了一揖。众人闻听,往两旁一闪,当中让出一条同来。仍是李保引路,包公随着,后面是包兴。
只听众人中有称赞的道:“好相貌,好神气!怪道有此等法术。
只这一派的正气,也就可以避邪了。”其中还有好事儿的,不辞劳苦,跟随到隐逸村的也就不少。不知不觉进了村头,李保先行禀报去了。
且说这李大人不是别人,乃吏部天官李文业,告老退归林下。就是这隐逸村名,也是李大人起的,不过是退归林下之意。
夫人张氏,膝下无儿,只生一位小姐。因游花园,偶然中了邪祟。原是不准声张,无奈夫人疼爱女儿的心盛,特差李保前去各处觅请法师退邪。李老爷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这日正在卧房,夫妻二人讲论小姐之病。只见李保禀道:“请到法师,是个少年儒流。”老爷闻听,心中暗想:“既是儒流,读圣贤之书,焉有攻乎异端之理。待我出去责备他一番。”想罢,叫李保请至书房。
李保回身来至大门外,将包公主仆引至书房。献茶后,复进来说道:“家老爷出见。”包公连忙站起。从外面进来一位须发半白、面若童颜的官长。包公见了,不慌不忙上前一揖,口称:“大人在上,晚生有礼。”李大人看见包公气度不凡,相貌清奇,连忙还礼,分宾主坐下。便问:“贵姓?仙乡?因何来到敝处?”包公便将上京会试、路途遭劫,毫无隐匿,和盘说出。李大人闻听,原来是个落难的书生。你看他言语直爽,倒是忠诚之人,但不知他学问如何?于是攀话之间,考问多少学业。包公竟是问一答十,就便是宿儒名流,也不及他的学问渊博。李大人不胜欢喜,暗想道:“看此子骨格清奇,又有如此学问,将来必为人上之人。”谈不多时,暂且告别。并吩咐李保:“好生服侍包相公,不可怠慢。晚间就在书房安歇。”
说罢回内去了。所有捉妖之事,一字却也未提。
谁知夫人暗里差人告诉李保,务必求法官到小姐屋内捉妖,如今已将小姐挪至夫人卧房去了。李保便问:“法官应用何物?趁早预备。”包兴便道:“用桌子三张,椅子一张,随围桌椅披,在小姐室内设坛。所有朱砂、新笔、黄纸、宝剑、香炉、烛台,俱要洁净的,等我家相公定性养神,二鼓上坛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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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保答应去了。不多时,回来告诉包兴道:“俱已齐备。”包兴道:“既已齐备,叫他们拿到小姐绣房。大家帮着我设坛去。”
李保闻听,叫人抬桌搬椅,所有其余物件,俱是自己拿着,请了包兴,一同引至小姐卧房。只闻房内一股幽香。就在明间堂屋,先将两张桌子并好,然后搭了一张搁在前面桌子上,又把椅子放在后面桌子上,系好了桌围,搭好了椅披,然后摆设香炉、烛台,安放墨砚纸笔宝剑等物。摆设停当,方才同李保出了绣房,竟奔书房而来。叫李保不可远去,听候呼唤即便前来。
李保连声答应。
包兴便进了书房,已有初更的时候。谁知包公劳碌了一夜,又走了许多路程,乏困已极,虽未安寝,已经困得前仰后合。
包兴一见,说:“我们相公吃饱了食困,也不怕存住食。”便走到跟前,叫了一声相公。包公惊醒,见包兴,说:“你来的正好,服侍我睡觉罢。”包兴道:“相公就是这么睡觉,还有什么说的?咱们不是捉妖来了吗?”包公道:“那不是你这狗才干的!我是不会捉妖的。”包兴悄悄道:“相公也不想想,小人费了多少心机,给相公找了这样住处,又吃那样的美馔,喝那样好陈绍酒,又香又陈,如今吃喝足了,就要睡觉。俗语道:‘无功受禄,寝食不安。’相公也是这么过意的去么?咱们何不到小姐卧房看看,凭着相公正气,假若胜了邪魅,岂不两全其美?”一席话说的包公心活;再者,自己也不信妖邪,原要前来看看的,只得说着:“罢了,由着你这狗才闹罢了。”
包兴见包公立起身来,急忙呼唤:“快掌灯呀!”只听外面连声答应:“伺候下了。”
包公出了书房,李保提灯在前引道,来至小姐卧房一看,只见灯烛辉煌,桌椅高搭,设摆的齐备,心中早已明白是包兴闹的鬼。迈步来到屋中,只听包兴吩咐李保道:“所有闲杂人等,俱各回避,最忌的是妇女窥探。”李保闻听,连忙退出藏躲去了。
包兴拿起香来,烧放炉内,趴在地下又磕了三个头。包公不觉暗笑。只见他上了高桌,将朱砂墨研好,蘸了新笔,又将黄纸撕了纸条儿。刚要写,只觉得手腕一动,仿佛有人把着的一般。自己看时,上面写着:“淘气,淘气!该打,该打!”
包兴心中有些发毛,急急在灯上烧了,忙忙的下了台。只见包公端坐在那边。包兴走至跟前道:“相公与其在这里坐着,何不在高台上坐着呢?岂不是好。”包公无奈,只得起身上了高台,坐在椅子上。只见桌子上面放着宝剑一口,又有朱砂、黄纸、笔、砚等物。包公心内也暗自欢喜,难为他想得周到。因此不由的将笔提起,蘸了朱砂,铺下黄纸。刚要写,不觉腕随笔动,顺手写将下去。才要看时,只听得外面哎呀了一声,咕咚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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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闻听,急忙提了宝剑,下了高台,来至卧房外看时,却是李保。见他惊惶失色,说道:“法官老爷,吓死小人了。
方才来至院内,只见白光一道,冲户而出,是小人看见,不觉失色栽倒。”包公也觉纳闷,进得屋来却不见包兴。与李保寻时,只见包兴在桌子底下缩作一堆,见有人来,方敢出头。却见李保在旁,便遮饰道:“告诉你们,我家相公作法不可窥探,连我还在桌子底下藏着呢。你们何得不遵法令?幸亏我家相公法力无边。”一片谎言说得很象,这也是他的聪明机变的好处。
李保方才说道:“只因我家老爷夫人惟恐相公夜深劳苦,叫小人前来照应,请相公早早安歇。”包公闻听,方叫包兴打了灯笼,前往书房去了。
李保叫人来拆了法台,见有个朱砂黄纸字帖,以为法官留下的镇压符咒,连宝剑一同拿起,回身来到内堂,禀道:“包相公业已安歇了,这是宝剑,还有符咒,俱各交进。”丫环接进来。李保才待转身,忽听老爷说道:“且住,拿来我看。”
丫环将黄纸字帖呈上。李老爷灯下一阅,原来不是符咒,却是一首诗句,写道:“避劫山中受大恩,欺心毒饼落于尘。寻钗井底将君救,三次相酬结好姻。”李老爷细看诗中隐藏事迹,不甚明白,便叫李保暗向包兴探问其中事迹,并打听娶妻不曾,明日一早回话。李保领命。
你道李老爷为何如此留心?只因昨日书房见了包公之后,回到内宅,见了夫人,连声夸奖,说包公人品好,学问好,将来不可限量。张氏夫人闻听道:“既然如此,他若将我孩儿治好,何不就与他结为秦晋之好呢?”老爷道:“夫人之言正合我意。且看我儿病体何如,再作道理。”所以老两口儿惦记此事。又听李保说,二鼓还要上坛捉妖,因此不敢早眠。天交二鼓,尚未安寝,特遣李保前来探听。不意李保拿了此帖回来,故叫他细细的访问。
到了次日,谁知小姐其病若失,竟自大愈,实是奇事。老爷、夫人更加欢喜,急忙梳洗已毕。只见李保前来回话:“昨晚细问,包兴说,这字帖上的事迹,是他相公自幼儿遭的磨难,皆是逢凶化吉,并未遇害。并且问明尚未定亲。”李老爷闻听,满心欢喜,心中已明白是狐狸报恩,成此一段良缘,便整衣襟来至书房。李保通报,包公迎出。只见李老爷满面笑容道:“小女多亏贤契救拔,如今沉疴已愈,实为奇异。老夫无儿,只生此女,尚未婚配,意欲奉为箕帚,不知贤契意下如何?”包公答道:“此事晚生实实不敢自专,须要禀明父母、兄嫂,方敢联姻。”李老爷见他不肯应允,便笑嘻嘻从袖中掏出黄纸帖儿递与包公道:“贤契请看此帖便知,不必推辞了。”包公接过一看,不觉面红过耳,暗暗思道:“我晚间恍惚之间,如何写出这些话来?”又想道:“原来我小时山中遇雨,见那女子竟是狐狸避劫。却蒙累次救我,那女子竟知恩报恩。”包兴在旁着急,恨不得赞成相公应允此事,只是不敢插口。李老爷见包公沉吟不语,便道:“贤契不必沉吟。据老夫看来,并非妖邪作祟,竟为贤契来做红线来了。可见凡事自有一定道理,不可过于迂阔。”包公闻听,只得答道:“既承大人错爱,敢不从命。只是一件,须要禀明:候晚生会试以后,回家禀明父母、兄嫂,那时再行纳聘。”李老爷见包公应允,满心欢喜,便道:“正当如此。大丈夫一言为定,谅贤契绝不食言。老夫静候佳音便了。”说话之间,排开桌椅,摆上酒饭,老爷亲自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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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之间,又谈论些齐家治国之事,包公应答如流,说的有经有纬,把个李老爷乐得事不有余,再不肯放他主仆就行。一连留住三日,又见过夫人。三日后,备得行囊马匹衣服盘费,并派主管李保跟随上京。包公拜别了李老爷,复又嘱咐一番。包兴此时欢天喜地,精神百倍,跟了出来。只见李保牵马坠镫,包公上了坐骑。李保小心伺候,事事精心。一日,来到京师,找寻了下处。所有吏部投文之事,全不用包公操心,静等临期下场而已。
且说朝廷国政,自从真宗皇帝驾崩,仁宗皇帝登了大宝,就封刘后为太后,立庞氏为皇后,封郭槐为总管都堂,庞吉为国丈加封太师。这庞吉原是个谗佞之臣,倚了国丈之势,每每欺压臣僚。又有一班趋炎附势之人,结成党羽。明欺圣上年幼,暗有擅自专权之意。谁知仁宗天子自幼历过多少磨难,乃是英明之主。先朝元老左右辅弼,一切正直之臣照旧供职,就是庞吉也奈何不得。因此朝政法律严明,尚不至紊乱。只因春闱在迩,奉旨钦点太师庞吉为总裁。因此会试举子,就有走门路的,打关节的,纷纷不一。惟有包公自己仗着自己学问。考罢三场,到了揭晓之期,因无门路,将包公中了第二十十三名进士,翰林无份。奉旨榜下即用知县,得了凤阳府定远县知县。包公领凭后,收拾行李,急急出京。先行回家拜见父母、兄嫂,禀明路上遭险,并与李天官结亲一事。员外、安人又惊又喜,择日祭祖,叩谢宁老夫子。过了数日,拜别父母、兄嫂,带了李保、包兴起身赴任。将到定远县地界,包公叫李保押着行李慢慢行走,自己同包兴改装易服,沿路私访。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一日,包公与包兴暗暗进了定远县,找了个饭铺打尖。正在吃饭之时,只见从外面来了一人。酒保见了,让道:“大爷少会呀!”那人拣个座儿坐下,酒保转身提了两壶酒,拿了两个杯子过来。那人便问:“我一人如何要两壶酒、两个杯子呢?”酒保答道:“方才大爷身后面,有一个人一同进来,披头散发,血渍模糊。我只打量你是劝架给人和息事情,怎么一时就不见了?或者是我瞧恍惚了也未可知。”
不知那人闻听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回 墨斗剖明皮熊犯案 乌盆诉苦别古鸣冤
且说酒保回答那人说:方才还有一人,披头散发,血渍满面,跟了进来,一时就不见了,只见那人一闻此言,登时惊慌失色,举止失宜,大不象方才进来之时那等骄傲之状。只见坐不移时,发了回怔,连那壶酒也未吃,便匆匆会了钱钞而去。
包公看此光景,因问酒保道:“这人是谁?”酒保道:“他姓皮名熊,乃二十四名马贩之首。”包公记了姓名,吃完了饭,便先叫包兴到县传谕,就说老爷即刻到任。包公随后就出了饭铺。尚未到县,早有三班衙役书吏人等迎接上任。到了县内,有署印的官交了印信,并一切交代,不必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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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便将秋审册籍细细稽察,见其中有个沈清伽蓝殿杀死僧人一案,情节支离。便即传出谕去,立刻升堂,审问沈清一案。所有衙役三班早知消息,老爷暗自一路私访而来,就知这位老爷的厉害,一个个兢兢业业,早已预备齐全。一闻传唤,立刻一班班进来,分立两旁,喊了堂威。包公入座,标了禁牌,便吩咐带沈清。不多时,将沈清从监内提出,带至公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包公留神细看,只见此人不过三旬年纪,战战兢兢匍匐在埃尘,不象个行凶之人。包公看罢便道:“沈清,你为何杀人,从实招来。”沈清哭诉道:“只因小人探亲回来,天气太晚,那日又蒙蒙下雨,地下泥泞,实在难行。素来又胆小,又不敢夜行,因在这县南三里多地,有个古庙暂避风雨。
谁知次日天未明,有公差在路,见小人身后有血迹一片,公差便问小人从何而来。小人便将昨日探亲回来,天色太晚,在庙内伽蓝殿上存身的话,说了一遍。不想公差拦住不放,务要同小人回至庙中一看。哎呀太爷呀!小人同差役到庙看时,见佛爷之旁有一杀死的僧人。小人实是不知僧人是谁杀的。因此二位公差将小人解至县内,竟说小人谋杀和尚。小人真是冤枉,求青天大老爷照察!”包公闻听,便问道:“你出庙时是什么时候?”沈清答道:“天尚未明。”包公又问道:“你这衣服因何沾了血迹?”沈清回道:“小人原在神龛之下,血水流过,将小人衣服沾污了。”老爷闻听点头,吩咐带下,仍然收监。立刻传轿,打道伽蓝殿。包兴伺候主人上轿,安好伏手。包兴乘马跟随。
包公在轿内暗思:“他既谋害僧人,为何衣服并无血迹,光有身后一片呢?再者,虽是刀伤,彼时并无凶器。”一路盘算,来到伽蓝殿。老爷下轿,吩咐跟役人等,不准跟随进去,独带包兴进庙。至殿前,只见佛像残朽败坏,两旁配像俱已坍塌。
又转到佛像背后,上下细看,不觉暗暗点头。回身细看神龛之下,地上果有一片血迹迷乱。忽见那边地下放着一物,便捡起看时,一言不发,拢入袖中,即刻打道回衙。来至书房,包兴献茶,回道:“李保押着行李来了。”包公闻听,叫他进来。
李保连忙进来,给老爷叩头。老爷便叫包兴传该值的头目进来。
包兴答应,去不多时,带了进来,朝上跪倒。“小人胡成,给老爷叩头。”包公问道:“咱们县中可有木匠么?”胡成应道:“有。”包公道:“你去多叫几名来,我有紧要活计要做的,明早务要俱各传到。”胡成连忙答应,转身去了。
到了次日,胡成禀道:“小人将木匠俱已传齐,现在外面伺候。”包公又吩咐道:“预备矮桌数张,笔砚数份,将木匠俱带至后花厅,不可有误。去罢。”胡成答应,连忙备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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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包公梳洗已毕,即同包兴来至花厅,吩咐木匠俱各带进来。
只见进来了九个人,俱各跪倒,口称:“老爷在上,小的叩头。”
包公道:“如今我要做各样的花盆架子,务要新奇式样。你们每人画一个,老爷拣好的用,并有重赏。”说罢吩咐拿矮桌笔砚来。两旁答应一声,登时齐备。只见九个木匠分在两旁,各自搜索枯肠,谁不愿新奇讨好呢。内中就有使惯了竹笔,拿不上笔来的;也有法官的,战战哆嗦画不象样的;竟有从容不迫,一挥而就的。包公在座上,往下细细留神观看。不多时,俱各画完,挨次呈递。老爷接一张看一张,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的叫吴良。”包公便向众木匠道:“你们散去。将吴良带至公堂。”左右答应一声,立刻点鼓升堂。
包公入座,将惊堂木一拍,叫道:“吴良,你为何杀死僧人?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吴良听说,吃惊不小,回道:“小人以木匠做活为生,是极安分的,如何敢杀人呢?望乞老爷详察。”老爷道:“谅你这厮决不肯招。左右,你等立刻到伽蓝殿将伽蓝神好好抬来。”左右答应一声,立刻去了。不多时,将伽蓝神抬至公堂。百姓们见把伽蓝神泥胎抬到县衙听审,谁不要看看新奇的事。只见包公离了公座,迎将下来,向伽蓝神似有问答之状。左右观看,不觉好笑。连包兴也暗说道:“我们老爷这是装什么腔儿呢?”只见包公重新入座,叫道:“吴良,适才神圣言道,你那日行凶之时,已在神圣背后留下暗记。下去比来。”左右将吴良带下去。只见那神圣背后肩膀以下,果有左手六指儿的手印。谁知吴良左手却是六指儿,比上时丝毫不错。吴良吓得魂飞胆裂,左右的人无不吐舌说:“这位太爷真是神仙,如何就知是木匠吴良呢?”殊不知包公那日上庙验看时,地下捡了一物,却是个墨斗。又见那伽蓝神身后有六指手的血印,因此想到木匠身上。
左右又将吴良带至公堂跪倒。只见包公把惊堂一拍,一声断喝,说:“吴良!如今真赃实犯,还不实说么?”左右复又威吓说:“快招!快招!”吴良着忙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实招就是了。”刑房书吏在一旁写供。吴良道:“小人原与庙内和尚交好,这和尚素来爱喝酒,小人也是酒头鬼儿。因那天和尚请我喝酒,谁知他就醉了。我因劝他收个徒弟,以为将来的收缘结果。他便说:‘如今徒弟实在难收。就是将来收缘结果,我也不怕。这几年的工夫,我也积攒了有二十多两银子了。’他原是醉后无心的话,小人便问他:‘你这银子收藏在何处呢?
若是丢了,岂不白费了这几年的工夫么?’他说:‘我这银子是再丢不了的,放的地方人人再也想不到的。’小人就问他:‘你到底搁在哪里呢?’他就说:‘咱们俩这样相好,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他方说出将银子放在伽蓝神脑袋以内。小人一时见财起意,又见他醉了,原要用斧子将他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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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爷,小人素来拿斧子劈木头惯了,从来未劈过人。乍乍儿的劈人,不想手就软了。头一斧子未劈重,偏遇和尚泼皮要夺我斧子。我如何肯让他,又将他按住,连劈几斧,他就死了。
闹了两手血。我将左手扶住神背,右手在神圣的脑袋内掏出银子,不意留下了个手印子。今被太爷神明断出,小人实实该死。”
包公闻听所供是实,又将墨斗拿出与他看了。吴良认了是自己之物,因抽斧子落在地下。包公叫他画供,上了刑具,收监。
沈清无故遭屈,赏官银十两,释放。
刚要退堂,只听有击鼓喊冤之声。包公即让带进来。但见从角门进来二人,一个年纪二十多岁,一个有四十上下。来到堂上,二人跪倒。年轻的便道:“小人名叫匡必正,有一叔父开缎店,名叫匡天佑。只因小人叔父有一个珊瑚扇坠,重一两八钱,遗失三年未有下落。不想今日遇见此人,他腰间佩的正是此物。小人原要借过来看看,怕认错了。谁知他不但不借给看,开口就骂,还说小人讹他,扭住小人不放。太爷详察。”
又只见那人道:“我是江苏人,姓吕名佩。今日狭路相逢,遇见这个后生,将我拦住,硬说我腰间佩的珊瑚坠子是他的。青天白日竟敢拦路打抢,这后生实实可恶。求太爷与我剖断剖断。”
包公闻听,便将珊瑚坠子要来一看,果然是真的,淡红光润无比。便向匡必正道:“你方才说此坠重够多少?”匡必正道:“重一两八钱。倘若不对,或者东西一样的极有,小人再不敢讹人。”包公又问吕佩道:“你可知道此坠重够多少?”吕佩道:“此坠乃友人送的,并不晓得多少分两。”包公回头叫包兴取戥子来。包兴答应,连忙取戥平了,果然重一两八钱。包公便向吕佩道:“此坠若按分两,是他说的不差,理应是他的。”
吕佩着急道:“哎呀,太爷呀!此坠原是我的好朋友送我的,又平什么分两呢?我们江苏人是不敢撒谎的。”包公道:“既是你相好朋友送的,他叫什么名字?实说。”吕佩道:“我这朋友姓皮名熊,他是马贩头儿,人所共知的。”包公猛然听皮熊二字,触动心事,吩咐将他二人带下去,立刻出签传皮熊到案。
包公暂且退堂,用了酒饭。
不多时,人来回话:“皮熊传到。”包公复又升堂:“带皮熊。”皮熊上堂跪倒,口称:“太爷在上,传小人有何事故?”
包公道:“闻听你有珊瑚扇坠,可是有的!”皮熊道:“有的。那是三年前小人捡的。”包公道:“此坠你可送过人么?”皮熊道:“小人不知何人失落,如何敢送人呢?”包公便问:“此坠尚在何处?”皮熊道:“现在小人家中。”包公吩咐将皮熊带在一边,叫把吕佩带来。包公问道:“方才问过皮熊,他并未曾送你此坠。此坠如何到了你手?快说!”吕佩一时慌张,方说出是皮熊之妻柳氏给的。包公就知话内有因,连问道:“柳氏他如何给你此坠呢?实说!”吕佩便不言语。包公吩咐掌嘴。两旁人役刚要上前,只见吕佩摇手道:“哎呀,老爷不必动怒。我说就是了。”便将与柳氏通奸,是柳氏私赠此坠的话说了一遍。皮熊在旁听见他女人和人通奸,很觉不够瞧的。包公立刻把柳氏传到。谁知柳氏深恨丈夫在外宿奸,不与自己一心一意。因此来到公堂,不用审问,便说出丈夫皮熊素与杨大成之妻毕氏通奸。”此坠从毕氏处携来,交与小妇人收了二三年。小妇人与吕佩相好,私自赠他的。”包公立刻出签传毕氏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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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审问之际,忽听得外面又有击鼓之声,暂将众人带在一旁,先带击鼓之人上堂。只见此人年有五旬,原来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因听见有人将他侄儿扭结到官,故此急急赶来,禀道:“三年前不记日子,托杨大成到缎店取缎子,将此坠做为执照。过了几日,小人到铺问时,并未见杨大成到铺,亦未见此坠。因此小人到杨大成家内,谁知杨大成就是那日晚间死了,亦不知此坠的下落,只得隐忍不言。不料小人侄儿今日看见此坠,被人告到太爷台前。惟求太爷明镜高悬,伸此冤枉。”
说罢磕下头去。包公闻听,心下明白,叫天佑下去,即带皮熊、毕氏上堂。便问毕氏:“你丈夫是何病死的?”毕氏尚未答言,皮熊在旁答道:“是心疼病死的。”包公便将惊堂木一拍,喝声:“该死的狗才!毕氏丈夫心疼病死的,你如何知道?明是因奸谋命。快把怎生谋害杨大成致死情由从实招来。”两旁一齐威吓:“招!招!招!”皮熊惊慌说道:“小人与毕氏通奸是实,并无谋害杨大成之事。”包公闻听说:“你这刁嘴的奴才!曾记得前在饭店之中,你要吃酒,后面跟着带血之人。酒保说出,吓得你酒也未敢吃,立时会了钱钞而去。今日公堂之上还敢支吾!左右,抬上刑来。”皮熊只吓得哑口无言,暗暗自思道:“这位太爷连喝酒之事俱已知道,别的谅也瞒不过他去。莫若实说,也免得皮肉受苦。”想罢,连连叩头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愿招。”包公道:“招来!”皮熊道:“只因小人与毕氏通奸,情投意合,惟恐杨大成知道,将我二人拆散,因此定计,将他灌醉,用刀杀死,暗用棺木盛殓,只说心疼暴病而死。彼时因见珊瑚坠,小人拿回家去,交付妻子收了。即此便是实情。”包公闻听,叫他画供。即将毕氏定了凌迟,皮熊定了斩决,将吕佩责四十板释放,柳氏官卖,匡家叔侄将珊瑚坠领回无事。因此人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各处传扬,就传到个行侠尚义的老者耳内。
且说小沙窝内有一老者,姓张行三,为人耿直,好行侠义,因此人都称他为别古(与众不同谓之“别”,不合时宜谓之“古”)。
原是打柴为生,皆因他有了年纪,挑不动柴草,众人就叫他看着过秤,得了利息大家平分。这也是他素日为人拿好儿换来的。
一日,闲暇无事,偶然想起:三年前,东塔洼赵大欠我一担柴钱四百文。我若不要了,有点对不过众伙计们。他们不疑惑我用了,我自己居心实在的过意不去。今日无事,何不走走呢。
于是拄了竹杖,锁了房门,竟往东塔洼而来。
到了赵大门首,只见房舍焕然一新,不敢敲门。问了问邻右之人,方知赵大发财了,如今都称“赵大官人”了。老头子闻听,不由心中不悦,暗想道:赵大这小子,长处掏,短处捏,那一种行为,连柴火钱都不想着还,他怎么配发财呢?转到门口,便将竹杖敲门,口中道:“赵大,赵大。”只听里面答应道:“是谁这么赵大赵二的?”说话间门已开了。张三看时,只见赵大衣帽鲜明,果然不是先前光景。赵大见是张三,连忙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三哥么!”张三道:“你先少和我论哥儿们。你欠我的柴火钱也该给我了。”赵大闻听道:“这什么要紧。老弟老兄的,请到家里坐。”张三道:“我不去,我没带着钱。”赵大说:“这是什么话?”张三道:“正经话。我若有钱,肯找你来要帐吗?”正说着,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打扮得怪模怪样的,问道:“官人,你同谁说话呢?”张三一见说:“好呀赵大,你干这营生呢!怨的发财呢。”赵大道:“休得胡说,这是你弟妹小婶。”又向妇人道:“这不是外人,是张三哥到了。”妇人便上前万福。张三道:“恕我腰疼,不能还礼。”赵大说:“还是这等爱顽。还请里面坐罢。”张三只得随着进来。到了屋内,只见一路一路的盆子堆的不少,彼此让座。赵大叫妇人倒茶。张三道:“我不喝茶,你也不用闹酸款。欠我的四百多钱总要还我的,不用闹这个软局子。”赵大说:“张三哥你放心。我哪就短了你四百文呢。”说话间,赵大拿了四百钱递与张三。张三接来,揣在怀内,站起身来说道:“不是我爱小便宜。我上了年纪,夜来时常爱起夜,你把那小盆给我一个,就算折了欠我的零儿罢。从此两下开交,彼此不认得却使得。”赵大道:“你这是何苦吃井水!这些盆子俱是挑出来的,没沙眼,拿一个就是了。”张三挑了一个漆黑的乌盆,挟在怀中,转身就走,也不告别,竟自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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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塔洼离小沙窝也有三里之遥。张三满怀不平,正遇着深秋景况,夕阳在山之时,来到树林之中,耳内只听一阵阵秋风飒飒,败叶飘飘。猛然间,滴溜溜一个旋风,只觉得寒毛眼里一冷。老头子将脖子一缩,腰儿一躬,刚说一个“好冷!”
不防将怀中盆子掉在尘埃,在地下咕噜噜乱转,隐隐悲哀之声说:“摔了我的腰了。”张三闻听,连连唾了两口,捡起盆子往前就走。有年纪之人,如何跑得动。只听后面说道:“张伯伯,等我一等。”回头又不见人,自己怨恨道:“真是时衰鬼弄人。我张三平生不做亏心之事,如何白日就会有鬼?想是我不久于人世了。”一边想一边走,好容易奔至草房。急忙放下盆子,撂了竹杖,开了锁儿,拿了竹杖,拾起盆子,进得屋来,将门顶好。觉得乏困已极,自己说:“管他什么鬼不鬼的,且梦周公。”刚才说完,只听得悲悲切切,口呼:“伯伯,我死的好苦也!”张三闻听道:“怎么的,竟自把鬼关在屋里了。”
别古秉性忠直,不怕鬼邪,便说道:“你说罢。我这里听着呢。”
隐隐说道:“我姓刘名世昌,在苏州阊门外八宝乡居住。家有老母周氏,妻子王氏,还有三岁的孩子,乳名百岁。本是缎行生理。只因乘驴回家,行李沉重,那日天晚在赵大家借宿。不料他夫妻好狠,将我杀害,谋了资财,将我血肉和泥焚化。到如今,闪了老母,抛却妻子,不能见面。九泉之下,冤魂不安。
望求伯伯替我在包公前伸明此冤,报仇雪恨。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说罢放声痛哭。张三闻听他说得可怜,不由地动了豪侠的心肠,全不畏惧,便呼道:“乌盆。”只听应道:“有呀,伯伯。”张三道:“虽则替你鸣冤,惟恐包公不能准状,你须跟我前去。”乌盆应道:“愿随伯伯前往。”
张三见他应叫应声,不觉满心欢喜,道:“这去告状,不怕包公不信。言虽如此,我是上了年纪之人,记性平常,必须将他姓名住处记清背熟了方好。”于是从新背了一回,样样记明。
老头儿为人心热,一夜不曾合眼,不等天明,爬起来,挟了乌盆,拄起竹杖,锁了屋门,竟奔定远县而来。出得门时,冷风透体,寒气逼人,又在天亮之时,若非张三好心之人,谁肯冲寒冒冷替人鸣冤。及至到了定远县,天气过早,尚未开门。只冻得他哆哆嗦嗦,找了个避风的所在,席地而坐。喘息多时,身上觉得和暖,老头儿高起兴来了,将盆子扣在地下,用竹杖敲着盆底儿,唱起《什不闲》来了。刚唱了一句“八月中秋月照台”,只听吱扭一声响,门分两扇,太爷升堂。
张三忙拿起盆子,跑向前来喊冤枉。就有该值的回禀,立刻带进。包公座上问道:“有何冤枉?诉上来。”张三就把东塔洼赵大家讨帐得了一个黑盆,遇见冤魂自述的话,说了一遍。“现有乌盆为证。”包公闻听,便不以此事为妄谈,就在座上唤道:“乌盆!”并不见答应。又连唤两声,亦无影响。包公见别古年老昏愦,也不动怒,便叫左右撵出去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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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出了衙门,口呼:“乌盆。”只听应道:“有呀,伯伯!”张老道:“你随我诉冤,你为何不进去呢?”乌盆说道:“只因门上门神拦阻,冤魂不敢进去。求伯伯替我说明。”张老闻听又嚷冤枉。该值的出来喊道:“你这老头子还不走,又嚷的是什么?”张老道:“求爷们替我回复一声,乌盆有门神拦阻,不敢进见。”该值的无奈,只得替他回禀。包公闻听,提笔写字一张,叫该值拿出门前焚化,仍将老头子带进来,再讯二次。张老抱着盆子上了公堂,将盆子放在当地,他跪在一旁。
包公问道:“此次叫他可应了?”张老说是。包公吩咐左右:“尔等听着。”两边人役应声,洗耳静听。只见包公座上唤道:“乌盆!”不见答应。包公不由动怒,将惊堂木一拍:“你这狗才!本县念你年老之人,方才不加责于你。如今还敢如此。本县也是你愚弄的吗!”用手抽签,吩咐将他重责十板,以戒下次。两旁不容分说,将张老打了十板。闹得老头儿呲牙咧嘴,一拐一拐的,挟了乌盆,拿了竹杖,出衙去了。
转过影壁,便将乌盆一扔。只听得“哎呀”一声,说“砸了我脚面了。”张老道:“奇怪,你为何又不进去呢?:”乌盆道:“只因我赤身露体,难见星主。没奈何,再求伯伯替我申诉明白。”张老道:“我已然为你挨了十大板,如今再去,我这两条腿不用长着咧!”乌盆又苦苦哀求。张老是个心软的人,只得拿起盆子。他却又不敢伸冤,只得从角门溜溜啾啾往里便走。只见那边来了一个厨子,一眼看见,便叫:“胡头儿,胡头儿,那老头儿又来了。”胡头儿正在班房谈论此事说笑,忽听老头子又来了,连忙跑出来要拉。张老却有主意,就势坐在地下叫起屈来了。包公那里也听见了,吩咐带上来,问道:“你这老头子为何又来?难道不怕打么?”张老叩头道:“方才小人出去又问乌盆,他说赤身露体,不敢见星主之面。恳求太爷赏件衣服遮盖遮盖,他才敢进来。”包公闻听,叫包兴拿件衣服与他。包兴连忙拿了一件袷袄,交与张老。张老拿着衣服出来。该值的说:“跟着他,看他是拐子。”只见.他将盆子包好,拿起来,不放心,又叫道:“乌盆,随我进来。”只听应道:“有呀,伯伯。我在这里!”张老闻听他答应,这一回留上心了,便不住叫着进来。到了公堂,仍将乌盆放在当中,自己一旁跪倒。包公又吩咐两边仔细听着,两边答应:“是。”
此所谓上命差遣,概不由己。有说老头子有了病了的,又有说太爷好性儿的,也有暗笑的,连包兴在旁也不由的暗笑:“老爷今日叫疯子磨住了。”只见包公座上大声呼唤道:“乌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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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衣内答应说:“有呀,星主!”众人无不诧异。只见张老听见乌盆答应了,他便忽地跳将起来,恨不能要上公案桌子。两旁众人吆喝,他才复又跪下。包公细细问了张老。张老仿佛背书的一般,他姓甚名谁,家住那里,他家有何人,作何生理,怎么遇害,是谁害的,滔滔不断说了一回,清清楚楚。两旁听的,无不叹息。包公听罢,吩咐包兴取十两银子来,赏了张老,叫他回去听传。别古千恩万谢的去了。
包公立刻吩咐书吏办文一角,行到苏州,调取尸亲前来结案。即行出签拿赵大夫妇,登时拿到,严加讯问,并无口供。
包公沉吟半晌,便吩咐:“赵大带下去,不准见刁氏。”即传刁氏上堂,包公说:“你丈夫供称:陷害刘世昌,全是你的主意。”刁氏闻听,恼恨丈夫,便说出赵大用绳子勒死的,并言现有未用完的银两。即行画招,押了手印。立刻派人将赃银起来。复又带上赵大,叫他女人质对。谁知这厮好狠,横了心再也不招,言银子是积攒的。包公一时动怒,请了大刑来,夹棍套了两腿,问时仍然不招。包公一声断喝,说了一个“收”字,不想赵大不禁夹,就呜呼哀哉了。包公见赵大已死,只得叫人搭下去。立刻详禀了本府,转又行文上去,至京启奏去了。
此时尸亲已到。包公将未用完的银子,俱叫他婆媳领取讫;并将赵大家私奉官折变,以为婆媳养赡。婆媳感念张老替他鸣冤之恩,愿带到苏州养老送终。张老也因受了冤魂的嘱托,亦愿照看孀居孤儿。因此商量停当,一同起身往苏州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回 罢官职逢义士高僧 应龙图审冤魂怨鬼
且说包公断明了乌盆,虽然远近闻名,这位老爷正直无私,断事如神,未免犯了上司之嫉,又有赵大刑毙,故此文书到时,包公例应革职。包公接到文书,将一切事宜交代署印之人,自己住庙。李保看此光景,竟将银两包袱收拾收拾,逃之夭夭了。
包公临行,百姓遮道哭送。包公劝勉了一番,方才乘马,带着包兴,出了定远县,竟不知投奔何处才好。包公在马上自己叹息,暗里思量道:“我包某命运如此淹蹇,自幼受了多少的颠险,好容易蒙兄嫂怜爱,聘请恩师,教诲我一举成名。不想妄动刑具,致毙人命。虽是他罪应如此,究竟是粗心浮躁,以至落了个革职。至死也无颜回家。无处投奔,莫若仍奔京师,再作计较。”只顾马上嗟叹。包兴跟随,明知老爷为难,又不敢问。信马由缰,来至一座山下,虽不是峻岭高峰,也觉得险恶。正在观看之际,只听一棒锣响,出来了无数的喽兵,当中一个矮胖黑汉,赤着半边身的胳膊,雄赳赳,气昂昂,不容分说,将主仆两人拿下捆了,送上山去。谁知山中尚有三个大王,见缚了两人前来,吩咐绑在两边柱子上,等四大王到来,再行发落。不一时,只见四大王慌慌张张,喘吁吁跑了来,嚷道:“不好了!山下遇见一人好本领,强小弟十倍,才一交手,我便倒了。幸亏跑得快,不然吃了大亏了。哪位哥哥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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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大大王说:“二弟,待劣兄前往。”二大王说:“小弟奉陪。”于是二人下山,见一人气昂昂在山坡站立。大大王近前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兄长,请到山中叙话。”
你道此山何名?名叫土龙岗,原是山贼窝居之所。原来张龙、赵虎误投庞府,见他是权奸之门,不肯逗留,偶过此山,将山贼杀走,他二人便作了寨主。后因王朝、马汉科考武场,亦被庞太师逐出,愤恨回家,路过此山。张、赵两个即请到寨,结为兄弟。王朝居长,马汉第二十,张龙第三十,赵虎第四十。王、马、张、赵四人已表明来历。
且说马汉同那人来至山中,走上大厅,见两旁柱上绑定二人,走近一看,不觉失声道:“啊呀,县尊为何在此?”包公睁眼看时,说道:“莫不是恩公展义士么?”王朝闻听,连忙上前解开,立刻让至厅上,坐定了。展爷问及,包公一一说了。
大家俱各叹息。展爷又叫王、马、张、赵给包公赔了罪,分宾主坐下。立时摆酒,彼此谈心,甚是投机。包公问道:“我看四位俱是豪杰,为何作这勾当?”王朝道:“我等皆因功名未遂,亦不过暂借此安身,不得已而为之。”展爷道:“我看众弟兄皆是异姓骨肉,今日恰逢包公在此,虽则目下革职,将来朝廷必要擢用。那时众位弟兄何不弃暗投明,与国出力,岂不是好?”
王朝道:“我等久有此心。老爷倘蒙朝廷擢用,我等俱效犬马之劳。”包公只得答应:“岂敢,岂敢。”大家饮至四更方散。
至次日,包公与展爷告辞。四人款留不住,只得送下山来。
王朝素与展爷相好,又远送几里。包公与展爷恋恋不舍,无奈分别而去。
单言包公主仆,乘马竟奔京师。一日,来至大相国寺门前,包公头晕眼花,竟从马上栽将下来。包兴一见,连忙下马看时,只见包公二目双合,牙关紧闭,人事不知。包兴叫着不应,放声大哭。惊动庙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俗家复姓诸葛名遂,法号了然,学问渊深,以至医卜星相无一不精。闻得庙外人声,来到山门以外,近前诊了脉息,说:“无妨,无妨。”又问了方才如何落马的光景。包兴告诉明白。了然便叫僧众帮扶抬到方丈东间,急忙开方抓药,包兴精心用意煎好。吃不多时,至二鼓天气,只听包公“啊呀”一声,睁开二目,见灯光明亮,包兴站在一旁,那边椅子上坐着个僧人。包公便问:“此是何处?”包兴便将老爷昏过多时,亏这位师傅慈悲用药救活的话,说了一回。包公刚要扎挣起来致谢,和尚过来按住道:“不可劳动,须静静安心养神。”
过了几日,包公转动如常,才致谢和尚。以至饮食用药调理,俱已知是和尚的,心中不胜感激。了然细看包公气色,心下明白,便问了年命,细算有百日之难,过了日子就好了,自有机缘。便留住包公庙内居住。于是将包公改作道人打扮,每日里与了然不是下棋便是吟诗,彼此爱慕。将过了三个月。一日,了然求包公写“冬季唪经祝国裕民”八字,叫僧人在山门两边粘贴。包公无事,同了然出来一旁观看。只见那壁厢来了一个厨子,手提菜筐,走至庙前,不住将包公上下打量,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直瞧着包公进了庙,他才飞也似的跑了。包公却不在意,回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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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此人是谁?他乃丞相府王芑的买办厨子。只因王老大人面奉御旨,赐图像一张,乃圣上梦中所见,醒来时宛然在目,御笔亲画了形像,特派王老大人暗暗密访此人。丞相遵旨,回府又叫妙手丹青照样画了几张,吩咐虞侯、伴当执事人员各处留神,细细访查。不想这日买办从大相国寺经过,恰遇包公,急忙跑回相府,找着该值的虞侯,便将此事说了一遍。虞侯闻听,不能深信,亦不敢就回。即同买办厨子暗到庙中闲游的一般,各处瞻仰。后来看到方丈,果见有一道人与老僧下棋,细看相貌,正是龙图之人。心中不胜惊骇,急忙赶回相府禀知相爷。
王大人闻听,立刻传轿到大相国寺拈香。一是王大人奉旨所差之事不敢耽延,二是老大人为国求贤一番苦心。不多时来在庙内。小沙弥闻听,急忙跑至方丈室内,报与老和尚知道。
只见了然与包公对弈,全然不理。倒是包公说道:“我师也当迎接。”了然道:“老僧不走权贵之门,迎他则甚?”包公道:“虽然如此,他乃是个忠臣,就是迎他,也不至于沾碍老师。”
了然闻听,方起身道:“他此来与我无沾碍,恐与足下有些瓜葛。”说罢迎出去了。
接至禅堂,分宾主坐了。献茶已毕,便问了然:“此庙有多少僧众?多少道人?老夫有一心愿,愿施僧鞋僧袜每人各一双,须当面领去。”了然明白,即吩咐僧道领取。一一看过,并无此人。王大人问道:“完了么?你庙中还有人没有?”了然叹道:“有是还有一人,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这一双鞋袜。如要见这人么,大概还须大人以礼相见。”王宰相闻听,忙道:“就烦长老引见引见何如?”了然答应,领至方丈。包公隔窗一看,也不能回避了,只得上前一揖道:“废员参见了。”王大人举目细看,形容与圣上御笔画的龙图分毫不差,不觉大惊,连忙让座,问道:“足下何人?”包公便道:“废员包拯,曾在定远县。”将因断乌盆革职的话说了一遍。王大人道:“此案终属妄诞,老夫实难凭信。”包公不觉正色答道:“虽则理之所无,却是事之必有。自古负屈含冤之魂。凭物伸诉者不可枚举,难道都是妄诞么?只要自己秉公断理民情,焉肯以‘妄诞’二字就置之不问,岂不使怨鬼含冤于泉下乎?何况废员非攻乎异端之人,此事亦非攻乎异端之案。”王大人见包公说话梗直,忠正严肃,不觉满心欢喜。立刻备马,请包公随至相府。
进了相府,大家看大人轿后一个道士,不知什么缘故。当下留在书房安歇。
次日早朝,仍将包公换了县令服色,先在朝房伺候。净鞭三下,天子升殿。王芑出班奏明,仁宗天子大喜:“立刻宣召见朕。”包公步上金阶,跪倒,山呼已毕。天子闪龙目一看,果是梦中所见之人,满心欢喜,便问为何罢职。包公便将断乌盆将人犯刑毙身死情由,毫无遮饰,一一奏明。王芑在班中着急,恐圣上见怪。谁知天子不但不怪,反喜道:“卿家既能断乌盆负屈之冤魂,必能镇皇宫作祟之邪。今因玉宸宫内,每夕有怨鬼哀啼,甚属不净,不知是何妖邪,特派卿前往镇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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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着王芑在内阁听候,钦派太监总管杨忠带领包公,至玉宸宫镇压。
这杨忠素来好武,胆量甚好,因此人皆称他为杨大胆。奉旨赐他宝剑一口,每夜在内巡逻。今日领包公进内,他哪里瞧得起包公呢?先问了姓,后又问了名,一路称为老黑,又叫老包。来到昭德门,说道:“进了此门就是内廷了,想不到你七品前程如此造化。今日对了圣心,派你入宫,将来回到家乡里说古去罢。是不是?老黑呀,怎么我和你说话,你怎么纺丝吊面——布里儿呢?”包公无奈,答道:“公公说的是。”杨忠又道:“你别和我闹这个整脸儿。我是好玩好乐的。这就是你,别人还巴结不上呢!”说着话,进了凤右门。只见有多少内侍垂手侍立,内中有一个头领上前执手道:“老爷今日有何贵干?”
杨忠说:“辛苦!辛苦!咱家奉旨带领此位包先生前到玉宸宫镇邪。此乃奉旨官差,我们完差之时,不定三更五更回来,可就不照门了,省得又劳动你们。请罢!请罢!”说罢,同定包公,竟奔玉宸宫。只见金碧交辉,光华灿烂,到了此地,不觉肃然起敬。连杨忠爱说爱笑,到了此地,也就哑口无言了。
来至殿门,杨忠止步,悄向包公道:“你是钦奉谕旨,理应进殿除邪。我就在这门槛上照看便了。”包公闻听,轻移慢步,侧身而入。来至殿内,见正中设立宝座,连忙朝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见旁边设立座位,包公躬身入座。杨忠见了,心下暗自佩服道:“瞧不得小小官儿,竟白颇知国礼。”又见包公如对君父一般,秉正端坐,凝神养性,二目不往四下观瞧,另有一番凛然难犯的神色,不觉的暗暗夸奖道:“怪不得圣上见了他喜欢呢!”正在思想之际,不觉得谯楼上漏下矣。
猛然间听得呼呼风响,杨忠毛发皆竖,连忙起身,手掣宝剑试舞一回。耍不了几路,已然气喘,只得归入殿内,锐气已消,顺步坐在门槛子上。包公在座上不由得暗暗发笑。杨忠正自发怔,只见丹墀以下,起了一个旋风,滴溜溜在竹丛里团团乱转;又隐隐的听得,风中带着悲泣之声。包公闪目观瞧,只见灯光忽暗,杨忠在外扑倒。片刻工夫,见他复起,袅袅婷婷走进殿来,万福跪下。此时灯光复又明亮,包公以为杨忠戏耍,便以假作真开言问道:“你今此来有何冤枉?诉上来。”只听杨忠娇滴滴声音哭诉道:“奴婢寇珠,原是金华宫承御,只因救主,遭屈含冤地府,于今廿载,专等星主来临,完结此案。”便将当初定计陷害的原委,哭诉了一遍。“因李娘娘不日难满,故特来泄机由。星主细细搜查,以报前冤,千万不可泄漏。”包公闻听,点头道:“既有如此沉冤,包某必要搜查。但你必须隐形藏迹,恐惊主驾,获罪不浅。”冤魂说道:“谨遵星主台命。”叩头站起,转身出去,仍坐在门槛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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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只见杨忠张牙欠嘴,仿佛睡醒的一般,看见包公仍在那边端坐,不由得悄悄的道:“老黑,你没见什么动静?咱家怎生回复圣旨?”包公道:“鬼已审明。只是你贪睡不醒,叫我在此呆等。”杨忠闻听,诧异道:“什么鬼?”包公道:“女鬼。”杨忠道:“女鬼是谁?”包公道:“名叫寇珠。”杨忠闻听,只吓得惊异不止,暗自思道:“寇珠之事,算来将近二十年之久,他竟如何知道?”连忙赔笑道:“寇殊他为什么事在此作祟呢?”包公道:“你是奉旨同我进宫除邪,谁知你贪睡。我已将鬼审明,只好明日见了圣上,我奏我的,你说你的便了。”杨忠闻听,不由着急道:“啊呀!包……包先生,包……包老爷,我的亲亲的包……包大哥,你这不把我毁透了么!可是你说的,圣上命我同你进宫,归齐我不知道,睡着了,这是什么差使眼儿呢?怎的了!可见你老人家就不疼人了。过后就真没有用我们的地方了?看你老爷们这个劲儿,立刻给我个眼里插棒槌,也要我们搁的住吓!好包先生,你告诉我,我明日送你个小巴狗儿,这么短的小嘴儿。”包公见他央求可怜,方告诉他道:“明日见了圣上,就说审明了女鬼,系金华宫承御寇珠,含冤负屈来求超度冤魂。臣等业已相许,以后再不作祟。”杨忠听毕,记在心头,并谢了包公,如敬神的一般,他也不敢言语亵渎了。
出了玉宸宫,来至内阁,见了丞相王芑,将审明情由细述明白。少时圣上临朝,包公和杨忠一一奏明,只说冤魂求超度,却不提别的。圣上大悦,愈信乌盆之案。即升用开封府府尹、阴阳学士。包公谢恩。加封“阴阳”二字,从此人传包公善于审鬼,白日断阳,夜间断阴,一时哄传遍了。
包公先拜了丞相,王芑爱慕非常;后谢了了然,又至开封府上任,每日查办事件。便差包兴回家送信,并具禀替宁老夫子请安。又至隐逸村投递书信,一来报喜,二来求婚毕姻。包兴奉命,即日起身先往包村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七回 得古今盆完婚淑女 收公孙策密访奸人
且说包兴奉了包公之命,寄信回家,后又到隐逸村。这日包兴回来,叩见包公,呈上书信,言:“太老爷太夫人甚是康健,听见老爷得了府尹,欢喜非常,赏了小人五十两银子。小人又见大老爷大夫人,欢喜自不必说,也赏了小人三十两银子。
惟有大夫人给小人带了个薄薄儿包袱,嘱咐小人好好收藏,到京时交付老爷。小人接在手中,虽然有些分两,不知是何物件,惟恐路上磕碰。还是大夫人见小人为难,方才说明,此包内是一面古镜,原是老爷井中捡的。因此镜光芒生亮,大夫人挂在屋内。有一日,二夫人使唤的秋香,走至大夫人门前滑了一跤,头已跌破,进屋内就在挂镜处一照,谁知血滴镜面,忽然云翳开豁。秋香大叫一声,回头跑在二夫人屋内,冷不防按住二夫人,将右眼挖出;从此疯癫,至今锁禁,犹如活鬼一般。二夫人死去两三番,现在延医调治,尚未痊愈。小人见二老爷,他无精打采的,也赏了小人二两银子。”说着话将包袱呈上。包公也不开看,吩咐好好收讫。包兴又回道:“小人又见宁师老爷看了书信十分欢喜,说叫老爷好好办事,尽忠报国,还教导了小人好些话。小人在家住了一天,即到隐逸村报喜投书。李大人大喜,满口应承,随后便送小姐来就亲。赏了小人一个元宝两匹尺头,并回书一封。”即将书呈上。包公接着看毕,原来是张氏夫人同着小姐于月内便可来京,立刻吩咐预备住处,仍然派人前去迎接。便叫包兴暂且歇息,次日再商量办喜事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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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几日,果然张氏夫人带领小姐俱各到了。一切定日迎娶事物,俱是包兴尽心备办妥当。到了吉期,也有多少官员前来贺喜,不必细表。
包公自毕姻后,见李氏小姐幽娴贞静,体态端庄,果然是大家风范,满心欢喜。而且妆奁中有一宝物,名曰古今盆。上有阴阳二孔,堪称希世奇珍。包公却不介意。过了三朝满月,张氏夫人别女回家。临行又将自己得用的一个小厮名唤李才,留下服侍包公。
一日,包公放告坐堂,见有个乡民,年纪约有五旬上下,口称冤枉。立刻带至堂上。包公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诉上来。”那人向上叩头道:“小人姓张名致仁,在七里村居住。有一族弟名叫张有道,以货郎为生,相离小人不过数里之遥。有一天,小人到族弟家中探望,谁知三日前竟自死了。问我小婶刘氏是何病症,为何连信也不送呢?刘氏回答是心疼病死的,因家中无人,故此未能送信。小人因有道死的不明,在祥符县申诉情由,情愿开棺检验。县太爷准了小人状子。
及至开棺检验,谁知并无伤痕。刘氏他就放起刁来,说了许多诬赖的话。县太爷将小人责了二十大板,讨保回家。越想此事,实实张有道死的不明。无奈何投到大老爷台前,求青天与小人作主。”说罢,眼泪汪汪,匍匐在地。包公便问道:“你兄弟素来有病么?”张致仁道:“并无疾病。”包公又问道:“你几时没见张有道?”致仁道:“素来弟兄和睦,小人常到他家,他也常来小人家。五日前,尚在小人家中。小人因他五六天没来,因此小人找到他家,谁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包公闻听,想道:“五日前尚在他家,他第六十天去探望,又是三日前死的,其中相隔一两天,必有缘故。”包公想罢,准了状子,立刻出签,传刘氏到案。暂且退了堂。来至书房,细看呈子,好生纳闷。
包兴与李才旁边侍立。忽听外边有脚步声响。包兴连忙迎出,却是外班,手持书信一封,道:“外面有一儒流求见。此书乃了然和尚的。”包兴闻听,接过书信,进内回明,呈上书信。
包公是极敬了然和尚的,急忙将书拆阅,原来是荐函,言此人学问品行。包公看罢,即命包兴去请。
包兴出来看时,只见那人穿戴的衣冠,全是包公在庙时换下衣服,又肥又长,勒里勒得的,并且帽子上面还捏着折儿。
包兴看罢,知是当初老爷的衣服,必是了然和尚与他穿戴的。
也不说明,便向那人说道:“我家老爷有请。”只见那人斯斯文文,随着包兴进来。到了书房,包兴掀帘。只见包公立起身来,那人向前一揖,包公答了一揖,让座。包公便问:“先生贵姓?”那人答道:“晚生复姓公孙名策,因久困场屋,屡落孙山,故流落在大相国寺。多承了然禅师优待,特具书信前来,望祈老公祖推情收录。”包公见他举止端详,言语明晰,又问了些书籍典故,见他对答如流,学问渊博,竟是个不得第的才子。包公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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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谈之间,只见外班禀道:“刘氏现已传到。”包公吩咐伺候。便叫李才陪侍公孙先生,自己带了包兴,立刻升堂。入了公座,便叫带刘氏。应役之人接声喊道:“带刘氏!带刘氏!”
只见从外角门进来一个妇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面上也无惧色,口中尚自言自语说道:“好端端的人,死了叫他翻尸倒骨的,不知前生作了什么孽了。如今又把我传到这里来,难道还生出什么巧招儿来哩。”一边说,一边上堂,也不东瞧西看,他便袅袅婷婷朝上跪倒,是一个久惯打官司的样儿。包公便问道:“你就是张刘氏么?”妇人答道:“小妇人刘氏,嫁与货郎张有道为妻。”包公又问道:“你丈夫是怎么病死的?”刘氏道:“那一天晚上,我丈夫回家,吃了晚饭,一更之后便睡了。到了二更多天,忽然心里怪疼的。小妇人吓得了不得,急忙起来。便嚷疼的厉害,谁知不多一会就死了。害得小妇人好不苦也。”说罢泪流满面。包公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丈夫到底是怎么病死的?说来!”站堂喝道:“快讲!”刘氏向前跪爬半步,说道:“老爷,我丈夫实是害心疼病死的,小妇人焉敢撒谎。”包公喝道:“既是害病死的,你为何不给他哥哥张致仁送信?实对你说,现在张致仁在本府堂前已经首告。实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刘氏道:“不给张致仁送信,一则小妇人烦不出人来,二则也不敢给他送信。”包公闻听道:“这是为何?”刘氏道:“因小妇人丈夫在日,他时常到小妇人家中,每每见无人,他言来语去,小妇人总不理他。就是前次他到小妇人家内,小妇人告诉他兄弟已死,不但不哭,反倒向小妇人胡说乱道,连小妇人如今直学不出口来。当时被小妇人连嚷带骂,他才走了。谁知他恼羞成怒,在县告了,说他兄弟死得不明,要开棺检验。后来太爷到底检验了,并无伤痕,才将他打了二十板。不想他不肯歇心,如今又告到老爷台前。可怜小妇人丈夫死后,受如此罪孽,小妇人又担如此丑名,实实冤枉!恳求老青天与小妇人作主呵!”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包公见他口似悬河,牙如利剑,说得有情有理,暗自思道:“此妇听他言语,必非善良。若与张致仁质对,我看他那诚朴老实形景,必要输与妇人口角之下。须得查访实在情形,妇人方能服输。”
想罢,向刘氏说道:“如此说来,你竟是无故被人诬赖了。张致仁着实可恶,我自有道理。你但下去,三日后听传罢了。”刘氏叩头下去,似有得色。包公更觉生疑。
退堂之后,来到书房,便将口供呈词与公孙策观看。公孙策看毕,躬身说道:“据晚生看此口供,张致仁疑的不差。只是刘氏言语狡猾,必须采访明白,方能折服妇人。”不料包公心中所思主见,被公孙策一言道破,不觉欢喜道:“似此如之奈何?”公孙策正欲作进见之礼,连忙立起身来道:“待我晚生改扮行装,暗里访查,如有机缘,再来禀复。”包公闻听道:“如此说,有劳先生了。”叫包兴将先生盘川并要何物件急忙预备,不可误了。包兴答应,跟随公孙策来至书房。公孙策告诉明白,包兴连忙办理去了。不多时,俱各齐整。原来一个小小药箱儿,一个招牌,还有道衣丝绦鞋袜等物。公孙策通身换了,背起药箱,连忙从角门暗暗溜出,到七里村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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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乘兴而来,败兴而返,闹了一天,并无机缘可寻。看看天晚,又觉得腹中饥饿,只得急忙且回开封府再做道理。不料慌不择路,原是往北,他却往东南岔下去了。多走数里之遥,好容易奔至镇店,问时,知是榆林镇。找了兴隆店投宿,又乏又饿,正要打算吃饭,只见来了一群人数匹马,内中有一黑矮之人,高声嚷道:“凭他是谁,快快与我腾出。若要惹恼了你老爷的性儿,连你这店俱给你拆了!”旁有一人说道:“四弟不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就是叫人家腾挪,也要好说,不可如此罗唣。”又向店主人道:“东人,你去说说看,皆因我们人多,两下住着不便,奉托!奉托!”店东无奈,走到上房,向公孙策说道:“先生,没有什么说的,你老将就将就我们,说不得屈尊你老在东间居住,把外间这两间让给我们罢。”说罢,深深一揖。公孙策道:“来时原不要住上房,是你们小二再三说,我才住此房内。如今来的客既是人多,我情愿将三间满让。
店东给我个单房,我住就是了。皆是行路,纵有大厦千间,不过占七尺眠,何必为此吵闹呢。”正说之间,只见进来了黑凛凛一条大汉,满面笑容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先生请自尊便罢。这外边两间,承情让与我等足已够了。我等从人,俱叫他们下房居住,再不敢劳动了。”公孙策再三谦逊,那大汉只是不肯,只得挪在东间去了。那大汉叫从人搬下行李,揭下鞍辔,俱各安放妥贴。又见上人却是四个,其余五六个,俱是从人。要净面水,唤开水壶,吵嚷个不了。又见黑矮之人,先自呼酒要菜。店小二一阵好忙,闹得公孙策竟喝了一壶空酒,菜总没来,又不敢催。忽听黑矮人说道:“我不怕别的,明日到了开封府,恐他记念前仇,不肯收录,那却如何是好?”又听黑脸大汉道:“四弟放心。我看包公决不是那样之人。”公孙策听至此言,不由站起身来,出了东间,对着四人举手道:“四位原是上开封的,小弟不才,愿作引进之人。”四人听了连忙站起身来。仍是那大汉道:“足下何人?请过来坐,方好讲话。”公孙策又谦逊再三,方才坐下。各通姓名,原来这四人正是土龙岗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条好汉。听说包公作了府尹,当初原有弃暗投明之话,故将山上喽罗粮草金银俱各分散,只带了得用伴当五六人,前来开封府投效,以全信行。
他们又问公孙策。公孙策答道:“小可现在开封府,因目下有件疑案,故此私行暗暗查访,不想在此得遇四位,实实三生有幸了。”彼此谈论多时,真是文武各尽其妙,大家欢喜非常。
惟有赵四爷粗俗,却酒量颇豪。王朝恐怕他酒后失言,叫外人听之不雅,只得速速要饭。大家吃毕,闲谈饮茶,到二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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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商议,今晚安歇后,明日可早早起来行路呢。这正是:只因清正声名远,致使英雄跋涉来。未审明日王、马、张、赵投奔开封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回 救义仆除凶铁仙观 访疑案得线七里村
且说四爷赵虎,因多贪了几杯酒,大家闲谈,他也连一句插不上,在旁前仰后合,不觉的瞌睡起来。后来索性放倒头酣睡如雷。因打呼,方把大家提醒。王朝说:“只顾说话儿,天已三更多了,先生也乏了,请安歇罢。”大家方才睡下。谁知赵四爷心内惦着上开封府,睡得容易,醒得剪绝。外边天气不过四鼓之半,他便一咕噜身爬起来乱嚷道:“天亮了,快些起来赶路!”又喊叫从人备马,捎行李,把大家吵醒。谁知公孙策心中有事尚未睡着,也只得随大家起来。这老先生算烟袋铺铁丝儿——通了杆了。只见大爷将从人留下一个,腾出一匹马叫公孙策乘坐。叫那人将药箱儿招牌,俟天亮时背至开封府,不可违误。吩咐已毕,叫店小二开了门,大家乘马,趁着月色,迤逦而行。天气尚未五更,正走之间,过了一带林子,却是一座庙宇。猛见墙角边人影一晃,再细看时,却是一个女子,身穿红衣,到了庙门挨身而入。大家看得明白,口称奇怪。张龙说:“深夜之间,女子入庙,必非好事。天气尚早,我们何不到庙看看呢?”马汉说:“半夜三更,无故敲打山门,见了僧人,怎么说呢?”王朝道:“不妨,就说贪赶路程,口渴之甚,讨杯茶吃,有何不可?”公孙策道:“既如此,就将马匹行李叫从人在树林等候,省得僧人见了兵刃生疑。”大家闻听,齐说:“有理,有理。”于是大家下马,叫从人在树林看守,从人答应。五位老爷迈步竟奔山门而来。
到了庙门,趁着月光看得明白,匾上大书“铁仙观”。公孙策道:“那女子挨身而入,未听见插门,如何是关着呢?”
赵虎上前抡起拳头,在山门上就是咚咚咚的三拳,口中嚷道:“道爷开门来!”口中嚷着,随手又是三拳,险些儿把山门砸掉。只听里面道:“是谁?是谁?半夜三更怎么说!”只听哗啦一声,山门开处见个道人。公孙策连忙上前施礼道:“道爷,多有惊动了。我们一行人贪赶路程,口渴舌干,欲借宝刹歇息歇息,讨杯茶吃,自有香资奉上。望祈方便方便。”那道人闻听,便道:“等我禀明白了院长,再来相请。”正说之间,只见走出一个浓眉大眼、膀阔腰粗、怪肉横生的道士来,说道:“既是众位要吃茶,何妨请进来。”王朝等闻听,一拥而入,来至大殿,只见灯烛辉煌。彼此逊坐。见道人凶恶非常,并且酒气喷人,已知是不良之辈。
张龙、赵虎二人悄地出来寻那女子,来至后面,并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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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一后院,只见一口大钟,并无别物。行至钟边,只听有人呻吟之声。赵虎说:“在这里呢。”张龙说:“贤弟,你去掀钟,我拉人。”赵虎挽挽袖子,单手抓住钟上铁爪,用力向上一掀。张龙说:“贤弟,吃住劲,不可松手,等我把住底口。”
往上一挺,就把钟内之人曳将出来。赵爷将手一松,仍将钟扣在那边。仔细看此人时,却不是女子,是个老者,捆做一堆,口内塞着棉花。急忙掏出,松了捆绑。那老者干呕做一团,定了定神,方才说:“啊呀!苦死我也。”张龙便问:“你是何人?
因何被他们扣在钟下?”那老头儿道:“小人名唤田忠,乃陈州人氏。只因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利奉旨前往赈济,不想庞利到了那里,并不放赈,在彼盖造花园,抢掠民间女子。我主人田起元,主母金氏玉仙,因婆婆染病,割肉煎药。老太太病好,主母上庙还愿,被庞利窥见,硬行抢去。又将我主人送县监禁。
老太太一闻此信时,生生吓死。是我将老主母埋葬已毕,想此事一家被害,非上京控告不可。因此贪赶路程,过了宿头,于四更后,投至此庙,原为歇息。谁知道人见我行李沉重,欲害小人。正在动手之时,忽听众位爷们敲门,便将小人扣在钟下,险些儿丧了性命。”正在说话间,只见那边有一道人探头缩脑。
赵四爷急忙赶上,兜的一脚踢翻在地,将拳向面上一晃:“你嚷,我就是一拳。”那贼道看见柳斗大的皮锤,那里还有魂咧!赵四爷便将他按住在钟边。
不想这前边凶道名唤萧道智,在殿上张罗烹茶,不见了张、赵二人,叫道人去请,也不见回来,便知事有不妥,悄悄的退出殿来,到了自己屋内,将长衣卸去,手提一把明亮亮的朴刀,竟奔后院而来。恰入后门,就瞧见老者已放,赵虎按着道人,不由心头火起,手举朴刀便搠张龙。张爷手疾眼快,斜刺里就是一腿。道人将身躲过,一刀照定张龙面门削来。张爷手无寸铁,全仗步法巧妙,身体灵便,头一偏,将刀躲过,顺手就是一掌。恶道惟恐是暗器,急待侧身时,张爷下边又是一扫腿。
好恶道!金丝绕腕势躲过,回手反背又是一刀。究竟有兵刃的气壮,无家伙的胆虚。张龙支持了几个照面,看看不敌。
正在危急之际,只见王朝、马汉二人见张龙受敌,王朝赶近前来,虚晃一掌,左腿飞起,直奔肋下?恶道闪身时,马汉后边又是一拳打在背后。恶道往后一扑,急转身,摔手就是一刀。亏得马汉眼快,歪身一闪,刚然躲过。恶道倒垂势又奔了王朝而来。三个人赤着手,刚刚敌得住,就是防他的刀便了。
王朝见恶道奔了自己,他便推月势等刀临近,将身一撇。恶道把身避空,身往旁边一闪,后面张龙照腰就是一脚。恶道觉得后面有人,趁着月影也不回头,伏身将脚往后一蹬。张龙脚刚落地,恰被恶道在迎面骨上蹬了一脚,力大势猛,身子站立不住,不由得斗了个豆墩。赵虎在旁看见,即忙叫道:“三哥,你来挡住那个道人。”张龙连忙起来,挡住道人。只见赵虎站起来,竟奔东角门边去了。张龙以为四爷必是到树林取兵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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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了不多时,却见赵虎从西角门进来。张龙想道:“他取兵刃不能这么快,他必是解了解手儿回来了。”眼瞧着他迎面扑了恶道,将左手一扬,是个虚晃架式,对准面门一摔,口中说:“恶道!看我的法宝取你。”只见白扑扑一股烟云打在恶道面上,登时二目难睁,鼻口倒噎,连气也喘不过来。马汉又在小肚上尽力的一脚,恶道站立不住,咕咚裁倒在地,将刀扔在一边。赵虎赶进步一跪腿,用磕膝盖按住胸膛,左手按膀背,将右袖从新向恶道脸上一路乱抖。原来赵虎绕到前殿,将香炉内香灰装在袖内。俗语说的好,“光棍眼内揉不下沙子去”,何况是一炉香灰,恶道如何禁得起?四个人一齐动手,将两个道人捆缚,预备送到祥符县去。此系祥符地面之事,由县解府,按劫掠杀命定案。四人复又搜寻,并无人烟。后又搜至旁院之中,却是菩萨殿三间,只见佛像身披红袍,大家方明白,红衣女子乃是菩萨显化。可见田忠有救,道人恶贯已满,报应不爽。
此时,公孙策已将树林内伴当叫来拿获道人,便派从人四名,将恶道交送至县内,立刻祥符县申报到府。大家带了田忠,一同出庙。此时天已大亮,竟奔开封府而来。暂将四人寄在下处。
公孙策进内参见包公,言访查之事尚无确实,今有土龙岗王、马、张、赵四人投到,并铁仙观救了田忠,捉拿恶道,交祥符县,不日解到的话说了一遍。复又立起身来说:“晚生还要访查刘氏案去。”当下辞了包公。至茶房,此时药箱招牌俱已送到。公孙策先生打扮停当,仍从角门去了。
且说包公见公孙策去后,暗叫包兴将田忠带至书房,问他替主明冤一切情形;叫左右领至茶房居住,不可露面,恐走漏了风声,庞府知道。又吩咐包兴,将四勇士暂在班房居住,俟有差听用。
且说公孙策离了衙门,复至七里村沿途暗访,心下自思:“我公孙策时乖运蹇,屡试不第,幸赖了然和尚一封书函,荐至开封府,偏偏头一天到来,就遇见这一段公案,不知何日方能访出。总是我的运气不好,以致诸事不顺。”越思越想,心内越烦,不知不觉出了七里村。忽然想起,自己叫着自己说:“公孙策你好呆!你是作什么来了?就是这么走着,有谁知你是医生呢?既不知道你是医生,你又焉能打听出来事情呢?实实呆的可笑。”原来公孙策只顾思索,忘了摇串铃了。这时想起,连忙将铃儿摇起,口中说道:“有病早来治,莫要多延迟。养病如养虎,虎大伤人的。凡有疑难大症,管保手到病除。贫不计利。”正在念诵,可巧那一边一个老婆子唤道:“先生,这里来!这里来!”公孙策闻听,向前问道:“妈妈唤我么?”那婆子道:“可不是。只因我媳妇身体有病,求先生医治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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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闻听,说:“既是如此,妈妈引路。”那婆子引进柴扉,掀起了蒿子秆的帘子,将先生请进。看时却是三间草房,一明两暗。婆子又掀起西里间单布帘子,请先生土炕上坐了。
公孙策放了药箱,倚了招牌,刚然坐下,只见婆子搬了个不带背三条腿椅子,在地下相陪。婆子便说道:“我姓尤,丈夫早已去世,有个儿子名叫狗儿,在陈大户陈应杰家做长工。只因我的媳妇得病有了半月了,他的精神短少,饮食懒进,还有点午后发烧。求先生看看脉,吃点药儿。”公孙策道:“令媳现在哪屋?”婆子道:“在东屋里呢。待我告诉。”说着,站起往东屋里去了。只听说道:“媳妇,我给你请个先生来,求他老看看,管保就好咧!”只听妇人道:“母亲,不看也好,一来我没有什么大病,二来家无钱钞,何苦妄费钱文。”婆子道:“啊呀,媳妇啊!你听见先生说么,‘贫不计利’。再者养病如养虎。好孩子,请先生瞧瞧罢。你早些好了,也省得老娘悬心。我就是倚靠你了。我那儿子也不指望他了。”说至此,妇人便道:“请先生过来看看就是了。”婆子闻听,说:“还是我这孩子听说。好个孝顺的媳妇。”一边说着,便来到西屋请公孙策。公孙策跟定婆子,来至东间,与妇人诊脉。
原来医生有望、闻、问、切四条,给右科看病,也不可不望,不过一目了然。又道,“医者易也,易者移也。”故有移重就轻之法。假如给老年人看准脉息不好,必要安慰说道:“不要紧,立个方儿,吃与不吃均可。”后至出来,方向本家说道:“老人家脉息不好得很,赶紧预备后事吧。”本家问道:“先生,你如何方才不说?”医家道:“我若不开导着说,上年纪的人听说厉害,痰向上一涌,那不登时交代了么?”此是移重就轻之法。闲言少叙。且说公孙策与妇人看病,虽是私访,他素来原有实学,所有医理,先生尽皆知晓。诊完脉息,已知病源。站起身来,仍然来至西间坐下。说道:“我看令媳之脉,乃是双脉。”尤氏闻听,道:“啊呀!何尝不是!他大约有四五个月没见。”公孙策又道:“据我看来,病源因气恼所致,郁闷不舒,竟是个气裹胎了。若不早治,恐入痨症。必须将病源说明,方好用药。”婆子闻听,不由得吃惊:“先生真是神仙!谁说不是气恼上得的呢。待我细细告诉先生。只因我儿子在陈大户家做长工,素日多亏大户帮些银钱。那一天,忽然我儿子拿了两个元宝回来。……”说至此处,只听东屋妇人道:“此事不必说了。”公孙策忙说道:“用药必须说明。我听的确,下药方能见效。”婆子说:“孩子,你养你的病,这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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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道:“我见元宝不免生疑,便问这元宝从何而来?我儿子说,只因大户与七里村张有道之妻不大清楚,这一天陈大户到张家去了,可巧叫妇人男人撞见。因此大户要害他男人。给我儿两个元宝……”说至此,东屋妇人又道:“母亲不消说了,此事如何说得!”婆子道:“儿呀,先生也不是外人,说明了好用药呀!”公孙策道:“正是,正是。若不说明,药断不灵。”
婆子接说:“交给我儿子两个元宝,是叫他找什么东西的。原是我媳妇劝他不依,后来跪在地下央求。谁知我不肖的儿子,不但不听,反将媳妇踢了几脚,揣起元宝,赌气走了未回。后来果然听说张有道死了。又听见说,接三的那日晚上,棺材里连响了三阵,仿佛诈尸的一般,连和尚都吓跑了。因此我媳妇更加忧闷。这便是得病的原由。”
公孙策听毕,提起笔来写了一方递与婆子。婆子接来一看,道:“先生,我看别人方子有许多的字,怎么先生的方儿只一行字呢?”公孙策答道:“药用当而通神。我这方乃是独用奇方。用红棉一张,阴阳瓦焙了,无灰老酒冲服,最是安胎活血的。”婆子闻听记下。公孙策又道:“你儿子做成此事,难道大户也无谢礼么?”
公孙策问及此层,他算定此案一明,尤狗儿必死,婆媳二人全无养赡,就势要给他婆媳二人想出个主意。这也是公孙策文人妙用。话已说明。且说婆子说道:“听说他许给我儿子六亩地。”先生道:“这六亩地可有字样么?”婆子道:“那有字样呢,还不定他给不给呢!”先生道:“这如何使得!给他办此大事,若无字据,将来你如何养赡呢?也罢,待我替你写张字儿,倘若到官时,以此字合他要地。”真是乡里人好哄,当时婆子乐了个事不有余,说:“多谢先生!只是没有纸可怎么好呢?”公孙策道:“不妨,我这里有纸。”打开药箱,拿出一大张纸来,立刻写就。假画了中保,押了个花押,交给婆子。婆子深深谢了。
先生背起药箱,拿了招牌,起身便走。婆子道:“有劳先生,又无谢礼,连杯茶也没吃,叫婆子好过意不去。”公孙策道:“好说!好说!”出了柴扉,此时精神百倍,快乐非常。原是屡试不第,如今仿佛金榜标了名似的,连乏带饿全忘了,两脚如飞,竟奔开封府而来。这正是:心欢访得希奇事,意快听来确实音。未审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九回 断奇冤奏参封学士造御刑查赈赴陈州
且说公孙策回到开封府,仍从角门悄悄而入,来至茶房,放下药箱招牌,找着包兴回了包公。立刻请见。公孙策见礼已毕,便将密访的情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细细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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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闻听欢喜,暗想道:“此人果有才学,实在难为他访查此事。”便叫包兴与公孙策更衣,预备酒饭,请先生歇息。又叫李才将外班传进,立刻出签,拿尤狗儿到案。外班答应。去不多时,前来回说:“尤狗儿带到。”
老爷点鼓升堂,叫:“带尤狗儿!”上堂跪倒。包公问道:“你就是尤狗儿么?”回道:“老爷,小人叫驴子。”包公一声断喝:“呔!你明是狗儿,你为何叫驴子呢?”狗儿回道:“老爷,小人原叫狗儿来着,只因他们说狗的个儿小,改叫驴子岂不大些儿呢,因此就改了叫驴子。老爷若不爱叫驴子,还叫狗儿就是了。”两旁喝道:“少说!少说!”包公叫道:“狗儿。”应道:“有。”“只因张有道的冤魂,告到本府台前,说你与陈大户主仆定计,将他谋死。但此事皆是陈大户要图谋张有道的妻子刘氏,你不过是受人差遣,概不由己。虽然受了两个元宝,也是小事。你可要从实招来,自有本府与你作主,出脱你的罪名便了。你不必忙,慢慢的讲来。”狗儿听见冤魂告状,不由得心中害怕。后又见老爷和颜悦色的出脱他的罪名,与他作主,放了心了。即向上叩头道:“老爷既施大恩与小人作主,小人只得实说。因小人当家的与张有道的女人有交情,可和张有道没有交情。那一天被张有道撞见了,他跑回来就病了,总想念刘氏。他又不敢去。因此想出一个法子来,须得将张有道害了,他或上刘氏家去,或将刘氏娶到家里来,方才遂心。故此将小人叫到跟前说:‘我托付你一宗事情。’我说:‘当家的,有什么事呢?’他说:‘这宗事情不容易,你须用心搜寻才有。’我就问:‘找什么呢?’他说:‘这种东西叫尸龟,仿佛金头虫儿,尾巴上发亮,有蠖虫大小。’我就问:‘这种东西出在哪里呢?’他说:‘须在坟里找,总要尸首肉都化了,独有脑子未干,才有这虫儿。’小人一听就为了难了,说:‘这可怎么找法呢?’他见小人为难,他便给小人两个元宝,叫小人且自拿着,‘事成之后,再给你六亩地。不论日子,总要找了来。白日也不做活,养着精神,夜里好找。’可是老爷说的,‘受人差遣,概不由己。’又说,‘受人之托,当终人之事。’因此小人每夜出去刨坟,刨到第十七个上,好容易得了此虫。晒成干,研了末,或茶或饭洒上,必是心疼而死,并无伤痕。惟有眉攒中间有小小红点,便是此毒。后来听见张有道死了,大概就是这种东西害的。求老爷与小人作主。”包公听罢此话,大概无什么虚假。书吏将供单呈上,包公看了,拿下去叫狗儿画了招。立刻出签,将陈应杰拿来。老爷又吩咐狗儿道:“少时陈大户到案,你可要当面质对,老爷好与你作主。”狗儿应允。包公点头,吩咐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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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差人当堂跪倒,禀道:“陈应杰拿到。”包公又吩咐,传刘氏并尤氏婆媳。先将陈大户带上堂来,当堂去了刑具。包公问道:“陈应杰,为何谋死张有道?从实招来。”陈大户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说道:“并无此事呀,青天老爷!”
包公将惊堂木一拍,道:“你这大胆的奴才,在本府堂前还敢支吾么?左右,带狗儿。”立刻将狗儿带上堂来,与陈应杰当面对证。大户只吓得抖衣而战,半晌方说道:“小人与刘氏通奸实情,并无谋死有道之事。这都是狗儿一片虚词,老爷千万莫信。”包公大怒,吩咐看大刑伺候。左右一声喊,将三木往堂上一掼,把陈大户吓的胆裂魂飞,连忙说道:“愿招,愿招。”
便将狗儿找寻尸龟,悄悄交与刘氏,叫或茶或饭洒上,立刻心疼而死,并告诉他放心,并无一点伤痕,连血迹也无有,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包公看了供单,叫他画了招。只见差役禀道:“刘氏与尤氏婆媳俱各传到。”包公吩咐先带刘氏。只见刘氏仍是洋洋得意,上得堂来,一眼瞧见陈大户,不觉朱颜更变,形色张惶,免不得向上跪倒。包公却不问刘氏,便叫陈大户与妇人当面质对。陈大户对着刘氏哭道:“你我干此事,以为机密,再也无人知道。谁知张有道冤魂,告到老爷台前,事已败露,不能不招。我已经画招。你也画了罢,免得皮肉受苦。”
妇人闻听,骂了一声:“冤家!想不到你竟如此脓包,没能为。你今既招承,我又如何推托呢?”只得向上叩首道:“谋死亲夫张有道情实,再无别词。就是张致仁调戏一节,也是诬赖他的。”包公也叫画了手印。又将尤氏婆媳带上堂来。婆子哭诉前情,并言毫无养赡:“只因陈大户曾许过几亩地,婆子恐他诬赖,托人写了一张字儿。”说着话,从袖中将字儿拿出呈上。
包公一看,认得是公孙策的笔迹,心中暗笑道:“说不得,这可要讹陈大户了。”便向陈大户道:“你许给他地亩,怎不拨给他呢?”陈大户无可奈何,并且当初原有此言,只得应许拨给几亩地与尤氏婆媳。包公便饬发该县办理。
包公又问陈大户道:“你这尸龟的方子,是如何知道的?”
陈大户回道:“是我家教书的先生说的。”包公立刻将此先生传来,问他如何知道的,为何教他这法子?先生费士奇回道:“小人素来学习些医家,因知药性,或于完了功课之时,或刮风下雨之日,不时和东人谈谈论论。因提及此药不可乱用,其中有六脉八反,乃是最毒之物,才提到尸龟。小人是无心闲谈,谁知东家却是有心记忆,故此生出事来。求老爷详察。”包公点头道:“此语虽是你无心说出,只是不当对匪人言论。此事亦当薄薄有罪,以为妄谈之戒。”即行办理文书,将他递解还乡。刘氏定了凌迟,陈大户定了斩立决,狗儿定了绞监候。原告张致仁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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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退了堂,来至书房,即打了折底,叫公孙策誊清。公孙策刚然写完,包兴进来,手中另持一纸,向公孙策道:“老爷说咧,叫把这个誊清,夹在折内,明早随着折子一同具奏。”
先生接过一看,不觉目瞪神痴,半晌方说道:“就照此样写么?”
包兴道:“老爷亲自写的,叫先生誊清,焉有不照样写的理呢?”
公孙策点头说:“放下,我写就是了。”心中好不自在。原来这个夹片,是为陈州放粮不该信用椒房宠信之人,直说圣上用人不当,一味顶撞言语。公孙策焉有不耽惊之理呢?”写只管写了,明日若递上去,恐怕是辞官表一道。总是我公孙策时运不顺,偏偏遇的都是这些事,只好明日听信儿。再为打算罢。”
至次日五鼓,包公上朝。此日正是老公公陈伴伴接折子,递上多时,就召见包公。原来圣上见了包公折子,初时龙心甚为不悦,后来转又一想,此乃直言敢谏,正是忠心为国,故而转怒为喜,立刻召见。包公奏对之下,明系陈州放赈恐有情弊。
因此圣上加封包公为龙图阁大学士,仍兼开封府事务,前往陈州稽察放赈之事,并统理民情。包公并不谢恩,跪奏道:“臣无权柄,不能服众,难以奉诏。”圣上道:“再赏卿御札三道,谁敢不服?”包公谢恩,领旨出朝。
且说公孙策自包公入朝后,他便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满心要打点行李起身,又恐谣言惑众,只得忍耐。忽听一片声喊,以为事体不妥。正在惊惶之际,只见包兴先自进来告诉,老爷被圣上加封为龙图阁大学士,派往陈州查赈。公孙策闻听,这一乐真是喜出望外。包兴道:“特派我前来与先生商议,打发报喜人等,不准他们在此嘈杂。”公孙策欢欢喜喜与包兴斟酌妥帖,赏了报喜的去后,不多时,包公下朝。大家叩喜已毕,便对公孙策道:“圣上赐我御札三道,先生不可大意。你须替我仔细参详,莫要辜负圣恩。”说罢进内去了。这句话把个公孙策打了个闷葫芦,回至自己屋内,千思万想,猛然省悟,说:“是了!这是逐客之法。欲要不用我,又赖不过情面,故用这样难题目。我何不如此如此,鬼混一番,一来显显我胸中的抱负,二来也看看包公胆量。左右是散伙罢咧!”于是研墨蘸笔,先度量了尺寸,注写明白。后又写了做法,并分上、中、下三品,龙、虎、狗的式样。他用笔画成三把铡刀,故意的以“札”字做“铡”字,“三道”做“三刀”,看包公有何话说。画毕,来至书房。包兴回明了,包公请进。公孙策将画单呈上,以为包公必然大怒,彼此一拱手就完了。谁知包公不但不怒,将单一一看明,不由春风满面,口中急急称赞:“先生真天才也!”立刻叫包兴传唤木匠。“就烦先生指点,务必连夜荡出样子来,明早还要恭呈御览。”公孙策听了此话,愣呵呵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此事就要说这是我画着玩的,也改不过口来了。又见包公连催外班快传匠役。公孙策见真要办理此事,只得退出,从新将单子细细的搜求,又添上如何包铜叶子,如何钉金钉子,如何安鬼王头,又添上许多样色。不多时,匠役人等来到。公孙策先叫看了样子,然后教他做法。众人不知有何用处,只得按着吩咐的样子荡起。一个个手忙脚乱,整整闹了一夜,方才荡得。包公临上朝时,俱各看了,吩咐用黄箱盛上,抬至朝中,预备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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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坐轿来至朝中,三呼已毕,出班奏道:“臣包拯昨蒙圣恩,赐御铡三刀,臣谨遵旨,拟得式样,不敢擅用,谨呈御览。”说着话,黄箱已然抬到,摆在殿上。圣上闪目观瞧,原来是三口铡刀的样子,分龙、虎、狗三品。包公又奏:“如有犯法者,各按品级行法。”圣上早已明白,包公用意是借“札”字之音改作“铡”字,做成三口铡刀,以为镇吓外官之用,不觉龙颜大喜,称羡包公奇才巧思,立刻准了所奏。“不必定日请训,俟御刑造成,急速起身。”包公谢恩,出朝上轿。刚到街市之上,见有父老十名,一齐跪倒,手持呈词。包公在轿内看得分明,将脚一跺轿底,这是暗号,登时轿夫止步打住。包兴连忙将轿帘微掀,将呈子递进。不多时,包公吩咐掀起轿帘。
包兴连忙将轿帘掀起。只见包公哧哧将呈子撕了个粉碎,掷在地下,口中说道:“这些刁民,焉有此事?叫地方将他押去城外,惟恐在城内滋生是非。”说罢,起轿竟自去了。这些父老,哭哭啼啼,报报怨怨,说道:“我们不辞劳苦奔至京师,指望伸冤报恨,谁知这位老爷也是惧权势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等冤枉再也无处诉了。”说罢,又大哭起来。旁边地方催促道:“走罢,别叫我们受罪。大小是个差使,哭也无益,何处没有屈死的呢?”众人闻听,只得跟随地方出城。
刚到城外,只见一骑马飞奔前来,告诉地方道:“送他们出城,你就不必管了,回去罢。”地方连忙答应,抽身便回去了。来人却是包兴,跟定父老到无人处,方告诉他们道:“老爷不是不准呈子。因市街上耳目过多,走漏风声,反为不美。老爷吩咐你们俱不可散去,且找幽僻之处藏身,暗暗打听老爷多咱起身时,叫你们一同随去。如今先叫两个有年纪的,悄悄跟我进城,到衙门有话问呢。”众人闻听,俱各欢喜。其中单叫两个父老,远远跟定包兴,到了开封府。包兴进去回明,方将两个父老带至书房。包公又细细问了一遍。原来是十三家,其中有收监的,有不能来的。包公吩咐他们:“在外不可声张,候我起身时一同随行便了。”二老者叩头谢了,仍然出城去了。
且说包公自奏明御刑之后,便吩咐公孙策督工监造,务要威严赫耀,更要纯厚结实。便派王、马、张、赵四勇士服侍御刑:王朝掌刀,马汉卷席捆人,张龙、赵虎抬人入铡。公孙策每日除监造之外,便与四勇士服侍御刑,操演规矩,定了章程礼法,不可紊乱。
不数日光景,御刑打造已成。包公具折请训,便有无数官员前来饯行。包公将御刑供奉堂上,只等众官员到齐,同至公堂之上验看御刑。众人以为新奇,正要看看是何法度。不时俱到公堂,只见三口御铡上面俱有黄龙袱套,四位勇士雄赳赳,气昂昂,上前抖出黄套,露出刑外之刑,法外之法,真是光闪闪,令人毛发皆竖,冷飕飕,使人心胆俱寒。正大君子看了,尚可支持,奸邪小人见了,魂魄应飞。真算从古至今未有之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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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毕,也有称赞的,也有说奇的,就有暗说过苛的,并有暗说多事的,纷纷议论不一。大家只得告别,包公送至仪门,回归后面。所有内外执事人等,忙忙乱乱打点起身。包公又暗暗吩咐,叫田忠跟随公孙策同行。到了起行之日,有许多同僚在十里长亭送别,亦不必细表。沿途上,叫告状的父老也暗暗跟随。
这日包公走至三星镇,见地面肃静,暗暗想道:“地方官制度有方。”正自犯想,忽听喊冤之声,却不见人。包兴早已下马,顺着声音找去,原来在路旁空柳树里,及至露出身来,却又是个妇人,头顶呈词,双膝跪倒。包兴连忙接过呈子。此时轿已打住,上前将状子递入轿内。包公看毕,对那妇人道:“你这呈子上言家中无人,此呈却是何人所写?”妇人答道:“从小熟读诗书,父兄皆是举贡,嫁得丈夫也是秀才,笔墨常不释手。”包公将轿内随行纸墨笔砚,叫包兴递与妇人,另写一张。只见妇人不加思索,援笔立就呈上。包公接过一看,连连点头道:“那妇人,你且先行回去听传。待本阁到了公馆,必与你审问此事。”那妇人磕了一个头说:“多谢青天大人!”
当下包公起轿,直投公馆去了。未识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回 买猪首书生遭横祸 扮花子勇士获贼人
且说包公在三星镇,接了妇人的呈子。原来那妇人,娘家姓文,嫁与韩门为妻。自从丈夫去世,膝下只有一子,名唤瑞龙,年方一十六岁。在白家堡租房三间居住。韩文氏做些针指,训教儿子读书。子在东间读书,母在西间做活,娘儿两个将就度日,并无仆妇下人。
一日晚间,韩瑞龙在灯下念书,猛回头见西间帘子一动,有人进入西间,是葱绿衣衿,大红朱履,连忙立起身赶入西间,见他母亲正在灯下做活。见瑞龙进来,便问道:“吾儿晚上功课完了么?”瑞龙道:“孩儿偶然想起个典故,一时忘怀,故此进来找书查看查看。”一面说着,奔了书箱。虽则找书,却暗暗留神,并不见有什么。只得拿一本书出来,好生纳闷。又怕有贼藏在暗处,又不敢声张,恐怕母亲害怕,一夜也未合眼。
到了次日晚间,读书到了初更之后,一时恍惚,又见西间帘子一动,仍是那朱履绿衫之人,进入屋内。韩生连忙赶至屋中,口叫“母亲”。只这一声,倒把个韩文氏吓了一跳,说道:“你不念书,为何大惊小怪的?”韩生见问,一时不能答对,只得实诉道:“孩儿方才见有一人进来,及至赶入屋内,却不见了。昨夜也是如此。”韩文氏闻听,不觉诧异。“倘有歹人窝藏,这还了得!我儿持灯照看照看便了。”韩生接过灯来,在床下一照,说:“母亲,这床下土为何高起许多呢?”韩文氏连忙看时,果是浮土,便道:“且把床挪开细看。”娘儿两个抬起床来,将浮土略略扒开,却露出一只箱子,不觉心中一动,连忙找了铁器,将箱盖一开。不看则可,只因一看,便是时衰鬼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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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生见里面满满的一箱子黄白之物,不由满心欢喜,说道:“母亲,原来是一箱子金银。敢情是财来寻人。”文氏闻听,嘱道:“胡说,焉有此事!纵然是财,也是非义之财,不可混动。”无奈韩生年幼之人,见了许多金银,如何割舍得下?又因母子很穷,便对文氏道:“母亲,自古掘土得金的,不可枚举。况此物非是私行窃取的,又不是别人遗失捡了来的,何以谓之不义呢?这必是上天怜我母子孤苦,故尔才有此财发现。望乞母亲详察。”文氏听了也觉有理,便道:“既如此,明早买些三牲祭礼,谢过神明之后,再做道理。”韩生闻听母亲应允,不胜欢喜,便将浮土仍然掩上,又将木床暂且安好。母子各自安寝。
韩生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好容易心血来潮,入了梦乡,总是惦念此事。猛然惊醒,见天发亮,急忙起来禀明母亲,前去办买三牲祭礼。谁知出了门一看,只见月明如昼,天气尚早,只得慢慢行走。来至郑屠铺前,见里面却有灯光,连忙敲门要买猪头。忽然灯光不见了,半晌毫无人应,只得转身回来。刚走了几步,只听郑屠门响。回头看时,见灯光复明。又听郑屠道:“谁买猪头?”韩生应道:“是我赊个猪头。”
郑屠道:“原来是韩相公。既要猪头,为何不拿个家伙来!”
韩生道:“出门忙了就忘了,奈何?”郑屠道:“不妨,拿一块垫布包了,明日再送来罢。”因此用垫布包好,交付韩生。韩生两手捧定,走不多时,便觉乏了,暂且放下歇息,然后又走。迎面恰遇巡更人来,见韩生两手捧定带血布包,又累的气喘吁吁,未免生疑,便问是何物件。韩生答道:“是猪头。”
说话气喘,字儿不真。巡更人更觉疑心。一人说话,一人弯腰打开帮包验看。月明之下,又有灯光照的真切;只见里面是一颗血淋淋发髻蓬松女子人头。韩生一见,只吓得魂飞魄散。巡更人不容分说,即将韩生解至邺县,俟天亮禀报。
县官见是人命,立刻升堂。带上韩生一看,却是个懦弱书生,便问道:“你叫何名?因何杀死人命?”韩生哭道:“小人叫韩瑞龙,到郑屠铺内买猪首,忘拿家伙,是郑屠用布包好递与小人。后遇巡更之人追问,打开看时,不想是颗人头。”
说罢,痛哭不止。县官闻听,立刻出签拿郑屠到案。谁知郑屠拿到,不但不应,他便说连买猪头之事也是没有的。又问他:“垫布不是你的么?”他又说:“垫布是三日前韩生借去的,不想他包了人头,移祸于小人。”可怜年幼的书生如何敌的过这狠心屠户。幸亏官府明白,见韩生不象行凶之辈,不肯加刑,连屠户暂且收监,设法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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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韩文氏在三星镇递了呈词,包公准状。及至来到公馆,县尹已然迎接,在外伺候。包公略为歇息吃茶,便请县尹相见,即问韩瑞龙之案。县官答道:“此案尚在审讯,未能结案。”
包公吩咐,将此案人证俱各带至公馆听审。少刻带到。包公升堂入座。先带韩瑞龙上堂,见他满面泪痕,战战兢兢,跪倒堂前。包公叫道:“韩瑞龙,因何谋杀人命?诉上来。”韩生泪涟涟道:“只因小人在郑屠铺内买猪头,忘带家伙,是他用垫布包好递给小人,不想闹出这场官司。”包公道:“住了。你买猪头遇见巡更之人是什么时候?”韩生道:“天尚未亮。”
包公道:“天未亮你就去买猪头何用?讲。”韩生到了此时,不能不说,便一五一十回明堂前,放声大哭:“求大人超生草命。”包公暗暗点头道:“这小孩子家贫,贪财心胜。看此光景,必无谋杀人命之事。”吩咐带下去。便对县官道:“贵县,你带人役到韩瑞龙家相验板箱,务要搜查明白。”县官答应,出了公馆,乘马,带了人役去了。
这里包公又将郑屠提出,带上堂来。见他凶眉恶眼,知是不良之辈。问他时,与前供相同。包公大怒,打了二十个嘴巴,又责了三十大板。好恶贼,一言不发,真会挺刑。吩咐带下去。
只见县官回来,上堂禀道:“卑职奉命前去韩瑞龙家验看板箱,打开看时,里面虽是金银,却是冥资纸锭。又往下搜寻,谁知有一无头死尸,却是男子。”包公问道:“可验明是何物之伤?”
一句话把个县官问了个怔,只得禀道:“卑职见是无头之尸,未及验看是何物所伤。”包公嗔道:“既去查验,为何不验看明白?”县尹连忙道:“卑职粗心,粗心。”包公吩咐:“下去!”县尹连忙退出,吓了一身冷汗,暗自说:“好一位厉害钦差大人,以后诸事小心便了。”
再说包公吩咐再将韩瑞龙带上来,便问道:“韩瑞龙,你住的房屋是祖积,还是自己盖造的呢?”韩生回道:“俱不是。乃是租赁居住的,并且住了不久。”包公又问:“先前是何人居住?”韩生道:“小人不知。”包公听罢,叫将韩生并郑屠寄监。老爷退堂,心中好生忧闷。叫人请公孙先生来,彼此参详此事。一个女子头,一个男子身,这便如何处治?公孙先生又要私访。包公摇头道:“得意不宜再往,待我细细思索便了。”
公孙策退出,与王、马、张、赵大家参详此事,俱各无有定见。公孙先生自回下处。
四爷赵虎便对三位哥哥言道:“你我投至开封府,并无寸箭之功。如今遇了为难的事,理应替老爷分忧,待小弟暗访一番。”三人听了不觉大笑说:“四弟,此乃机密细事,岂是你粗鲁之人干得的?千万莫要留个话柄。”说罢,复又大笑。四爷脸上有些下不来,搭搭讪讪的回到自己屋内,没好谤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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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跟四爷从人有机变,向前悄悄对四爷耳边说:“小人倒有个主意。”四爷说:“你有什么主意?”从人道:“他们三位不是笑话你老吗?你老倒要赌赌气,偏去私访,看是如何。然而必须乔装打扮,叫人认不出来。那时若是访着了,固然是你老的功劳;就是访不着,悄悄儿回来也无人知觉,也不至于丢人。你老想好不好?”四爷闻听大喜,说:“好小子!好主意。你就替我办理。”从人连忙去了,半晌回来道:“四爷,为你这宗事,好不费事呢。好容易才找了来了。花了十六两五钱银子。”四爷说:“什么多少,只要办的事情妥当就是了。”从人说:“管保妥当。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小人就把你老打扮起来,好不好?”
四爷闻听,满心欢喜,跟着从人,出了公馆,来至静处。
打开包袱,叫四爷脱了衣衿。包袱里面却是锅烟子,往四爷脸上一抹,身上手上俱各花花答答抹了;然后拿出一顶半零不落的开花儿的帽子,与四爷戴上;又拿上一片滴零搭拉的破衣,与四爷穿上;又叫四爷脱了裤子鞋袜,又拿条少腰没腿的破裤衩儿,给四爷穿上;腿上给四爷贴了两个膏药,唾了几口吐沫,抹了些花红柳绿的,算是流的脓血;又有没脚跟的板鞋,叫四爷他拉上;余外有个黄瓷瓦罐,一根打狗棒,叫四爷拿定:登时把四爷打扮了个花铺盖相似。这一身行头,别说十六两五钱银子,连三十六个钱谁也不要他。只因四爷大秤分金,扒堆使银子,那里管他多少;况且又为的是官差私访,银子上更不打算盘了。临去时,从人说:“小人于起更时仍在此处等侯你老。”四爷答应,左手提罐,右手拿棒,竟奔前村而去。走着,走着,觉得脚指扎得生疼。来到小庙前石上坐下,将鞋拿起一看,原来是鞋底的钉子透了。抡起鞋来,在石上拍搭拍搭紧摔,好容易将钉子摔下去。不想惊动了庙内的和尚,只当有人敲门。及至开门一看,是个叫花子在那里摔鞋。四爷抬头一看,猛然问:“和尚,你可知女子之身男子之头在于何处?”和尚闻听道:“原来是个疯子。”并不答言,关了山门进去了。四爷忽然省悟,自己笑道:“我原来是私访,为何顺口开河?好不是东西。快些走罢!”自己又想道:“既扮做花子,应当叫化才是。这个我可没有学过,说不得到那里说那里,胡乱叫两声便了。”便道:“可怜我一碗半碗,烧的黄的都好。”
先前还高兴,以为我是私访。到后来,见无人理他,自想道:“似此如何打听得事出来?”未免心中着急。又见日色西斜,看看的黑了。幸喜是月望之后,天气虽然黑了,东方却早一轮明月。
走至前村,也是事有凑巧,只见一家后墙有个人影往里一跳。四爷心中一动,暗说:“才黑如何便有偷儿?不要管他,我也跟进去瞧瞧。那个要饭的有良心呢?非偷即摸,若有良心,也不要饭了。”思罢,放下瓦罐,丢了木棒,摔了破鞋,光着脚丫子,一伏身往上一纵,纵上墙头。看墙内有柴火垛一堆,就从柴垛顺溜下去。留神一看,见有一人,趴伏在那里。愣爷上前伸手按住。只听那人“啊呀”一声。四爷说:“你嚷我就掐死你。”那人道:“我不嚷,我不嚷。求爷爷饶命。”四爷道:“你叫什么名字?偷的什么包袱?放在哪里?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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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那人道:“我叫叶阡儿,家有八十岁老母。因无养赡,我是头次干这营生呀。爷爷!”四爷说:“你真没偷什么?”一面问,一面搜查细看。只见地下露着白绢条儿。四爷一拉,土却是松的,越拉越长,猛力一抖,见是一双小小金莲。复又将腿攥住,尽力一掀,原来是一个无头的女尸。四爷一见,道:“好呀!你杀了人还和我闹这个腔儿呢。实话对你说,我非别个,乃开封府包大人阁下赵虎的便是。因为此事,特来暗暗私访。”叶阡儿闻听,只吓得胆裂魂飞,口中哀告道:“赵爷,赵爷!小人作贼情实,并没有杀人。”四爷说:“谁管你,且捆上再说。”就拿白绢条子绑上,又恐他嚷,又将白绢条子撕下一块,将他口内塞满,方才说:“小子,好好在这里。老爷去去就来。”四爷顺着柴垛跳出墙外,也不顾瓦罐木棒与那破鞋,光着脚奔走如飞,直向公馆而来。
此时天交初鼓,只见从人正在那里等候。瞧着象四爷,却听见脚底下呱叽呱叽的声响,连忙赶上去说:“事干得如何?”
四爷说:“小子,好兴头得很!”说着话就往公馆飞跑。从人看此光景,必是闹出来了,一边也就随着跟来。谁知公馆之内,因钦差在此,各处俱有人把门,甚是严整。忽然见个花子从外面跑进,连忙上前拦阻,说道:“你这人好生撒野,这是什么地方……”话未说完,四爷将手向左右一分,一个个一溜歪斜,几乎栽倒。四爷巳然进去。众人才待再嚷,只见跟四爷的从人,进来说道:“别嚷。那是我们四老爷。”众人闻听,各皆发怔,不知什么原故。
这位愣爷跑到里面,恰遇包兴,一伸手拉住说:“来得甚好。”把个包兴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是谁!”后面从人赶到说:“是我们四爷。”包兴在黑影中看不明白。只听赵虎说:“你替我回禀回禀大人,就说赵虎求见。”包兴方才听出声音来。“啊呀,我的楞爷。你吓杀我啦!”一同来至灯下,一看,四爷好模样儿,真是难画难描,不由得好笑。四爷着急道:“你且别笑,快回老爷!你就说我有要紧事求见。快着,快着!”包兴见他这般光景,必是有什么事,连忙带着赵爷到了包公书房。包兴进内回禀,包公立刻叫进来。见了赵虎这个样子,也觉好笑,便问:“有什么事?”赵虎便将如何私访,如何遇着叶阡儿,如何见了无头女尸之话,从头至尾细述一回。
包公正因此事没有头绪,今闻此言,不觉满心欢喜。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一回 审叶阡儿包公断案 遇杨婆子侠客挥金
且说包公听赵虎拿住叶阡儿,立刻派差头四名,着两个看守尸首,派两人急将叶阡儿押来。吩咐去后,方叫赵虎后面更衣,又极力夸说他一番。赵虎洋洋得意,退出门来。从人将净面水衣服等,俱各预备妥当。四爷进了门,就赏了从人十两银子,说:“好小子,亏得你的主意,老爷方能立此功劳。”愣爷好生欢喜,慢慢地梳洗,安歇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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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言差头去不多时,将叶阡儿带到,仍是捆着。大人立刻升堂,带上叶阡儿当面松绑。包公问道:“你叫何名?为何故杀人?讲来。”叶阡儿回道:“小人名叫叶阡儿,家有老母,只因穷苦难当,方才做贼。不想头一次就被人拿住。望求老爷饶命。”包公道:“你做贼已属不法,为何又去杀人呢?”叶阡儿道:“小人做贼是真,并未杀人。”包公将惊堂木一拍:“好个刁恶奴才!束手问你,断不肯招。左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只这二十下子,把个叶阡儿打了个横迸,不由着急道:“我叶阡儿怎么这么时运不顺,上次是哪么着,这次又这么着,真是冤枉哉!”包公闻听话里有话,便问道:“上次是那么着?快讲。”叶阡儿自知失言,便不言语。包公见他不语,吩咐:“掌嘴!着实的打!”叶阡儿着急道:“老爷不要动怒。我说,我说!只因白家堡有个白员外,名叫白熊。他的生日之时,小人便去张罗,为的是讨好儿。事完之后,得些赏钱,或得点子吃食。谁知他家管家白安,比员外更小气刻薄,事完之后,不但没有赏钱,连杂烩菜也没给我一点。因此小人一气,晚上便偷他去了。”包公说:“你方才说道是头次做贼,如今是第二十次了。”叶阡儿回道:“偷白员外是头一次。”包公道:“偷了什么?讲!”叶阡儿道:“他家道路小人是认得的,就从大门溜进去,竟奔东屋内隐藏。这东厢房便是员外的妾,名玉蕊住的。小人知道他的箱柜东西多呢。正在隐藏之时,只听得有人弹隔扇响。只见玉蕊开门,进来一人,又把隔扇关上。小人在暗处一看,却是主管白安。见他二人笑嘻嘻地进了帐子。不多时,小人等他二人睡了,便悄悄地开柜子,一摸摸着木匣子,甚是沉重,便携出越墙回家。见上面有锁,旁边挂着钥匙,小人乐得了不得。及至打开一看,罢咧!谁知里面是个人头。这次又遇着这个死尸,故此小人说,‘上次是那么着,这次是这么着。’这不是小人时运不顺吗?”包公便问道:“匣内人头是男是女?讲来。”叶阡儿回道:“是个男头。”包公道:“你将此头是埋了,还是报了官了呢?”叶阡儿道:“也没有埋,也没有报官。”包公道:“既没埋,又没报官,你将这人头丢在何处了呢?讲来。”叶阡儿道:“只因小人村内有个邱老头子,名叫邱凤。小人偷他的倭瓜,被他拿住……”包公道:“偷倭瓜这是第三十次了。”叶阡儿道:“偷倭瓜才是头一次呢。这邱老头子恨急了,将井绳蘸水,将小人打了个扁饱,才把小人放了。因此怀恨在心,将人头掷在他家了。”包公便立刻出签两枝,差役四名,二人拿白安,二人拿邱凤,俱于明日听审。将叶阡儿押下去寄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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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次日,包公正在梳洗,尚未升堂,只见看守女尸差人回来一名,禀道:“小人昨晚奉命看守死尸,至今早查看,谁知这院子正是郑屠的后院,前门封锁。故此转来禀报。”包公闻听,心内明白,吩咐:“知道了。”那人仍然回去。
包公立刻升堂,先带郑屠,问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自己杀害人命,还要脱累他人。你既不知女子之头,如何你家后院埋着女子之尸?从实招来。讲!”两旁威喝:“快说,快说!”郑屠以为女子之尸,必是老爷派人到他铺中搜出来的,一时惊得木塑相似,半晌说道:“小人愿招。只因那天五鼓起来,刚要宰猪,听见有人扣门求救。小人连忙开门放入。又听得外面有追赶之声,口中说道:‘既然没有,明早细细搜查。大约必是在哪里窝藏下了。’说着话,仍归旧路回去了。小人等人静后方才点灯一看,却是个年幼女子。小人问他因何深夜逃出。他说:‘名叫锦娘。只因身遭拐骗,卖入烟花。我是良家女子,不肯依从。后来有蒋太守之子,倚仗豪势,多许金帛,要买我为妾,我便假意殷勤,递酒献媚,将太守之子灌得大醉,得便脱逃出来。’小人见女子美貌,又是满头珠翠,不觉邪心顿起。谁知女子嚷叫不从。小人顺手提刀,原是威吓,不想刀才到脖子上,头就掉了。小人见女子已死,只得将外面衣服剥下,将尸埋在后院。回来正拔头上簪环,忽听有人叫门买猪头,小人连忙把灯吹灭了。后来一想,我何不将人头包了,叫他替我抛了呢。总是小人糊涂慌恐,也是冤魂缠绕,不知不觉就将人头用垫布包好,从新点上灯,开开门,将买猪头的叫回来,就是韩相公。可巧没拿家伙,因此将布包的人头递与他,他就走了。及至他走后,小人又后悔起来。此事如何叫人掷得呢?必要闹出事来。复又一想,他若替我掷了,也就没事;倘若闹出事来,总给他个不应就是了。不想老爷明断,竟把个尸首搜出来了。可怜小人杀了回子人,所有的衣服等物动也没动,就犯了事了。小人冤枉!”包公见他俱各招认,便叫他画招。
刚然带下去,只见差人禀道:“邱凤拿到。”包公吩咐:“带上来。”问他何故私埋人头。邱老儿不敢隐瞒,只得说:“那夜听见外面咕咚一响,怕是歹人偷盗,连忙出屋看时,见是个人头,不由害怕,因叫长工刘三拿去掩埋。谁知刘三不肯,和小人要一百两银子。小人无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才肯埋了。”包公道:“埋在何处?”邱老说:“问刘三便知分晓。”包公又问:“刘三现在何处?”邱老儿说:“现在小人家内。”包公立刻吩咐县尹带领差役,押着邱老找着刘三,即将人头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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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然去后,又有差役回来禀道:“白安拿到。”立刻带上堂。
见他身穿华服,美貌少年。包公问道:“你就是白熊的主管白安么?”应道:“小人是。”“我且问你,你主人待你如何?”
白安道:“小人主人待小人如同骨肉,实在是恩同再造。”包公将惊堂木一拍:“好一个**的狗才!既如此说,为何与你主人侍妾通奸?讲。”白安闻听,不觉心惊,道:“小人素日柬公守法,并无此事吓。”包公吩咐带叶阡儿。叶阡儿来至堂上,见了白安,说:“大叔不用分辩了。应了吧!我已然替你回明了。你那晚弹隔扇与玉蕊同进了帐子,我就在那屋里来着。后来你们睡了,我开了柜,拿出木匣,以为发注财,谁知里面是个人脑袋。没什么说的,你们主仆做的事儿,你就从实招了罢。大约你不招也是不行的。”一席话说得白安张口结舌,面目变色。包公又在上面催促说:“那是谁的人头?从实说来。”
白安无奈,爬半步道:“小人招就是了。那人头,乃是小人家主的表弟,名叫李克明。因家主当初穷时,借过他纹银五百两,总未还他。那一天,李克明到我们员外家,一来看望,二来讨取旧债。我主人相待酒饭。谁知李克明酒后失言,说他在路上遇一疯癫和尚,名叫陶然公,说他面上有晦气,给他一个游仙枕,叫他给与星主。他又不知星主是谁,问我主人。我主人也不知是谁,因此要借他游仙枕观看。他说,里面阆苑琼楼,奇花异草,奥妙非常。我主人一来贪看游仙枕,二来又省还他五百两银子,因此将他杀死,叫我将尸埋在堆货屋子里。
我想,我与玉蕊相好,倘被主人识破如何是好?莫若将割下的人头灌下水银,收在玉蕊的柜内,以为将来主人识破的把柄。
谁知被他偷去此头,今日闹出事来。”说罢往上叩头。包公又问道:“你埋尸首之屋,在于何处?”白安道:“自埋之后闹起鬼来了。因此,将这三间屋子另行打出,开了门,租与韩瑞龙居住。”包公闻听,心内明白,叫白安画了招,立刻出签拿白熊到案。
此时县尹已回,上堂来禀道:“卑职押解邱凤,先找着刘三,前去刨头,却在井边。刘三指的地方,里面却是个男子之尸。验过额角,是铁器所伤。因问刘三,刘三方说道:‘刨错了,这边才是埋人头的地方。’因此又刨,果有人头,系用水银灌过的男子头。卑职不敢自专,将刘三一干人证带到听审。”
包公闻听县尹之言,又见他一番谨慎,不似先前的荒唐,心中暗喜,便道:“贵县辛苦,且歇息歇息去。”叫带刘三上堂。
包公问道:“井边男子之尸,从何而来?讲。”两边威吓:“快说!”刘三连忙叩头,说:“老爷不必动怒,小人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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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爷,那男子之尸不是外人,是小人的叔伯兄弟刘四。只因小人得了当家的五十两银子,提了人头刚要去埋,谁知刘四跟在后面。他说:‘私埋人头,应当何罪?’小人许了他十两银子,他还不依;又许他对半平分,他还不依。小人问他要多少呢?他说:‘要四十五两。’小人一想,总共才五十两,小人才五两剩头。气他不过,小人于是假应,叫他帮着刨坑,要深深的。小人见他折腰撮土,小人就照着太阳上一锹头,就势儿先把他埋了。然后又刨一坑,才埋了人头。不想今日阴错阳差。”说罢,不住叩头。包公叫他画了招,且自带下去。
此时白熊业已传到,所供与白安相符,并将游仙枕呈上。
包公看了,交与包兴收好,即行断案:郑屠与女子抵命,白熊与李克明抵命,刘三与刘四抵命,俱各判斩;白安以小犯上,定了绞监候;叶阡儿充军;邱老儿私埋人头,畏罪行贿,定了徒罪;玉蕊官卖;韩瑞龙不听母训,贪财生事,理当责处,姑念年幼无知,释放回家,孝养孀母,上进攻书;韩文氏抚养课读,见财思义,教子有方,着县尹赏银二十两,以为旌表;县官理应奏参,念他勤劳,办事尚肯用心,照旧供职。包公断明此案,声名远振。歇息一天,再起身赴陈州便了。
且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侠客展昭,自从土龙岗与包公分手,独自遨游名山胜迹,到处玩赏。一日归家,见了老母甚好。多亏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务,井井有条,全不用主人操一点心。为人耿直,往往展爷常被他抢白几句。展爷念他是个义仆,又是有年纪的人,也不计较他。惟有在老母前晨昏定省,克尽孝道。一日,老母心内觉得不爽。展爷赶紧延医调治,衣不解带,昼夜侍奉。不想,桑榆暮景,竟然一病不起,服药无效,一命归西去了。展爷呼天唤地,痛哭流泪。所有丧仪,一切全是老仆展忠办理,风风光光将老太太殡葬了。展爷在家守制遵礼,到了百日服满,他仍是行侠作义,如何肯在家中。一切事体,俱交与展忠照管。他便只身出门,到处游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与人分忧解难。
有一日,遇一群逃难之人,携男抱女,哭哭啼啼,好不伤心惨目。展爷便将钞包银两分散众人。又问他们从何处而来。
众人同声回道:“公子爷,再休提起。我等俱是陈州良民。只因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奉旨放赈,到陈州原是为救饥民,不想他倚仗太师之子,不但不放赈,他反将百姓中年轻力壮之人,挑去造盖花园,并且抢掠民间妇女,美貌的作为姬妾,蠢笨者充当服役。这些穷民本就不能活,这一荼毒岂不是活活要命么?
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难去,以延残喘。”说罢大哭去了。展爷闻听,气破英雄之胆,暗说道:“我本无事,何妨往陈州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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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已定,直奔陈州大路而来。这日正走之间,看见一座坟茔,有个妇人在那里啼哭,甚是悲痛。暗暗想道:“偌大年纪,有何心事?如此悲哀,必有古怪。”欲待上前,又恐男女嫌疑。
偶见那边有一张烧纸,连忙捡起作为因由,便上前道:“老妈妈,不要啼哭。这里还有一张纸没烧呢。”那婆子止住悲声,接过纸去,归入堆中烧了。展爷便搭搭讪讪问道:“妈妈贵姓?为何一人在此啼哭?”婆子流泪道:“原是好好的人家,如今闹的剩了我一个,焉有不哭!”展爷道:“难道妈妈家中,俱遭了不幸了么?”婆子道:“若都死了,也觉死心塌地了;惟有这不死不活的更觉难受。”说罢,又痛泪如梭。展爷见这婆子说话拉拢,不由心内着急,便道:“妈妈,有什为难之事,何不对我说说呢?”婆子拭拭眼泪,又瞧了展爷,见是武生打扮,知道不是歹人,便说道:“我婆子姓杨,乃是田忠之妻。”便将主人田起元夫妻遇害之事,一行鼻涕两行泪,说了一遍。
又说:“丈夫田忠上京控告,至今杳无音信。现在小主人在监受罪,连饭俱不能送。”展爷闻听,这英雄又是凄惶,又是愤恨,便道:“妈妈不必啼哭。田起元与我素日最相好。我因在外访友,不知他遭了此事。今既饔飧不济,我这里有白银十两,暂且拿去使用。”说罢,抛下银两,竟奔皇亲花园而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二回 展义士巧换藏春酒 庞奸侯设计软红堂
且说展爷来至皇亲花园,只见一带簇新的粉墙,露出楼阁重重。用步丈量了一番,就在就近处租房住了。到了二更时分,英雄换上夜行的衣靠,将灯吹灭,听了片时,寓所已无动静,悄悄开门,回手带好,仍然放下软帘,飞上房,离了寓所,来到花园。白昼间已然丈量过了,约略远近,在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绦来,用力往上一抛,便落在墙头之上。用脚尖蹬住砖牙,飞身而上。到了墙头,将身趴伏,又在囊中取一块石子,轻轻抛下,侧耳细听。此名为投石问路。下面或是有沟,或是有水,或是落在实地,再没有听不出来的。又将钢抓转过,手搂丝绦,顺手而下。两脚落了实地,脊背贴墙,往前面与左右观看一回,方将五爪丝绦往上一抖,收下来装在百宝囊中。蹑足潜踪,脚尖儿着地,真有鹿伏鹤行之能。来至一处,见有灯光。细细看时,却是一明两暗,东间明亮,窗上透出人影,乃是一男一女二人饮酒。展爷悄立窗下。
只听得男子说话,却是南方口音说道:“此酒吓,娘子只管吃的,是无妨的;外间案上那一瓶,断断动弗得哉。”又听妇人道:“那个酒叫什么名儿呢?”男子道:“叫做藏春酒。若是妇人吃了,欲火烧身,无不依从。只因侯爷抢了金玉仙来,这妇人至死不从,侯爷急的没法。是我在旁说道:‘可以配药造酒,管保随心所欲。’侯爷闻听,立刻叫我配酒。我说:‘此酒大费周折,须用三百两银子。’”那妇人便道:“什么酒费这许多银子?”男子道:“娘子你弗晓得。侯爷他恨不能妇人一时到手,我不趁此时赚他的银两,如何发财呢?我告诉你说,配这酒不过高高花上十两头。这个财是发定了。’说毕,哈哈大笑。又听妇人道:“虽然发财,岂不损德呢。况且又是个贞烈之妇,你如何助纣为虐呢?”男子说道:“我是为穷乏所使,不得已而为之。”正在说话间,只听外面叫道:“臧先生。”展爷回头,见树梢头露出一点灯光,便闪身进入屋内,隐在软帘之外。又听男子道:“是哪位?”一边起身,一边说:“娘子,你还是躲在西间去,不要抛头露面的。”妇人往西间去了。臧先生走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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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展爷进入屋内,将酒壶提出。见外面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瓶,又见那边有个红瓶,忙将壶中之酒倒在红瓶之内,拿起玉瓶的藏春酒倒入壶中,又把红瓶内的好酒倾入玉瓶之内。提起酒壶,仍然放在屋内,悄悄地出来,盘柱而上,贴住房檐往下观看。
原来外面来的是跟侯爷的家丁庞福,奉了主人之命,一来取藏春酒,二来为合臧先生讲帐。这先生名唤臧能,乃是个落第的穷儒,半路儿看了些医书,记了些偏方,投在安乐侯处做帮衬。当下出来见了庞福,问道:“主管到此何事?”庞福说:“侯爷叫我来取藏春酒。叫你亲手拿去,当面就兑银子。可是先生,白花花的三百两,难道你就独吞吗?我们辛辛苦苦白跑不成?多少不拘,总要染染手儿呀。先生,你说怎么样?”臧能道:“当得,当得,再也白弗得的。倘若银子到手,必要请你吃酒的。”庞福道:“先生真是明白爽快人。好的,咱们倒要交交咧。先生,取酒去罢。”臧能回来,进屋拿了玉壶,关上门随庞福去了,直奔软红堂。那知南侠见他二人去后,盘柱而下,暗暗的也就跟踪下去了。
这里妇人从西间屋内出来,到了东间,仍然坐在旧处,暗自思道:“丈夫如此伤天害理,作的都是不仁之事。”越思越想,好不愁烦。不由的拿起壶来斟了一杯,慢慢的独酌。谁知此酒入腹之后,药性发作,按纳不住。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有人叫门,连忙将门开放,却是庞禄,怀中抱定三百两银子送来。妇人让至屋内。庞禄将银子交代明白,回身要走。倒是妇人留住,叫他坐下,便七长八短的说。正在说时,只听外面咳嗽,却是臧能回来了。庞禄出来迎接着,张口结舌说道:“这三……三百两银子已交付大嫂子了。”说完抽身就走。
臧能见此光景,忙进屋内一看,只见他女人红扑扑的脸,仍是坐在炕上发怔,心中好生不乐。“哎呀,这是怎么了?”说罢在对面坐了。这妇人因方才也是一惊,一时心内清醒,便道:“你把别人的妻子设计陷害,自己老婆如此防范。你拍心想想,别人恨你不恨?”一句话,问得臧能闭口无言,便拿壶来斟上一杯,一饮而尽。不多时,坐立不安,心痒难抓,便道:“弗好哉,奇怪的很。”拿起壶来一闻,忙道:“了弗得,了弗得!快拿凉水来。”自己等不得。立起身来,急找凉水吃下。又叫妇人吃了一口,方问道:“你才吃这酒来么?”妇人道:“因你去后,我刚吃得一杯酒……”将下句咽回去了。又道:“不想庞禄送银子来,才进屋内放下银子,你就回来了。”臧能道:“还好,还好。佛天保佑,险些儿把个绿头巾戴上。只是这酒在小玉瓶内,为何跑到这酒壶里来了?好生蹊跷。”妇人方明白,才吃的是藏春酒,险些儿败了名节,不由的流泪道:“全是你安心不善,用尽了机谋,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藏能道:“弗用说了,我竟是个混帐东西。看此地也弗是久居之地。如今有了这三百两银子,待明早托个事故,回咱老家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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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展爷随至软红堂,见庞昱叫使女掌灯,自己手执白玉瓶。前往丽芳楼而去。南侠到了软红堂,见当中鼎内焚香,上前抓了一把香灰;又见花瓶内插着蝇刷,拿起来插在领后,穿香径,先至丽芳楼,隐在软帘后面。只听得那众姬妾正在那里劝慰金玉仙,说:“我们抢来,当初也是不从。到后来弄的不死不活,无奈顺从了,倒得好吃好喝的。……”金玉仙不等说完,口中大骂:“你们这一群无耻贱人,我金玉仙有死而已。”
说罢放声大哭。这些侍妾被他骂得闭口无言。正在发怔,只见丫环二名引着庞昱上得楼来,笑容满面道:“你等劝他从也不从?既然不从,我这里有酒一杯,叫他吃了,便放他回去。”
说罢执杯上前。金玉仙惟恐恶贼近身,劈手夺过掷于楼板之上。
庞昱大怒,便要吩咐众姬妾一齐下手。
只听楼梯上响,见使女杏花上楼喘吁吁禀道:“刚才庞福叫回禀侯爷,太守蒋完有要紧话回禀,立刻求见。现在软红堂恭候着呢。”庞昱闻听太守黑夜而来,必有要紧之事。回头吩咐众姬妾:“你们再将这贱人开导开导,再要扭性,我回来定然不饶。”说着话,站起身来直奔楼梯。刚下到一层,只见毛哄哄一拂,脑后灰尘飞扬,脚底下觉得一绊,站立不稳,咕噜滚下楼去;后面两个丫环也是如此。三个人滚到楼下,你拉我,我拉你,好容易才立起身来,奔至楼门。庞昱说道:“吓死我也!吓死我也!什么东西毛哄哄的?好怕人也。”丫环执起灯一看,只见庞昱满头的香灰。庞昱见两个丫环也是如此,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必是狐仙见了怪了,快走罢!”两个丫环,哪里还有魂咧!三个人不管高低,深一步,浅一步,竟奔软红堂而来。迎头遇见庞福,便问道:“有什么事?”庞福回道:“太守蒋完说紧急之事,要立刻求见,在软红堂恭候。”庞昱连忙掸去香灰,整理衣衿,大摇大摆步入软红堂来。
太守参见已毕,在下座坐了。庞昱问道:“太守深夜至此,有何要事?”太守回道:“卑府今早接得文书,圣上特派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前来查赈,算来五日内必到。卑府一闻此信,不胜惊惶。特来禀知侯爷,早为准备才好。”庞昱道:“包黑子乃我父门生,谅不敢不回避我。”蒋完道:“侯爷休如此说。闻得包公秉正无私,不畏权势,又有钦差御赐御铡三口,甚属可畏。”又往前凑了一凑道:“侯爷所做之事,难道包公不知道么?”庞昱听罢,虽有些发毛,便硬着嘴道:“他知道便把我怎么样吗?”蒋完着急道:“君子防未然。这事非同小可。除非是此时包公死了,万事皆休。”这一句话提醒了恶贼,便道:“这有何难,现在我手下有一个勇士,名唤项福。他会飞檐走壁之能,即可派他前往两三站去路上行刺,岂不完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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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道:“如此甚好,必须以速为妙。”庞昱连忙叫庞福去唤项福立刻来至堂上。恶奴去不多时,将项福带来。参过庞昱,又见了太守。
此时南侠早在窗外窃听。一切定计话儿,俱各听的明白了。
因不知项福是何等人物,便从窗外往里偷看。见果然身体魁梧,品貌雄壮,真是一条好汉,可惜错投门路。只听庞昱说:“你敢去行刺么?”项福道:“小人受侯爷大恩,别说行刺,就是赴汤蹈火,也是情愿的。”南侠外边听了,不由骂道:“瞧不得,这么一条大汉,原来是一个阿谀的狗才。可惜他辜负了好胎骨!”正自暗想,又听庞昱说:“太守,你将此人领去,应如何派遣吩咐,务必妥帖机密为妙。”蒋完连连称是,告辞退出。
太守在前,项福在后。走不几步,只听项福说:“太守慢行,我的帽子掉了。”太守只得站住。只见项福走出好几步,将帽子拾起。太守道:“帽子如何落得这么远呢?”项福道:“想是树枝一刮,嘣出去的。”说罢,又走几步。只听项福说:“好奇怪,怎么又掉了?”回头看,又没人,太守也觉奇怪。一同来至门首,太守坐轿,项福骑马,一同回衙去了。
你道项福的帽子连落二次,是何原故?这是南侠试探项福学业何如。头次从树旁经过,即将帽子于项福头上提了抛去,隐在树后,见他毫不介意;二次走至太湖石畔,又将他帽子提了抛去,隐在石后。项福只回头观看,并不搜查左右。可见他粗心,学艺不精,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且回寓所歇息便了。未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三回 安平镇五鼠单行义 苗家集双侠对分金
且说展爷离了花园,暗暗回寓,天已五更。悄悄地进屋,换下了夜行衣靠,包裹好了,放倒头便睡了。至次日,别了店主,即往太守衙门前私自窥探。影壁前拴着一匹黑马,鞍辔鲜明,后面梢绳上拴着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钱褡裢。有一个人,拿着鞭子席地而坐。便知项福尚未起身,即在对过酒楼之上,自己独酌眺望。不多一会,只见项福出了太守衙门。那人连忙站起,拉过马来,递了马鞭子。项福接过,认镫乘上,加了一鞭,便往前边去了。南侠下了酒楼,悄悄地跟随。到了安平镇地方,见路西也有一座酒楼,匾额上写着“潘家楼”。项福拴马,进去打尖。南侠跟了进去,见项福坐在南面座上,展爷便在北面拣了一个座位坐下。跑堂的擦抹桌面,问了酒菜。展爷随便要了,跑堂的传下楼去。
展爷复又闲看,见西面有一老者,昂然而坐,仿佛是个乡宦,形景可恶,俗态不堪。不多时,跑堂的端了酒菜来,安放停当。展爷刚然饮酒,只听楼梯声响,又见一人上来,武生打扮,眉清目秀,牢少焕然。展爷不由地放下酒杯,暗暗喝彩,又细细观看一番,好生的羡慕。那人才要拣个座位,只见南面项福连忙出席,向武生一揖,口中说道:“白兄,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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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23:34
那武生见了项福,还礼不迭,答道:“项兄,阔别多年,今日幸会。”说着话,彼此谦逊让至同席。项福将上座让了那人。
那人不过略略推辞,即便坐了。展爷看了,心中好生不乐,暗想道:“可怜这样一个人,却认得他,真是天渊之别了。”一壁细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项福说道:“自别以来,今巳三载有余。久欲到尊府拜望,偏偏的小弟穷忙。令兄可好?”那武生听了,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家兄已去世了。”项福惊讶道:“怎么,大恩人已故了?可惜!可惜!”又说了些欠情短礼没要紧的言语。
你道此人是谁?他乃陷空岛五义士,姓白名玉堂,绰号锦毛鼠的便是。当初项福原是耍拳棒卖膏药的,因在街前卖艺,与人角持,误伤了人命。多亏了白玉堂之兄白金堂,见他象个汉子,离乡在外,遭此官司甚是可怜。因此将他极力救出,又助了盘缠,叫他上京求取功名。他原想进京寻个进身之阶,可巧路途之间遇见安乐侯上陈州放赈。他打听明白,先婉转结交庞福,然后方荐与庞昱。庞昱正要寻觅一个勇士,助己为虐,把他收留在府内。他便以为荣耀已极。似此行为,便是下贱不堪之人了。
闲言少叙。且说项福正与玉堂叙话,见有个老者上得楼来,衣衫褴褛,形容枯瘦,见了西面老者,紧行几步,双膝跪倒,二目滔滔落泪,口中苦苦哀求。那老者仰面摇头,只是不允。
展爷在那边看着,好生不忍。正要问时,只见白玉堂过来,问老者道:“你如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何不对我说来?”那老者见白玉堂这番形景,料非常人,口称:“公子爷有所不知。
因小老儿欠了员外的私债,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故此哀求员外,只是不允。求公子爷与小老儿排解排解。”白玉堂闻听,瞅了老者一眼,便道:“他欠你多少银两?”那老者回过头来,见白玉堂满面怒色,只得执手答道:“原欠我纹银五两,三年来的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银三十五两。”白玉堂听了,冷笑道:“原来欠银五两。”复又向老者道:“当初他借时,至今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一回身,便叫跟人平三十五两,向老者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闻听立刻还银子,不觉立起身来道:“有借约。”忙从怀中掏出,递与玉堂。玉堂看了。从人将银子平来,玉堂接过递与老者,道:“今日当着大众,银约两交,却不该你的了。”老者接过银子,笑嘻嘻答道:“不该了,不该了。”拱拱手儿,即刻下楼去了。
玉堂将借约交付老者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也不可借他的了。”老者答道:“不敢借了。”说罢叩下头去。玉堂搀起,仍然归座。那老者千恩万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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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至展爷桌前,展爷说:“老丈不要忙。这里有酒,请吃一杯,压压惊再走不迟。”那老者道:“素不相识,怎好叨扰。”展爷笑道:“别人费去银子,难道我连一杯水酒也花不起么?不要见外,请坐了。”那老者道:“如此承蒙抬爱了。”
便坐于下首。展爷与他要了一角酒吃着,便问:“方才那老者姓甚名谁?在哪里居住?”老儿说道:“他住在苗家集。他名叫苗秀。只因他儿子苗恒义在太守衙门内当经承,他便成了封君了。每每的欺负邻党,盘剥重利。非是小老儿受他的欺侮,便说他这些忿恨之言。不信,爷上打听就知我的话不虚了。”展爷听在心里。老者吃了几杯酒,告别去了。
又见那边白玉堂问项福的近况如何。项福道:“当初多蒙令兄抬爱,救出小弟,又赠银两,叫我上京求取功名。不想路遇安乐侯,蒙他另眼看待,收留在府。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镇,专等要办宗紧要事件。”白玉堂闻听,便问道:“哪个安乐侯?”
项福道:“焉有两个呢。就是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说罢,面有得色。玉堂不听则可,听了登时怒气嗔嗔,面红过耳,微微冷笑道:“你敢则投在他门下了。好!”急唤从人会了帐,立起身来,回头就走,一直下楼去了。
展爷看得明白,不由暗暗称赞道:“这就是了。”又自忖道:“方才听项福说,他在天昌镇专等。我曾打听,包公还得等几天到天昌镇。我何不趁此时,且至苗家集走走呢?”想罢,会钱下楼去了。真是行侠作义之人,到处随遇而安。非是他务必要拔树搜根,只因见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不下,仿佛与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个“侠”字。
闲言少叙。到了晚间初鼓之后,改扮行装,潜入苗家集。来到苗秀之家,所有蹿房越脊,自不必说。展爷在暗中见有待客厅三间,灯烛明亮,内有人说话。蹑足潜踪,悄立窗下细听。
正是苗秀问他儿子苗恒义道:“你如何弄了许多银子?我今日在潘家集也发了个小财,得了三十五两银子。”便将遇见了一个俊哥替还银子的话,说了一遍。说罢大笑。苗恒义亦笑道:“爷爷除了本银,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利息。如今孩儿一文不费,白得了三百两银子。”苗秀笑嘻嘻的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苗恒义道:“昨日太守打发项福起身之后,又与侯爷商议一计,说项福此去成功便罢,倘不成功,叫侯爷改扮行装,私由东皋林悄悄入京,在太师府内藏躲。候包公查赈之后有何本章,再作道理。又打点细软箱笼并抢来女子金玉仙,叫他们由观音庵岔路上船,暗暗进京。因问本府:‘沿途盘川所有船只,须用银两多少,我好打点。’本府太爷哪里敢要侯爷的银子呢,反倒躬身说道:‘些须小事,俱在卑府身上。’因此,回到衙内,立刻平了三百两银子交付孩儿,叫我办理此事。我想,侯爷所行之事,全是无法无天的。如今临走,还把抢来的妇人暗送入京。况他又有许多的箱笼。到了临期,孩儿传与船户,叫他只管装去,到了京中,费用多少和他那里要;他若不给,叫他把细软留下作押帐为当头。爷爷想,侯爷所作的,俱是暗昧之事,一来不敢声张,二来也难考查。这项银两,原是本府太爷应允,给与不给,侯爷如何知道?这三百两银子,难道不算白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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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爷在窗外听至此,暗自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再不错的。”猛回头,见那边又有一个人影儿一晃,及至细看,仿佛潘家楼遇见的武生,就是那替人还银子的俊哥儿,不由暗笑道:“白日替人还银子,夜间就讨帐来了。”忽然远远的灯光一闪。展爷唯恐有人来,一伏身盘柱而上,贴住房檐,往下观看,却又不见了那个人,暗道:“他也躲了。何不也盘在那根柱子上,我们二人闹个二龙戏珠呢。”正自暗笑,忽见丫环慌慌张张跑至厅上说:“员外,不好了!安人不见了!”苗秀父子闻听,吃了一惊,连忙一齐往后面跑去了。南侠急忙盘柱而下,侧身进入屋内,见桌上放着六包银子,外有一小包。他便揣起了三包,心中说道:“三包一小包,留下给那花银子的,叫他也得点利息。”抽身出来,暗暗到后边去了。
原来,那个人影儿果是白玉堂。先见有人在窗外窃听,后见他盘柱而上,贴立房檐,也自暗暗喝彩,说:“此人本领不在我下。”因见灯光,他便迎将上来。恰是苗秀之妻同丫环执灯前来登厕。丫环将灯放下,回身取纸。玉堂趁空,抽刀向着安人一晃,说道:“要嚷,我就一刀。”妇人吓的骨软筋酥,哪里嚷的出来。玉堂伸手将那妇人提出了茅厕,先撕下一块裙子塞住妇人之口。好狠玉堂!又将妇人削去双耳,用手提起掷在厕旁粮食囤内。他却在暗处偷看。见丫环寻主母不见,奔至前厅报信。听得苗秀父子从西边奔入,他却从东边转至前厅。此时南侠已揣银走了。玉堂进了屋内一看,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另一小包,心内明知是盘柱之人拿了一半,留下一半给我。暗暗承他的情,将银子揣起也就走了。这里苗家父子赶至后面,一面追问丫环,一面执灯找寻。
至粮囤旁,听见呻吟之声,却是妇人,连忙搀起细看,浑身是血,口内塞着东西,急急掏出。苏醒了半晌,方才嗳哟出来,便将遇害的情由说了一遍。这才瞧见两个耳朵没了。忙着丫环仆妇搀入屋内,喝了点糖水。苗恒义猛然想起,待客厅上还有三百两银子,连说:“不好!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了。”说罢向前飞跑。苗秀闻听,也就跟在后面。到了厅上一看,哪里还有银子咧!父子二人怔了多时,无可如何,唯有心疼怨恨而已。未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四回 小包兴偷试游仙枕 勇熊飞助擒安乐侯
且说苗家父子丢了银子,因是暗昧之事,也不敢声张,竟吃了哑叭亏了。白玉堂揣着银子自奔前程。展爷是拿了银子一直奔天昌镇去了。这且不言。
单说包公在三星镇审完了案件,歇马,正是无事之时。包兴记念着游仙枕,心中想道:“今晚我何不悄悄的睡睡游仙枕,岂不是好?”因此到晚间伺候包公安歇之后,便嘱咐李才说:“李哥,你今晚辛苦一夜,我连日未能歇息,今晚脱个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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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惊醒些,老爷要茶水时,你就伺候。明日我再替你。”李才说:“你放心去罢,有我呢。彼此都是差使,何分你我。”
包兴点头一笑,即回至自己屋内。又将游仙枕看了一番,不觉困倦,即将枕放倒。头刚着枕,便入梦乡。
出了屋门,见有一匹黑马,鞍鞒俱是黑的。两边有两个青衣,不容分说,搀上马去。迅速非常,来到一个所在,似开封府大堂一般。下了马,心中纳闷:“我如何还在衙门里呢?”又见上面挂着一匾,写着“阴阳宝殿”。正在纳闷。又见来了一个判官,说道:“你是何人?擅敢假充星主前来鬼混!”喝声:“拿下!”便出来了一个金甲力士,一声断喝,将包兴吓醒,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思道:“凡事皆有先成的造化,我连一个枕头都消受不了。判官说我假充星主,将来此枕想是星主才睡得呢。怨得李克明要送与星主。”左思右想,那里睡得着呢。
赌气子起来,听了听,方交四鼓,急忙来至包公住的屋内。只见李才坐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在那里打盹。又见灯花结了个如意儿,烧了多长,连忙用剪烛剪了一剪。只见桌上有个字帖儿,拿起一看,不觉失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一句话将李才吓醒,连忙说道:“我没有睡呀!”包兴说:“没睡?这字帖儿打哪里来的?”李才尚未答言,只听包公问道:“什么字帖,拿来我看。”包兴执灯,李才掀帘,将字帖呈上。包公接来一看,便问道:“天有什么时候了?”包兴举灯向表上一看,说:“才交寅刻。”包公道:“也该起来了。”二人服侍包公穿衣净面时,包公便叫李才去请公孙先生。不多时,公孙先生来到,包公便将字帖与他观看。公孙策接来,只见上面写道:“明日天昌镇,紧防刺客凶。分派众人役,分为两路行:一路东皋林捉拿恶庞昱,一路观音庵救活烈妇人。要紧,要紧!”旁有一行小字:“烈妇人即金玉仙。”公孙策道:“此字从何而来呢?”
包公道:“何必管它的来历。明日到天昌镇严加防范。再派人役,先生吩咐他们在两路稽查便了。”公孙策连忙退出,与王、马、张、赵四勇士商议。大家俱各小心留神。
你道此字从何而来?只因南侠离了苗家集,奔至天昌镇,见包公尚未到来,心中一想:恐包公匆忙来至,不及提防,莫若我迎将上去,遇便泄漏机关,包公也好早作准备。好英雄!
不辞辛苦,他便赶至三星镇。恰好三更,来至公馆,见李才睡着,也不去惊动他,便溜进去,将纸条儿放下,仍回天昌镇等侯去了。
且说次日包公到了天昌镇,进了公馆,前后左右搜查明白。
公孙策暗暗吩咐马快、步快两个头儿,一名耿春,一名郑平,二人分为左右,稽查出入之人。叫王、马、张、赵四人围住老爷的住所,前后巡逻。自己同定包兴、李才护持包公。倘有动静,大家知会,一齐动手。分派巳定,看看到了掌灯之时,处处灯烛照如白昼。外面巡更之人,往来不断。别人以为是钦差大人在此居住,那里知道是暗防刺客呢。内里王、马、张、赵四人,摩拳擦掌,暗藏兵器,百倍精神,准备捉拿刺客。真是防范的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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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更之后,并无动静。只见外面巡更的灯光明亮,照澈墙头。里面赵虎仰面各处里观瞧。顺着墙外灯光,走至一株大榆树下,赵虎忽然往上一看,便嚷道:“有人了!”只这一声,王、马、张三人亦皆赶到。外面巡更之人,也止住步了。
掌灯一齐往树上观看,果然有个黑影儿。先前仍以为是树挺,后来,树上之人见下面人声嘶喊,***辉煌,他便动手动脚的。
大家一见,更觉鼎沸起来。只听外面人道:“跳下去了!里面防范着!”谁知树上之人趁着这一声,便攥住树杪,将身悠起,趁势落在耳房上面。一伏身,往起一纵,便到了大房前坡。赵虎嚷道:“好贼!哪里走?”话未说完,迎面飞下一垛瓦来。愣爷急闪身,虽则躲过,他用力太猛,闹了个跟头。房上之人,趁势扬腿刚要迈脊,只听”嗳哟”一声,咕噜噜从房上滚落下来,恰落在四爷旁边。四爷一翻身,急将他按住。大家上前先拔去背上的单刀,方用绳子捆了,推推拥拥来见包公。
此时包公、公孙策便衣便帽,笑容满面。包公道:“好一个雄壮的勇士,堪称勇烈英雄。”回头对公孙策道:“先生,你替我松了绑。”公孙先生会意,假做吃惊道:“此人前来行刺,如何放得?”包公笑道:“我求贤若渴,见了此等勇士,焉有不爱之理。况我与壮士又无仇恨,他如何肯害我?这无非是受小人的捉弄。快些松绑。”公孙策对那人道:“你听见了?老爷待你如此大恩,你将何以为报?”说罢,吩咐张、赵二人与他松了绑。王朝见他腿上钉着一枝袖箭,赶紧替他拔出。包公又吩咐包兴看座。那人见包公如此光景,又见王、马、张、赵分立两旁,虎势昂昂,不由良心发现,暗暗夸道:“闻听人说包公正直,又目识英雄,果不虚传。”一翻身扑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冒犯钦差大人,实实小人该死。”包公连忙说道:“壮士请起,坐下好讲。”那人道:“钦差大人在此,小人焉敢就座。”包公道:“壮士只管坐了何妨。”那人只得鞠躬坐了。
包公道:“壮士贵姓尊名,到此何干?”那人见包公如此看待,不因不由的就顺口说出来了,答道:“小人名唤项福。只因奉庞昱所差……”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不想大人如此厚待,使小人愧怍无地。”包公笑道:“这却是圣上隆眷过重,使我声名远播于外,故此招忌,谤我者极多。就是将来与安乐侯对面时,壮士当面证明,庶不失我与太师师生之谊。”项福连忙称是。包公便吩咐公孙策与壮士好好调养箭伤。公孙策领项福去了。
包公暗暗叫王朝来,叫他将项福明是疏放,暗地拘留。王朝又将袖箭呈上说:“此乃南侠展爷之箭。”包公闻听道:“原来展义士暗中帮助。前日三星镇留下字柬,必也是义士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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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不胜感羡之至。王朝退出。此时公孙先生已分派妥当:叫马汉带领马步头目耿春、郑平前往观音庵,搭救金玉仙;又派张龙、赵虎前往东皋林,捉拿庞昱。
单说马汉带着耿春、郑平竟奔观音庵而来,只见驮轿一乘,直扑庙前去了。马汉看见,飞也似的赶来。及至赶到,见旁有一人叫道:“贤弟,为何来迟?”马汉细看,却是南侠,便道:“兄,此轿何往?”展爷道:“劣兄已将驼轿截取,将金玉仙安顿在观音庵内。贤弟来得正好,咱二人一同到彼。”说话间,耿春、郑平亦皆赶到,围绕着驼轿来至庙前。打开山门,里面出来一个年老的妈妈,一个尼姑。这妈妈却是田忠之妻杨氏。
众人搭下驮轿,搀出金玉仙来。主仆见面,抱头痛哭。原来杨氏也是南侠送信,叫他在此等侯。又将轿内细软俱行搬下。南侠对杨氏道:“你主仆二人就在此处等侯。候你家相公官司完了时,叫他到此寻你。”又对尼姑道:“师傅用心服侍,田相公来时必有重谢。”吩咐已毕,便对马汉道:“贤弟回去,多多拜上老大人,就说展昭另日再为禀见,后会有期。将金玉仙下落禀复明白,他乃贞烈之妇,不必当堂对质。拜托,拜托。
请了!”竟自扬长而去。马汉也不敢挽留,只得同耿春、郑平二人回归旧路去禀知包公。这且不言。
再说张、赵二人到了东皋林,毫不见一点动静。赵虎道:“难道这厮先过去了不成?”张爷道:“前面一望无际,并无人行。焉有过去之理。”正说间,只见远远有一伙人乘马而来。赵爷一见,说:“来咧,来咧。哥,你我如此如此,庶不致于舛错。”张龙点头,带领差役隐在树后。众人催马刚到此地,赵虎从马前一过,栽倒在地。张爷从树后转出来,便乱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闯死人了!”上前将庞昱马环揪住道:“你撞了人,还往哪里去?”众差役一齐拥上。众恶奴发话道:“你这些好大胆的人,竟敢拦挡侯爷不放。”张龙道:“谁管他侯爷公爷的,只要将我们的人救活了便罢。”众恶奴道:“好生撒野。此乃安乐侯,太师之子,改扮行装出来私访。你们竟敢拦阻去路,真是反了天了!”赵爷在地下,听准是安乐侯,再无舛错,一咕噜爬起身来,先照着说话的劈面一掌,喊道:“我们反了天了?我们竟等着反了天的人呢!”说罢,先将庞昱拿下马来,差役掏出锁来套上。众恶奴见事不祥,个个加上一鞭,忽的一声,俱各逃之夭夭了。张、赵追他不及,只顾庞昱,连追也不追。众人押解着奸侯,竟奔公馆而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五回 斩庞昱初试龙头铡 遇国母晚宿天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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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张、赵二人押解庞昱,到了公馆,即行将庞昱带上堂来。包公见他项带铁锁,连忙吩咐道:“你等太不晓事,侯爷如何锁得?还不与我卸去!”差役连忙上前,将锁卸下。庞昱到了此时,不觉就要屈膝。包公道:“不要如此。虽则不可以私废公,然而我与太师有师生之谊,你我乃年家弟兄,有通家之好。不过因有此案要当面对质对质,务要实实说来,大家方有个计较,千万不要畏罪回避。”说毕,叫带上十父老并田忠、田起元及抢掠的妇女,立刻提到。包公按呈子一张一张讯问。
庞昱因见包公方才言语,颇有护他的意思,又见和容悦色,一味的商量,心想:“必要设法救我。莫若我从实应了,求求包黑,或者看爹爹面上,往轻里改正改正,也就没了事了。”
想罢说道:“钦差大人不必细问。这些事体,俱是犯官一时不明做成,此时后悔也是迟了。难求大人笔下超生,犯官感恩不尽。”包公道:“这些事既已招承,还有一事。项福是何人所差?”恶贼闻听,不由的一怔,半晌答道:“项福乃太守蒋完差来,犯官不知。”包公吩咐:“带项福。”只见项福走上堂来,仍是照常形色,并非囚禁的样子。包公道:“项福,你与侯爷当面质对。”项福上前,对恶贼道:“侯爷不必隐瞒。一切事体,小人已俱回明大人了。侯爷只管实说了,大人自有主见。”恶贼见项福如此,也只得应了是自己派来的。包公便叫他画供。恶贼此时也不能不画了。
画招后,只见众人证俱到,包公便叫各家上前厮认。也有父认女的,也有兄认妹的,也有夫认妻的,也有婆认媳的,纷纷不一,嚎哭之声不堪入耳。包公吩咐,叫他们在堂阶两边听候判断。又派人去请太守速到。包公便对恶贼道:“你今所为之事,理应解京。我想道途遥远,反受折磨。再者,到京必归三法司判断,那时难免皮肉受苦。倘若圣上大怒,必要从重治罪。那时如何辗转?莫若本阁在此发放了,倒觉得爽快。你想好不好?”庞昱道:“但凭大人作主,犯官安敢不遵。”包公登时把黑脸放下,见虎目一瞪,吩咐:“请御刑!”只这三个字,两边差役一声喊,堂威震赫。只见四名衙役将龙头铡抬至堂上,安放周正。王朝上前,抖开黄龙套,露出金煌煌、光闪闪、惊心落魄的新刑。恶贼一见,胆裂魂飞。才待开言,只见马汉早将他丢翻在地。四名差役过来,与他口内衔了木嚼,剥去衣服,将芦席铺放,恶贼那里还能挣扎,立刻卷起,用草绳束了三道。
张龙、赵虎二人将他抬起,走至铡前,放入铡口,两头平匀。
此时,大汉王朝黑面向里,左手执定刀把,右手按定刀背,直瞧座上。包公将袍袖一拂,虎项一扭,口说“行刑”二字,王朝将彪躯一纵,两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将恶贼登时腰斩,分为两头一边齐的两段。四名差役,连忙跑上堂去,各各腰束白布裙;跑至铡前,有前有后,先将尸首往上一扶,抱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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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赵二人又用白布擦抹铡口的血迹。堂阶之下,田起元主仆以及父老并田妇村姑见铡了恶贼庞昱,方知老爷赤心为国,与民除害,有念佛的,有趁愿的,就有胆小不敢看的。
包公上面吩咐:“换了御刑,与我拿下。”听了一个“拿”字,左右一伸手,便将项福把住。此时,这厮见铡了庞昱,心内已然突突乱跳,今又见拿他,木由的骨软筋酥,高声说道:“小人何罪?”包公一拍堂木,喝道:“你这背反的奴才!本阁乃奉命钦差,你擅敢前来行刺。行刺钦差即是叛朝廷,还说无罪?尚敢求生么?”项福不能答言。左右上前,照旧剥了衣服,带上木嚼,拉过一领粗席卷好。此时狗头铡已安放停当。将这无义贼行刑过了,擦抹御铡,打扫血迹,收拾已毕。
只见传知府之人上堂跪倒,禀道:“小人奉命前去传唤知府,谁知蒋完畏罪自缢身死。”包公闻听道:“便宜了这厮。”
另行委员前去验看。又吩咐将田起元带上堂来,训诲一番,不该放妻子上庙烧香,以致生出此事,以后家门务要严肃,并叫他上观音庵接取妻子;老仆田忠替主鸣冤,务要好好看待他;从此努力攻书,以求上进。所有驮轿内细软必系私蓄,勿庸验看,俱着田忠领讫。又吩咐父老:“各将妇女带回,好好安分度日。本阁还要按户稽查花名,秉公放赈,以纾民困,庶不负圣上体恤之鸿恩。”众人一齐叩头,欢欢喜喜而散。老爷立刻叫公孙策打了折底看过,并将原呈招供一齐封妥,外附夹片一纸,请旨补放知府一缺,即日拜发,赍京启奏去了。一面出示委员稽查户口放赈。真是万民感仰,欢呼载道。
一日,批折回来,包公恭接。叩拜毕,打开一看,见朱批甚属夸奖:“至公无私,所办甚是。知府一缺,即着拣员补放。”
包公暗自沉吟道:“圣上总然隆眷优渥,现有老贼庞吉在京,见我铡了他的爱子,他焉有轻轻放过之理?这必是他别进谗言,安慰妥了,候我进京时,他再摆布于我。一定是这个主意。老贼呀,老贼!我包某秉正无私,一心为国,焉怕你这鬼鬼祟祟。如今趁此权柄未失,放完赈后,偏要各处访查访查,要作几件惊天动地之事。一来不负朝廷,二来与民除害,三来也显显我包某胸中的抱负。”谁知老爷想到此地,下文就真生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你道是何事件?自从包公秉正放赈已完,立意要各处访查,便不肯从旧路回来,特由新路而归。一日,来至一个所在,地名草州桥东,乘轿慢慢而行。猛然听的咯吱一阵乱响,连忙将轿落平。包兴下马,仔细看时,双杆皆有裂纹,幸喜落平实地,险些儿双杆齐折。禀明包公,吩咐带马。将马带过,老爷刚然扳鞍上去,那马哧的一声,往旁一闪。幸有李才在外首坠镫,连忙拢住。老爷从新搂住扯手,翻身上马。虽然骑上,马却不走,尽在那里打旋转圈。老爷连加两鞭,那马鼻翅一扇,返倒往后退了两步。老爷暗想:“此马随我多年,他有三不走,遇歹人不走,见冤魂不走,有刺客不走。难道此处有事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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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9 23:34
将马带住,叫包兴唤地方。不多时,地方来到马前跪倒。老爷闪目观瞧,见此人年有三旬上下,手提一根竹杆,口称:“小人地方范宗华,与钦差大人叩头。”包公问道:“此处是何地名?”范宗华道:“不是河,名叫草州桥。虽然有个平桥,却没有桥,也无有草。不知当初是怎么起的这个名儿,连小人也闹的纳闷儿。”两旁吆喝:“少说,少说!”老爷又问道:“可有公馆没有?”范宗华道:“此处虽是通衢大道,却不是镇店马头,也不过是荒凉幽僻的所在,如何能有公馆呢?再者,也不是站头……”包兴在马上着急道:“没公馆,你就说没公馆就完了,何必这许多的话。”老爷在马上用鞭指着,问道:“前面高大的房子,是何所在?”范宗华回道:“那是天齐庙。虽然是天齐庙,里面是菩萨殿、老爷殿、娘娘殿俱有。旁边跨所还有土地祠。就这老道看守。因没有什么香火,也不能多养活人。”
包兴道:“你太唠叨了,谁问你这些。”老爷吩咐:“打道天齐庙。”两旁答应。老爷将马一带,驯驯顺顺的竟奔天齐庙,也不闹了。马通灵性,真也奇怪。
包兴上马,一抖丝缰,先到天齐庙,撵开闲人,并告诉老道:“钦差大人打此经过,一概茶水不用。你们伺候完了香,连忙躲开。我们大人是最爱清静的。”老道连连答应“是”。
正说间,包公已到。包兴连忙接马。包公进得庙来,便吩咐李才在西殿廊下设了公座。老爷带包兴直奔正殿。老道已将香烛预备齐全,伺候焚香已毕。包兴使个眼色,老道连忙回避。包公下殿,来至西廊,入了公位,吩咐众人俱在庙外歇息;独留包兴在旁,暗将地方叫进来。
包兴悄悄把范宗华叫到。他又给包兴打了个千儿。包兴道:“我瞧你很机灵,就是话太多了。方才大人问你,你就拣近的说就完咧。什么枝儿叶儿的,闹一大郎当作什么?”范宗华连忙笑着说:“小人惟恐话回的不明白,招大人嗔怪,故此要往清楚里说,谁知话又多了。没么说的,求二太爷担带小人罢。”
包兴道:“谁采怪你?不过告诉你,恐其话太多,反招大人嗔怪。如今大人又叫你呢。你见了大人,问什么答应什么就是了,不必唠叨了。”范宗华连连答应,跟包兴来至西廊,朝上跪倒。包公问道:“此处四面可有人家没有?”范宗华禀道:“南通大道,东有榆树林,西有黄土岗,北边是破窑,共有不足二十家人家。”老爷便着地方扛了高脚牌,上面写“放告”二字,叫他知会各家,如有冤枉前来天齐庙伸诉。范宗华应道:“是。”
即扛了高脚牌奔至榆树林。见了张家便问:“张大哥,你打官司不打?”见了李家便问:“李老二,你冤枉不冤枉?”招得众人无不大骂:“你是地方,总盼人家打官司,你好讹钱。我们过的好好清静日子,你找上门来叫打官司。没有什么说的,要打官司儿就和你打。什么东西!趁早儿滚开!真***丧气,你怎么配当地方呢?我告诉你,马二把打嘎,你给我走球罢!”范宗华无奈,又到黄土岗,也是如此被人通骂回来了。他却不怕骂,不辞辛苦,来到破窑地方,又嚷道:“今有包大人在天齐庙宿坛放告,有冤枉的没有,只管前去伸冤。”一言未了,只听有人应道:“我有冤枉,领我前去。”范宗华一看,说道:“啊呀,我的妈呀!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打官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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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此位婆婆,范宗华他却认得,可不知底里,只知道是秦总管的亲戚,别的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呢?只因当初余忠替了娘娘殉难,秦凤将娘娘顶了余忠之名抬出宫来,派亲信之人送到家中,吩咐与秦母一样侍奉。谁知娘娘终日思想储君,哭得二目失明。那时范宗华之父名唤范胜,当时众人俱叫他“剩饭”,正在秦府打杂,为人忠厚老实好善。娘娘因他爱行好事,时常周济赏赐他。故此范胜受恩极多。后来秦凤被害身死,秦母亦相继而亡。所有子孙,不知娘娘是何等人。所谓人在人情在,人亡两无交。娘娘在秦宅存身不住,故此离了秦宅,无处栖身。范胜欲留在他家,娘娘决意不肯。幸喜有一破窑,范胜收拾了收拾,搀扶娘娘居住。多亏他时常照顾,每遇阴天下雨,他便送了饭来。又恐别人欺负,叫儿子范宗华在窑外搭了个窝铺,坐冷子看守。虽是他答报受德受恩之心,哪里知道此位就是落难的娘娘。后来范胜临危,还告诉范宗华道:“破窑内老婆婆,你要好好侍奉。他当初是秦总管派人送到家中。此人是个有来历的,不可怠慢。”这也是他一生行好,竟得了一个孝顺的儿子。范宗华自父亡之后,真是遵依父训,侍奉不衰。平时即以老太太呼之,又叫妈妈。
现今娘娘要告状,故问:“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告状呢?”娘娘道:“为我儿子不孝,故要告状。”范宗华道:“你老人家可是悖晦了。这些年也没见你老人家说有儿子,今儿虎拉巴的又告起儿子来了。”娘娘道:“我这儿子,非好官不能判断。我常听见人说,这包公老爷善于剖断阴阳,是个清正官儿。偏偏他总不从此经过,故此耽延了这些年。如今他既来了,我若不趁此时伸诉,还要等侍何时呢?”范宗华听罢,说:“既是如此,我领了你老人家去。到了那里,我将竹杖儿一拉,你可就跪下。好歹别叫我受热。”说着话,拉着竹杖,领到庙前。先进内回禀,然后将娘娘领进庙内。
到了公座之下,范宗华将竹杖一拉,娘娘连理也不理。他又连拉了几拉,娘娘反将竹杖往回里一抽。范宗华好生的着急。
只听娘娘说道:“大人吩咐左右回避。我有话说。”包公闻听,便叫左右暂且退出。座上方说道:“左右无人,有什么冤枉,诉将上来。”娘娘不觉失声道:“啊呀,包卿,苦煞哀家了!”
只这一句,包公座上不胜惊讶。包兴在旁,急冷冷打了个冷战。
登时,包公黑脸也黄了,包兴吓得也呆了,暗说:“我……我的妈呀!闹出‘哀家’来咧!我看这事怎么好呢?”未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六回 学士怀忠假言认母 夫人尽孝祈露医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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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包公见贫婆口呼包卿,自称哀家,平人如何有这样口气?只见娘娘眼中流泪,便将已往之事,滔滔不断述说一番。
包公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立起身来问道:“言虽如此,不知有何证据?”娘娘从里衣内掏出一个油渍渍的包儿,包兴上前,不敢用手来接,撩起衣襟向前兜住,说道:“松手罢。”
娘娘放手,包儿落在衣襟。包兴连忙呈上。千层万裹,里面露出黄缎袱子来。打开袱子一看,里面却是金丸一粒,上刻着玉宸宫字样并娘娘名号。包公看罢,急忙包好,叫包兴递过,自己离了座位。包兴会意,双手捧定包儿,来至娘娘面前,双膝跪倒,将包儿顶在头上,递将过去,然后一拉竹杖,领至上座。
入了座位,包公秉正参拜。娘娘吩咐:“卿家平身。哀家的冤枉,全仗卿家了。”包公奏道:“娘娘但请放心。臣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君乎?只是目下耳目众多,恐有泄漏,实屑不便。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权且认为母子,庶免众口纷纷;不知凤意如何?”娘娘道:“既如此,但凭我儿便了。”包公又望上叩头谢恩,连忙立起,暗暗吩咐包兴,如此如此。
包兴便跑至庙外,只见县官正在那里吆喝地方呢:“怪!钦差大人在此宿坛,你为何不早早禀我知道?”范宗华分辩道:“大人到此,问这个,又问那个,又派小人放告,多少差使,连一点空儿无有,难道小人还有什么分身法不成?”一句话惹恼了县官,一声断喝:“好奴才!你误了差使还敢强辩,就该打了你的狗腿!”说至此,恰好包兴出来,便说道:“县太爷,算了罢。老爷自己误了,反倒怪他。他是张罗不过来吓。”县官听了,笑道:“大人跟前,须是不好看。”包兴道:“大人也不嗔怪,不要如此了。大人吩咐咧,立刻叫贵县备新轿一乘,要伶俐丫环二名,并上好衣服簪环一份,急速办来。立等立等!
再者,公馆要分内外预备。所有一切用度花费的银两,叫太爷务必开清,俟到京时再为奉还。”又向范宗华笑道:“你起来吧,不用跪着了。方才你带来的老婆婆,如今与大人母于相认了。老太太说你素日很照应,还要把你带进京去呢。你就是伺候老太矿太的人了。”范宗华闻听,犹如入云端的一般,乐的他不知怎么样才好。包兴又对县官道:“贵县将他的差使止了罢。大人吩咐,叫他随着上京,沿途上伺候老太太。怎么把他也打扮打扮才好,这可打老爷个秋风罢。”县官连连答应道:“使得,使得。”包兴又道:“方才分派的事,太爷赶紧就办了罢。并将他带去,就教他押解前来就是了。务必先将衣服、首饰、丫环速速办来。”县官闻听,赶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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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兴进庙禀复了包公,又叫老道将云堂小院打扫干净。不多时,丫环二名并衣服首饰一齐来到。服侍娘娘在云堂小院沐浴更衣不必细说。包公就在西殿内安歇。连忙写了书信,密密封好,叫包兴乘马先行进京,路上务要小心。
包兴去后,范宗华进来与包公叩头,并回明轿马齐备,县官沿途预备公馆等事。包公见他通身换了服色,真是人仗衣帽,却不似先前光景。包公便吩咐他:“一路小心伺候,老太太自有丫环服侍,你无事不准入内。”范宗华答应退出。他却很知规矩,以为破窑内的婆婆,如今作了钦差的母亲,自然非前可比。他那里知道,那婆婆便是天下的国母呢。
至次日,将轿抬至云堂小院的门首,丫环服侍娘娘上轿。
包公手扶轿杆,一同出庙。只见外面预备停当,拨了四名差役跟随老太太,范宗华随在轿后,也有匹马。县官又派了官兵四名护送。包公步行有一箭多地,便说道:“母亲先进公馆,孩儿随后即行。”娘娘说道:“我儿在路行程不必多礼,你也坐轿走罢。”包公连连称是,方才退下。众人见包公走后,一个个方才乘马,也就起了身了。
这样一宗大事,别人可瞒过,惟有公孙先生心下好生疑惑,却又猜不出是什么底细。况且大人与包兴机密至甚,先差包兴入京送信去了。想来此事重大,不可泄漏的,因此更不敢问,亦不向王、马、张、赵提起,惟有心中纳闷而已。
单说包兴揣了密书,连夜赶到开封。所有在府看守之人,俱各相见。众人跪请了老爷的钧安。马夫将马牵去喂养刷遛;不必细表。包兴来到内衙,敲响云牌。里面妇女出来问明,见是包兴,连忙告诉丫环禀明李氏诰命。诰命正因前次接了报折,知道老爷已将庞昱铡死,惟恐太师怀恨,欲生奸计,每日提心吊胆。今日忽见包兴独自回来,不胜惊骇,急忙传进见面。夫人先问了老爷安好。包兴急忙请安,答道:“老爷甚是平安,先打发小人送来密书一封。”说罢双手一呈。丫环接过,呈与夫人。夫人接来,先看皮面上写着平安二字,即将外皮拆去,里面却是小小封套。正中签上写着“夫人密启”。夫人忙用金簪挑开封套。抽出书来一看,上言在陈州认了太后李娘娘,假作母子,即将佛堂东间打扫洁净,预备娘娘住宿。夫人以婆媳礼相见,遮掩众人耳目,千万不可走漏风声。后写着“看后付丙”。诰命看完,便问包兴:“你还回去么?”包兴回道:“老
爷吩咐小人,面递了书信,仍然迎着回去。”夫人道:“正当如此。你回去迎着老爷,就说我按着书信内所云,俱已备办了。请老爷放心。这也不便写回信。”叫丫环拿二十两银子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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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兴连忙谢赏道:“夫人没有什么吩咐,小人喂喂牲口也就赶回去了。”说罢,又请了一个禀辞的安。夫人点头说:“去罢。好好的伺候老爷。你不用我嘱咐。告诉李才,不准懒惰。眼看差竣就回来了。”包兴连连应是,方才退出。自有相好众人约他吃饭。包兴一边道谢,一边擦面,然后大家坐下吃饭。未免提了些官事,路上怎么防刺客,怎么铡庞昱。说至此,包兴便问:“朝内老庞,没有什么动静吓?”伙伴答道:“可不是,他原参奏来着。上谕甚怒,将他儿子招供摔下来了。他瞧见,没有什么说的了,倒请了一回罪。皇上算是恩宽,也没有降不是。
大约咱们老爷这个毒儿种得不小,将来总要提防便了。”包兴听罢,点了点头儿。又将陈州认母一节,略说大概,以安众心。
惟恐娘娘轿来。大家盘诘之时不便。说罢,急忙吃毕。马夫拉过马来,包兴上去,拱拱手儿,加上一鞭,他便迎下包公去了。
这里,诰命照书信预备停当,每月志志诚诚敬候凤驾。一日,只见前拨差役来了二名,进内衙敲响云牌,回道:“太夫人已然进城,离府不远了。”诰命忙换了吉服,带领仆妇丫环,在三堂后恭候;不多时,大轿抬至三堂落平,差役轿夫退出,掩了仪门,诰命方至轿前。早有丫环掀起轿帘。夫人亲手去下扶手,双膝跪倒,口称:“不孝媳妇李氏接见娘亲,望婆婆恕罪。”太后伸手,李氏诰命忙将双手递过,彼此一拉。娘娘说道:“媳妇吾儿起来。”诰命将娘娘轻轻扶出轿外,搀至佛堂净室。娘娘入座。诰命递茶,回头吩咐丫环等,将跟老太太的丫环让至别室歇息。诰命见屋内无人,复又跪下,方称:“臣妾李氏,愿娘娘千岁,千千岁。”太后伸手相搀,说道:“吾儿千万不可如此,以后总以婆媳相称就是了。惟恐拘了国体,倘有泄漏,反为不美。俟包卿回来再做道理。况且哀家娃李,媳妇你也姓李,咱娘儿就是母女,你不是我媳妇,是我女儿了。”
诰命连忙谢恩。娘娘又将当初遇害情由,悄悄述说一番,不觉昏花二目又落下泪来。自言:“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坏了。到如今诸物莫睹,只能略透三光,这可怎么好?”说罢又哭起来。
诰命在旁流泪。猛然想起一物善能治目,“我何不虔诚祷告,倘能祈得天露将娘娘凤目治好,一来是尽我一点忠心,二来也不辜负了此宝。”欲要奏明,惟恐无效,若是不奏,又恐娘娘临期不肯洗目。想了多时,只得勉强奏道:“臣妾有一古今盆,上有阴阳二孔,取接天露,便能医目重明。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娘娘闻听,暗暗说道:“好一个贤德的夫人。他见我痛伤于心,就如此的宽慰于我,莫要负他的好意。”便道:“我儿,既如此,你就叩天求露。倘有至诚格天,二目复明,岂不大妙呢。”诰命领了懿旨,又叙了一回闲语,伺候晚膳已毕,诸事分派妥帖,方才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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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掌灯以后,诰命洗净了手,方将古今盆拿出。吩咐丫环秉烛来至园中,至诚焚香祷告天地,然后捧定金盆叩求天露。
真是忠心感动天地。一来是诰命至诚,二来是该国母的难满。
起初盆内潮润,继而攒聚露珠,犹如哈气一般。后来渐渐大了,只见滴溜溜满盆乱转,仿佛滚盘珠相似,左旋右转,皆流人阴阳孔内,便不动了。诰命满心欢喜,手捧金盆,擎至净室,只累得两膀酸麻,汗下如雨。恰好娘娘尚未安寝。诰命捧上金盆,娘娘伸玉腕蘸露洗目,只觉冷飕飕通澈心腑,香馥馥透入泥丸,登时两额角微微出了点香汗,二目中稍觉转动。闭目息神不多时,忽然心花开朗,胸膈畅然。眼乃心之苗,不由的将二目一睁,哪知道云翳早退,瞳子重生,已然黑白分明,依旧的盈盈秋水了。娘娘这一欢喜,真是非常之乐。诰命更觉欢喜。娘娘把手一拉诰命,方才细细看了一番。只见两旁有多少丫环,只得说道:“亏我儿至诚感格,将老身二目医好,都是出于媳妇孝心。”说着说着,不由的一阵伤惨。诰命一见,连忙劝慰道:“母亲此病原因伤心过度,如今初愈,只有欢喜的,不要悲伤。”
娘娘点头道:“此言甚是。我如今俱各看见了,再也不伤心了。我的儿,你也歇息去罢,有话咱们母女明日再说罢。可是你说的,我二目甫愈,也该闭目息神。”夫人见如此说,方才退出。
叫丫环携了金盆,并嘱咐众人好生服侍,又派两个得用的丫环前来帮替。吩咐已毕,慢慢回转卧室去了。
次日,忽见包兴前来禀道:“老爷已然在大相国寺住了。
明日面了圣,方能回署。”夫人说:“知道了。”包兴退出。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七回 开封府总管参包相 南清官太后认狄妃
且说李太后自凤目重明之后,多亏了李诰命每日百般劝慰,诸事遂心,以致饮食起居,无不合意。把个老太后哄得心儿里喜欢,已觉玉容焕发,精神倍长,不是破窑的形景了。惟有这包兴回来说:“老爷在大相国寺住宿,明日面圣。”诰命不由的得有些悬心,惟恐见了圣上,提起庞昱之事,奏对抗直,致于圣怒,心内好生放心不下。
谁知次日包公入朝见驾,奏明一切,天子甚夸办事正直,深为嘉赏。钦赐五爪蟒袍一袭,攒珠宝带一条,四喜白玉班指一个,珊瑚豆大荷包一对。包公谢恩。早朝已毕,方回至开封府。所有差役人等叩安。老爷连忙退人内衙,照旧穿着朝服。
诰命迎将出来,彼此见礼后,老爷对夫人说道:“欲要参见太后,有劳夫人代为启奏。”夫人领命。知道老爷必要参见,早将仆妇丫环吩咐不准跟随。引至佛堂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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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在前,包公在后,来至明间,包公便止步。夫人掀帘入内,跪奏:“启上太后,今有龙图阁大学士兼理开封府臣夫包拯,差竣回京,前来参叩凤驾。”太后闻听,便问道:“吾儿哪里?”夫人奏道:“现在外间屋内。”太后吩咐:“快宜来。”
夫人掀帘,早见包公跪倒尘埃,口称:“臣包拯参见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臣荜室狭隘,有屈凤驾,伏乞赦宥。”说罢,匍匐在地。太后吩咐:“吾儿抬起头来。”包公秉正跪起。
娘娘先前不过闻声,如今方才见面。见包公方面大耳,阔口微须,黑漆漆满面生光,闪灼灼双睛暴露,生成福相,长就威颜,跪在地下,还有人高。真乃是丹心耿耿冲霄汉,黑面沉沉镇鬼神。太后看罢,心中大喜。以为仁宗有福,方能得这样能臣。
又转想自己受此沉冤,不觉的滴下泪来,哭道:“哀家多亏你夫妇这一番的尽心。哀家之事,全仗包卿了。”包公叩头奏道:“娘娘且免圣虑,微臣见机而作,务要秉正除奸,以匡国典。”娘娘一边拭泪,一边点头,说道:“卿家平身,歇息去罢。”
包公谢恩,鞠躬退出。诰命仍将软帘放下,又劝娘娘一番。外面丫环见包公退出,方敢进来伺候。娘娘又对诰命说:“媳妇呀,你家老爷刚然回来,你也去罢,不必在此伺候了。”这原是娘娘一片爱惜之心,谁知反把个诰命说得不好意思,满面通红起来,招得娘娘也笑了。丫环掀帘,夫人只得退出,回转卧室。
只见外边搬进行李,仆妇丫环正在那里接收。诰命来至屋内,只见包公在那里吃茶,放下茶杯,立起身来,笑道:“有劳夫人,传宣官差完了。”夫人也笑了,道了鞍马劳乏,彼此寒暄一番,方才坐下。夫人便问一路光景,”为庞昱一事,妾身好生耽心。”又悄悄问:“如何认了娘娘?”包公略略述说一番,夫人也不敢细问。便传饭,夫妻共桌而食。食罢,吃茶闲谈几句,包公到书房料理公事。包兴回道:“草州桥的衙役回去,请示老爷有什么分派?”包公便问:“在天齐庙所要衣服簪环,开了多少银子?就叫他带回。叫公孙先生写一封回书道谢。”皆因老爷今日才下马,所有事件暂且未回。老爷也有些劳乏,便回后歇息去了。一宿不提。
至次日,老爷正在卧室梳洗,忽听包兴在廊下轻轻嗽了一声。包公便问:“什么事?”包兴隔窗禀道:“南清宫宁总管特来给老爷请安,说有话要面见。”包公素来从不结交内官,今见宁总管忽然亲身来到,未免将眉头一皱,说道:“他要见我作什么?你回复他,就说我办理公事,不能接见。如有要事,候明日朝房再见罢。”包兴刚要转身,只听夫人说:“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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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兴只得站住,却又听不见里面说些什么。迟了多时,只听包公道:“夫人说的也是。”便叫包兴:“将他让在书房待茶,说我梳洗毕即便出迎。”包兴转身出去了。
你道夫人适才与包公悄悄相商,说些什么?正是为娘娘之事,说:“南清宫现有狄娘娘,知道宁总管前来为着何事呢?
老爷何不见他,问问来历。倘有机缘,娘娘若能与狄后见面,那时便好商量了。”包公方肯应允,连忙梳洗冠带,前往书房而来。
单说包兴奉命来请宁总管,说:“我们老爷正在梳洗,略为少待便来相见。请太辅书房少坐。”老宁听见“相见”二字,乐了个眉开眼笑,道:“有劳管家引路。我说咱家既来了,没有不赏脸的。素来的交情,焉有不赏见之理呢。”说着说着,来至书房。李才连忙赶出掀帘。宁总管进入书房,见所有陈设,毫无奢华俗态,点缀而已,不觉的啧啧称羡。包兴连忙点茶让座,且在下首相陪。宁总管知道是大人的亲信,而且朝中时常见面,亦不敢小看于他。正在攀话之际,忽听外面老爷问道:“请进来没有?”李才回道:“已然请至。”包兴连忙迎出,已将帘子掀起。包公进屋,只见宁总管早已站立相迎,道:“咱家特来给大人请安。一路劳乏,辛苦辛苦。原要昨日就来,因大人乏乏的身子,不敢起动,故此今早前来,惟恐大人饭后有事。大人可歇过乏来了?”说罢倒地一揖。包公连忙还礼,道:“多承太辅惦念。未能奉拜,反先劳驾,心实不安。”说罢让座,从新点茶。包公便道:“太辅降临,不知有何见教?望祈明示。”宁总管嘻嘻笑道:“咱家此来不是什么官事。只因六合王爷深敬大人忠正贤能,时常在狄娘娘跟前提及。娘娘听了甚为欢喜。新近大人为庞昱一事,先斩后奏,更显得赤心为国,不畏权奸。我们王爷下朝就把此事奏明娘娘,把个娘娘乐得了不得,说这才是匡扶社稷治世的贤臣呢。却又教导了王爷一番,说我们王爷年轻,总要跟着大人学习,作一个清心正直的贤王呢,庶不负圣上洪恩。我们王爷也是羡慕大人得很呢,只是无故的又不能亲近。咱家一想:目下就是娘娘千秋华诞,大人何不备一份水礼,前去庆寿,从此亲亲近近,一来不辜负娘娘一番爱喜之心,二来我们王爷也可以由此跟着大人学习些见识,岂不是件极好的事呢?故此今日我来特送此信。”包公闻听,暗自沉吟道:“我本不结交朝内权贵,奈因目下有太后之事。当今就知狄后是生母,那里知道生母受如此之冤?莫如将计就计,如此如此。倘有机缘,倒省了许多曲折。再者,六合王亦是贤王,就是接交他也不玷辱于我。”想罢,便问道:“但不知娘娘圣诞在于何时?”宁总管道:“就是明日寿诞,后日生辰。不然,我们怎么赶獐的似的呢?只因事在临迩,故此特来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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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道:“多承太辅指教挂心,敢不从命。还有一事,我想娘娘圣诞,我们外官是不能面叩的。现在家慈在署,明日先送礼,后日正期,家慈欲亲身一往,岂不更亲近么?未知可否?”宁总管闻听:“啊呀!怎么老太太到了?如此更好。咱家回去,就在娘娘前奏明。”包公致谢道:“又要劳动太辅了。”老宁道:“好说,好说。既如此,咱家就回去了。先替我在老太太前请安罢。等后日,我在宫内再接待他老人家便了。”包公又托付了一回:“家慈到宫时,还望照拂。”宁总管笑道:“这还用着大人吩咐?老人家前当尽心的。咱们的交情要紧。不用送,请留步罢。”包公送至仪门,宁总管再三拦阻,方才作别而去。
包公进内,见了夫人,细述一番,就叫夫人将方才事暗暗奏明太后。夫人领命往净室去了。包公又来到书房,吩咐包兴备一份寿礼,明日送往南清宫去。又嘱他好好看待范宗华,事毕自有道理,千万不可泄漏底里与他。包兴也深知此事重大,慢说范宗华,就是公孙先生,王、马、张、赵诸人,也被他瞒个结实。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也。
至次日,包兴已办成寿礼八色,与包公过了目,也无非是酒、烛、桃、面等物,先叫差役挑往南清官。自己随后乘马来至南清宫横街,已见人夫轿马,送礼物的,抬的抬,扛的扛,人声嘈杂,拥挤不开。只得下马,吩咐人役,俟这些人略散散时,再将马遛至王府。自己步行至府门。只见五间宫门,两边大炕上坐着多少官员。又见各处送礼的,俱是手捧名帖,低言回话。那些王府官们,还带理不理的。包兴见此光景,只得走上台阶,来至一位王官的跟前,从怀中掏出帖来,说道:“有劳老爷们替我回禀一声。”才说至此,只见那人将眼一翻,说:“你是哪里的了?”包兴道:“我乃开封府……”才说了三个字,忽见那人站起来说:“必是包大人送礼来的。”包兴道:“正是。”那人将包兴一拉,说:“好兄弟,辛苦辛苦。今早总管爷就传谕出来,说大人那里今日必送礼来。我这里正等侯着呢。请罢,咱们里面坐着。”回头又吩咐本府差役:“开封府包大人的礼物在哪里?你们倒是张罗张罗呀!”只听见有人早已问下去:“哪是包大人礼物?挑往这里来。”此时,那王府官已将包兴引至书房,点茶陪坐,说道:“我们王爷今早就吩咐了,提道大人若送礼来,赶紧回禀。兄弟既来了,还是要见王爷,还是不见呢?”包兴答道:“既来了,敢则是见见好。只是又要劳动大老爷了。”那人闻听道:“好兄弟,以后把‘老爷’收了,咱们都是好兄弟。我姓王行三,我比兄弟齿长几岁,你就叫我三哥。兄弟再来时,你问秃王三爷就是我。皆因我谢顶太早,人人皆叫我王三秃子。我可不会唱打童。”说罢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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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礼物挑进,王三爷俱瞧过了,拿上帖,辞了包兴,进内回话去了。
不多时,王三爷出来,对包兴道:“王爷叫在殿上等着呢。”
包兴连忙跟随王三来至大殿,步上玉阶,绕走丹墀,至殿门以外。但见高卷帘栊,正面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束发金冠,蟒袍玉带的王爷,两边有多少内辅伺候。包兴连忙叩头。只听上面说道:“你回去上复你家老爷,说我问好。如此费心多礼,我却领了。改日朝中面见了再谢。”又吩咐内辅:“将原帖壁回。给他谢帖,赏他五十两银子。”内辅忙忙交与王三。王三在旁悄悄说:“谢赏。”包兴叩头站起,仍随王三爷才下银安殿。只见那旁宁总管笑嘻嘻迎来说道:“主管,你来了么?昨日叫你受乏。回去见了大人,就提我巳在娘娘前奏明了。明日请老太太只管来。老娘娘说了,不在拜寿,为是说说话儿。”包兴答应。宁总管说:“恕我不陪了。”包兴回说:“太辅请治事罢。”方随着王三爷出来,仍要让至书房,包兴不肯。王三爷将帖子银两交与包兴。包兴道了谢,直至宫门,请王三爷留步。王三爷务必瞅着包兴上马。包兴无奈,道:“恕罪。”下了台阶,马已拉过。包兴认镫上马,口道:“磕头了,磕头了。”
加鞭前行。心内思想:“我们八色水礼,才花了二十两银子,王爷倒赏了五十两。真是待下恩宽。”
不多时,来至开封府,见了包公,将话一一回禀。包公点头。来在后面,便问:“夫人见了太后,启奏的如何?”夫人道:“妾身已然回明。先前听了,为难说:‘我去穿何服色,行何礼节?’妾身道:‘娘娘暂屈凤体,穿一品服色。到了那里,大约狄娘娘断没有居然受礼之理。事到临期,见景生情就混过去了。倘有机缘,泄漏实情,明是庆寿,暗里却是进宫之机会。不知凤意如何?’娘娘想了一想方才说:‘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如此了。只好明日前往南清宫便了。’”包公听见太后已经应允,不胜欢喜,便告诉夫人,派两个伶俐丫环跟去,外面再派人护送。
至次日,仍将轿子搭至三堂之上上轿。轿夫退出,掩了仪门。此时,诰命已然伺候娘娘梳洗已毕。及至换了服色之时,娘娘不觉泪下。诰命又劝慰几句,总以大义为要,方才换了。
收拾已完,夫人吩咐丫环等俱在三堂伺候。众人散出。诰命从新叩拜。此一拜不甚紧要,慢说娘娘,连诰命夫人也止不住扑簌簌泪流满面。娘娘用手相搀,哽噎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诰命强忍悲痛,切嘱道:“娘娘此去,关乎国典礼法,千万见景生情透了真实,不可因小节误了大事。”娘娘点头含泪道:“哀家二十载沉冤,多亏了你夫妇二人。此去若能重入宫闱,那时宣召我儿,再叙心曲便了。”夫人道:“臣妾理应朝贺,敢不奉召。”说罢搀扶娘娘出了门,慢慢步至三堂之上。诰命伺候娘娘上轿坐稳,安好扶手。丫环放下轿帘。只听太后说:“媳妇我儿,回去吧,不必送了。”诰命答应,退人屏后。外面轿夫进来,将轿抬起,慢慢的出了仪门。却见包公鞠躬伺候,上前手扶轿杆,跟随出了衙署。娘娘看得明白,吩咐:“我儿回去吧,不必远送了。”包公答应:“是。”止住了步。看轿子落了台阶,又见那壁厢范宗华远远对着轿子磕了一个头。包公暗暗点首,道:“他不但有造化,并且有规矩。真乃福至心灵,不错的。”只见包兴打着顶马,后面拥护多人,围随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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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回身进内,来到后面,见夫人眼睛哭得红红的,知是方才与娘娘作别,未免伤心,也不肯细问,不过悄悄地又议论一番:娘娘此去,不知见了狄后是何光景?且自静听消息便了。妾待多时,又与诰命谈了些闲话。夫人又言道:“娘娘慈善,待人厚道,当初如何受此大害?这也是前生造定。”包公点头叹息,仍来至书房,料理官事。不知娘娘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八回 奏沉疴仁宗认国母 宣密诏良相审郭槐
且说包兴跟随太后,在前打着顶马,来到南清宫。今日比昨日更不相同,多半尽是关防轿。所有嫔妃、贵妃、王妃以及大员的命妇,往来不绝。包兴却懂规矩,预先催马来至王府门下马。将马拴在桩上,步上宫门。恰见秃王三爷在那里,忙执手上前道:“三老爷,我们老太太到了。”王三爷闻听,飞跑进内,不多时,只见里面出来了两个内辅,对着门上众人说道:“回事的老爷们听着:娘娘传谕,所有来的关防俱各道乏,一概回避,单请开封府老太太会面。”众人连声答应。包兴闻听,即催本府的轿夫抬至宫门,自有这两个内辅引进去了。然后王三爷出来张罗包兴,让至书房吃茶。今日见了,比昨日更觉亲热。
单说娘娘大轿抬至二门,早见出来了四个太监,将轿夫换出,又抬至三门,过了仪门,方才落平。早有宁总管来至轿前,揭起帘子,口中说道:“请太夫人安。”忙去了扶手,自有跟来的丫环搀扶下轿。娘娘也瞧了瞧宁总管,也回问了一声:“公公好。”宁总管便在前引路,来至寝宫。只见狄娘娘已在门外接待,远远的见了太夫人,吃了一惊,不觉心里思想,觉得面善,熟识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娘娘来至跟前,欲行参拜之礼。狄后连忙用手拦住,说:“免礼。”娘娘也就不谦让了。
彼此携手,一同入座。娘娘看狄后,比当时面目苍老了许多。
狄后此时对面细看,忽然想起好象李妃,因已赐死,再也想不到,却是当今国母,只是心里总觉不安。献茶已毕,叙起话来,问答如流,气度从容,真是大家风范,把个狄后乐了个了不得,甚是投缘。便留太夫人在宫住宿,多盘桓几天。此一留,正合娘娘之心,即便应允。遂叫内辅传出:“所有轿马人等,不必等候了,娘娘留太夫人多住几日呢。跟役人等俱各照例赏赐。”
早有值事的内辅,应声答应,传出去了。
这里传膳。狄后务要与太夫人并肩坐了,为的是接谈便利。
娘娘也不过让,更显得直爽大方。狄后尤其欢喜非常。饮酒间,狄后盛称包公忠正贤良,这皆是夫人教训之德。娘娘略略谦逊。
狄后又问:“太夫人年庚?”娘娘答言:“四十二岁。”又问:“令郎年岁几何?”一句话,把个娘娘问得闭口无言,登时急得满面通红,再也答对不来。狄后看此光景,不便追问,即以酒的冷暖遮饰过去。娘娘也不肯饮酒了。便传饭吃毕,散坐闲谈。又到各处瞻仰一番,皆是狄后相陪。越瞧,越象去世的李后,心中好生的犯疑,暗暗想道:“方才问她儿子的岁数,她如何答不上来?竟会急得满面通红。世间哪有母亲不记得儿子岁数之理呢?其中实有可疑。难道她竟敢欺哄我不成?也罢,既已将她留下,晚间叫她与我同眠,明是与他亲热,暗里再细细盘诘她便了。”心中却是这等犯想,眼睛却不住的看,见娘娘举止动作,益发是李后无疑,心内更自委决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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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吃毕晚膳,仍是散坐闲话。狄后吩咐:“将净室打扫干净,并将枕衾亦铺设在净室之中,我还要与夫人谈心,以消永夜。”娘娘见此光景,正合心意。及至归寝之时,所有承御之人,连娘娘丫环自有安排,非呼唤不敢擅入。狄后因惦念着盘问:“为何不知儿子的岁数呢?”便从此追问。即言:“夫人有意欺哄,是何道理?”话语究的甚是紧急。娘娘不觉失声答道:“皇姐,你难道不认得哀家了么?”虽然说出此语,已然悲不泄音。狄后闻听,不觉大惊道:“难道夫人是李后娘娘么?”娘娘泪流满面,那里还说的出话来。狄后着急,催促道:“此时房内无人,何不细细言来?”娘娘止住悲声,方将当初受害,怎么余忠替死,怎么送往陈州,怎么遇包公假认为母,怎么在开封府净室居住,多亏李氏诰命叩天求露,洗目重明,今日来给皇姐祝寿,为的是吐露真情的话,细细说了一遍,险些儿没有放声哭出来。狄后听了,目瞪痴呆,不觉也落下泪来,半晌说道:“不知有何证据?”娘娘即将金丸取出,递将过去。狄后接在手中,灯下验明,连忙战惊惊将金丸递过,便双膝跪倒,口中说道:“臣妃不知凤驾降临,实属多有冒犯,望乞太后娘娘赦宥!”李太后连忙还礼相搀,口称:“皇姐不要如此。如何能叫圣上知道方好。”狄后谢道:“娘娘放心,臣妃自有道理。”便将当日刘后与郭槐定计,用狸猫换出太子。多亏承御寇珠抱出太子交付陈林,用提盒送至南清宫抚养。后来刘后之子病夭,方将太后太子补了东宫之缺。因太子游宫,在寒宫见了娘娘,母子天性,面带泪痕。刘后生疑,拷问寇珠。
寇珠怀忠,触阶而死。因此刘后在先皇前进了谗言,方将娘娘赐死情由也说了一遍。李太后如梦方醒,不由伤心。狄后再三劝慰,太后方才止泪,问道:“皇姐,如何叫皇儿知道,使我母子重逢呢?”狄后道:“待臣妃装起病来,遣宁总管奏知当今,圣上必然亲来。那时,臣妃吐露真情便了。”娘娘称善,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便派宁总管上朝奏明圣上,说狄后娘娘夜间偶然得病,甚是沉重。宁总管不知底细,不敢不去,只得遵懿旨,上朝去了。狄后又将此事告知六合王。
谁知圣上夜间得一奇梦,见彩凤一只,翎毛不全,望圣上哀叫三声。仁宗从梦中惊醒,心里纳闷,不知是何缘故。及至五鼓,刚要临朝,只见仁寿宫总管前来启奏,说:“太后夜间得病,一夜无眠。”天子闻听,以为应了梦兆,即先至仁寿宫请安。便悄悄吩咐,不可声张,恐惊了太后。轻轻迈步,进了寝殿,已听见了有呻吟之声。忽听见太后说:“寇宫人,你竟敢如此无理!”又听“啊呀”一声。此时宫人已将绣帘揭起,天子侧身进内,来至御榻之前。刘后猛然惊醒,见天子在旁,便说:“有劳皇儿挂念。哀家不过偶受风寒,没有什么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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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请放心。”天子问安已毕,立刻传御医调治。惟恐太后心内不耐烦,略略安慰几句,即便退出。
才离了仁寿宫,刚至分宫楼,只见南清宫总管跪倒奏道:“狄后娘娘夜间得病甚重,奴婢特来启奏。”仁宗闻听,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吩咐,亲临南清宫。只见六合王迎接。圣上先问了狄后得病的光景。六合王含糊奏对:“娘娘夜间得病,此时略觉好些。”圣上心内稍觉安慰,便吩咐随侍的,俱各在外伺候,单带陈林跟随。
此旨一下,暗合六合王之心,侧身前引,来至寝宫以内。
但见静悄悄寂寞无声,连个承御丫环也无有。又见御榻之上,锦帐高悬,狄后面里而卧。仁宗连忙上前问安。狄后翻转身来,猛然间问道:“陛下,天下至重至大者,以何为先?”天子答道:“莫过于孝。”狄后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孝字为先,有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么?又有人子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飘零的么?”这两句话问得天子茫然不懂,犹以为是狄后病中谵语。
狄后又道:“此事臣妃尽知底细,惟恐陛下不信。”仁宗听狄后自称臣妃,不觉大惊,道:“皇娘何出此言?望乞明白垂训。”狄后转身,从帐内拉出一个黄匣来,便道:“陛下可知此物的来由么?”仁宗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一块玉玺,龙袱上面有先皇的亲笔御记,“镇压天狗冲犯”,故此用上宝印。仁宗看罢,连忙站起。谁知老伴伴陈林在旁睹物伤情,想起当年,早巳泪流满面。天子猛回头,见陈林啼哭,更觉诧异。便追问此袱的来由。狄后方将郭槐与刘后图谋正宫,设计陷害李后,其中多亏了两个忠义之人:一个是金华宫承御寇珠,一个是陈林。寇珠奉刘后之命,将太子抱出宫来,那时就用此袱包裹,暗暗交付陈林。仁宗听至此,又瞅了陈林一眼,此时陈林已哭得泪人一般。狄后又道:“多亏陈林经了多少颠险,方将太子抱出,入南清宫内,在此抚养六年。陛下七岁时承嗣,与先皇补了东宫之缺。千不合,万不合,陛下见了寒宫母亲落泪,才惹起刘后疑忌,生生把个寇珠处死,又要赐死母后。其中又多亏了两个忠臣:一个小太监余忠,情愿替太后殉难,秦凤方将母后换出,送往陈州。后来秦凤死了,家中无主,母后不能存留,只落得破窑乞食。幸喜包卿在陈州放粮,由草桥认了母后,假称母子以掩耳目。昨日与臣妃做寿,方能与国母见面。”仁宗听罢,不胜惊骇,泪如雨下,道:“如此说来,朕的皇娘现在何处?”只听得罩壁后悲声切切,出来了一位一品服色夫人。
仁宗见了发怔。太后恐天子生疑,连忙将金丸取出,付与仁宗。
天子接来一看,正与刘后金丸一般,只是上面刻的是玉宸宫,下书娘娘名号。仁宗抢行几步,双膝跪倒,道:“孩儿不孝,苦煞皇娘了!”说至此,不由放声大哭。母子抱头悲痛不已。只见狄妃已然下床来,跪倒尘埃,匍匐请罪。连六合王及陈林俱各跪倒在旁,哀哀相劝。母子伤感多时。天子又叩谢了狄妃,搀扶起来。复又拉住陈林的手,哭道:“若不亏你忠心为国,焉有朕躬!”陈林已然说不出话来,惟有流泪谢恩而已。大家平身。仁宗又向太后说道:“皇娘如此受苦,孩儿枉为天子,何以对满朝文武?岂不得罪于天下乎?”说至此,又怨又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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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后在旁劝道:“圣上还朝降旨,即着郭槐、陈林一同前往开封府宣读,包学士自有办法。”这却是包公之计,命李诰命奏明李太后的;太后告诉狄后,狄后才奏的。当下仁宗准奏,又安慰了太后许多言语,然后驾转回宫,立刻御笔草诏,密密封好,钦派郭槐、陈林往开封府宣读。郭槐以为必是加封包公,欣然同定陈林竟奔开封府而来。
且说包公自昨日伺候娘娘去后,迟不多时,包兴便押空轿回来说:“狄后将太夫人留下,要多住几日。小人押空轿回来。
那里赏了跟役人等二十两银子,赏了轿上二十吊钱。”包公点头吩咐道:“明日五鼓,你到朝房打听,要悄悄的。如有什么事,急忙回来禀我知道。”包兴领命。至次日黎明时便回来了。
知道包公尚在卧室,连忙进内,在廊下轻轻咳嗽。包公便问:“你回来了?打听有什么事没有?”包兴禀道:“打听得刘后夜间欠安,圣上立刻驾至仁寿宫请安。后来又传旨,立刻亲临南清宫,说狄后娘娘也病了。大约此时圣驾还未还宫呢。”包公听毕,说:“知道了。”包兴退出。包公与夫人商议道:“这必是太后吐露真情,狄后设的机谋。”夫妻二人,暗暗欢喜。
才用完早饭,忽报圣旨到了。包公忙换朝服,接入公堂之上。只见郭槐在前,陈林在后,手捧圣旨。郭槐自以为是都堂,应宣读圣旨。展开御封。包公山呼已毕,郭槐便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太监郭……”刚念至此,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便不能向下念了。旁边陈林接过来,宣读道:“今有太监郭槐谋逆不端,奸心叵测。先皇乏嗣,不思永祚之忠诚;太后怀胎,遽遭兴妖之暗算。怀抱龙袱,不遵凤诏,寇宫人之志可达天;离却北阙,竟赴南清,陈总管之忠堪贯日。因泪痕生疑忌,将明朗朗初吐宝珠。立毙杖下;假诅咒,进谗言,把气昂昂一点余忠替死梁间。致令堂堂国母,廿载沉冤,受尽了背井离乡之苦。若非耿耿包卿一腔忠赤,焉得有还珠返壁之期。似此灭伦悖理,宜当严审细推,按诏究出口供,依法剖其心腹。事关国典,理重君亲。钦交开封府严加审讯。”
包公口呼万岁,立起身来,接圣旨,吩咐一声:“拿下!”
只见愣爷赵虎,竟奔了贤伴伴陈林,伸手就要去拿。包公连忙喝住:“大胆!还不退下!”赵爷发怔。还是王朝、马汉将郭槐衣服冠履打去,提到当堂,向上跪倒。上面供奉圣旨。包公向左设了公座。旁边设一侧座,叫陈林坐了。当日,包公入了公位,向郭槐说道:“你快将已往之事,从实招来。”未识郭槐招与不招,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九回 巧取供单郭槐受戮 明颁诏旨李后还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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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包公将郭槐拿下,喊了堂威,入了公座,旁边又设了个侧座,叫陈林坐了。包公便叫道:“郭槐,将当初陷害李后,怎生抵换太子,从实招来。”郭槐说:“大人何出此言?当初系李妃产生妖孽,先皇震怒,才贬冷宫。焉有抵换之理呢?”
陈林接着说道:“既没有抵换,为何叫寇承御抱出太子,用裙绦勒死,丢在金水桥下呢?”郭槐闻听道:“陈总管,你为何质证起咱家来?你我皆是进御之人,难道太后娘娘的性格,你是不知道的么?倘然回来太后懿旨到来,只怕你也吃罪不起。”
包公闻听,微微冷笑道:“郭槐,你敢以刘后欺压本阁么?你不提刘后便罢,既已提出,说不得可要得罪了。”吩咐拉下去重责二十板。左右答应,一声呐喊,将他翻倒在地,打了二十。
只打得皮开肉绽,呲牙咧嘴,哀声不绝。包公问道:“郭槐,你还不招认么?”郭槐到了此时,岂不知事关重大,横了心,再也不招,说道:“当日,原是李妃产生妖孽,自招愆尤,与我郭槐什么相干。”包公道:“既无抵换之事,为何又将寇承御处死?”郭槐道:“那是因寇珠顶撞了太后,太后方才施刑。”陈林在旁又说道:“此话你又说差了。当初拷问寇承御,还是我掌刑杖。刘后紧紧迫问着他,将太子抱出置于何地?你如何说是顶撞呢?”郭槐闻听,将双眼一瞪,道:“既是你掌刑,生生是你下了毒手,将寇承御打的受刑不过,他才触阶而死。为何反来问我呢?”包公闻听道:“好恶贼!竟敢如此的狡辩。”吩咐:“左右,与我拶起来。”左右又一声喊,将郭槐双手并齐,套上拶子,把绳往左右一分,只闻郭槐杀猪也似的喊起来。包公问道:“郭槐,你还不招认么?”郭槐咬定牙根道:“没有什么招的呀!”见他汗似蒸笼,面目更色。包公吩咐卸刑。松放拶子时,郭槐又是哀声不绝,神魂不定。只得暂且收监,明日再问。先叫陈林将今日审问的情由,暂且复旨。
包公退堂,来至书室,便叫包兴请公孙先生。不多时,公孙策来到。已知此事的底里,参见包公已毕,在侧坐了。包公道:“今日圣旨到来,宣读之时,先生想来巳明白此事了。我也不用述说了。只是郭槐再不招认,我见拶他之时,头上出汗,面目更改,恐有他变。此乃奉旨的钦犯,他又搁不住大刑,这便如何是好?故此,请了先生来,设想一个法子,只伤皮肉,不动筋骨,要叫他招承方好。”公孙策道:“待晚生思索了,画成式样,再为呈阅。”说罢退出。来到自己房内,筹思多时。偶然想起,急忙提笔画出,又拟了名儿,来到书房,回禀包公。
包公接来一看,上面注明尺寸,仿佛大熨斗相似,却不是平面,上面皆是垂珠圆头钉儿,用铁打就。临用时,将炭烧红,把犯人肉厚处烫炙,再也不能损伤筋骨,止于皮肉受伤而已。包公看了问道:“此刑可有名号?”公孙策道:“名曰‘杏花雨’,取其落红点点之意。”包公笑道:“这样恶刑,却有这等雅名。先生真才人也。”即着公孙策立刻传铁匠打造。次日隔了一天,此刑业已打就。到了第三十日,包公便升堂,提审郭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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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郭槐在监牢之中,又是手疼,又是板疮,呻吟不绝,饮食懒进。两日光景,便觉形容憔悴。他心中却暗自思道:“我如今在此三日,为何太后懿旨还不见到来呢?”猛然又想起太后欠安,“想来此事尚未得知。我是咬定牙根,横了心,再不招承。既无口供,包黑他也难以定案。只是圣上忽然间为何想起此事来呢?真令人不解。”
正在犯想之际,忽然一提牢前来说道:“老爷升堂,请郭总管呢。”郭槐就知又要审讯了,不觉的心内突突的乱跳,随着差役上了公堂。只见红焰焰的一盆炭火内里烧着一物,却不知是何作用,只得朝上跪倒。只听包公问道:“郭槐,当初因何定计害了李后,用物抵换太子,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郭槐道:“实无此事,叫咱家从何招起?若果有此事,慢说迟滞这些年,管保早巳败露了。望祈大人详察。”包公闻听,不由怒发冲冠,将惊堂木一拍,道:“恶贼,你的奸谋业已败露,连圣上皆知,尚敢推诿,其实可恶!”吩咐左右:“将他剥去衣服。”上来了四个差役,剥去衣服,露出脊背。左右二人把住,只见一人用个布帕连发将头按下去。那边一人从火盆内攥起木把,拿起“杏花雨”,站在恶贼背后。只听包公问道:“郭槐,你还不招么?”郭槐横了心,并不言语。包公吩咐:“用刑。”
只见“杏花雨”往下一落,登时皮肤皆焦,臭味难闻。只疼得恶贼浑身乱抖,先前还有哀叫之声,后来只剩得发喘了。包公见此光景,只得吩咐住刑,容他喘息再问。左右将他扶住,郭槐哪里还挣扎得来呢,早巳瘫在地下。包公便叫搭下去。公孙策早巳暗暗吩咐差役,叫搭在狱神庙内。
郭槐到了狱神庙,只见提牢手捧盖碗笑容满面,到跟前悄悄地说道:“太辅老爷,多有受惊了。小人无物可敬,觅得定痛丸药一服,特备黄酒一杯,请太辅老爷用了,管保益气安神。”郭槐见他劝慰殷勤,语言温和,不由地接过来道:“生受你了。咱家倘有出头之日,再不忘你便了。”提牢道:“老爷何出此言?如若离了开封,那时求太辅老爷略一伸手,小人便受赐多多矣。”一句话,奉承的恶贼满心欢喜,将药并酒服下,立时觉得心神俱安,便问道:“此酒尚有否?”提牢道:“有,有。多着呢。”便叫人急速送酒来。自己接过,仍叫那人退了,又恭恭敬敬地给恶贼斟上。郭槐见他如此光景,又精细,又周到,不胜欢喜。一边饮酒,一边问道:“你这几日,可曾听见朝中有什么事情没有呢?”提牢道:“没有听见什么咧。听见说太后欠安,因寇宫人作祟,如今痊愈了。圣上天天在仁寿宫请安。大约不过迟一二日,太后必然懿旨到来,那时太辅老爷必然无事,就是我们大人也不敢违背懿旨。”郭槐听至此,心内畅然,连吃了几杯。谁知前两日肚内未曾吃饭,今日一连喝了几碗空心酒,不觉的面赤心跳,二目朦胧,登时醉醺醺起来,有些前仰后合。提牢见此光景,便将酒撤去,自己也就回避了。只落得恶贼一人踽踽凉凉,虽然多饮,心内却牵挂此事,不能去怀,暗暗踌躇道:“方才听提牢说太后欠安,却因寇宫人作祟,幸喜如今痊愈了。太后懿旨,不一日也就下来了。”又想:“寇宫人死得本来冤枉,难怪他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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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胡思乱想,觉得一阵阵凉风习习,尘沙簌簌,落在窗棂之上。而且又在春暮之时,对此凄凄惨惨的光景。猛见前面似有人形,若近若远,咿咿唔唔声音。郭槐一见,不由的心中胆怯起来。才要唤人,只见那人影儿来至面前说道:“郭槐,你不要害怕。奴非别人,乃寇承御,特来求太辅质对一言。昨日与太后已在森罗殿证明,太后说此事皆是太辅主裁,故此放太后回宫。并且查得太后与太辅尚有阳寿一纪,奴家不能久在幽冥,今日特来与太辅辩明当初之事,奴便超生去也。”郭槐闻听,毛骨悚然。又见面前之人,披发满面血痕,已知是寇宫人显魂,正对了方才提牢之话,不由地答道:“寇宫人,真正委屈死你了。当初原是我与尤婆定计,用剥皮狸猫换出太子,陷害李后。你彼时并不知情,竟自含冤而死。如今我既有阳寿一纪,倘能出狱,我请高僧高道超度你便了。”又听女鬼哭道:“郭太辅,你既有此好心,奴家感谢不尽。少时到了森罗殿,只要太辅将当初之事说明,奴家便得超生,何用僧道超度。若忏悔不至诚,反生罪孽。”
刚言至此,忽听鬼语啾啾,出来了两个小鬼,手执追命索牌,说:“阎罗天子升殿,立召郭槐的生魂,随屈死的怨鬼前往质对。”说罢,拉了郭槐就走。恶贼到了此时,恍恍惚惚,不因不由跟着,弯弯曲曲来到一座殿上。只见黑凄凄,阴惨惨,也辨不出东南西北。忽听小鬼说道:“跪下。”恶贼连忙跪倒。
便听叫道:“郭槐,你与刘后所作之事,册籍业已注明。理应堕入轮回。奈你阳寿未终,必当回生阳世。惟有寇珠冤魂,地府不便收此游荡女鬼,你须将当初之事诉说明白,她便从此超生。事已如此,不可隐瞒了。”郭槐闻听,连忙朝上叩头。便将当初刘后图谋正宫,用剥皮狸猫抵换太子,陷害了李妃的情由述说一遍。
忽见灯光明亮,上面坐着的正是包公。两旁衙役罗列,真不亚如森罗殿一般。早有书吏将口供呈上,又有狱神庙内书吏一名,亦将郭槐与女鬼说的言语一并呈上。包公一同看了,吩咐拿下去,叫他画供。恶贼到了此时无奈,已知落在圈套,只得把招画了。你道女鬼是谁?乃是公孙策暗差耿春、郑平,到勾栏院将妓女王三巧唤来。多亏公孙策谆谆教演,便假扮女鬼,套出真情。赏了她五十两银子,打发她回去了。此时,包公仍将郭槐寄监,派人好生看守,等次日五鼓上朝,奏明仁宗,将供招谨呈御览。
仁宗袖了供招,朝散回宫,便往仁寿宫而来。见刘后昏沉之间,手舞足蹈,似有招架之态。猛然醒来,见天子立在面前,便道:“郭槐系先皇老臣,望皇儿格外赦宥。”仁宗闻听,也不答言,从袖中将郭槐的供招向刘后前一掷。刘后见此光景,拿起一看,登时胆裂魂飞,气堵咽喉。久病之人,如何禁得住罪犯天条?一吓,竟自呜呼哀哉了。仁宗吩咐,将刘后抬入偏殿,按妃礼殡殓了,草草奉移而已。传旨即刻打扫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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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升殿,群臣山呼已毕。圣上宣召包公,说道:“刘后已惊惧而亡,就着包卿代朕草诏,颁行天下,匡正国典。”从此黎民内外臣宰,方知国母太后姓李,却不姓刘。当时圣上着钦天监拣了吉日,斋戒沐浴,告祭各庙,然后排了銮舆,带领合朝文武,亲至南清宫迎请太后还宫。所有奉迎礼节仪注,不必细表。太后娘娘乘了御辇,狄后贤妃也乘了宝舆,跟随入宫。
仁宗天子请了太后之后,先行回銮,在宫内伺候。此时王妃命妇,俱各入朝,排班迎接凤驾。太后入宫,升座受贺巳毕,起身更衣。传旨宣召龙图阁大学士包拯之妻李氏夫人进宫。太后与狄后仍以姐妹之礼相见,重加赏赐。仁宗亦有酬报,不必细表。
外面众臣朝贺已毕。天子传旨将郭槐立剐。此时尤婆已死,照律戮尸。又传旨,在仁寿宫寿山福海地面,丈量妥贴,左边建寇宫人祠堂,名曰忠烈祠;右边建秦凤、余忠祠堂,名曰双义祠。工竣亲诣拈香。
一日老丞相王芑递了一本,因年老力衰,情愿告老休致。圣上怜念元老,仍赏食全俸,准其养老。即将包公加封为首相。
包公又奏明,公孙策与四勇士累有参赞功绩。仁宗于是封公孙策为主簿,四勇士俱赏六品校尉,仍在开封府供职。又奉太后懿旨,封陈林为都堂,范宗华为承信郎。将破窑改为庙宇,钦赐白银千两,香火地十顷,就叫范宗华为庙官,春秋两祭,永垂不朽。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回 受魇魔忠良遭大难 杀妖道豪杰立奇功
且说包公自升为首相,每日勤劳王事,不畏权奸,秉正条陈,圣上无有不允。就是满朝文武,谁不钦仰。纵然素有仇隙之人,到了此时,也奈何他不得。
一日,包公朝罢,来到开封,进了书房,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叫包兴备厚礼一分,外带银三百两,选了个能干差役,前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聘请南侠展熊飞;又写了家信,一并前去。刚然去后,只见值班头目向上跪倒:“启上相爷,外面有男女二人,口称冤枉,前来伸诉。”包公吩咐:“点鼓升堂。”
立刻带至堂上。包公见男女二人,皆有五旬年纪。先叫将婆子带上来。婆子上前跪倒,诉说道:“婆子杨氏,丈夫姓黄,久已去世。有两个女儿,长名金香,次名玉香。我这小女儿,原许与赵国盛之子为妻,昨日他家娶去。婆子因女儿出嫁,未免伤心。及至去了之后,谁知我的大女儿却不见了。婆子又忙到各处寻找,再也没有,急得婆子要死。老爷想,婆子一生就仗着女儿。我寡妇失业的,原打算将来两个女婿,有半子之分,可以照看寡妇。如今把个大女儿丢了,竟自不知去向。婆子又是急,又是伤心。正在啼哭之时,不想我们亲家赵国盛找了我来,合我不依,说我把女儿抵换了。彼此分争不清,故此前来求老爷替我们判断判断,找找我的女儿才好。”包公听罢,问道:“你家可有常来往的亲眷没有?杨氏道:“慢说亲眷,就是街坊邻舍,无事也是不常往来的。婆子孤苦得很呢。”说至此就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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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吩咐,把婆子带下去,将赵国盛带上来。赵国盛上前跪倒,诉道:“小人赵国盛,原与杨氏是亲家。他有两个女儿,大的丑陋,小的俊俏。小人与儿子定的是他小女儿,娶来一看,却是他大女儿。因此急急赶到他家与他分争,为何抵换?不料杨氏他倒不依,说小人把他两个女儿都娶去了,欺负他孀居寡妇了。因此到老爷台前,求老爷剖断剖断。”包公问道:“赵国盛,你可认明是他大女儿么?”赵国盛道:“怎么认得不明呢?当初有我们亲家在日,未作亲时,他两个女儿小人俱是见过的。大的极丑,小的甚俊。因小人爱他小女,才与小人儿子定了亲事。那个丑的,小人断不要的。”包公听罢,点了点头,便叫:“你二人且自回去听候传讯。”
老爷退堂,来至书房,将此事揣度。包兴倒过茶来,恭恭敬敬送至包公面前。只见包公坐在椅上,身体乱晃,两眼发直,也不言语,也不接茶。包兴见此光景,连忙放下茶杯,悄悄问道:“老爷怎么了?”包公忽然将身子一挺,说道:“好血腥气吓!”往后便倒,昏迷不醒。包兴急急扶着,口中乱叫:“老爷,老爷!”外面李才等一齐进来,彼此搀扶,抬至床榻之上。
一时传到里面,李氏诰命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赶至书房看视。李才等急回避。只见包公躺在床上,双眉紧皱,二目难睁,四肢全然不动,一语也不发。夫人看毕,不知是何缘故。
正在纳闷,包兴在窗外道:“启上夫人,公孙主簿前来与老爷诊脉。”夫人闻听,只得带领丫环回避。包兴同着公孙先生来至书房榻前,公孙策细细搜求病源。诊了左脉,连说:“无妨。”又诊右脉,便道:“怪事。”包兴在旁问道:“先生看相爷是何病症?”公孙策道:“据我看来,相爷六脉平和,并无病症。”又摸了摸头上并心上,再听气息亦顺,仿佛睡着的一般。包兴将方才的形景述说一遍。公孙策闻听,更觉纳闷,并断不出病从何处起的,只得先叫包兴进内安慰夫人一番,并禀明,须要启奏。自己便写了告病折子,来日五鼓上朝呈递。
天子闻奏,钦派御医到开封府诊脉,也断不出是何病症。
一时,太后也知道了,又派老伴伴陈林前来看视。此时开封府内外上下人等,也有求神问卜的,也有说偏方的。无奈包公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饮食不进,止于酣睡而已。幸亏公孙先生颇晓医理,不时在书房诊脉照料。至于包兴、李才,更不消说了,昼夜环绕,不离左右。就是李氏诰命,一日也是要到书房几次。惟有外面公孙策与四勇士,个个急得擦拳摩掌,短叹长吁,竟自无法可施。
谁知一连就是五天,公孙策看包公脉息渐渐地微弱起来。大家不由得着急。独包兴与别人不同,他见老爷这般光景,因想当初罢职之时,曾在大相国寺得病,与此次相同,那时多亏了然和尚医治,偏偏他又云游去了。由此便想起当初,经了多少颠险,受了多少奔波,好容易熬到如此地步,不想旧病复发。竟自不能医治。越想越愁,不由得泪流满面。正在哭泣之际,只见前次派去常州的差役回来,言:“展熊飞并未在家。老仆说:‘我家官人若能早晚回来,必然急急的赶赴开封,决不负相爷大恩。’”又说:“家信也送到了,现有带来的回信。老爷府上俱各平安。”差人说了许多的话,包兴也止于出神点头而已,把家信接过送进去了。信内无非是“平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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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南侠那里去了?他乃行义之人,浪迹萍踪原无定向。自截了驮轿,将金玉仙送至观音庵,与马汉分别之后,他便朝游名山,暮宿古庙。凡有不平之事,他不知又作了多少。每日闲游,偶闻得人人传说,处处讲论,说当今国母原来姓李,却不姓刘,多亏了包公访查出来。现今包公入阁,拜了首相。当作一件新闻处处传闻。南侠听在耳内,心中暗暗欢喜,道:“我何不前往开封探望一番呢?”
一日午间,来至榆林镇,上酒楼独坐饮酒。正在举杯要饮,忽见面前走过一个妇人来,年纪约有三旬上下,面黄肌瘦,憔悴形容,却有几分姿色。及至看她身上穿着,虽是粗布衣服,却又极其干净。见她欲言不言,迟疑半晌,羞得面红过耳,方才说道:“奴家王氏,丈夫名叫胡成,现在三宝村居住。因年荒岁旱,家无生理。不想婆婆与丈夫俱各病倒,万分出于无奈,故此小妇人出来抛头露面,沿街乞化,望乞贵君子周济一二。”
说罢,深深万福,不觉落下泪来。展爷见她说的可怜,一回手在兜肚中摸出半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既是如此,将此银拿去,急急回家,赎帖药饵。余者作为养病之资,不要沿街乞化了。”妇人见是一大半锭银子,约有三两多,却不敢受,便道:“贵客方便,赐我几文钱足矣。如此厚赐,小妇人实不敢领的。”展爷道:“岂有此理!”我施舍于你,你为何拒而不纳呢?这却令人不解。”妇人道:“贵客有所不知。小妇人求乞,全是出于无奈。今一旦将此银拿回家去,惟恐婆婆丈夫反生疑忌,那时恐负贵客一番美意。”展爷听罢,甚为有理。谁知堂官在旁插言道:“你只管放心。这位既然施舍,你便拿回。若你婆婆丈夫嗔怪时,只管叫你丈夫前来见我,我便是个证见。难道你还不放心么?”展爷连忙称是,道:“你只管拿去罢,不必疑惑了。”妇人又向展爷深深万福,拿起银子下楼去了。
跑堂又向展爷添酒要莱,也下楼去了。
不料那边有一人,他见展爷给了那妇人半锭银子,便微微地说笑。此人名唤季娄儿,为人奸诈多端,是个不良之辈。他向展爷说道:“客官不当给这妇人许多银子。他乃故意作生理的。前次有个人赠银与她,后来被她丈夫讹诈,说调戏他女人了,逼索遮羞银一百两,方才完事。如今客官给她银两,惟恐少时她丈夫又来要讹诈呢。”展爷闻听,虽不介意,不由地心中辗转道:“若依此人所说,天下人还敢有行善的么?他要果真讹诈,我却不怕他,惟恐别人就要入了他的骗局了。细细想来,似这样人,也就好生可恶呢。也罢,我原是无事,何不到三宝村走走。若果有此事,将他处治一番,以戒下次。”想罢,吃了酒饭,付钱下楼。出门向人问明三宝村而来。相离不远,见天色甚早,路旁有一道士观,叫作通真观。展爷便在此观作了下处。因老道邢吉有事拜坛去,观内只有两个小道士,名唤谈明、谈月,就在观二门外西殿内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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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交初鼓,展爷换了夜行衣服,离了通真观,来到三宝村胡成家内。早巳听见婆子咳声,男子恨怨,妇人啼哭,嘈嘈不休。忽听婆子道:“若非有外心,何以有许多银子呢?”男子接着说道:“母亲不必说了,明日叫她娘家领回就是了。”并听不见妇人折辩,惟有呜呜的哭泣而已。南侠听至此,想起白日妇人在酒楼之言,却有先见之明,叹息不止。猛抬头,忽见外有一人影,又听得高声说道:“既拿我的银子,应了我的事,就该早些出来。如今既不出来,必须将银子早早还我。”南侠闻听,气冲斗牛。赶出篱门,一伸手把那人揪住。仔细看时,却是季娄儿。季娄儿害怕,哀告道:“大王爷饶命!”南侠也不答言,将他轻轻一提,扭至院内,也就高声说道:“吾乃夜游神是也。适遇日游神,曾言午间有贤孝节妇,因婆婆丈夫染病,含羞乞化,在酒楼上遇正直君子,怜念孝妇,赠银半锭。谁知被奸人看见,顿起不良之心,夜间前来讹诈。吾神在此,岂容奸人陷害。且随吾神到荒郊之外,免得连累良善之家。”说罢,捉了季娄儿出篱门去了。胡家母子听了,方知媳妇得银之故,连忙安慰王氏一番,深感贤妇不提。
且说南侠将季娄儿提至旷野,拔剑斩讫。见斜刺里有一蚰蜒小路,以为从此可以奔至大路,信步行去。见面前一段高墙,细细看来,原来是通真观的后阁,不由得满心欢喜,自己暗暗道:“不想倒走近便了。我何不从后面而入,岂不省事?”将身子一纵,上了墙头,翻身躯轻轻落在里面,蹑步悄足行来。
偶见跨所内灯光闪灼,心中想道:“此时已交三鼓之半,为何尚有灯光?我何不看看呢。”用手推门,却是关闭,只得飞身上了墙头。见人影照在窗上,仿佛小道士谈月光景。忽又听见妇人说道:“你我虽然定下此计,但不知我姐姐顶替去了,人家依与不依。”又听得小道士说:“他纵然不依,自有我那岳母答复他,怕他怎的?你休要多虑,趁此美景良宵,且自同赴阳台要紧。”说着,便立起身来。展爷听到此处,心中暗道:“原来小道士作此暗昧之事,也就不是出家的道理了。且待明日,再作道理。”大凡夜行人,最忌的是采花,又忌的是听。
展爷刚转身,忽又听见妇人说道:“我问问你。你说庞太师暗害包公,此事到底是怎么样子?”展爷听了此句,连忙缩脚侧听。只听谈月道:“你不知道,我师傅此法百发百中。现今在庞太师花园设坛,于今业已五日了,赶到七日,必然成功,那时得谢银一千两。我将此银偷出,咱们远走高飞,岂不是长久夫妻么。”
展爷听了,登时惊疑不止,连忙落下墙来。赶到前面殿内,束束包裹,并不换衣,也不告辞,竟奔汴梁城内而来。不过片时工夫,已至城下。见满天星斗,听了听,正打四更。展爷无奈何,绕道护城河,来至城下,将包袱打开,把爬城索取出,依法安好,一步一步上得城来;将爬城索取下,上面安好,坠城而下。脚落实地,将索抖下,收入包袱内,背在肩上,直奔庞太师府而来。来至花园墙外,找了棵小树,将包袱挂上,这才跳进花园。只见高筑法台,点烛焚香,有一老道披着发在上面作法。展爷暗暗步上高台,在老道身后悄悄地抽出剑来。不知老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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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 掷人头南侠惊佞党 除邪祟学士审虔婆
且说邢吉正在作法,忽听得脑后寒光一缕,急将身体一闪,已然看见展爷目光炯炯,煞气腾腾,一道阳光直奔瓶上。所谓邪不侵正。只听得拍的一声响亮,将个瓶子炸为两半。老道见法术已破,不觉“啊呀”了一声,栽下法台。展爷恐他逃走,翻身赶下台来。老道刚然爬起要跑,展爷抽后就是一脚。老道往前一扑,趴在地下。展爷即上前,从脑后手起剑落,已然身首异处。展爷斩了老道,从新上台来细看,见桌上污血狼藉,当中有一个木头人儿,连忙轻轻提出,低头一看,见有围桌,便扯了一块将木头人儿包裹好了,揣在怀内。下得台来,提了人头,竟奔书房而来。此时已有五鼓之半。
且说庞吉正与庞福在书房说道:“今日天明已是六日,明日便可成功。虽然报了杀子之仇,只是便宜他全尸而死。”刚说至此,只听得咔嚓的一声,把窗户上大玻璃打破,掷进一个毛茸茸血淋琳的人头来。庞吉猛然吃这一吓,几乎在椅子上栽倒。旁边庞福吓缩作一团。迟了半晌,并无动静。庞贼主仆方才装着胆子,掌灯看时,却是老道邢吉的首级。庞吉忽然省悟:这必是开封府暗遣能人前来破了法术,杀了老道。即叫庞福传唤家人,四下里搜寻,哪里有个人影。只得叫人打扫了花园,埋了老道尸首,撤去法台,忿忿悔恨而已。
且说南侠离了花园,来至墙外树上,将包裹取下,拿了大衫披在身上,直奔开封。只见内外灯烛辉煌,俱是守护相爷。
连忙叫人通报。公孙先生闻听展爷到来,不胜欢喜,便同四勇士一并迎将出来。刚然见面,不及叙寒温,展爷便道:“相爷身体欠安么?”公孙先生诧异道:“吾兄何以知之?”展爷道:“且到里面再为细讲。”大家拱手来至公所。将包裹放下,彼此逊座。献茶已毕,公孙策便问展爷:“何以知道相爷染病?
请道其详。”南侠道:“说起来话长。众位贤弟且看此物,便知分晓。”说罢,怀中掏出一物,连忙打开,却是一块围桌片儿,里面裹定一个木头人儿。公孙策接来,与众人在灯下仔细端详,不解其故。公孙策又细细看出上面有字,仿佛是包公的名字与年庚,不觉失声道:“啊呀!这是使的魇魔法儿罢!”
展爷道:“还是老先生大才,猜得不错。”众人便问展爷,此物从何处得来。展爷才待要说,只见包兴从里跑出来道:“相爷已然醒来,今已坐起,现在书房喝粥呢!派我出来,说与展义士一同来的。叫我来请进书房一见。不知展爷来也不曾?”
大家听了各各欢喜。原是灯下围绕着看木头人儿,包兴未看见展爷,倒是展爷连忙站起,过来见了包兴。包兴只乐得心花开放,便道:“果然展爷来了。请罢,我们相爷在书房恭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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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公孙先生同定展爷,立刻来至书房,参见包公。包公连忙让座。展爷告坐,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公孙主簿在侧首下位相陪。只听包公道:“本阁屡得义士救护,何以酬报!即如今若非义士,我包某几乎一命休矣。从今后,务望义士常在开封,扶助一二,庶不负渴想之诚。”展爷连说:“不敢,不敢。”
公孙策在旁答道:“前次相爷曾差人到尊府去聘请,吾兄恰值公出未回,不料吾兄今日才到。”展爷道:“小弟萍踪无定,因闻得老爷拜了相,特来参贺。不想在通真观闻得老爷得病原由,故此连夜赶来。果然老爷病体痊愈,在下方能略尽微忱。这也是相爷洪福所致。”包公与公孙策闻听展爷之言,不甚明白,问:“通真观在哪里?如何在那里听得信呢?”展爷道:“通真观离三宝庄不远。”便将夜间在跨所听见小道士与妇人的言语,因此急急赶到太师的花园,正见老道拜坛,瓶子炸了,将老道杀死,包了木人前来,滔滔不断述说了一遍。包公闻听,如梦方醒。公孙策在旁道:“如此说来,黄寡妇一案也就好办了。”一句话提醒包公,说:“是呀。前次那婆子他说不见了女儿,莫非是小道士偷拐去了不成?”公孙策连忙称是:“相爷所见不差。”复站起身来,将递折子告病,圣上钦派陈林前来看视,并赏御医诊视,一并禀明。包公点头道:“既如此,明日先生办一本参奏的折子,一来恭请圣安,销假谢恩;二来参庞太师善用魇魔妖法,暗中谋害大臣,即以木人并杀死的老道邢吉为证。我于后日五鼓上朝呈递。”包公吩咐已毕,公孙策连忙称是。只见展爷起身告辞,因老爷初愈,惟恐劳了神思。包公便叫公孙策好生款待。二人作别,离了书房。
此时天已黎明,包公略为歇息,自有包兴、李才二人伺候。
外面公所内,展爷与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各叙阔别之情。展爷又将得闻相爷欠安的情由,述说一遍。大家闻听,方才省悟,不胜欢喜。虽然熬了几夜未能安眠,到了此时,各各精神焕发,把乏困俱各忘在九霄云外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再不能错的。彼此正在交谈,只见伴当人等安放杯筷,摆上酒肴,极其丰盛。却是四勇士与展爷见包公之时,便吩咐厨房赶办肴馔,与展爷接风掸尘,彼此大家庆贺。因这些日子相爷欠安,闹得上下***,各各愁闷焦躁,谁还拿饭当事呢,不过是喝几杯闷酒而已。今日这一畅快,真是非常之乐。换盏传杯,高谈阔论。说到快活之时,投机之处,不由得哈哈大笑,欢呼振耳。惟有四爷赵虎比别人尤其放肆,杯杯净,盏盏干,乐得他手舞足蹈,未免丑态毕露。
包兴忽然从外面进来,大家彼此让座。包兴满面笑容道:“我奉相爷之命,出来派差,抽空特来敬展爷一二杯。”展爷忙道:“岂敢,岂敢。适才酒已过量,断难从命。”包兴那里肯依。赵虎在旁撺掇,定要叫展爷立饮三杯。还是王朝分解,叫包兴满满斟上了一盏敬展爷。展爷连忙接过,一饮而尽。大家又让包兴坐下。包兴道:“我是不得空儿的,还要复命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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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问道:“此时相爷又派出什么差使呢?”包兴道:“相爷方才睡醒,喝了粥,吃了点心,便立刻出签,叫往通真观捉拿谈明、谈月和那妇人,并传黄寡妇、赵国盛一齐到案。大约传到就要升堂办事。可见相爷为国为民,时刻在念,真不愧首相之位,实乃国家之大幸也。”包兴告辞,上书房回话去了。
这里众人听见相爷升堂,大家不敢多饮,惟有赵虎已经醉了。
连忙用饭已毕,公孙策便约了展爷来至自己屋内,一边说话,一边打算参奏的折底。
此时已将谈明、谈月并金香、玉香以及黄寡妇、赵国盛俱各传到。包公立刻升堂。喊了堂,入了座,便吩咐先带谈明。
即将谈明带上堂来,双膝跪倒。见他有三旬以上,形容枯瘦,举止端详,不象个做恶之人。包公问道:“你就是叫谈明的么?快将所做之事报上来。”谈明向上叩头道:“小道士谈明,师傅邢吉,在通真观内出家。当初原是我师徒二人,我师傅邢吉每每行些暗昧之事,是小道时常谏劝,不但不肯听劝,反加责处,因此小道忧思成病。不料后来小道有一族弟,他来看视小道。因他赌博蓄娼,无所不为,闹的甚为狼狈,原是探病为由前来借贷。小道如何肯理他呢?他便哀求啼哭。谁知被师傅邢吉听见,将他叫去,不知怎么,三言两语也出了家了。登时换了衣服鞋袜,起名叫作谈月。啊呀,老爷呀!自谈月到了庙中,我师傅如虎生翼。他二人做的不尴不尬之事,难以尽言。
后来我师傅被庞太师请去,却是谈月跟随,小道在庙看守。忽见一日夜间,有人敲门,小道连忙开了山门一看,只见谈月带了个少年小道士一同进来。小道以为是同道。不然,又不知是他师徒行的什么鬼祟,小道也不敢管,关了山门,便自睡了。
至次日,小道因谈月带了同道之人,也应当见礼。小道便到跨所,进去一看,就把小道吓慌了。谁知不是道士,却是个少年女子,在那里梳头呢。小道才要抽身,却见谈月小解回来,便道:‘师兄既已看见,我也不必隐瞒。此女乃是我暗里带来,无事便罢,如要有事,自有我一人承当。惟求师兄不要声张就是了。’老爷想,小道素来受他的挟制,他如此说,小道还能管他么?只得诺诺退去,求其不加害于我便是万幸了。自那日为始,他每日又到庞太师府中去,他便将跨所封锁。回来时,便同那女子吃喝耍笑。不想今日他刚要走,就被老爷这里去了多人将我等拿获。这便是实在事迹,小道敢作证见,再不敢撒谎的。”老爷听罢,暗暗点头道:“看此道不是作恶之人,果然不出所料。”便吩咐带在一旁,便带谈月。
只见谈月上堂跪倒。老爷留神细看,见他约有二旬年岁,生的甚是俏丽,两个眼睛滴溜嘟噜的乱转,已露出是个不良之辈了。又见他满身华裳,更不是出家的形景。老爷将惊堂木一拍,道:“奸人妇女,私行拐带,这也是你出家人做的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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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月才待开言,只见谈明在旁厉声道:“谈月,今日到了公堂之上,你可要从实招上去。我方才将你所作所为,俱各禀明了。”一句话把个谈月噎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据实招道:“小道谈月,因从那黄寡妇门口经过,只见有两个女子,一个极丑,一个很俊,小道便留心。后来一来二去,渐渐地熟识。每日见那女子门前站立,彼此有眷恋之心,便暗定私约,悄从后门出入。不想被黄寡妇撞见,是小道多用金帛买嘱黄寡妇,便应允了。谁知后来赵家要迎娶,黄寡妇着了急了,便定了计策。就那日迎娶的夜里,趁着忙乱之际,小道算是俗家的亲戚,便将玉香改妆,私行逃走。彼时已与金香说明。他原是长得丑陋,无人聘娶,莫若顶替去了。到了那里,生米已成熟饭了,他也就反悔不来了。心想是个巧宗儿,谁知今日犯在当官。”说罢往上磕头。包公问道:“你用多少银子买嘱了黄寡妇?”谈月道:“纹银三百两。”包公问道:“你一个小道士,那里有许多银子呢?”谈月道:“是偷我师傅的。”包公道:“你师傅哪里有许多银子呢?”谈月道:“我师傅原有魇魔神法,百发百中。若要害人,只用桃木做个人儿,上面写着名姓年庚,用污血装在瓶内。我师傅作起法来,只消七日,那人便气绝身亡。只因老包……”说至此,自己连忙啐了一口,“呸!呸!只因老爷有杀庞太师之子之仇,庞太师怀恨在心,将我师傅请去。
言明做成此事,谢银一千五百两。我师傅先要五百两,下欠一千两,等候事成再给。”包公听罢,便道:“怪不得你还要偷你师傅一千两,与玉香远走高飞;作长久夫妻呢!这就是了。”
谈月听了此言,吃惊不小:“此话是我与玉香说的,老爷如何知道呢?必是被谈明悄悄听去了。”他哪里知道,暗地里有个展爷与他泄了底呢。先将他二人带将下去,吩咐带黄寡妇母女上堂。不知如何审办,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二回 金銮殿包相参太师 耀武楼南侠封护卫
且说包公审明谈月,吩咐将黄寡妇母女三人带上来。只见金香果然丑陋不堪,玉香虽则俏丽,甚是妖淫。包公便问黄寡妇:“你受了谈月三百两在于何处?”黄寡妇已知谈月招承,只得吐实禀道:“现藏在家中柜底内。”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赃。将他母女每人拶了一拶,发在教坊司。母为虔婆,暗合了贪财卖奸之意;女为娼妓,又遂了倚门卖俏之心。金香自惭貌陋,无人聘娶,情愿身入空门为尼。赃银起到,赏了赵国盛银五十两,着他另行择娶。谈明素行谨慎,即着他在通真观为观主。谈月定了个边远充军,候参奏下来,质对明白再行起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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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已明,包公退堂来至书房。此时公孙先生已将折底办妥,请示。包公看了,又将谈月的口供叙上了几句,方叫公孙策缮写,预备明日五鼓参奏。
至次日,天子临轩。包公出班,俯伏金阶。仁宗一见包公,满心欢喜,便知他病体痊愈,急速宣上殿来。包公先谢了恩,然后将折子高捧,谨呈御览。圣上看毕,又有桃木人儿等作证,不觉心中辗转道:“怪道包卿得病,不知从何而起,原来暗中有人陷害。”又一转想:“庞吉,你乃堂堂国戚,如何行此小人暗昧之事?岂有此理!”想至此,即将庞吉宣上殿来。仁宗便将参折掷下。庞吉见龙颜带怒,连忙捧读,不由得面目更色,双膝跪倒,惟有俯首伏罪而已。圣上痛加申饬。念他是椒房之戚,着从宽罚俸三年。天子又安慰了包公一番。立时叫庞吉当面与包公赔罪。庞贼遵旨,不敢违背,只得向包公跟前谢过。
包公亦知他是国戚,皇上眷顾,而且又将他罚俸,也就罢了。
此事幸亏和事的天子,才化为乌有。二人从新谢了恩。大家朝散,天子还宫。
包公五六日未能上朝,便在内阁料理这几日公事。只见圣上亲派内辅出来宣旨道:“圣上在修文殿宣召包公。”包公闻听,即随内辅进内,来至修文殿,朝了圣驾。天子赐座。包公谢恩。天子便问道:“卿六日未朝,朕如失股肱,不胜郁闷。
今日见了卿家,才觉畅然。”包公奏道:“臣猝疾遘然,有劳圣虑,臣何以克当。”天子又问道:“卿参折上,义士展昭,不知他是何如人?”包公奏道:“此人是个侠士。臣屡蒙此人救护。”便说:“当初赶考时路过金龙寺,遇凶僧陷害,多亏了展昭将臣救出;后来奉旨陈州放赈,路过天昌镇擒拿刺客项福,也是此人;即如前日在庞吉花园破了妖魔,也是此人。”天子闻听,龙颜大悦,道:“如此说来,此人不独与卿有恩,他的武艺竟是超群的了。”包公奏道:“若论展昭武艺,他有三绝:第一,剑法精奥,第二十,袖箭百发百中,第三十,他的纵跃法,真有飞檐走壁之能。”天子听至此,不觉鼓掌大笑道:“朕久已要选武艺超群的,未得其人。今听卿家之言,甚合朕意。此人可现在否?”包公奏道:“此人现在臣的衙内。”天子道:“既如此,明日卿家将此人带领入朝。朕亲往耀武楼试艺。”
包公遵旨,叩辞圣驾,出了修文殿,又来到内阁。料理官事已毕,乘轿回到开封,至公堂落轿,复将官事料理一番。退堂,进了书房。包兴递茶。包公叫:“请展爷。”
不多时,展爷来至书房。包公便将今日圣上旨意一一述说。
“明早就要随本阁入朝,参见圣驾。”展爷到了此时虽不愿意,无奈包公已遵旨,只得谦虚了几句:“惟恐艺不惊人,反要辜负了相爷一番美意。”彼此又叙谈了多少时,方才辞了包相,来到公所之内。此时,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已知道展爷明日引见,一个个见了,未免就要道喜。大家又聚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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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次日五鼓,包公乘轿,展爷乘马,一同入朝伺候。驾幸耀武楼,合朝文武扈从。天子来至耀武楼,升了宝座。包公便将展昭带往丹墀,跪倒参驾。圣上见他有三旬以内年纪,气宇不凡,举止合宜,龙心大悦。略问了问家乡籍贯,展昭一一奏对,甚是明晰。天子便叫他舞剑,展爷谢恩下了丹墀,早有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暗暗跟来,将宝剑递过。展爷抱在怀中,步上丹墀,朝上叩了头。将袍襟略为掖了一掖,先有个开门式,只见光闪闪,冷森森,一缕银光,翻腾上下。起初时,身随剑转,还可以注目留神;到后来,竟使人眼花缭乱。其中的削砍劈剁、勾挑拨刺,无一不精。合朝文武以及丹墀之下众人,无不暗暗喝彩。惟有四勇士更为关心,仰首翘望,捏着一把汗,在那里替他用力。见他舞到妙处,不由的甘心佩服:“真不愧南侠二字!”展爷这里施展平生学艺,着着用意,处处留心。
将剑舞完,仍是怀中抱月的架式收住,复又朝上磕头。见他面不更色,气不发喘。
天子大乐,便问包公道:“真好剑法,怨不得卿家夸奖,他的袖箭又如何试法发?”包公奏道:“展昭曾言,夜间能打灭香头之火。如今白昼,只好用较射的木牌,上面糊上白纸,圣上随意点上三个朱点,试他的袖箭。不知圣意若何?”天子道:“甚合朕意。”谁知包公早巳吩咐预备下了,自有执事人员将木牌拿来。天子验看,上面糊定白纸,连个黑星皱纹一概没有,由不得提起朱笔,随意点了三个大点,叫执事人员随展昭去,该立于何处任他自便。因袖箭乃自己练就的步数,远近与别人的兵刃不同。展昭深体圣意,随执事人员下了丹墀,斜行约二三十步远近,估量圣上必看得见,方叫人把木牌立稳。左右俱各退后。展昭又在木牌之前,对着耀武楼遥拜。拜毕立起身来,看准红点,翻身竟奔耀武楼跑来。约有二十步,只见他将左手一扬,右手便递将出去,只听木牌上啪的一声;他便立住脚,正对了木牌,又是一扬手,只听那边木牌上又是一声;展爷此时却改了一个卧虎势,将腰一躬,脖项一扭,从胳肢窝内将右手往外一推,只听得啪,将木牌打得乱晃。展爷一伏身,来到丹墀之下,望上叩头。此时,已有人将木牌拿来,请圣上验看。见三枝八寸长短的袖箭,俱各钉在朱红点上,惟有末一枝已将木牌钉透。天子看了,甚觉罕然,连声称道:“真绝技也!”
包公又奏:“启上吾主,展昭第三十技乃纵跃法,非登高不可。须脱去长衣,方能灵便。就叫他上对面五间高阁,我主可以登楼一望,看得始能真切。”天子道:“卿言甚是。”圣上起身,刚登胡梯,便传旨:“所有大臣,俱各随朕登楼,余者俱在楼下。”便有随侍内监回身传了圣旨。包公领班,慢慢登了高楼。天子凭栏入座,众臣环立左右。展昭此时已将袍服脱却,扎缚停当。四爷赵虎不知从何处暖了一杯酒来,说道:“大哥且饮一杯,助助兴,提提气。”展爷道:“多谢贤弟费心。”接过一饮而尽。赵爷还要斟时,见展爷已走出数步。愣爷却自己悄悄的饮了三杯,过来跷着脚儿,往对面阁上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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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说展昭到了阁下,转身又向耀武楼上叩拜。立起来,他便在平地上鹭伏鹤行,徘徊了几步。忽见他身体一缩,腰背一躬,嗖的一声,犹如云中飞燕一般,早巳轻轻落在高阁之上。
这边天子惊喜非常,道:“卿等看他如何一眨眼间就上了高阁呢?”众臣宰齐声夸赞。此时展爷显弄本领,走到高阁柱下,双手将柱一搂,身体一飘,两腿一飞,“嗤、嗤、嗤、嗤”顺柱倒爬而上。到了柁头,用左手把住,左腿盘在柱上,将虎体一挺,右手一扬,做了个探海势。天子看了,连声赞好。群臣以及楼下人等,无不喝彩。又见他右手抓住椽头,滴溜溜身体一转,把众人吓了一跳。他却转过左手,抓住椽头,脚尖儿登定檩方,上面两手倒把,下面两脚拢步,由东边蹿到西边,由西边又蹿到东边。蹿来蹿去,蹿到中间,忽然把双脚一拳,用了个卷身势往上一翻,脚跟蹬定瓦陇,平平的将身子翻上房去。
天子看至此,不由失声道:“奇哉!奇哉!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朕的御猫一般。”谁知展爷在高处业已听见,便就在房上圣上叩头。众人又是欢喜,又替他害怕。只因圣上金口说了“御猫”二字,南侠从此就得了这个绰号,人人称他为御猫。
此号一传不大紧要,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汉,人人奇材,个个豪杰。也是大宋洪福齐天,若非这些异人出世,如何平定襄阳的大事。后文慢表。
当下仁宗天子亲试了展昭的三艺,当日驾转还宫,立刻传旨:“展昭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就在开封府供职。”包公带领展昭望阙叩头谢恩。诸事已毕,回转府中。包公进了书房,立刻叫包兴备了四品武职服色送与展爷。展爷连忙穿起,随着包兴来到书房,与包公行礼。包公那里肯受,逊让多时,只受了半礼。展爷又叫包兴进内,在夫人跟前代言,就说展昭与夫人磕头。包兴去了多时,回来说道:“夫人说,老爷屡蒙展老爷救护,实实感谢不尽,日后还要求展老爷时时帮助相爷。给展老爷道喜,礼是不敢当的。”展爷恭恭敬敬连连称是。包公又告诉他:“明早俱公服上朝,本阁替你代奏谢恩。”展爷谢道:“卑职谨依钧命。”说罢退出,来到公所。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彼此逊让一番,大家入座。不多时,摆上丰盛酒肴,这是众人与展爷贺喜的。公孙策为首,便要安席敬酒。展爷那里肯依,便道:“你我皆知己弟兄,若如此,便是拿我当外人看了。”大家见展爷如此,公议共敬三杯。展爷领了,谢过众人,彼此就座。饮酒之间,又提起今日试艺,大家赞不绝口。展爷再三谦逊,毫无自满之意,大家更为佩服。
正在饮酒之际,只见包兴进来,大家让座。包兴道:“实实不能相陪。相爷叫我来请公孙先生来了。”众人便问何事,包兴道:“方才老爷进内吃了饭,出来便到书房叫请公孙先生,不知为着何事。”公孙策暂向众人告辞,同包兴进内往书房去了。这里众人纳闷,再也忖度不出是为什么事来。不多会儿,只见公孙策出来。大家便问:“相爷呼唤,有何台谕?”公孙策道:“不为别的,一来给展大哥办理谢恩折子,二来为前在修文殿召见之时,圣上说了一句几天没见咱家相爷,如失股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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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因想起国家总以选拔人才为要。况有太后入宫大庆之典礼,宜加一科,为国求贤。叫我打个条陈折底儿,请开恩科。”展爷道:“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既如此,咱们吃饭罢,不可耽搁了贤弟正事。”公孙策道:“一个折底也甚容易,何必太忙。”
展爷道:“虽则如此,相爷既然吩咐,想来必是等着看呢。你我朝夕聚首,何争此一刻呢?”公孙策听展爷说得有理,只得要饭来。大家用毕,离席散坐吃茶。公孙先生得便来到自己屋内,略为思索,提笔一挥而就。交包兴请示相爷看过,即立刻缮写清楚,预备明日呈递。
至次日五鼓,包公带领展爷到了朝房,伺候谢恩。众人见了展爷,无不悄悄议论夸赞。又见展爷穿着簇新的四品武职服色,越显得气宇昂昂,威风凛凛,真令人羡慕之中可畏可亲。及至圣上升殿,展爷谢过恩后,包公便将加恩科的本章递上。
天子看了甚喜,朱批依议,发到内阁,立刻出抄颁行各省。所有各处,文书一下,人人皆知。不识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三回 洪义赠金夫妻遭变 白雄打虎甥舅相逢
且说恩科文书行至湖广,便惊动了一个饱学之人。你道此人姓甚名谁?他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南安善村居住,姓范名仲禹。妻子白氏玉莲。孩儿金哥,年方七岁。一家三口度日。他虽是饱学名士,却是一介寒儒,家道艰难,止于糊口。一日会文回来,长吁短叹,闷闷不乐。白氏一见,不知丈夫为着何事,或者与人合了气了,便向前问道:“相公,今日会文回来,为何不悦呢?”范生道:“娘子有所不知。今日与同窗会文,却未作课,见他们一个个装束行李,张罗起身。我便问他,如此的忙迫,要往哪里去?同窗朋友道:‘怎么?范兄你还不知道么?如今圣上额外旷典,加了恩科,文书早巳行到本省。我们尚要前去赴考,何况范兄呢?范兄若到京时,必是鳌头独占了。’是我听了此言,不觉扫兴而归。娘子,你看家中一贫如洗,我学生焉能到得京中赴考呢?”说罢,不觉长叹了一声。
白氏道:“相公,原来如此。据妾身想来,此事也是徒愁无益。妾身亦久有此意。我自别了母亲,今已数年之久,原打算相公进京赴考时,妾身意欲同相公一同起身,一来相公赴考,二来妾身亦可顺便探望母亲。无奈事不遂心,家道艰难,也只好置之度外罢了。”白氏又劝慰了丈夫许多言语。范生一想,原是徒愁无益之事,也就只好丢开。
至次日清晨,正在梳洗,忽听有人叩门。范生连忙出去,开门一看,却是个知己的老朋友刘洪义,不胜欢喜。二人携手进了茅屋。因刘洪义是个年老之人,而且为人忠梗,素来白氏娘子俱不回避的,便上前与伯伯见礼。金哥亦来拜揖。刘老者好生欢喜。逊坐烹茶。刘老者道:“我今来特为一事,与贤弟商议。当今额外旷典,加了恩科。贤弟可知道么?”范生道:“昨日会文去方知。”刘老者道:“贤弟既已知道,可有什么打算呢?”范生叹道:“别人可瞒,似老兄跟前,小弟焉敢撒谎。兄看室如悬磐,叫小弟如之奈何?”说罢,不觉惨然。刘老一见便道:“贤弟不要如此。但不知赴京费用须得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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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生道:“此事说来,尤其叫人为难。”便将昨日白氏欲要顺便探母的话,说了一遍。刘老闻听,连连点头:“人生莫大于孝,这也是该当的。如此算来,约用几何?”范生答道:“昨日小弟细细盘算,若三口人一同赴京,一切用度,至少也得需七八十两。一时如何措办得来呢?也只好丢开罢了。”刘老闻听,沉吟了半晌,道:“既如此,待我与你筹画筹画去。倘得事成,岂不是件好事呢。”范生连连称谢。刘老者立起身来要走,范生断不肯放,是必留下吃饭。刘老者道:“吃饭是小事,惟恐耽误了正事。容我早早回去,张罗张罗事情要紧。”范生便不紧留,送出柴门。分别时,刘老者道:“就是明日罢,贤弟务必在家中听我的信息。”说罢,执手,扬长而去。范生送了刘老者回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浩叹:欢喜的是,事有凑巧;浩叹的是,自己艰难,却又赘累朋友。又与白氏娘子望空扑影的盘算了一回。
到了次日,范生如坐针毡一般,坐立不安,时刻盼望。好容易天将交午,只听有人叩门。范生忙将门开了。只见刘老者拉着一头黑驴,满面是汗,喘吁吁的进来,说道:“好黑驴,许久不骑它,它就闹起手来了。一路上累得老汉通身是汗。”
说着话,一同到屋内坐下,说道:“幸喜事已成就,竟是贤弟的机遇。”一边说着,将驴上的钱带儿从外面拿下来,放在屋内桌上,掏出两封银子,又放在床上,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贤弟与弟妇带领侄儿可以进京了。”范生此时真是喜出望外,便道:“如何用得了这许多呢?再者,不知老兄如何借来?望乞明白指示。”刘老者笑道:“贤弟不必多虑。此银也是我相好借来的,并无利息;纵有利息,有我一面承管。再者银子虽多,贤弟只管拿去。俗语说的好:‘穷家富路。’我又说句不吉祥的话儿,倘若贤弟落了孙山,就在京中居住,不必往返跋涉。到了明年,又是正科,岂不省事?总是富余些好。”
范生听了此言有理,知道刘老为人豪爽,也不致谢,惟有铭感而已。刘老又道:“贤弟起身,应用何物,亦当办理。”范生道:“如今有了银子,便好办了。”刘老者道:“既如此,贤弟便计虑明白。我今日也不回去了,同你上街办理行装。明日极好的黄道日期,就要起身了。”范生便同刘老者牵了黑驴,出柴门,竟奔街市制办行装。白氏在家中,亦收拾起身之物。
到了晚间,刘老与范生回来,一同收拾行李,直闹到三鼓方歇。所有粗使的家伙以及房屋,俱托刘老者照管。刘老者上了年纪之人,如何睡得着。范生又惦念着明日行路,也是不能安睡。二人闲谈。刘老者便嘱咐了多少言语,范生一一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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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黎明,车子便来。急将行李装好。白氏拜别了刘伯伯,不觉泪下。母子二人上车。刘老者便道:“贤弟,我有一言奉告。”指着黑驴道:“此驴乃我蓄养多年,因它是个孤蹄,恐妨主人。我今将此驴奉送贤弟,遇便将它卖了,另买一头骑上京去便了。”范生道:“既蒙兄赐,不敢推辞。卖是断断不卖的。人生穷通有命,显晦因时,皆有定数,岂在一畜。未闻有畜类而能妨人者,兄勿多疑。”刘老听了欢喜道:“吾弟真达人也。”范生拉了黑驴出柴门,二人把握,难割难舍,不忍分离。范生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刘老者硬着心肠道:“贤弟,请乘骑。恕我不远送了。”说罢,竟自进了柴门。范生只得含悲去了。这里刘老者封锁门户,照看房屋,这且不表。
单言范生一路赴京,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却是平平安安地到了京都。找了住所,安顿家小,范生就要到万全山寻找岳母去。倒是白氏拦住道:“相公,不必太忙。原为的是科场而来,莫若场后诸事已毕,再去不迟。一来别了数年,到了那里,未免有许多应酬,又要分心。目下且养心神,候场务完了,我母子与你同去。二来相别许久,何争此一时呢?”范生听白氏说的有理,只得且料理科考,投文投卷。
到场期已近,却是奉旨钦派包公首相的主考,真是至正无私,诸弊全消。范生三场完竣,甚是得意。因想:“妻子同来,原为探望岳母。场前贤妻体谅于我,恐我分心劳神,迟到至今,我若不体谅贤妻,他母女分别数载之久,今离咫尺,不能使他母女相逢,岂不显得我过于情薄了么?”于是备上黑驴,觅了车辆,言明送至万全山即回。夫妻父子三人,锁了寓所的门,一直竟奔万全山而来。
到了万全山,将车辆打发回去,便同妻子入山寻找。白氏娘家以为来到便可以找着,谁知问了多少行人,俱各不知。范生不由的烦躁起来,后悔不该将车打发回去。原打算既到了万全山,总然再有几里路程,叫妻子乘驴抱了孩儿,自己也可以步行。他却如何料的到,竟会找不着呢?因此,便叫妻子带同孩儿在一块青石之上歇息,将黑驴放青啃草,自己便放开脚步一直出了东山口,逢人便问,并无有一个知道白家的。心中好生气闷,又惦念着妻子,更搭着两腿酸疼,只得慢慢踱将回来。
及至来到青石之处,白氏娘子与金哥俱各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急得眼似鸾铃,四下张望,哪里有个人儿呢。到了此时,不觉高声呼唤。声音响处,山鸣谷应,却有谁来答应?唤够多时,声哑口干,也就没有劲了。他就坐在石上放声大哭。
正在悲恐之际,只见那边来个年老的樵人,连忙上前问道:“老丈,你可曾见有一妇人带领个孩儿么?”樵人道:“见可见个妇人,并没有小孩子。”范生即问道:“这妇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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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人摇首道:“说起来凶的狠呢!足下你不晓得,离此山五里远,有一村名唤独虎庄。庄中有个威烈侯,名叫葛登云。此人凶悍非常,抢掠民间妇女。方才见他射猎回来,见马上驮一个啼哭的妇人,竟奔他庄内去了。”范生闻听,忙忙问道:“此庄在山下何方?”樵人道:“就在东南方。你看那边远远一丛树林,那里就是。”范生听了一看,也不作别,竟飞跑下山,投庄中去了。
你道金哥为何不见?只因葛登云带了一群豪奴,进山搜寻野兽,不想从深草丛中赶起一只猛虎。虎见人多,各执兵刃,不敢扬威,便跑下山来。恰恰从青石经过,就一张口把金哥衔去,就将白氏吓得昏晕过去。正遇葛登云赶下虎来,一见这白氏,他便令人驮在马上回庄去了。那虎往西去了,连越两小峰。
不防那边树上名一樵夫正在伐柯,忽见猛虎衔一小孩,也是急中见识,将手中板斧照定虎头抛击下去,正打在虎背之上。那虎猛然被斧击中,将腰一塌,口一张,便将小儿落在尘埃。樵夫见虎受伤,便跳下树来,手急眼快,拉起扁担,照着虎的后胯就是一下,力量不小。只听吼地一声,那虎蹿过岭去。
樵夫忙将小儿扶起,抱在怀中。见他还有气息,看了看,虽有伤痕,却不甚重,呼唤多时,渐渐地苏醒过来,不由的满心欢喜。又恐再遇野兽,不是当耍的,急急搂定小儿,先寻着板斧,掖在腰间,然后提扁担步下山来,一直竟奔西南,进了八宝村。走不多会,到了自己门首,便呼道:“母亲开门。孩儿回来了。”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半白头发的婆婆来,将门开放,不觉失声道:“啊呀!你从何处抱了个小儿回来?”樵夫道:“母亲,且到里面再为细述。”婆婆接过扁担,开了门户。樵夫进屋,将小儿轻轻放在床上,自己拔去板斧,向婆婆道:“母亲,可有热水,取些来!”婆婆连忙拿过一盏。樵夫将小儿扶起,叫他喝了点热水,方才转过气来,“啊呀”一声道:“吓死我了!”此时,那婆婆亦来看视。见他虽有尘垢,却是眉清目秀,心中疼爱的不知要怎么样才好。樵夫便将从虎口救出之话,说了一回。那婆婆听了,又不胜惊骇,便抚摩着小儿道:“你是虎口余生,将来造化不小,富贵绵长。休要害怕,慢慢地将家乡住处告诉于我。”小儿道:“我姓范,名叫金哥,年方七岁。”婆婆见他说话明白,又问他:“可有父母没有?”
金哥道:“父母俱在。父名仲禹,母亲白氏。”婆婆听了,不觉诧异道:“你家住哪里?”金哥道:“我不是京都人,乃是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安善村居住。”婆婆听了,连忙问道:“你母亲莫非乳名叫玉莲么?”金哥道:“正是。”婆婆闻听,将金哥一搂道;“啊呀!我的乖乖呀,你可疼煞我也!”说罢,就哭起来了。金哥怔了,不知为何。旁边樵夫道:“我告诉你,你不必发怔。我叫白雄,方才提的玉莲,乃是我的同胞姐姐。这婆婆便是我的母亲。”金哥道:“如此说来,你是我的母舅,她是我的外祖母了。”说罢,将小手儿把婆婆一搂,也就痛哭起来。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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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回 受乱棍范状元疯癫 贪多杯屈胡子丧命
且说金哥认了母舅,与外祖母搂着痛哭。白雄含泪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老安人道:“既是你父母来京,为何不到我这里来?”金哥道:“皆因为寻找外祖母,我才被虎衔去。”
便将父亲来京赴考,母亲顺便探母的话说了一遍。“是我父母商议,定于场后寻找外祖母,故此今日至万全山下。谁知问人俱各不知。因此我与母亲在青石之上等候,爹爹出东山口找寻去了。就在此时,猛然出来一只老虎,就把我衔着走了。我也不知道了。不想被母舅救到此间。只是我父母不知此时哭到什么地步,岂不伤感坏了呢!”说罢又哭起来了。白雄道:“此处离万全山有数里之遥,地名八宝村。你等在东山口找寻,如何有人知道呢?外甥不必啼哭,今日天气已晚,待我明日前往东山口找寻你父母便了。”说罢,忙收拾饭食,又拿出刀伤药来。白老安人与他掸尘洗梳,将药敷了伤痕。又怕他小孩子家想念父母,百般的哄他。
到了次日黎明,白雄掖了板斧,提着扁担,竟奔万全山而来。到了青石之旁,左右顾盼,哪里有个人影儿。正在眺望,忽见那边来了一人,头发蓬松,血渍满面,左手提着衣襟,右手执定一只朱履,慌慌张张竟奔前来。白雄一见,才待开言。
只见那人举起鞋来,照着白雄就打,说道:“好狗头呀!你打得老爷好,你杀得老爷好!”白雄急急闪过,仔细一看,却象姐丈范仲禹的模样。及至问时,却是疯癫的言语,并不明白。
白雄忽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来叫他认认呢?”因说道:“那疯汉,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便来。”他就直奔八宝村去了。
你道那疯汉是谁?原来就是范仲禹。只因听了老樵人之言,急急赶到独虎庄,便向威烈侯门前要他的妻子。可恨葛贼,暗用稳军计留下范生,到了夜间,说他无故将他家人杀害,一声喝令,一顿乱棍将范生打得气毙而亡。他却叫人弄个箱子,把范生装在里面,于五鼓时,抬至荒郊抛弃。不想路上遇见一群报录的人,将此箱劫去。这些报录的,原是报范生点了头名状元的,因见下处无人,封锁着门,问人时,说范生合家俱探亲往万全山去了。因此,他等连夜赶来。偶见二人抬走一只箱子,以为必是夤夜窃来的,又在旷野之间,倚仗人多,便将箱子劫下。抬箱子人跑了。众人算发了一注外财,抽去绳杠,连忙开看。不料范生死而复苏,一挺身跳出箱来,拿定朱履就是一顿乱打。众人见他披发带血,情景可怕,也就一哄而散。他便踉踉跄跄,信步来至万全山,恰与白雄相遇。
再说白雄回到家中,对母亲说知,背了金哥急往万全山而来。及至来到,疯汉早巳不知往哪里去了。白雄无可如何,只得背了金哥回转家中。他却不辞辛苦,问明了金哥在城内何方居住,从八宝山村要到城中,也有四十多里,他那管远近,一直竟奔城中而来。到了范生下处一看,却是仍然封锁。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忽听街市之上,人人传说新科状元范仲禹不知去向。他一听见,满心欢喜,暗道:“他既已中了状元,自然有在官人役访查找寻,必是要有下落的了。且自回家,报了喜信,我再细细盘问外甥一番便了。”白雄自城内回家,见了母亲备述一切。金哥闻听父母不知去向,便痛哭起来。白老安人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雄便细细盘问外甥。金哥便将母子如何坐车,父骑驴到了山下,如何把驴放青啃草,我母子如何在青石之上等侯,我父亲如何出东山口打听,此时就被第虎衔了去的话,说了一遍。白雄都一一记在心间,等次日再去寻找便了。
作者:
书迷可可
时间:
2013-7-9 23:35
你说白雄这一天辛苦,来回跑了足有一百四五十里,也真难为他。只顾说他这一边的辛苦,就落了那一边的正文。野史有云:一张口难说两家话,真是果然。就是他辛苦这一天,便有许多事故在内。你道何事?
原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兴隆木厂,却是山西人开张。
弟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唤屈良。屈申长的相貌不扬,又搭着一嘴巴扎煞胡子,人人皆称他为“屈胡子”。他最爱杯中之物,每日醺醺。因此又得了个外号儿,叫“酒曲子”。他虽然好喝,却与正事不误,又加屈良帮助,把个买卖做了个铁桶相似,甚为兴旺。因万全山南便是木商的船厂,这一天屈申与屈良商议道:“听说新货已到,乐子要到那里看看,如若对劲儿,咱便批下些,岂不便宜呢?”屈良也甚愿意,便拿褡裢钱带子装上四百两纹银,备了一头酱色花白地叫驴。此驴最爱赶群,路上不见驴,他不好生走。若见了驴,他就追,也是惯了的毛病儿。屈申接过银子,褡裢搭在驴鞍上面,乘上驴,竟奔万全山南。到了船厂,木商彼此相熟,看了多少木料,行市全然不对。买卖中的规矩,交易不成仁义在,虽然木料没批,酒肴是要预备的。屈申一见了酒,不觉勾起他的馋虫来。左一杯,右一杯,说也有,笑也有,竟自乐而忘归。猛然一抬头,看日色已然平西了,他便忙了,道:“乐子含(还)要净(进)沉(城)呢,天万(晚)拉(咧),天晚咧。”说着话,便起身作揖拱腰儿,连忙拉了酱色花驴,竟奔万全山而来。
他越着急,驴越不走。左一鞭,右一鞭,骂道:“王八日的臭屎蛋!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老阳儿眼看着没拉,你含(合)我闹喳喳呢!”话未说完,忽见那驴两耳一支愣,“吗”地一声就叫起来,四个蹄子乱蹿飞跑。屈申知道它的毛病,必是听见前面有叫驴唤,它必要追;因此拢住扯手,由它跑去。到底比闹喳喳(呆)强。谁知跑来跑去,果见前面有一头驴。
他这驴一见,便将前蹄扬起,连蹦带跳。屈申坐不住鞍心,顺着驴屁股掉将下来。连忙爬起,用鞭子乱打一回,只得揪住嚼子,将驴带转拴在那边一株小榆树上。过来一看,却是一头黑驴,鞍鞒俱全。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驴,放青啃草,迫促之际,将它撇下。黑驴一夜未吃麸料,信步由缰出了东山口外,故在此处仍啃青。屈申看了多时,便嚷道:“这是谁的黑驴?”
连嚷几声,并无人应。自己说道:“好一头黑驴!”又瞧了瞧口,才四个牙,膘满肉肥,而且鞍鞒鲜明。暗暗想道:“趁着无人,乐子何不换他娘的。”即将钱带子拿过来,搭在黑驴身上,一扯扯手,翻身上去。只见黑驴迤迤迤迤却是飞快地好走儿。屈申心中欢喜,以为得了便宜。忽然见天气改变,狂风骤起,一阵黄沙打得二目难睁,此时已有掌灯时候,屈申心中踌躇道:“这官(光)景城是进不去了,我还有四百两莹(银)子,这可咱(怎)的好?前面万全山,若遇见个打梦(闷)棍的,那才是早(糟)儿糕呢。只好找个仍(人)家借个休(宿)儿。”心里想着,只见前面有个褡裢坡儿,南上坡忽有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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