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人生

标题: 地下室 [打印本页]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6-18 21:51
标题: 地下室
  一群以音乐的名义聚集在北京的年轻人,以地下室为居留地,演绎了一幕幕戏剧。线索人物是小航,他为了追寻摇滚精神,从家乡到北京,参加亚飞的乐队,见证了乐队生存的艰难,并目睹了乐队的解体。小航在音乐理想碰壁之后,远赴新疆,被抢劫后以卖唱为生。在那里他见到初恋女友漫漫,惊讶于漫漫的变化,一气之下,离开她回到家乡。觉得无聊,期间看到了鬼子六的巨大变化,受到刺激,再回到北京,先是做白领,在纪念老泡的天堂酒吧里看到仍然坚持音乐理想的亚飞,受到感召,辞了工作,别了爱他的女孩,重新回到地下室……

作者简介
  BENJAMIN,艺术混子。画家,写小文的。作品是两本画集:《ONE DAY》和《记得》。传统意义上画漫画的,也拿过几个画画的奖,像别人一样。所以也是个艺术家,三流或者二流。只是很迷茫,自己之前的全部人生是否有价值?我的决定是否正确?人生真的没意思么?快乐是什么?理想是什么?我是成熟者里面最优秀的,最锐利的,却是未成熟者里面最可笑的,最笨拙的。 为了那一段不能回头的青春,为了我的遗憾,我生于世,要不停地画不停地写,这就是与大家不尽相同的任务,我要完成它,然后心安理得地死亡。一个个黑夜,从天亮画到天黑,从天黑写到天亮。痛苦无比,聚精会神。一束黄色灯光里独自听着爱听的歌,黑暗里戴着耳机对着电视画和写,那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害怕天亮,害怕沸腾的人间。我想,要是永远都是黑夜就好了,我要一个无穷无尽的黑夜,可以不间断地写和画。 这是我的画,这是我的文,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献给你,献给我自己。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郭敬明“岛”特别策划:地下室 作者:BENJAMIN


《地下室》序一:地下室里的天国(1)


<b>  文/郭敬明</b>


  <b>  01</b>


  是梦想与现实的厮杀吧。


  在我们年轻的时光里,总是会出现这样的时候,我们觉得理想中的世界光芒万丈,而现实却一片灰暗到处是低矮的墙。幻想里的我们都是最自由的天使,四处飞翔,而现实里,却只能沿着低矮的墙背着沉重的书包低头行走。


  在我们年轻的时光里,总是会有争吵,愤怒,失望,沮丧,难过,忧伤,怀念。在那些安静的青春时光里,我们觉得这样的情绪是可以陪伴我们直到终老的。可是谁都不知道,随后是那样漫长的一生,足够消磨掉心中所有汹涌的情绪,让呐喊变成沉默的表情。


  <b>  02</b>


  亚飞,小甜甜,小航,所有人的故事都是熟悉的,却带着一种陌生感。他们像是活在电影里的人,像是一些悬浮在空气中生活的人,又遥远又虚无。


  当我们因为他们的开心而开心,因为他们的难过而难过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种虚弱的无力感。有时候忍不住想,他们是谁呢,他们活在世界的哪个地方?


  <b>  03</b>


  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在长沙,五月快要结束了。长沙绵绵不绝地下着雨,空气像是潮湿的棉絮一样阴沉沉的让人难受。


  望着酒店外面湿漉漉的街道我竟然没来由地一阵伤心。


  其实我应该很熟悉《地下室》里的生活,我应该很熟悉那些鲜活的面容,可是,当记忆抵达多年前的深夜时,当记忆抵达那一个没有打开、落满灰尘、装满摇滚CD的很旧的抽屉时,当记忆抵达多年前我丢满一地的摇滚杂志时,当记忆抵达多年前我和那些已经失散的伙伴一起唱歌喝酒的日子时,我竟然像一个惶恐的小偷般无法言语,像是偷来的一段别人的记忆,记忆中的种种种种全都不是自己。


  我所熟悉的强烈的重音,不属于我自己。


  我所熟悉的昏暗的阁楼和地下室,不属于我自己。


  我所熟悉的那些长头发的男生和倔强的女生,不属于我自己。


  那么,他们属于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呢?


  <b>  04</b>


  最早是看BENJAMIN的画,那个时候我在念初中,即将升入高中。那个时候总是在想,这个画着一手好画的人,究竟是在怎样地生活着呢?是和我们一样碌碌无为地生活呢,还是像个侠客一样光芒万丈呢?


  而当我长大之后,当我的名字在别人耳朵里不再只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的时候,当大多数人都不会再把碌碌无为这个词语用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认识了这个我在中学时代最喜欢的画者。


  我对BENJAMIN的认识在很多的地方都聊起过,在《岛》里面也经常说起。落落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很多次我去北京,忙得不得了,给BENJAMIN发消息,说不好意思太忙了,可能都来不及聚一下。不过每次BENJAMIN都会自己打车,从很远的地方到我住的酒店看我,顺便聊聊天。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慢慢地接触之后,BENJAMIN在我眼中不再是那个另类的叛逆的人,而是一个最最真诚的人,是用最大的力量来热爱生活、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人。在别人玩世不恭的时候,他会保持最严肃的表情。当别人成为金钱和名牌的奴隶的时候,他像不属于这个城市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很多时候当我和落落、BENJAMIN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当我和落落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失望的时候,BENJAMIN仍然对这个世界充满最纯真的理想。有时候都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是活在童话里的,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是地下室里面的那些人,他们应该都是属于白色天国里的天使,他们不应该降落到人间来经受磨难。


  <b>  05</b>


  看完这本小说的时候,心情是沉重的。


  它不像我和落落的小说一样是直接地击打人的泪腺,不是情节跌宕起伏辞藻华丽文风独特的小说。它像是黑夜里最最深沉的大海,当所有的人都觉得它在沉睡,它波澜不惊的时候,其实在表面之下内心深处,是错综复杂的暗涌,是时寒时暖的洋流。


  那些细节和那些最传神而直接的描写,那些散落在书里每一个地方的生活气息,那些让人看完心里压抑地不发一言却掉不出一滴眼泪的描写,它们是属于BENJAMIN的。


  相对我文字里风花雪月的忧伤来讲,那些潜伏在BENJAMIN文字里的沉重的生活本质,让我内心轰轰烈烈地陷塌一片,露出心里粗糙的地方,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的疼。


  <b>  06</b>


  有些小说是虚幻的存在,是童话,是梦想,我们在黑暗的世界里丧失做梦的能力,于是我们借助它们来还魂。


  有些小说是低劣的存在,它们以丑为美,在描述那些丑陋的事物的同时竟然会沾沾自喜为自己能够过这种肮脏而颓废的生活而骄傲。


  有些小说看过就算,有些小说哭过就算。


  而BENJAMIN的小说不是,它不像是我的小说那样如同重锤般狠狠地捶砸着心脏,全身震撼麻痹疼痛巨大,也不像落落的小说一样像最锋利的针找准最正确的角度刺进最柔软的心房,发出细密而无法挣脱的痛。BENJAMIN的小说像是一张最粗糙的砂纸,在你内心缓慢地,缓慢地摩挲。在你毫无知觉的开始,在你昏昏欲睡的过程里,在你消失语言的结局中,将内心磨得千疮百孔。


《地下室》序一:地下室里的天国(2)


那些我们在生活中忽略的事情,那些一直被我们戴着有色眼镜看待的人群,那些在我们看来疯狂而无法理喻的青春冲动,那些在我们看来没有必要的争吵和厮打,让我们难以忘怀。我们总是认为那些玩摇滚的人是肮脏的孩子,其实,他们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比那些穿着西装心里暗藏毒药的人干净一百倍。我们总是认为青春里犯下的错误无可原谅,其实,在后来漫长的人生里,我们就会慢慢地认识到,那是我们一辈子,最最伟大的财富。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它们,其实都是躲藏在地下室中暗暗发光的天使。


  总有一天,它们会带着纯白的羽毛回归遥远的天国。


  <b>  08</b>


  有种情绪比痛哭难过,那就是面无表情的绝望。


  有种感觉比剧痛猛烈,那就是漫长迟缓的侵蚀。


  这些都是BENJAMIN的,是属于他的色泽,属于他的画面,属于他的叙述,属于他的文字。


  让我们在那些虚假的情节和虚伪的爱情背后,看到生活最真实而粗糙的表面。


  像是看到了最最遥远的史迹,我们热泪盈眶。


  郭敬明于长沙


  2005. 5. 23


  


#《地下室》序二:这是一个惊叹号(1)


文/落落


  BENJAMIN是个一直让我不断觉得惊奇的人。


  知道他是在很早以前了,那时我是个刚刚开始购买漫画杂志的人,除了资讯外,它们往往还刊登国内外画手的作品。说实在的对于很有浪费页面嫌疑的漫画来说,评论一直是更吸引我的东西。而国内的画手往往还处在不断进步的状况中,所以我非常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见BENJAMIN的短篇时那种绝对的惊艳感。


  也许每个见到他作品的人,都会有着与我相同的感受。他最初期的画作还有着更视觉的效果,女主角身材比例夸张到足够让名模羞愧,而男主角则一贯颓废潦倒而又潇洒得像正在燃烧的香烟。那时我几乎无法想象中国漫画界居然能有人画得出这样的人物来。我一直宠爱的日本动漫在他的作品面前看起来都有些比不上。


  从他的画面开始,接触到他的故事。慢慢地会从中总结出一些作者的风格,并同时从作者的风格里挖掘到他本人的个性。BENJAMIN是个很容易在第一时间里被我们认定成小混混的漫画家。但是他每个作品里的人物,他们的衣着、行为方式、言谈和思想,都像是烙着最明显的“叛逆”记号。而这一“想法”也一直贯穿着我对他的认识,直到后来与他接触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误解”。


  之前说了,BENJAMIN是一直不断让我觉得惊奇的人。


  国内的一线漫画家们在画功之外,还有思想想要传递,因此不少人都拥有相当出色的文风。这是当然的,光有好画面,没有好故事的话,谁也挣扎不出来吧。于是在接触到BENJAMIN的画作后不久,我开始看起了他的文章。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比他的画面更能震撼我的东西。


  他的几个随笔,没有画面上那霓虹燃烧的嚣艳,也没有夸张视觉的冲击,但从他不淳朴不老实不善良不狡诈的笔触下,可以清清楚楚地发现,这样一个漫画家——年纪不小不大,总是穿得很潇洒——在他脑海里真实出现着的对社会的认识与观察,以及他本身的人生经历,可以变成极富感染力,甚至让我们心酸的东西。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对别人的故事妄加评论并不是件明智的事,或许我所看见的,听见的,以及我所理解的BENJAMIN只是“我”看见的那部分,离真实的他还有相当的距离,每次与他接触后,总是有各种东西来颠覆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最初认定他是个才华横溢的混混画手,也许结识美眉是他的爱好,性格又颓废又不羁。可这些在画面中被发现的事实,到了看他的文字时,又有了新的认识。过去的辛劳都变成了蛊惑人的白纸黑字,他用着最口语化的句子,随随便便而又毫无顾忌地提起他的过去,他的朋友,他的那些欠揍的前上司们,甚至绝不避讳对国内漫画圈里的人指名道姓地批评。这样的真实与“胆大包天”,让在许多真相面前都畏首畏尾的自己无地自容。


  原来我认定的这个男性,好钱好睡好女色的“三好”学生,他那总给别人冲击的风格,都不过是表象而已。


  那是从BENJAMIN的文章里,可以一再清晰体会到的事实,他虽然总是在谈过去的女朋友ABCD,曾让许多小朋友以为这是个没救的花花公子,可他一谈起那些在画得昏天黑地中睡去醒来的日子,那穿过窗户照进自己房间的阳光,总会给我强烈的震撼。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了集合他所有特色的《地下室》。


  夜晚的地下酒吧燃烧出的音乐,手指在吉他上拨弄出的疯狂,音符撞落在酒杯里刺激着喉咙的喧嚣。这里是男人和女人们的晚上,白天他们爬上BENJAMIN的白纸,颓废又苍白,平静又木然,说起粗口来也是肆无忌惮的,谈起隐私来也是肆无忌惮的,有时候又困穷又枯涩地生活着也是肆无忌惮的。


  那是不仅在画面上可以阅读到的东西,因为有了文字在黑白间的想象力,所以我们有了可以更多深入到作者内心的桥梁。其实从小航和他的朋友们那里,习惯了BENJAMIN叙述方式的人们,习惯了他作品的人们会继续感觉到他这个人叫人惊叹的表达能力。这里面有许多人没有触摸到的生活,想象不到的日子,甚至是接受不了的想法。可它们在一群暗处里混沌度日的少年中间,被一再地叙述着。


  几乎不是美丽的东西。不是在他的画面中,可以把明明丑陋的人也画得美丽的东西。他们在他的文字交织下,成了不需要修辞,不需要掩饰,明明白白揭露给你们看的一段日子。喏,这里是少女们曾经遐想过的那些音乐浪子的“风流生活”,喏,这里是曾经被读书逼得想发疯的学子们憧憬过的“恣意人生”,喏,这里是那些被无数人美化过的以为如同漫画那样又富足又妖娆的“地下室”。


  这些在他的故事里,完全不存在。


  所以开始便说了,这是个一直让我不断惊奇着的BENJAMIN。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关于《地下室》中所传达的情感,在和他有过几次长时间的聊天后,可以更深地感觉到。那又是一个新的发现吧。就好比我一直以为这是个愤世嫉俗而又相当落魄的人,出生在北方的他拥有豪迈爽快的个性,但几次接触下来,渐渐发现,像他故事里的角色那样被我一再同化着的作者本身,其实有非常正面、非常光明的个性,甚至是善良和朴实的。


  他不会去刻意地矫饰那些暗淡的本质,给予我们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对他自己内心的剖白。对于好的东西的绝对欣赏,以及对于坏的东西的绝对痛恨,成了BENJAMIN最想传递给读者们的一个主题。而在《地下室》里,我们可以看见的那些“真实”,也是在绝对的令人厌恶以及对他们在生活中起伏挣扎的同情里,变得矛盾了起来。


  


#《地下室》序二:这是一个惊叹号(2)


他不仅是一个优秀的画手。


  甚至是一个出色的写手。


  虽然这是个不断以各种特质使我惊奇的人,可在这个新发现后,我还是由衷地向这样的才华表示钦佩。那将是许多人所达不到的地方,因为有着BENJAMIN的叙述,才使我们更接近某种本质的地方。


  而作为叙述者的他,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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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第一章


<b>当夜晚降临繁星满天


  Give me a whisper


  And give me a sigh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


  Don't you take it so hard now


  And please don't take it so bad


  I'll still be thinking of you


  And the times we had...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Guns N'Roses(枪花乐队)《Don't Cry》


  在我耳边轻轻细语


  在我耳边轻轻叹息


  给个吻在分手之前


  不要难过


  别去遗憾


  我仍然会想起你


  想起共度时光,宝贝


  今夜不要哭


  今夜不要哭


  今夜不要哭


  宝贝,天堂在你头上


  今夜不要哭</b>


  我梦到了过去的那个所谓残酷的青春,在一片恐怖的黑暗中独自行走,心酸而彷徨。好黑啊。已经不是白天的上班族打扮,我再次成为一个长发的青年。凄凉的少女依稀站在朦胧的雾里,白色裙摆上斑斑血迹。她就是我的青春,脸庞苍白,以锐利的眼神看着我。梦境倏地展开!炫目的镁灯,很多模糊的说话声和走动声,翅膀拍打的声音。我被隔绝在外只能看着却不能进入,我拍击着玻璃大声地喊:“是我啊!是我啊!是小航啊……”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他们统统听不见,自顾自地忙乱着。


  我忽然陷进了白色的人群。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们柔软地聚拢来抚摸我的额头,托着我的脸颊凑着我的耳朵低声说小航你不能走,小航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你要和我们一起继续努力;我却恐慌自己即将醒来,我突然想起他们早已经改变,就像我一样把曾经的理想统统放弃。我想告诉他们这一点,我想告诉他们就算我留下来也是徒然,你们都已成为过去,我们的乐队早已完蛋!


  可是我张口结舌,乐手特有的指尖上锋利的茧刮疼了我的脸。啊,这双手肯定是亚飞的!


  黑暗的列车发出冰冷的钢铁撞击的声音开动了,我动弹不得,远远地望着那片光芒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埋进无边的黑暗。


  当我和亚飞再次相遇已经是三年之后了,我们都已经过了那种火一般的年纪。


  一丝不苟的西装革履,卑鄙的三七小分头,我站在摇滚的人群中好像白胸脯的企鹅一样显眼,我行走在嘈杂的演出现场里,看着走廊中喝醉的少年,看到丑陋的女人在陌生男人怀中大声哭泣。我无限伤感地看着新成长起来的一批时髦乐迷们。然后,我就突然看到了亚飞燃烧的眼睛。


  我们在改建后的天堂酒吧里对视,中间隔着乌烟瘴气的少年们,眼神像所有青春逝去的人那样的暗淡。事实上,我在心胸洞开的激动中犹豫不决着,一瞬间。头脑哗哗转动着许多念头:冲上去把啤酒瓶在他脑袋上拍碎?揪住他的头发踹得他满脸是血,和他滚成一团?还是去摸摸那个穿着依然熟悉的皮夹克的肩膀,看着彼此脸上那些陌生的皱纹来惨淡地笑笑,闻闻彼此的身上是否还有着我们常吸的烟味?


  而这些冲动,亚飞好像都没有,既不惊讶,也不激动,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好像早就料定会如此相遇一样。


  就在犹豫着的一刹那,记忆拉着时光的手,箭一般地奔跑起来了。


《地下室》第一章1


那一年的北京刚刚入冬,天气已经很冷。我们去看演出却不认路,最终只好拦了辆出租车。


  后排座一口气挤上三个寒酸的长发青年:亚飞、鬼子六和大灰狼。除了洋鬼子般光鲜的大灰狼,大家全是鸡毛飞舞的劣质羽绒服,全是肮脏的头发和落魄的神情。我的朋友们好像刚刚进城的民工,傻傻愣愣地看着司机。


  “您别去住那儿啊!那个地儿多不划算啊!”肥胖的中年出租车司机听了我们的目的地,满脸堆笑地说,“咱拉您去个特棒的酒店,比这可便宜多了!可跟您说好,单程五十啊!”他的衣领蹭得乌黑,满嘴黄牙。


  副驾驶座上的我脏牛仔裤在瘦腿架子上堆得没款没型,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忐忑地问:“不是打表么?”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打什么表啊?我告你打表可比这贵多了!给你便宜占你还不要!要不您就下了找别人的车去!”司机满嘴的“您”,却轻蔑地看着我,小眼睛上下打量,分明把我们当成了刚进北京的外地人。


  “特意绕开北京站才打的车,怎么还是碰上你这种货?!”


  司机的笑脸像被劈了一菜刀。亚飞姿势怪异地挤在鬼子六和大灰狼之间的黑影里,这样说。


  “呦!你们要去的地儿人家那可是五星级的大酒店啊……你丫住得起么你?”司机顿时拉长了脸,看得出来,这种操蛋的话好像“您”等礼貌用语一样说习惯了。


  我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亚飞已经前倾了身体捏住司机的下巴,手掌背面的关节和肌肉形成一个个有力而修长的凹凸。


  “啪!”好像运动会上鼓掌一样掌心中空的耳光!


  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很足,街面上白晃晃大片车顶的反光。我们的出租车开得又稳又快。司机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好像他清楚亚飞是在开玩笑一样,觍着脸笑:“瞧您说的……咱哪能呢,咱们要不要走三环?”


  他脸上的掌印先白后红,开始烈过他的脸色。


  “他妈的走什么三环!”亚飞咬牙切齿地骂道。司机立刻把脸趴到方向盘上。身边的鬼子六和大灰狼全都笑了,亚飞也松开脸笑了,他根本就是吓唬人。他们开始打趣人家,一个说走桥上快,一个说走桥下省钱,在后座上小孩子一样撕扯起来。


  “走桥下走桥下!你丫聋啊?”


  “听我的走桥上!”


  “拐!拐!桥上!”


  “桥下!”


  “你再这么没大没小的等会儿这位可怒了,找辆警车撞了!跟咱哥儿几个同归于尽!”鬼子六说。于是全体大笑。


  我们的出租车在胡乱指挥之下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前后左右响起一片气愤的喇叭声,夹杂着一阵阵京腔的痛骂。


  “算了算了,让人家好好开车吧……”我回头说。话没说完一记矿泉水瓶子摔在我们的车屁股上嘡的一声泼花了半壁后车窗,有个老男人下了吉普车冲着我们车屁股怒骂着。于是鬼子六和亚飞他们又是一阵爽得不得了的快乐大笑!


  “你看咱们小航多善良,多好的人。”大家纷纷说。他们在嘲笑我不解风情。我顿时感到头皮发紧脸腾地红了。是的,亚飞这等巷战老手当然会控制局面,用不着我来多事,但我就是看不了有人被欺负。


  “你没事吧?给你添麻烦了!”我同情地对司机小声说。司机装作没听见眼珠乱转非常紧张。


  亚飞的黑色皮夹克一半隐在车窗的光明中。他哼着歌,在车里吸起劣质烟,无视禁止吸烟的即时贴。太阳很好,车速很快,于是光明和黑暗在他刀砍斧削般的脸上一条条掠过。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下车的地方是一个五星级大酒店,边上就是我们要去的酒吧了。


  鬼子六他们没给钱下车就走,跟我说别理他,就这么牛?的服务,不拖出来踹他个性无能已经是慈悲为怀了。我正弯着腰,努力克制着晕车的呕吐感,远远看见司机气愤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就忍着难受跑回去从窗户递进五十块钱诚恳地说:“师傅你别生气了,以后跟乘客说话还是收敛点儿吧。”


  结果那司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接过钱,下一秒钟连人带车就都不在了。我还天真地站在路边等着找钱呢,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破破烂烂的红色夏利钻进桥底……


  这司机确实够精,反应之快让人联想起IT精英的身手,丫干出租车真是受委屈了。


  “小航你咋啥也不懂呢?农夫和蛇的寓言听说过么?就是讲你这种人!”“拿他当人看还不是等着挨刀子么!?”“你对他好,他就把你当傻?!”大家一边骂我一边抖擞起精神摇头晃脑钻进酒吧。


  


《地下室》第一章2


我头顶在酒吧厕所隔板上大大地张开嘴,狼狈地等着黑而空洞的呕吐袭来。然而什么也没有,只是极不爽快地打了个嗝儿!好像替代一样,有人在隔壁大声呕吐了,吐得比我惨多了。我听到哗哗的冲水声。


  洗手时水从青瓷一样半透明的指缝中间一股股漏下去,却没有冷热知觉;我两只手好像传说中的吸血鬼,白到发青,我摊开它们惊讶地看着,仍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刚才一路乱拐晃得我晕了车。我家乡那个小城,步行半小时就逛遍了,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也不习惯坐汽车。


  真倒霉!


  我肚子里翻江倒海地出了卫生间隔断,尿池边有个胖子一手扶墙,闭着眼痛苦呻吟着撒尿。他发型很怪,四周剃秃,只在头顶有几绺抹了油粘成茅草叶子状的长毛,看样子是得了肾功能下降这种“中老年男性常见病”。这胖子又黑又丑,也能得上男性文艺工作者例如导演啊什么才能得的这么潇洒的病,也算是摇滚的回报吧。


  这是个典型的地下摇滚场子,标准摇滚酒吧。到处是朋克的铁钉和彩色头发。人们拎着啤酒站在过道里,或者坐在音箱上吸烟,在门口一堆一堆地聚集聊天。钉满铁钉的上衣和腿上的链子令他们闪闪发亮,自我膨胀。那些两侧剃秃的脑袋,那些头发在发胶的力量下好像一大片五颜六色的剑麻田。


  走过他们身边,能听到剑麻们的对白大体如下:“你看??乐队带来的女的多靓!真被丫赚到了!”“就这水平啊,太滥了!”“丫新泡的阿姨巨有钱!”……


  那天赶上双休日,我刚到北京没有几天,所有的想法飘浮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破壳小鸡似的好奇让我傻傻地张着嘴。张着嘴往左看,张着嘴往右看。那么多漂亮的脸蛋名牌外套紧裹着牛仔裤的苗条的腿,那么多银耳钉银唇钉那么多枪林剑林的黄发红发绿发,那么多肥口袋板裤手腕脖子上银亮银亮的链子,那么多弯腰大声的笑,那么多唾沫横飞比比划划夹着烟的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原来这就是摇滚的世界么?


  我乱七八糟的头发盖住耳朵和肩膀,脖子上还扎了个六块钱的英国米字旗图案的头巾。敞开的羽绒服露着细瘦的锁骨,露出黄色大T恤衫密布的皱褶。加上刚刚受骗的一脸晦气!脸色因为晕车而青得发绿,用马路边上算卦的说就是“印堂发黑,急需一卦”!


  我和亚飞他们的黑色金属长发在这里格格不入。珠宝店里那种五彩缤纷的热带鱼缸你见过吧?我们就好像不该出现的碍眼的黑泥鳅。


  羡慕地看着酒吧里神采飞扬的“党卫军官”们,我突然感觉自己萎缩成了形容枯槁的犹太人。


  下一个乐队要开始演出了,乐手们匆匆熄了烟跑上台去接线,一边调音一边跟正在收场的乐队相互开玩笑,对着麦直呼王哥(调音师)某某话筒声没开等等。


  基本上一试音,台下都知道他们是什么风格了,哇哇的吉他声一起,就有人说:我靠,还是英伦!


  


《地下室》第一章3


我惊奇地看到一张传说中的面孔。我用纸巾捂着嘴巴,在不舒服的欲呕感中双唇发麻,目光却被那黑暗角落中的面孔胶着了。


  “他”仍然留着“甩墩布”直长发,没戴墨镜的眼睛笼罩在眼眶投下的黑暗里,搂着个姑娘坐在暗处的隔间。他们隔绝在演出沸腾的场所之外,对着一支烛光摇曳的小蜡烛,他的手里玩弄着一个廉价的打火机,同姑娘似有或无地一句半句地交谈。


  我不由得非常激动,那是老泡!十年前国内最了不起的乐队的主唱,直到今天,他仍然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偶像。


  我轻轻把面巾纸放下了,来自乡下的我,脸色纠结苍白,傻傻地看着心目中的偶像。


  我试图穿过舞池中POGO的人群挤到偶像的身边去。这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当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要吐的时候,已经陷身在疯狂跳跃和撞击着的POGO人群当中。我手脚发软拼命反身往回走,要去卫生间呕吐,却被人潮撞倒,身子一歪靠在坐在舞池的木头栏杆上花哨的朋克男女们腿上。我抓住那些人穿着战靴的脚,然后就挨了一脚,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翻江倒海的,方便面从鼻孔里从嘴里喷涌而出,变成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呕吐物,我到底还是吐了!而且是当众吐在小舞池地板上,甚至还丢脸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晕车的后果到底没有逃掉。


  朋克们非但不扶我,还用悬在空中的皮靴踩我的头。敢这么做,只因为这里是“朋克场子”,而他们是人数众多、频繁出没的地头蛇。


  于是有人大笑:“怎么这么笨啊?metal。”那是个红色箭猪头的朋克,刚才舞舞挓挓谈论女人的也有他。


  “傻?,快滚!”“真他妈土。我他妈最受不了metal。”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这些人的辱骂,我全看见,全听见,却说不出话来。我大张着嘴,吐出的水一股股滴到地面上,手脚和嘴唇全麻痹了。


  我甚至吐在一个人的鞋上。那是一双白色耐克!它的主人刚刚从栏杆上跳下来,蹲下来扶起我。“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个妖精般的女朋克,眼睛在黑眼影里四下转动,睫毛上好多闪闪的颗粒,迅速地打量我的全身。她的露背紧身衣和脸颊之间有一缕缕灿烂的黄发。最让人吃惊的是她的一只胳膊从上到下戴满了各种运动手表,怕有十几块吧,五颜六色好像个纽约地铁里偷表的流浪汉。


  她回头说:“叫你们别闹,他生病了。”又回头说,“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这么不顶事啊?不就是踢了你一脚么?”


  人群哄地散开,嘲笑声戛然而止,悬在半空中的战靴和运动鞋砰砰啪啪跳落地面,气势汹汹围过来。


  那只红色箭猪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卡住喉咙,亚飞的长腿挡在眼前。亚飞的眼神好像刀锋在石头上划过时迸出呛人的火星。他刚从厕所回来,看都没看围拢过来的朋克们挑衅的眼睛,很不屑地掐着红发朋克的脖子往前推:“你很有魅力是吧?你丫装?是吧!他妈的终于落在我手!”红发朋克鼓着眼睛,挣扎那么无力,几乎要仰面朝天跌下栏杆了。


  “别价别价,他自个儿吐的可能是生病了……让我带他去洗洗吧。”女孩赶紧拉起我对亚飞说,但是亚飞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关节苍白到青的手抓住亚飞的袖子,对方人这么多我怕亚飞吃亏,赶紧点点头:“我没事,是晕车!”我白得可怕的脸色和失血的嘴唇令亚飞相信了,他松开那只箭猪头。“都他妈给我闪开!”亚飞低声喝道,最前边几个愣头青老大不乐意地悻悻闪开一条路。


  “回去以后你得好好休息啊,这种体格怎么在外边混啊?现在你是在北京了,你得坚强,无论何时不能向任何人示弱。就你这种体格,这种意志,在北京根本活不下去!”亚飞说。


  “嗯!你放心吧!”我羞愧地在水龙头前洗得哗啦哗啦响,心想决不会再给乐队丢脸了!今天实在是自己太弱,现了眼!


  女孩突然闪出来挡住我们的去路,她一定是早就等在卫生间门口。她的胸口几乎贴着亚飞,笑嘻嘻地说:“没事了么?我的鞋可怎么办?搞这么脏!”亚飞眼珠转转,在想办法。没等他说话女孩笑了:“玩笑玩笑,你是叫亚飞吧?”


  “我赔你我赔你……还要谢谢你照顾呢。”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我就衰竭了。


  “真让赔你还不定赔不赔得起呢。”一换成跟我说话,她表情立马就冷了,换上一副冷傲的刁妇模样。


《地下室》第一章4


女孩径直给了鬼子六一脚:“鬼子六鬼子六你怎么不回我的短信!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告你百代唱片的制作人一直叫我介绍新人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她满脸覆着POGO后的乱发,乱发丝下的眼睛笑成一条好看的缝隙。我又一次吃惊了。这么开心的表情让我把之前对她的判断全部推翻掉。我似乎永远看不明白女性。每当认识一个新女孩,我以为她是这样的,最后却总是那样的。我是笨拙和愚蠢的!看不懂她们瞬息万变的表情的含义。


  她已经警察一样飞快地把鬼子六搜了一遍身,柴枝一样的手长快有力,拔掉了鬼子六腰上的铝制便携烟灰缸挂到自己腰带上也就零点几秒。呵呵傻笑的鬼子六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头嘭嘭有声地拍着大灰狼的胸骂:“大灰狼你丫怎么爽约啊,我和加拿大朋友在希尔顿饭店等了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啊!人家可是大腕,时间宝贵,灭了你信不信?”虚伪和浑不吝的声音。


  大灰狼委屈地说:“哪有哪有,你光把我支使来支使去却放我鸽子……”


  她根本没听解释,打断大灰狼的话继续说:“我最近在办一件大事呢!英伦文化节听说过么?”


  换了一本正经的表情左右看看我们,直到大家的眼神足够惊诧。


  “英国大使馆请我的公司来策划‘英伦文化节’。公司计划好好地推广你们的乐队!咱们大资本投入地炒作整个原创摇滚乐!做成中英交流盛会,你知道,中国的问题就是做事不大气……”


  她轮番地戳戳我们几个的胸口,戳到我身上时令我一激灵不由自主往后退。她抬头看看我笑了:“呦!是你!”


  大灰狼赶紧插进来介绍:“我们新来的鼓手。小航!”


  “这是小甜甜。也玩乐队的。”大灰狼对我说。


  小甜甜突然换了一副外交家式的假笑,盯着我的眼睛却是冷的,穿过我的身体盯着我的身后,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哎?你这衣服哪儿买的?”说着伸过夹着烟的手在我胳膊上捏了一下,还左右扯扯。我吓了一跳,心惊肉跳地感到她绝对是成心地捏了一大把我的肉。但是她的眼神似乎是真诚的和研究性的,没有丝毫暧昧。


  后来我知道这个小圈套叫“绷着劲给点糖”,对你装冷酷的同时再来点勾勾搭搭的甜蜜暗示。不管怎么样都是个钓凯子的高招。她立刻掌握了主动权。


  我往后躲了一下,可耻地脸红了。


  不等我在触电般的难堪中抬起头来小甜甜已经跑开了。“不行,我得去物色物色合适的乐队!”她笑着扔下一句话。


  远远地,我看见小甜甜跟刚才踩我头的那些鹦鹉说了些什么,他们一起大笑。小甜甜往这边看看,遇到我的眼神,突然就不笑了,满脸严肃地跃上栏杆,和他们肩并肩地,继续看演出了。


  <b>你温柔如水的双眼  是我整晚沉醉的世界</b>


  女孩又是叫又是跳,探着脖子满场飞。典型半吊子乐迷的兴奋。而且一定要在人挤人的小舞台前边吸烟,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她烫到了坐在音箱上的女孩。我的头巾已经被抢走,戴在她披头散发的黄色脑袋上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我和朋友都抱着手看演出,“谁呀那是?”亚飞问,用下巴指指小甜甜。


  “给一个说唱金属乐队配和声的女的,都叫她小甜甜。”我们的吉他手鬼子六对圈子里的女人比较熟悉,他那对法国女星式秀气的眼睛左右看看,一边说一边敏捷地把桌子上酒吧的烟灰缸揣到裤兜里。他有顺手摸东西的嗜好,专门收集烟灰缸。


  “啊呸!瞧她那副操行!丫就装吧!不行,这种水平的演出我看着烦,得出去吸根烟!”亚飞无比轻蔑地说。


  小甜甜相当高,一米七五左右,双颊如削。她在台下小舞池里跳得很high,礼花般绽开的高中生式的长发在频闪灯光的苍白中一帧帧定格,银黄色的丝丝缕缕,长的发,弯的梢,扯开飘浮在空中,我甚至看清了柔嫩的耳根上闪亮的十字钉。


  我惊奇地发现蹦跳着的她是不开心的,她现在表情比连倒两次霉的我还郁闷。一脸蔑视四周的迷醉,闭着眼睛,多毛的两眉之间是一个痛苦的皱褶。和刚才的嚣张判若两人。


《地下室》第一章5


最躁的乐队登场的时候身边有人悄悄说:“没劲,咱们出去玩吧!”我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大家都不在了。居然又是小甜甜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身后,越过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话,一脸正经!


  我后背和她接触的地方火一样地烧起来,她的鼻息擦着我的脸颊。那种熟悉的闪电再次骤然经过我的身体。确实这么拥挤么?


  她皱皱鼻子再次扯扯我的袖子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出去转转。鬼子六他们人都没了!就你一个了!”


  我看看周围,小朋克们撞得人仰马翻。这个乐队其实很做作,技术又拙。亚飞和鬼子六他们大概觉着无聊吸烟去了。我什么也没多想地说:“好吧!”


  她就这么把我“处理”掉了。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她的高超技术。


  黑暗的公园,走在湖边寂寞的柏油路上,不见脸的一群山地赛车沙沙骑过我们身边时响起一片高中生式的口哨。小甜甜上身厚厚的毛冬装好像北极熊,中间一截没遮没拦的光腿。她的露腿装适合出现在演出现场,在公园里却未免惊世骇俗了一点儿,而且一定很冷。


  “小航你来了北京多久了?”


  “一个月。之前的鼓手被亚飞打跑了。”


  “哈!亚飞这个人怎么总那样劲劲的?”


  她开始吹嘘起来。她说了很多令我吃惊的业绩,评论了整个北京的乐队!所有的大腕她全认识,而所有的名人全是她哥哥或者姐姐。我想起了亚飞说的:最讨厌女人谈音乐。小甜甜说起这些好像比我还渊博,还要内行,她嘴里那些已经很著名的乐队却是刚从小地方出来的我从没有听到过的,所以她说了些什么,她暗示她有多么伟大,当时的我其实都没有体会到。我只是心跳如鼓,声声震耳。我怯懦地企图跟她谈谈理想之类的,却被她厌烦地打断,就变得更加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她整个就透出对我不屑的劲儿,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把我找出来。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我看到刚被我的呕吐洗礼过的鞋,气柱是镂空的,有很多穿透的洞。“卡特二……”我说。难得我还能记得杂志上的名字。


  小甜甜咧开嘴笑了:“是卡特三银色限量版了!全明星球鞋!耶!”


  “能洗干净么?我赔你吧!”


  “这不是洗干净了么,说你赔不起吧你还偏不信!走,咱们去玩滑梯!”她又开始露出那种刁钻的厌倦表情,搞得我不敢追问下去。


  封闭滑梯里边一点儿也不好玩。我说:“你先上吧,万一掉下来我还可以接住你。”


  小甜甜爬上去时我看见她短裙里面颜色不明的内裤,确确实实的卫生巾的凸起。我第一次见到卫生巾,第一次看见斑斑血迹。突然非常同情小甜甜。做女孩可真惨。


  “这是什么?”她摸着我的衣袖问,那是一行用细细的签字笔斜着书写在布料上的奇怪的文字,“应该是德文吧?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帮你查查吧”


  “不要!我不想知道。”


  “是个女孩写的对么?”她笑着说。我没回答她。


  “你没事么?要不要送你回家。”我怯懦地说。


  小甜甜没回答,我们一起站在高高的滑梯顶端,凑得很近,她眯着眼睛轻蔑地看着我,表情越来越像挑衅。我拿开烟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跟她对视,努力地想让自己的眼睛不躲向一边。


  我听见她怦怦的心跳声。奇怪,我的心跳声应该比她还大才对,但是今天回想起来,却只记住了她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声,她的一切;而我自己,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滑梯顶端的空间只有豆腐块大,下面便是一大片游乐设施。什么旋转椅秋千之类,黑暗中一团团的形状古怪好像潜伏的野兽。冬天夜晚寒冷的风里逆行的发丝抚着我的脸,那是第一眼看见她时令我目不转睛的头发,散发着温暖的女性的香味。那湿润的刁蛮的眼睛就在阴影里古怪地亮亮地看着我。似乎有点刁钻,有点怪罪。当我经历更多以后,我发现在那关键的一刻,女孩们总是有这种古怪的眼神一闪而过……


  那永远是我不明白的眼神。


  鬼使神差一般,我突然侧头躲向一边。


  我一定是故意的,所以她的嘴唇只在我的脸颊划了一下,虽然这一下,已经够我颤抖和晕眩。


  


《地下室》第一章6


她招招手,毫不客气地坐进滑行过来的夏利车里侧,却不关车门空着外侧的座位,仍然瞥都不瞥我一眼,在这种沉默的命令下我只好钻进车里,老老实实坐在她的身边。


  一路上出租车开得风驰电掣,车窗外的寒风呜呜地叫唤!小甜甜一言不发,我双手夹在大腿里,噤若寒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都不说话。我不敢看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把这内情糊弄过去的办法。当时我以为她是尴尬和可怜的,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错了,她只是一种单纯的要面子的气愤。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在她家楼下我们草草分手。小甜甜居然还冷冷客气了一句:“谢谢送我,早点回去吧!”没等我回答就钻进那栋老式塔楼。


  我看着她消失在楼口的黑暗中,摸一摸口袋。


  没钱了!


  刚才的出租车费,差不多花掉我身上所有的钱。我在车里到处找钱凑的时候,她肯定知道我没钱却不理我。但是我总不能管人家女孩要钱吧?


  在漆黑的马路上我把上下口袋全翻了个遍,甚至把羽绒服脱掉抖了抖,大把的废公交车票下雪一样洒了满地,只翻出两张破抹布一样的一元钞。这么晚了,肯定没有公交车坐了。我想了想,其实想也不用想,只有步行回家的下场。今天真是衰到家了,先是坐出租被骗,然后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脸,现在又是这样被女孩整治,大写的惨字啊。


  我走了有多久?也许两个小时,也许三个小时。我不说话只顾走。地铁站全都早早地关了门,卷帘门一张张铁面无私地拉下来。城市一到夜里就像是死了。风沙大作,空旷的马路寂寞而宽敞。只有哐啷啷巨响的运建筑材料的大型工程卡车风驰电掣,每过一辆路面都地震般战栗。我浑身燥热,口渴得要死,好不容易远远看见自动售卖机的方方的背影,跑过去才发现该机器已经被抢劫过了,玻璃丑陋地洞开着,里面打满了碎鸡蛋。


  巨大的楼群,顶端的小红灯,寒冷而宽敞的街道。远处迪士高糜烂的红色标志一闪一闪,夜幕下的北京又大又荒凉。


  一路上想了些什么?没有像样的思想……我一定是误会了,因为我很笨,总是把周围的男女关系弄得很微妙。她只不过偶然碰了我一下,我却多心了,我的多心令她生气也是应该的。一定是这样!我在黑暗的街上,在一阵阵看不见的沙尘中咬着牙,思绪万千。瞬间的电击让我心潮澎湃。


《地下室》第一章7


房间里黑漆漆的,已经凌晨三点多。我进了地下室,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听见自己懦弱地喘息。现在的我一定很落魄,头发很痒,狗一样扑棱掉头发里的沙子,看不见的颗粒沙沙作响地撒落下去。


  黑暗中传来我们养的鸽子“小鸡炖蘑菇”半睡半醒的咕咕叫声。我手软脚软,悄悄摸回自己床边,正准备脱下运动鞋,“咔嚓”一声顶灯雪亮。我的床,我的手,我的脸全都一清二楚地惨白,我呆住了。


  一屋子人都瞪着眼睛。鬼子六,大灰狼,还有笑嘻嘻的亚飞,恶狼般的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灼灼地看着我。


  小鸡炖蘑菇也醒了,啪啦啦从通风管上飞到我的肩膀上站定。


  我懵懂地说:“都怎么了?这么晚都不睡!?”我的嘴肯定又张得特别大。加上肩膀上咕咕地亲热磨嘴的鸽子,看起来一定傻透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鬼子六严肃地说:“我们全都看见了,你们去哪儿了?”


  我已经累坏了,不想跟他们浪费精力:“小甜甜么?她说太闷出去走了走。”


  众人深知内情地“噢”了一声,彼此点着头交换了眼神。


  “别瞎猜,真的是一起散了会儿步,人家可是……”


  鬼子六笑道:“搞到下半夜两点还说别瞎猜。你们是去了玉渊潭公园对吧?”


  我脱口而出:“哎?你怎么知道?”心想原来那个公园叫玉渊潭!


  大灰狼补充:“玉渊潭公园的儿童游乐场!”


  “而且你们就去了儿童游乐场的封闭滑梯里!”


  我大吃一惊地说:“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们跟踪我?”


  鬼子六说:“她从很陡的台阶上爬下来叫你去台阶底下接着她对不对?可是她下来的时候,你一抬头,看见了她的短裙下的内裤对不对?”


  “然后你们轻轻地轻轻地凑近,凑近……”鬼子六搂着胖子大灰狼,用力抓他T恤衫下女人一样圆滚滚的胸,一边说,“小甜甜在往后缩,往后缩,好像很羞涩,你听见她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大灰狼说:“呦!你轻点……然后呢?”


  “然后你发现她的嘴唇是湿润的软软的,她的牙齿很细,她似乎犹豫着。她不像小说中那样主动,也不像小说中那样引舌缠绵。你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于是碰到了那个退缩着的颤抖着的舌尖。真正的美味。你几乎怀疑她不曾接吻过!她一直轻微地推拒着,但她无力……”


  我大惊失色地站起来,小鸡炖蘑菇一炸毛飞回了通风管道上。


  “胡说什么呢!”鬼子六的话不尽然对,可也###不离十,让我无比惊诧。


  鬼子六大笑道:“还不明白么!?你真傻还是真纯洁!因为大家都跟她去过嘛!一模一样的程序!今天是你,明天是我,每人一次,放心,大家都会轮到。哈哈哈哈……”


  


《地下室》第一章8


鬼子六猝不及防,被我按在床上!


  “你丫没亲眼看见别他妈信口乱呲!你真跟她去过么?”我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在话里加入了“丫”字。那么自然。


  看到我居然怒了,大伙儿都闭了嘴。


  鬼子六说:“哎~ ~哟!闹着玩呢你别使劲,其实是隔壁老三说的。那个小甜甜很有名,总带乐手去滑梯那儿搞浪漫!”


  我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家乡的松涛声,眼前都是林立的树干,野猪拱出的一道道长沟。阳光,清风,浩大的松涛阵阵……


  小甜甜的故事就从他们的嘴里源源不断地讲出来。原来小甜甜又号称三十人斩,和很多乐队的人都腻腻歪歪地有过一段,一旦得手便会甩了对方。她甩了三十个男人,却从未被男人甩过。在她周围就是一个危险的战区,不断有男孩加入战团,又不断有人被踢出局!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第一次见面捏我一下这种手段她惯用,实际上她见到任何陌生男孩都会绷着劲来这一套!小甜甜就是那种喜欢约人在五星酒店大堂见面的女人。豪华璀璨里配合上一点严肃,一点戏语,一点呼来喝去,令穷乐手们以为碰上个桀骜不驯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就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女流氓!


  从此以后大家都以为我和小甜甜有一腿,以为我在滑梯里占足了便宜,没人相信我的清白。大灰狼甚至羡慕地问我,和小甜甜莋爱是什么滋味?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勇气问到底:那些男人上过小甜甜么?


  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么?


  


《地下室》第一章9(1)


睁开眼睛,满眼都是宁静的黑暗,地下室里永远是这样,就算外面是太阳高照的正午,地下室里也没有太阳。听不见鼾声,便知道地下室里的人都已不在。我穿上衣服,在走廊里管灯嗡嗡的响声中拐了无数弯,开始爬楼梯。出口处也是一片黑暗,这里的灯有奇怪的毛病,亮一天不亮一天,今天运气不好它不亮,所以这里也是一片黑暗。


  黑暗里拉开潜水艇般的大铁门,灿烂阳光的丛林,轻轻摇曳的白杨树,迎面空调纠葛复杂的大楼背面,一角蓝得发紫的天空,果然,外面正是一天中最晴朗最灿烂的时候。


  我心乱如麻,求救般给漫漫打了电话。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好像背叛了情人一样,又好像一个被人非礼过的姑娘没有脸去见爱人一样。食指神经质地敲打着公用电话亭的有机玻璃,等待那冷静的声音。说实话,我混乱了。


  电话被接起了,却是她妈妈。令我大失所望,又有些心里石头落地。


  她妈妈说漫漫不在,说现在漫漫放学了直接会去老师家里补课,很晚才回来。我郁郁寡欢,机械地说谢谢阿姨就挂了。


  随便挤上一辆公交车的我总是让周围的人们侧目,所有人都冷漠和奇怪地看着我。刚来北京时我以为是因为自己束起的长发,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难看的鞋和散发农村气息的衣衫。在这个城市里只有贫穷才会令人鄙视。我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听乘务员嚼热茄子似的圆滑京腔报站吵架骂人,每次看到那些以“中国”和“人民”等字样开头的牌匾,一个个小时候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新闻里听到的伟大的地方,我就一阵激动!带着自豪感从车窗里仰头去瞻仰那些冰冷庞大的砖墙和飞檐。阳光在城垛间时亮时熄。在我的心里,这些地方是属于我的,是属于全体中国人的。但是在某些当地人心中,这些地方只是属于他们的,而不是外地人的,尤其不是我这种穷人的,我穷,我对首都的爱便是卑贱的。


  公交车行过钟鼓楼,行过二环路,行过从小在课本和电视上看到过的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天安门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终于像是电影的片名一样赫然出现了。天安门上的天空真的特别蓝,特别好看。墙就像照片中一样红彤彤的,壮观的人流,天安门广场鱼眼镜头里一样大得变形。到北京的第一天,衣冠不整的我在广场上幸福地飞奔,站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一阵阵头晕目眩,替自己那个当了一世军人现在变得难以沟通的老父亲敬了一个军礼。不远处就是一个笔挺整洁的礼仪士兵。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我想,我敬军礼时那个兵,他笑了么?


  几个民工大包小包挤上了车,穿得破破烂烂。


  “喂!你们几个!行李全都打票!”乘务员喊道。她随即把每个行李卷都按一人份硬性收了票。尽管那些行李也许不值那么多的票。


  我看到民工拿着很多行李很累的样子心里便很同情。我站起来,把座位空出来示意最老的那个坐下。


  “喂!不许坐!那么脏坐什么呀你!?”乘务员嚷道,于是那老民工连坐都不敢坐,怯生生地蹲在空着的座位旁边。


  听着京腔肆无忌惮的咒骂,我转眼去看窗外。车窗上倒映出不清不楚的我,瘦削的脸颊,细长可怜的双手平放在腿上,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光染蓝了紧身衣袖口,那里有一行德文。


  漫漫纤细的文字越洗越模糊了,有的字符开始缺胳膊少腿,我真怕它消失。


  漫漫啊……


  漫漫有一个透着冷静的方脑门儿。


  漫漫是我小学时的同桌,我在干净洁白的漫漫面前总是不敢抬头。她帮我讲作业题,我们头顶着头,我看着她的铅笔在自己的练习本上写写画画。那种紧张和巨大的满足感终生难忘。


  初中我们分别进了两个学校,我开始结交流氓朋友,学习一塌糊涂,而漫漫进了重点中学开始学美术,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落差。等到中专我们却又在一起了,你要相信缘分这两个字。我们居然就读了同一所师范中专,她学美术教育而我学音乐教育。其实这也没什么神奇的,我们那个地区只有这么一所包含艺术专业的学校。


  中专时的漫漫已经和小学时代的漫漫有天壤之别了,她出落成了大姑娘,而且变得很阴郁。学音乐的女生都是很活泼漂亮的,学美术的女孩多数奇丑,性格也内向。据说,只有丑陋的人才会疯狂地追求美。而漫漫在画画的女孩里难能可贵的端正,但是她比最丑的女生还要阴郁,我几乎是她唯一肯说话的男生,遇到除我以外的男生她都是一低头匆匆走过。不知道我们不接触的那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这样的阴暗?


  我只知道自己又喜欢了她五年。中专的五年里,她经常跑来琴房练习钢琴,每间琴房都是几个音乐生共用的,美术生没权利使用,于是我把自己的练琴时间让给她。坐在墙角吸烟,看着洁白的漫漫练琴,看她严肃的脸,窗帘飘浮,温暖的光影让她的白衬衣白炽灯一样刺伤了我的眼。


  漫漫喜欢钢琴和德语。德国是她特殊的爱好。她喜欢德国人的精神,他们的画作,他们伟大的贝多芬和德意志战车乐队。


  她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了很多德语。她写在送给我的画上,写在借给我的CD上,甚至写在我的袖口上。我不懂它们的意思但是有一个词语我是确切知道的——德语中“Nein”的意思是“不”!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地下室》第一章9(2)


对北京我没有任何要求。


  我不是为了音乐来的,我是为了漫漫来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应该回家了吧?我找到了公用电话,再次去拨那个号码。长音长音长音,一声熟悉的“喂——”之后电话终于接通。


  “还在复习么?我是小航。”


  “小航,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事……我已经到北京了!”


  “北京!?”她诧异了一下,“毕业证不要了么?”


  “没……没什么,那个毕业证就还给学校吧。”虽然远隔千里,我仍然觉得自己的脸全都红了。


  这样多好!等你到了北京我就可以去接你了。心里这么想,说出来却变成:


  “哈哈我是为了摇滚,我参加了一个乐队!想在北京做音乐!”我勉强笑笑又说,“是不是打搅你读书了?电话太晚了吧?”


  “当然不会!不过妈妈在问了……她不愿意男的总打电话来。”


  “那……”


  “那么……还有别的事么?”漫漫的声音冰冷地说。


  我看看袖子上的一串德文,嗫嚅着说:“不……没有了,你要加油!”


  <b>那一年你正年轻


  总觉得明天肯定会很美


  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


  在你心里闪耀着


  怎能就让这不停燃烧的心


  就这样耗尽消失在平庸里


  你决定上路就离开这城市


  离开你深爱多年的姑娘


  ——许巍《那一年》</b>


  我看着袖子上那细细的油性签字笔所写的奇形怪状的一段话。无数次猜测这句话的意思。我可以去德语字典里查但是我不敢。我宁愿在许多彷徨的时刻看着这么一行话,等我有了充足的自信的时候我会让她当面告诉我。


  漫漫一直说她要考北京??美院。后来,毕业在即,我已经混得掉了底,和爸爸不断吵架,老爸已经受够了我的不上进,受够了我的鼓声和长头发,受够了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


  那时候我已经不太上课了,上午跑出去学鼓练鼓,下午跑回学校见见同学朋友们扯扯淡,然后耗在琴房里等着漫漫来练琴,争取能混到晚上送漫漫回家。


  夏天的夜晚我照常送漫漫回家。一天我们坐在家乡的公交车上,看到她的眼神那么悲凉,我说让我来帮你解决那个巨大的难题吧,谁得罪了你我帮你扁他,我扁不过还可以找很多人帮我扁!


  “Nein!”


  她看着我,外面闪过的车灯让她的瞳孔的底部瞬间像黄色缎子一样漂亮,瞳孔缩成针尖刺着我的脸。她好像突然就决定了什么,抽出签字笔在我的袖子上写了这样的一段德语,然后抱住我的胳膊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胆怯地问:“写的是什么?”


  “别问!”


  我们都看着窗外,其实窗外漆黑,看不清什么。漫漫的手把我的胳膊抱得紧紧的,肩膀上感觉到她头的重量。我又气馁了什么也不敢说了,就只能体会着一阵一阵的惊恐和幸福的冲击。其实,我也猜到那句话应该是什么意思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漫漫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离开!


  让她收回衣袖上这句话,当时我这么想……


  索性毕业试也不考,就跑来北京了。我可以在北京等着漫漫考来北京,因为漫漫说要做什么,就一定做得到!


  我要等着她来,我可以陪着她再度过大学四年。


  回到地下室时地下室里没有人。地下室的墙上贴着些海报和标语,还有几张铅笔画。其中一张画了四个大个子长发男人坐在一堆包装箱上,中间的那个戴着墨镜,穿着破烂的牛仔裤,他越过了岁月和亚飞狂乱的铅笔线条温柔地看着画外。这就是我曾经为了接近他而被人撞倒的摇滚偶像老泡。没错,老泡的传奇如此风光,尽管是明日黄花了,那名字仍然令所有的金属迷陶醉,包括幼稚的我,包括暴躁的亚飞。


  我低头从烟盒里衔了一支烟,烦躁地找不到火。小鸡炖蘑菇又落在我的肩膀上,伸出小黄嘴啄我还没点燃的烟。我知道它一定饿了。这只鸽子某次误入了排练室半地下的窗户里,被亚飞他们抓回来。还是一只半大鸽子呢,不怕人,叫它小鸡炖蘑菇是鼓励它努力成长,肥成一道菜。夜晚买不到方便面的时候亚飞他们经常把小鸡炖蘑菇放在桌子上,围着孤寂瘦小的它,咽着唾沫测量它的身高体重,听着它无助的叫声……商量将来怎么吃它。自从我来了以后小鸡炖蘑菇就对我最亲,大概因为我老爸曾经养了一百多只鸽子,弄得我也蹭了一身鸽子的气味吧。小鸡炖蘑菇平常总飞到我肩膀上站着,甚至敢啄我嘴里衔的零食吃。


  我给小鸡炖蘑菇换水,给它的小碗里加小米,一边想到漫漫的白色身影。她好像这只灰白斑点的鸽子一样,有一对看不见的翅膀,她早晚会飞向我越来越不了解的远方。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翅膀,只能先行去那个远方等着她。小鸡炖蘑菇,你也有一对翅膀,你明白她的心思吧?告诉我,她一定会履行诺言吧?一定会来北京的吧?


  我心乱如麻,大喊了一声。


《地下室》第二章


<b>My heart is floating out of the window.


  我的心 它正在飘向窗外


  我在起起落落中寻找方向


  我在走走停停中无边幻想


  不能写也无法唱


  不能写也无法唱


  一秒钟坠落这漂浮的海洋


  ——达达乐队《不经意间》</b>


  又一对男女落荒而逃,我们乐队的声场五分钟内就把他们轰出了“迪奥”酒吧。


  原本人家是甜蜜地黏着进来,兴致盎然地发现了小舞台上演出的我们。在吧台上坐下来的时候男人还不知死活地跟女的解释“这叫音乐酒吧”,伸手揽住女孩腰背企图像在其他酒吧一样就着音乐缠绵。那时候正好是第二首歌用电吉他模仿马头琴的前奏,轻柔,忧伤。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啊!!!”随后大个子亚飞一蹦三尺高,大吼起来。让他们知道了摇滚的厉害:地板颤抖,杯子里的啤酒震得荡漾。声浪彻底炸毁了浪漫。那对男女大张着嘴错愕地看着我们,男人的手还不能置信地遗忘在女孩的大腿上。


  男人逃跑的时候还企图风度翩翩地闪开桌子慢行,但女的一捂耳朵冲出门外,他也只好狼狈地发足追出去。


  他们不是第一对被我们的噪音轰出“迪奥”的男女,而是无数倒霉顾客中的两个。


  前任鼓手用没上缴的钥匙打开了排练室的门,偷走了整套鼓。亚飞为了堵上买新鼓造成的财政窟窿什么活都接,却因祸得福地接了个画画的活——为新装修的“迪奥”画壁画,而且居然套牢了同老板的关系。我们在“迪奥”获得了最初的演出经验。


  “迪奥”老板是个热血青年,牛声大嗓刷子板寸,不知为什么对亚飞有着不可思议的个人崇拜,崇拜到牺牲了顾客让我们演出。后来我们再也没遇到过如此义气的老板。但“迪奥”毕竟只是个正儿八经的小资浪漫酒吧,狭窄,温柔,根本不是摇滚演出的场子。我们的音乐极重,而且不成熟,对来酒吧找情调的男女来说是噩梦,对“迪奥”来说就是生意上的致命一击。


  我们悻悻下了台,“臭流氓”亚飞摇摇晃晃走向两张拼起来的大桌子。桌子上面摆满了大肚子扎脾杯。环桌而坐的几个男女表情尴尬报以寂寥的掌声。那都是我们带来的朋友。尽管特意挑八点左右酒吧生意最红火的时段,演出仍然轰跑了大半酒客。还没跑的差不多全是我们带来的亲朋故友,亚飞的哥们儿,鬼子六的姐们儿。他们基本上都不听摇滚,一直挤出假假的笑容哆嗦着下巴狂喝啤酒。他们没跑掉的原因有两个:一方面爽于老板免费款待的啤酒舍不得跑,一方面慑于亚飞的淫威不敢跑。


《地下室》第二章1


环桌而坐的朋友们中有几个女孩和乐队的关系有点微妙,其中个子最高的女孩叫阿冰,鬼子六虽然瘦得猴子一样弱不禁风,女朋友阿冰却是运动员一般飒爽的健壮女孩,堪与亚飞一配。


  阿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喊起来:“别以为我信你的那番话!你们当中有红发么!?亚飞的头发什么时候做过直板烫了?”鬼子六马上往后一缩,一脸畏惧。


  这是一个老问题!昨天阿冰在鬼子六的床上缴获几种不同颜色的长头发来,大吵大闹,当时鬼子六跟她说那都是我们几个的长头发,黄的烫过的是大灰狼的,长的直的是亚飞的!但是阿冰仍然觉得破绽百出。


  “唉,算了别委屈鬼子六。”亚飞说,“红色那根是我带回来的女人。”


  我知道最近亚飞根本没带过红色头发的女孩回来。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鬼子六和亚飞不一样,所有和鬼子六有一腿的女孩,清一色的漂亮。而鬼子六对待女孩也是真好。他好像有收集漂亮女孩的嗜好一样,无论当时的女朋友多漂亮,再见到不同类型的漂亮女孩,他仍然忍不住要贴上去搭讪。


  鬼子六瘦成猴子,他一上出租车,司机都惋惜地进行戒毒宣传:小伙子你还年轻,戒了吧!看你瘦的!这是个女人般的美少年,肢体细长,凹胸削肩。一绺绺的海妖头,细长手指上的银花戒指,短牛仔夹克衫上自己缝的五颜六色的标志……和他一起逛街的时候,店里的女服务员见到他就特别热情,说他酷似巴西队的小罗纳尔多,但比小罗“文静多了”!


  她们都被鬼子六的外表给骗了!这厮看着很弱,实则不然。


  鬼子六在地下摇滚乐手里还是有一定名气的。他的吉他技术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个。可惜一直没有像样的演出来展现。他的有名,完全是因为一些生活琐事。比如有一次他喝了点酒光着屁股骑自行车沿着长安街飞驰,一直骑到东单才算是被警察擒获。警察叔叔下班回家,鬼子六光着屁股被铐在办公室的暖气上蹲了一夜。第二天亚飞去接他的时候,看到小罗纳尔多鬼子六套着一条破裤子拎着一桶水,黑黑的他披头散发,拿着个拖把正在擦洗派出所楼道里的台阶。


  没过一个星期,鬼子六在酒吧和哥们儿喝酒玩牌,输了要脱一件衣服,十几局玩下来他和对手都脱光了衣服,两个人玩红了眼居然叫自己的女朋友脱衣服继续玩,最绝的是这两个女孩居然真肯脱,小背心胸罩很快扔了满座。服务生也不敢来劝,直接报了警。


  所以亚飞去接的时候,发现这回多了三个人陪着鬼子六一起擦台阶……


  所以经常不穿衣服的鬼子六经常感冒……


  所以漂亮的鬼子六经常被漂亮的女人甩,而他总舍不得去甩女孩。


  所以看着那个分明爱鬼子六爱得十足的漂亮阿冰被大伙蒙骗我心里就很不舒服。


  实际上,最早追求阿冰的是大灰狼。大灰狼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人,一见到好看点的女孩,他那比姚明还豆腐的大方脸,可以挤出万般柔情;吝啬的厚唇小口,可以撅成西施娘娘,而原本高山号子一样的声线,会发出世界上最淫贱的浪笑!很可惜,每次泡妞都以大灰狼的进攻开始,最终却以鲜花旁落在鬼子六身上作为结束。通常圈子里热爱摇滚的姑娘们,无论美丑,都险些跌进大灰狼的满地弹坑,最终却是大灰狼的一腔热泪和鬼子六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灰狼要给姑娘吟诗作对,弹琴谈理想谈人生谈艺术,而鬼子六只要顺其自然地钻进那些女人的圈套就成了。


  当女孩和鬼子六在房间里胡搞的时候大灰狼只能酷着脸窝在沙发里等着他们办完事,等女孩走了好蹭鬼子六一起去网吧CS。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现在大灰狼又盯上了阿冰身边的女孩,眼睛总在人家身上打转,讪笑着硬要叫人家老婆,弄得女孩不好意思和他说话。女孩是阿冰的死党,叫高怡,在日本留学读高中,只有假期回北京来。高怡还没有发育完全,胸小小的,个子小小的,眼睛也是小小的四处乱飞,在靓丽高大的阿冰的身边显得更加不起眼。高怡最初还有点羞涩,还有点灰姑娘式的内向。估计是在日本高中生的发达的第二性征面前习惯了自惭形秽,


  坐在我身边的女孩最漂亮,她一直低头看着桌子,不抬眼睛。半长头发在颈后轻轻散开,露出少女雪白的肩颈。那竹林笛声一样清丽的面容,身边弥漫的虚怀若谷的安静,让我想起漫漫。她叫尹依,据说是大家的“妹妹”。


  开始惯常的喝酒狂欢了。演出如此糟糕,令亚飞拉长着一张老大不开心的脸,大嗓门的胖子“迪奥”老板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使劲抱了抱,喊道:“好听!太好听了!喝吧喝吧!只要是亚飞带来的朋友,啤酒全部免费!”


  我只经历过暗恋的直觉告诉我,尹依和丝毫不在意她的亚飞之间,有一种奇妙的空气。


《地下室》第二章2


早上我刷牙的时候,一个女孩走到我的身边洗脸。她的套头衫下摆刚好长过了屁股,露着大腿。


  “哪一个是鬼子六的毛巾?”她拢着红色的散发,伸着有许多绒毛的颈项,把叼着的发夹重新夹好,一脸的水珠,盯着镜子中惊讶的我这么说。


  我惊了!因为我认出来她是高怡,因为她穿着鬼子六的鲜红外套!我明白了那个惊心动魄的事实,她昨晚和鬼子六睡了觉,妈的鬼子六怎么连女友的朋友都搞上了?


  我满嘴含着泡沫,口齿不清地说你好你好,然后把鬼子六的毛巾递给她。


  “他的牙刷呢?”


  洗手间的灯光是昏黄的,满地的水也荡漾着黄色的光亮。她算是端正的五官就像玻璃器皿的外轮廓,圆润好看。


  她只是稍稍扫了我一眼,就好像在我赤裸的上身摸了一把,令我无限地后悔自己的赤膊!


  大家都轻敌了,老鼠似的高怡瞬间剿灭了我们这个乐队。当我们废物一样!


  阿冰再也没有出现过。让鬼子六难受了好些日子。这种泡妞竞赛中,按惯例自然首先是鬼子六牺牲。这叫欲攘外先安内,高怡要证明自己较女性同类更为出色,必然要先抢到好友阿冰的男朋友,打赢心理战!这女的挺贼的,她搞了鬼子六,却又刻意和他保持距离。搞得鬼子六晾在那儿没有名分。搞得大家投鼠忌器。


  其实阿冰比高怡好看多了,也没高怡那么多心眼。


  大灰狼第一次看见高怡贴在鬼子六身上的时候,就退出房间关了门,爬上来到了排练室,木然拿起已经落了一层灰的贝斯,插电,调音。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然后就抱着琴半晌没出一个音。


  我递给他一根中南海。


  大灰狼说有酒么?我又从音箱后面扒拉出几瓶燕京啤。


  大灰狼叹口气,给我进行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的讲座。大灰狼经常给我讲他的浪漫史。坦白讲没有几桩,而且也都是地下室常来往的那几只扮相够酷的恐龙货色。但是经过大灰狼添油加醋,却发挥成一个个大灰狼版的《花样年华》。故事内容饱含了感情和泪水,间插精彩打斗和床戏,极富感染力。大灰狼绝对是个语言的巨人,比他的身材还要高大许多!第一次听的时候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故事讲到伤心处我想和他一起哭,故事讲到高兴处我也拍桌子替他高兴!只是往往谜底揭晓时发现故事的女主角原来便是每天见面的那几只豁牙露齿的扮酷乌鸦。两只恐龙相互咬吃的恐怖画面就是刚才的那番倾城之恋!碰得牙齿哗啦啦响的狗啃便是那拥吻的万种温柔!狂吐。听得遍数多了更是耳孔流脓头大如斗,真想用臭袜子塞住他的嘴!


  我的朋友们是一群什么样的货色啊?


  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排练室。从宿舍出来沿台阶向上,在地下室迷宫走廊的最黑暗处,有半人高的小铁门。弯着腰钻进去,豁然开朗,居然是有着半地下的窗户的。好像一口漏下微光的井,满地废墟惯常的乱。亚飞用区区二百元暂时包下来。说好了,如果有人要付三百以上的租金就让出去。


  女孩们一来地下室,排练室就没了人。他们在宿舍泡妞的时候我便在排练室里疯狂地整理和打扫。


  排练室已经久没有整理,害怕乐器被宿舍的潮气损害,全部堆在了排练室。他们如果改行去干行为艺术一定很有前途,琴架在音箱上,音箱架在啤酒箱上,啤酒箱架在破轮胎上。装满了旧杂志的大铁桶,把摇摇欲坠的一切顶住。几百张CD乱堆在地上,小山般高,淹没了磁带CD两用机。如果要走到排练室最里边的架子鼓那里,一路上必得飞坑越沟。实际上,排练室的这种杂乱无章好像积了水的地下室一样,大家反而觉得很舒服很凑手,只除了初来乍到的我。


  首先把架子鼓整个拆开擦了一遍。然后接电灯,修音箱贴隔音板扫地,扔东西……光贴隔音板就用了一整天,撕了几十米的两面胶撕到手酸。地上扫出的浮土有好几脸盆。


  贝斯鼓的后面,我扫出了一块奇怪洁白的纺织品。


  把它拎起在眼前仔细地看:好像变形了的口罩。我想起来那个郁闷的夜晚,月黑风高的公园,一个女孩不惧寒冷爬上铁滑梯,内裤上浅浅的血迹……


  哦!这就是当时看到的学名叫做“卫生巾”的专业设备啊!


  我拎着那片卫生巾感触了半天,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把它打上肥皂,细细地洗干净了,晾挂在镜子前面。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不相干的排练室呢?我完全没有去想,那种事是我视野之外的奇景。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镜子前面晃荡的卫生巾滴着水,表面网纱的皱褶是一种阴影般的青色。


《地下室》第二章3


为了把宝贵的器材排列整齐,我特地去琉璃厂买了几个琴架,抱着粗粗一捆七支八翘的琴架在路口的公用电话亭给漫漫打了个电话。


  忐忑地听着长音:“嘟——嘟——嘟——”看到那片卫生巾之后,我心里猛然多了一个空洞急需填充。漫漫你过得好不好?


  电话通了,她的声音仍然是温柔的,可是她说正要出门,然后就是粗暴地挂断的声音。我在轰隆隆的车流的噪音中站了好一会儿。木呆呆地,神情恍惚地飘向地铁站,红色晚霞不能让我冰冷的手指有一丝温暖,天空残余的惨蓝,遮阳棚倒影半透明的暗黄,少年们鞋带刚开始流行的鸡绿,姑娘们新冬装的荧光桃红,所有的颜色瞬间褪去,世界化作沮丧的黑白。


  撕完票进了站我才想起来没有拔IC卡。当我赶回电话亭的时候,卡已经不翼而飞。那张卡用掉了我一百块,我很少有钱可以浪费,连这都是我那愤怒的老父亲的施舍。


  只有鼓槌快速打击能带来一种疯狂的温暖,昏暗的排练室里,我独自排山倒海地练鼓。汗如雨下!鼓槌断了,衬衣湿透了,我爽极了!这天下午我打出了更激烈更干净的鼓,第一次做到了保持双踩速度一百五十过通加花三分钟以上,沉迷于英雄式的技术;我一跃飞上了天空,悲壮的,像成了百万富翁一般兴奋。这静静的排练室就是天堂,是我的圣殿,我要努力,我得努力!


  <b>在每一次冲动背后


  总有几分凄凉


  我只要不停地歌唱


  停止我的思想


  有一种力量 有一种力量


  依然在我心中流淌


  我不停地弹着不停地唱着


  直到所有的弦都断了


  我不停地弹着不停地唱着


  直到所有的力量尽了</b>


  喧闹中脱离了现实,进入一个跌宕起伏的世界。忘记漫漫的电话吧,忘记地下室镜子前那片滴着水的卫生巾!


  


《地下室》第二章4(1)


我这个人愣头愣脑的,大大咧咧惯了,象征性敲一下门立刻推门而进,这是在读书时代串男生宿舍养成的习惯,一时间还难以改过来。这天回宿舍找曲谱,推门就进,看见一个雪白的肩膀,两只尴尬的瞳孔放大的黑眼睛,四条穿着仔裤绞缠在一起屈伸有致的腿。亚飞翻身看到是我,眯起双眼把乱发撩到额头后面去,笑了。


  我愣住!


  和亚飞正在床上揉来揉去的赫然就是高怡,细长的眼睛,撅着嘴的高怡满脸的不快!我倒抽一口冷气,赶紧退出去掩上门,摇摇晃晃走回排练室的路上,感觉血液全都沉到腰部以下,我的脸完全麻木了,好像一块冻豆腐。


  暗红缩小的点,我第一次目睹了女孩刚刚发育的赤裸胸部。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在种种聚会和演出中,女孩子们目光灼灼地盯着热气腾腾的亚飞,好像周围的其他男人都不是人一样。


  亚飞对女孩的杀伤力使每个见过他的人都渴望成为亚飞。我分不清他的女孩们,因为太多了,也太相似了。我永远分不清她们是亚飞的大学生系列还是女流氓系列或者是大款姐姐系列,是上一次一起刷过牙的旧情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新姑娘。


  但是他怎会和高怡有一腿呢?高怡不是跟了鬼子六么?


  鬼子六在排练室左走走右看看,这摸摸那瞧瞧,惊讶地看着改造一新的房间,抬头发现我和大灰狼都盯着他看,就蔫懂地说:“操怎么这么干净了?我都找不着塞在墙缝里的十块钱存款了。”


  我们跳起来把他按住打了一顿,用他的贝斯打他的屁股,还把他的贝斯的弦调乱,把他往楼下推让他继续搞女人永远别回来!


  鬼子六求饶说:“算了吧,女人是衣服,爱跟谁跟谁吧!”


  然后我们跑出去在大太阳地里吸烟,我突然心里一阵惆怅,对鬼子六说:“阿冰那么好,人又漂亮,又这么在乎你,你为什么惹她伤心!”


  鬼子六认真地看着我,小声回答:“小航,咱们这种人,一定不能因为某个女孩对我们的好,就停止了追求的脚步。”


  那天晚上亚飞睡足了爬起来准备画画,昏暗的光线中拿了条毛巾擦脸。擦到一半,他仔细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然后他看看那条毛巾,差点吐了,赫然是一片夜用型的加厚的卫生巾!


  我的圣殿排练室已经变成了垃圾场。现在这帮家伙跑上来糟蹋,先说一句:“呦,你真辛苦,收拾得真干净。找你入队真是太合适了!”然后就满地乱扔烟蒂。他们在排练室这儿吸烟,聊天,看漫画,听CD,随便乱弹些曲子,有时候还带了女孩上来搞,把原本美好的排练场地变成了泡妞沙龙!而我,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这种堕落聚会的核心。少了亚飞我们也没法排练。这群变态挤在排练室完全是来干扰我练鼓!


  现在群众攻陷了我最后的阵地排练室,对我的身心健康表达了极大的关切,对之前忽视了我的精神教育表示抱歉,纷纷为我补性知识的课。


  主要的方式采取嘲笑。为什么二十几岁的男孩子遇到半两以上酒精之后就一定会谈起女人呢,这个问题有待考证。这帮家伙个个有说那种事的瘾,由于我是仅剩的处男,他们逮着机会就要拿我当对象宣泄!


  鬼子六上过十几个女孩,亚飞大概几十,就连大灰狼也有三个。我家乡的女孩子们还没这么前卫供我无偿糟蹋。饱听了众人同女孩上床的种种,现在的我已经非常了解他们跟女朋友上床的细节。例如高怡,我便知道她的乳防发育尚不完整,形状好像两枚逗号。穿的内裤颜色,叫声大小,诸如此类,其详细程度令我感觉已经亲自见识过了一样,心灵备受摧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我说:“行了行了别说了!你们除了女人没话说了么?”


  有时候他们说得实在太不堪了,我只好生气地抗议道:“你们到底要干吗!?希望你们别在我面前说那些细节好不好。我会对你们的女友联想的。”


  他们回答:就是让你想,想得欲火焚身!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哄笑,就连亚飞也是。


  一天,连高怡也出现在我们的排练室,看到里面如此热闹,先是吓了一跳:“呦!你们怎么全在这啊!?”


  看到亚飞不在,高怡脸拉得老长:“亚飞呢?”


  我们一点也不意外,大灰狼痛惜地看着高怡,鬼子六笑嘻嘻地看着高怡,只有我很平静地翻着琴谱。


  我可能是地下室里高怡唯一没有兴趣的男人吧,这个小女孩每次看见我都特别客气,特别见外的那种温柔,完全不似和别人厮打挑逗的那般态度。我看着她年少幼稚的脸,嘴唇上的茸毛未褪,还没有十足的女性特征,甚至像个少年。不能想象这就是他们嘴里那个银荡女郎。


  “今天他没来排练室,可能还在下边房间里吧?”


  高怡说:“下面没有!打手机也不接!”


  “在走廊里喊喊看,可能在小三或者谁的房间里吧?”


  高怡拉长着脸就消失了。


  亚飞早就交代过:“这两天那个高怡要打电话来,就都说我不在!”


  大灰狼和鬼子六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亚飞做的面条,一边嗯嗯点头。


  只有我停止吃面,吃惊地看着亚飞犹犹豫豫地问:“亚飞,你和高怡……吵架了?”


《地下室》第二章4(2)


此言一出,他们几个都笑。就连最近一直板着张脸的亚飞也笑了。


  亚飞经常换女孩。我顺利地明白所有那些女孩都不能叫做他的女朋友,她们只是他随便从大街上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场合捡回来的“日常用品”。用一次就扔,无论美丑他全不放在心上。你知道,无论什么地方,漂亮的女孩都是少数,对狼来说,绵羊的长相无所谓,是肉就成,而最重要的是数量。所以大量的女孩在我们的地下室里进进出出,长得豁牙露齿肥瘦不一有碍观瞻。


  刚到北京没几天,这些人的行径就令我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免疫力。虽然从来没有恋爱过,但是恋爱已经被我看扁了。每一代男孩子们都必然会经历的女友争夺战就这么上演着。只有我置身事外,无数次地开门看见鬼子六或者亚飞正在搞谁谁谁的女朋友。我径直拿该拿的东西,或者办该办的事,临走说一声对不起,去排练室看书玩我的鼓!


  


《地下室》第二章5


我们全被一个模特般的女郎给震毙了。我们在1路公交车上摇晃,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厢门口,一个细眉冷目的女郎手扶栏杆站立。这个麻秆女怕有一米八几吧,小挎包细带高跟鞋一身上下都很值钱的样子。这种货色往往都搭配了大胖子CEO钻宝马名车的,怎么会暴殄天物到公共汽车上呢?无考,总之我的视线一路上越过了无数色狼的眼睛。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亚飞他们几个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笑了,直盯人家大腿和胸部的眼神令人汗颜地赤裸裸,他们像那次乘出租车一样肆无忌惮地争吵起来:“看人家这裙子的料子!你看看那内裤的印儿!夏奈尔吧?”“没错没错,你看看人家那胸,一看就是B罩杯的!”“净他妈胡说你!没文化了吧,现在的小模特根本不戴胸罩!我可知道!”


  声音大得全车都能听见,有人扑哧笑了。我坐在他们身边面红耳赤,恨不能站起来跑下车,却没脸出声阻止他们,生怕别人看出来我们是一伙的。


  那个女人一脸的刁酸,拿白眼翻我们。亚飞一拍大腿说:“好!表情好!就这表情好!精彩!”于是全体大笑。


  洗澡的时候鬼子六凑过来摸我的胸。我说:“你干吗?”


  “小航你跟今天看见的那个高个女人似的……”鬼子六说。


  “呸!你才像女人呢!”


  “不行,我太黑太瘦,哪有你那种女性的质感哈哈。估计她的身体就像你这么白,这么圆润……”鬼子六伸手又想摸被我一巴掌打开,一黑一白两个躯体就在蒸腾的瓷砖墙上乒乒乓乓架在一起。


  鬼子六转身冲澡去了,说:“算了,你可比不了人家……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大灰狼就接一句:“没错,那才是女人……”两个人一边哗哗啦啦地冲洗头发,一边肆无忌惮地讨论这种女人怎样才能到手。


  鬼子六说:“冲上去当众给她一个嘴巴打傻她,同时要骂:臭婆娘又跑出来浪了,快跟我回家!一边骂一边把她拉下车,拉回家里办了!”


  大灰狼的办法是:“赶快发财,然后买好车,开大公司,再把公司上市,再开更大的公司……”


  “那关女人屁事啊!”


  大灰狼说:“你有钱有势了,她就自己跑来了!”


  我一言不发,已经洗好了在擦身体。我的头发最短,洗得快。


  他们问:“小航你觉得呢?”


  “我没兴趣!”


  “小航你丫就知道装。全是假的,你心里边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他们嘲笑我没有魅力:“你丫真是太他妈神奇了,你是有毛病吧?小航你不会那方面有毛病吧?”


  我有毛病?我从没想过自己对待女性的态度居然是不正常的,而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玩弄女孩却变成了正常的。我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是我天真?还是他们太邪恶了?好像真的没什么词比“邪恶”更准确。


  我穿好衣服,头上顶着拧干的毛巾回头说:“我不是变态,也保证不是没能力,虽然没有真刀真枪试验过!我……”我越说越气,我想说我是能行的,却说不出口,转身走了。


  “那就是缺乏基本的男性魅力钓不到女人!这样不行啊!咱们乐队的好成绩都被你一个人给拉下来了!”远远传来他们的笑声。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我指着他们的脸大吼说:“这些女的我还真看不上。跟她们搞了我觉着吃亏!等我交了个女朋友啊!让你们全体都看着,让你们全体都特别吃惊!”


  我气呼呼下到地下室,听见一声大吼:“你丫滚蛋!”


  亚飞指着楼梯大声骂:“这么不要脸呢你!你来一次我骂你一次!明白了么!”


  高怡嘴唇惨白,厚厚浅粉色唇膏抚不平干裂的鳞片。今天她终于堵到了亚飞。今天的高怡特意打扮成日本可爱型的那种。齐眉刘海儿毛线贝雷帽,就差带上两个兔子耳朵,大概原想引起亚飞的怜惜吧。


  现在那张“卡瓦伊”的脸的主人正恶狠狠地瞪着亚飞:“说谁不要脸啊,那种丑女人你也上,你要脸!”


  亚飞破口大骂:“你好看点又怎么了,好看不好看的都是不花钱的鸡!我对你们一律平等!听明白了?快滚!”


  高怡凶恶地扫了我一眼,楼梯很窄,她厌恶地挤开我走了上去,浑身战抖着,步子碎而乱。我回头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在缺失的台阶处一脚踏空滚下来。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女孩身上太阳的味道,一种无数微尘爆裂的味道,潮湿阴冷瞬间蒸发,我知道她可怜的心脏紧缩成黑色核桃,大滴的泪珠纷纷跌落在我们看不到的黑暗中,溅起一片尘埃。


  地面上的阳光一定很好。我有点想念蓝天。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适应地下室的生活。如此阴冷黑暗的地下室!


  


《地下室》第三章


<b>You stand in the middle of water.


  你站在水的中央 让我充满幻想


  爱情像鲜花它总不开放


  欲望像野草疯狂地生长


  他们像苍蝇总是飞来飞去


  在我身边


  侵蚀着我的身体


  在每一个夜里


  我从梦里惊醒


  看到我的心


  它正在飘向窗外


  ——许巍《在别处》</b>


  亚飞黑夹克右肩下雨一样洒满了血点。他没事人一样推开门,灯光下抬起头,松开按住头侧的手,鲜血哗哗流下来,一下子半边脖子和脸颊就全都湿了。吓得我骂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我们都吓坏了。开始满屋疯狂地找东西给亚飞止血。按在亚飞脑袋上的纸巾很快浸透了,而满屋的衣服和手巾都是又脏又臭的,我突然想起来那片卫生巾,开始在镜子前焦急地到处找:“前天我晾在镜子前的卫生巾呢?”


  “别找了!你提醒了我!”鬼子六冲进里间从亚飞枕头下拿出半包夜用型的卫生巾,霍地撕开,洁白的卫生巾片纷纷落在床上!


  “来!这个是干净的!”


  我拿起一片卫生巾,和我洗过的不一样,正面附了层塑料膜,这可怎么止血?我蒙了。鬼子六抢过来:“这层膜要撕开……”于是慌慌张张的我和鬼子六“嚯嚯嚯”撕出来一堆卫生巾。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哎哟!太浪费了,这一片好几块钱呢!”大灰狼的脸心疼地拧成一团。


  “你们干吗!?我不要用这个……”亚飞越来越不安地看着我们。


  不顾亚飞的拼命阻挡我们扭住他的胳膊,七手八脚把一堆卫生巾按在他脑袋上。


  亚飞是接到了个电话说是某某唱片公司找他才出去的,刚出地下室的大铁门就被人从后边黑了一棍。打得比较专业,他一声没吭立刻倒地。然后几个男人围上来一顿踢。也就几秒钟的工夫,他只来得及看到三个背影,不紧不慢地有说有笑地消失在楼角。


  我们追出去,楼角空无一人,冷酷的大厦君临在这片弃地之上。大片的垃圾和废弃钢材映着大厦奢华的蓝色。昏黄的半空中,轻轨列车以一种险恶的节拍哗哗驰过。


  


《地下室》第三章1(1)


亚飞倒是对伤势毫不介意,简单包扎了一下居然就准备继续画画。他的轻描淡写令我们全都惊讶极了,怒不可遏地硬是把他架去医院。去医院的路上亚飞还捂着鲜血淋漓的卫生巾开玩笑说:“小航今儿我要是翘掉了,你不但做鼓手还得兼主音吉他了!”


  “还这么贫!看看人家的全套服务,跟你上床,找人扁你,留下的卫生巾还救了你一命!”鬼子六说。


  “女的干吗要用那么多卫生巾啊?”我黯然地问,“她们不会每天都跟打破了头似的吧?月经有那么惨么?”


  没有人回答……大家突然都好像很关心道路状况一样齐刷刷转头看着车外边,假模假式地咳嗽。只有亚飞笑得差点伤口崩裂。


  亚飞被缝了三针,还好及时来了医院,不然就不只是缝针这么简单。


  我们垂头丧气地候在医疗室,等待着亚飞的处置完毕。


  护士用镊子夹起吸饱了血的卫生巾把它丢进垃圾篓之前好奇地凑近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不清口罩下面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啧”了一声往后一闪于是我们全体没脸见人地低下了头!鬼子六没憋住轻笑了一声。小护士就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指着门口说:“你们都出去!你们都进来哪还有地方让人工作了?”


  我们只好沮丧地出来,在走廊绿色的塑料椅上坐下来等。


  大灰狼笑嘻嘻地说:“刚才那个女的不错吧?”


  “谁?”


  “就是给亚飞包扎的那个小护士。是个美女肯定错不了你看她那对大眼睛。但是丫绝对不是处女!是吧鬼子六?”


  “处女?我还是处女呢你信么?”鬼子六笑着说。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你们实在专业,真有闲心,我可没注意到!”


  大灰狼说:“刚才我就注意到了。等会儿你仔细看看!你想不想要她个电话!”


  我不能置信地说:“要电话?从没想过要女孩电话!”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7

  “嗨!你真是‘纯洁’啊!等会儿你就看着我!其实患者要医生电话最简单了!”


  大灰狼又补充道:“要是我也被打破头就好了,她一定会问我多大了,伤怎么这么重之类!那还不是感情自然发展,温度急剧上升,酝酿成灾?”


  看到他如此兴致盎然,我很不可思议地问大灰狼:“听说亚飞抢过你的女朋友,真的么?”


  “过去的事了,也不能算他抢,女人都他妈贱!像咱们这种比较受欢迎的爷们儿,有女人就该轮着玩玩嘛!公平!公平!……”大灰狼立刻乱了阵脚,刚才的潇洒一扫而空了。


  于是我们几个别扭地专注地看着铝合金窗户上的灰发起呆来。


  护士把一张单子交给我:“你先去交款,再取药。去西药局!”然后把亚飞推了出来仔细地叮嘱他:“回去千万不能沾水。”说完转身进了医疗室。


  “疼么?”


  “不疼!”


  我敲敲他的额头。“啊!”亚飞这回大叫一声。


  “你其实知道是谁打的吧?要不要去找她讨个说法?”我说,犯人是谁根本不是秘密,我们全都知道。


  亚飞不理会我,伸手问大灰狼:“我手机在你那儿吧?给我记个电话号码。”


  “谁啊?”


  “那个护士。”亚飞随口说,“李晓敏。”


  我无言,这一棍还真是轻了。


  大灰狼酸溜溜地说:“人家护士小姐戴着口罩你也敢往上搭话?搞不好摘了口罩丑成什么样呢!是我就绝对不冒这个险!”


  “姑娘丑又怎么了?漂亮又多个屁?呸!”亚飞说。


  “大灰狼说的有道理啊!”鬼子六立刻转过身,在走廊里大声地喊起来,“李晓敏,李晓敏!”


  于是护士李晓敏惊慌失措地再次出现在走廊里。她看见是我们就解开口罩微笑招手,一张普普通通初中生般善良的面孔,居然洗净了医院那种冷血的咄咄逼人的气味,去掉了医院里的白帽子和口罩的脸颊就好像一朵会发光的花,那些冰冷,顿时全都不见了,变成像我们一般普通的人。


  鬼子六和大灰狼全都张大了嘴:“巧合……纯属巧合!”


  于是大灰狼和鬼子六装着天真地微笑胳膊挥来挥去说姐姐再见,姐姐一定要来找我们玩啊!再现“非典”那阵子电视里热播的出院场面,欢欣感人。


  我们走下医院主楼的时候,一个娇小的女孩着急地跑过来,她的短发在下午的阳光里好像傍晚的茅草一样,有着金色的边,眼睛里面有闪动的露水,她的脸色是白白的,眉毛全都蹙到了一起,灰色的大书包的带子在胸口勒出令人迷醉的皱褶。


  原来是尹依。她跟大家打了招呼,还在微微喘息,她一定赶得很着急。鬼子六笑道:“要不要跟我抱抱?”


  尹依没说话,看了一眼亚飞。她只是瞥了一眼就明显避开他,眼神看着别处说:“我姑姑是这个医院的,正好过来看她……”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鬼子六和亚飞在大街上拦车时,尹依把我拉到一边,说:“我不和你们一块走了,小航。”她把一卷钱塞进我手里,“今天花了好几百吧?又拍片又缝针的。现在正值月底的时候,付完了医药费,你们连吃饭的钱都不见得有!”


  我愣了,赶紧推拒:“你干吗……”


  但是尹依硬是把钱塞进我裤兜,又塞给我两张十元钞说:“带他打车回去吧,伤口不要受风。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考试。”


  


《地下室》第三章1(2)


十月底的蓝天很蓝白云被撕烂溅了满天,整条丑陋的街犬牙交错贯通到遥远处,高楼低宇统统失了颜色,满地碎纸忧郁地在风中飞舞。心里的吉他静止般的一声一声。虽然阳光灿烂到瞎了双眼,风却很冷很硬,一件连帽长袖球衣不足以御寒,我的袖口很紧,手腕都勒红了,缩着脖子看着尹依远远跑开的柔弱背影不知所措地从裤兜掏出那卷钱。尹依留下一阵香水的气味。漂亮姑娘,美好的女孩。


  


《地下室》第三章2


亚飞向来是不择对象无所谓美丑,只要不让他恶心就行,再丑也不介意,再漂亮也决不姑息。这样也就谈不上发展感情。一般来讲,也都是女孩贴上来,他不会去搭讪,因为“没工夫”和“巨没劲”。


  亚飞原本是学画画的,后来青春期发育得一塌糊涂,发育得用来画画有点儿浪费,发育得要淹死在女人坑。画画的人要孤独寂寞,画画的人要搞不到女人。亚飞的周围莺歌燕舞一切现成,泯灭了做画家的动机。他在吉他演奏和编曲方面小有天分。在网上传了两首小样给我。声嘶力竭的少年嗓音,背景嘈杂好像菜市场,但是非常好听,也成为我奔赴北京的动力之一。


  亚飞很霸道,传说中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是乐队绝对的核心和大脑,很可惜经常发生的斗殴事件充分说明这颗大脑是多么容易充血。我觉得亚飞脑壳里挤满的都是运动神经,用于思考的部分反倒缺损!


  鬼子六跟亚飞不同,鬼子六搭讪来的女孩全部是非常漂亮的,就算不是很漂亮往往也会有不俗的气质。由于鬼子六女人般漂亮的眼睛和手指,这些女孩会在短时间内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当然她们很快也会发现鬼子六的花心,最终选择离开。同亚飞不一样,每个女孩的离开仍然会给鬼子六以沉重的打击。他仿佛真的喜欢她们一样。


  尹依像其他的女孩一样,是鬼子六“从街上捡回来的”。


  鬼子六在音像店遇到尹依,绕着她所在的CD架转了两圈,看到她光辉的面颊,被她那一双锋芒毕露的大眼睛吸走了魂,上前建议她买一张某某CD,巨好听,然后顺竿爬地说交个朋友,一切都照例进行。尹依痛快热情地给了他电话。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起逛过街,一起吃过冰激凌,一起看过电影,鬼子六认为水到渠成可以抱抱的时候。却遭到尹依的断然拒绝。尹依一把推开他,从此消失不见。那段时间简直要了鬼子六的命,他天天看着手机长吁短叹,期待着尹依回他的短信。


  后来,大家在附近??大学的食堂打饭的时候,再次遭遇了在??大学就读的尹依。这回鬼子六学乖了,知道尹依不可以随便亵玩,先跟尹依赔不是,再给大家作了介绍。


  尹依和出入我们地下室所有的女孩都不一样,她拒绝做鬼子六的女朋友,却也不扮孤傲。由于这个女孩冰雪般的自爱和诚挚的友谊,她成为乐队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朋友。


《地下室》第三章3


又是周末,这天我们全体都没了精神,亚飞玩女人失了手被教训,搞成一脸沮丧的凶相,头上令人恐惧地扎了白色绷带,更像个痞子,而且还是被抢了地盘的那种。因为最近不能洗头发,亚飞演出的时候不能离得太近!不然会被他肮脏油条一样的头发抽到脸!会黏黏的……会死人的。今天他表现得更加凶狠,吼叫声好像要把所有兴高采烈走进来的男女们全吃掉一样。效果很理想,小小的“迪奥”酒吧几乎被我们清了场子,任何开门好奇地想要进来的人都像被当胸踹了一脚,被狂躁的音乐顶飞出去。


  唱完第三首歌,我看见吧台后边“迪奥”老板远远地冲着亚飞招手,一副有事要说的表情。我心想糟了,我们的演出搞黄了人家的生意,“迪奥”老板只能跟亚飞摊牌了。


  我拉住亚飞胳膊小声说:“估计这是让咱们别演了。老板直到目前做得已经很够义气了,你可千万别跟人家生气!”


  亚飞低下头想了想,抬头大义凛然地说:“那当然!”


  事实证明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迪奥”老板把亚飞拉过一边指指窗户那边的藤椅上喝酒的一对男女说:“你看那两个人就是经常联络乐队演出的,刚才我听他们交谈中露出来了,你去跟人家套套瓷,搞不好能帮帮你们。”亚飞这才看明白居然还剩了一对男女没被我们轰走,他感激地看了“迪奥”老板一眼,揣了包烟走过去。


  窗边那两个人的样子实在是“衰”,都二十多岁的样子,满脸刁钻,长得怎一个丑字了得。女的纯种猪腰子脸,小眼睛还眨巴眨巴地左右乱闪。最带劲的是她染了一头恶俗金发,整个给人的印象就是黄油纸包了枚刚从泥坑里扒出来的土豆。男的短寸,却在头顶扎了一溜小辫。他们贼眉鼠眼的活像两只癞蛤蟆溜进了动物园,是怎么溜进来的暂且不说,两只蛤蟆头上插了根羽毛还非要进珍禽馆!两个人都在吧凳上摊开手脚摆出一副风月场上的时髦架势,满脸讽刺地看着我们演出。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这两人搁平常属于亚飞甩都不甩一眼的货,但是现在为了乐队,亚飞抑制了一下心里的反感,尽量堆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走过去递了两支烟,给人家点燃,上赶子跟人家套瓷:“您好,我是森林乐队主唱,我叫亚飞。听说你们经常搞演出,刚才我们的演出您也看了,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水平。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两场演出。”他坐在那儿比这一对瘌蛤蟆高出了一大截,登时让男癞蛤蟆怄了口气。


  男癞蛤蟆斜楞亚飞一眼:“不行不行,你们水平还太洼了!配合还不够啊,啊……你们这个……压不住场!”


  亚飞呆了,他额头可笑地包着纱布,挺坐在椅子上直直看着对方。亚飞从没遇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傲慢,大概心里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抽丫的了。


  “这可是诚恳的批评啊!你得虚心接受啊!就你们这种小乐队……唉,我都不好意思多说,总之搞演出不是那么容易的!”母癞蛤蟆说话更是带劲。


  “啊?”亚飞这才清醒过来,压住火皱着眉头说,“鼓手是刚来,大家配合上还不熟悉!但是小伙子水平很高的,很快大家就能配合到位了。到时候拜托您多照顾照顾。”


  公癞蛤蟆又斜楞亚飞一眼,没说话,呼出烟来。尽管亚飞使劲压着怒火说话,可是这些家伙看着还是不爽!


  “您平常都做什么乐队的演出啊……”亚飞憋住了不看他脸,尽量找一些贴边的话题暖场。


  “唉!基本都是小乐队,就是杂‘盘儿’(party)!”癞蛤蟆那种口气猖狂到了极点,好像自个儿已很“大牌”一样。


  我坐不远处听着,心里非常担心,亚飞的脾气我是见识过的,最近他心情又不好,我生怕他大耳光抽上去。但是亚飞居然硬是憋出一个别提多假的假笑来:“那太好了!您给留张名片吧。”


  亚飞拿着名片回来,往桌子上一扔,一脸怒容,用杯子撞撞我面前的啤酒杯:“来,咱们接着喝!”


《地下室》第三章4(1)


不管怎么说,亚飞和鬼子六的烦恼是女人缠身,只有大灰狼的烦恼是女人太少。


  大灰狼几乎和亚飞一样高,却有两个亚飞那么胖。就算是在地下室这种肮脏的地方,仍然穿得光鲜时髦。哈雷花头巾,面口袋仔裤,胖胖的球鞋,典型的黑炮打扮好像刚从涉谷回来似的,却留着金属头,亚麻色的头发长过肩膀,光泽美丽银闪闪的,估计是因为长发型能够使他的肥脸看起来窄一点点,美型那么一点点!大灰狼整个人都蒸腾着古龙香水的热气。


  这天我和大灰狼去逛街,大灰狼没完没了地说:“帅就了不起么?吉他手就了不起么?贝斯手比吉他手酷多了,操!我比他酷!”我猜大灰狼一定又被什么女人踢出局了,不然不会找我逛街。看来今天也是他想泡的马子被某个吉他手泡了去。我从没搞过女人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频频受伤的胖男孩。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搜肠刮肚,想找出一句安慰他的话,但是我空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掏出纸币,塞进路旁的自动贩卖机,对这种从前只有在日本电影里才能见到的东西,我到底还是充满了兴趣。我特别喜欢类似自动提款机啊,自动贩卖机啊之类的东西,感觉好像是到了电视剧里。


  我敲了一下机器,滚出一瓶布满了肮脏的黑爪痕的矿泉水,还沾着树叶。这种水是个人都喝不下去。我看着它,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被砸烂的自动贩卖机。


  大灰狼在滔滔不绝的牢骚中插了一句说:“我要蓝带!”他并没有看我。继续骂娘发牢骚。


  “好贵的!”我说,只好又掏出一张纸币塞进贩卖机,但这回别说蓝带,什么也没出来。


  我正想弯腰检查一下这台破机器,大灰狼突然拍拍我,让我注意一个漂亮的女孩。


  女孩个子并不高,但是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走过我们的面前。“这个女的不错啊!”大灰狼怔怔地说,然后跟了上去。


  “喂!蓝带!”我着急地喊道,使劲地拍那台强盗机器。蓝带没出来,我却被大灰狼拉走了。


  “她顶多是高中生……”大灰狼看也不看我。


  女孩大概发现了有两个男人尾随在身后,却仍然保持着沉着。在下一个街口,她转了弯。我和大灰狼离她大概有三十米远。大灰狼抛下踉踉跄跄的我,用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绝不可能相信的胖肉颠簸的狂奔,瞬间就到了街口,然后奇怪地在街口四处张望:“大爷的!真他妈的奇了!人呢?”


  那个胡同空荡荡的能望出去好远。我们四处张望。女孩消失不见了。想来她一拐了弯,就扔了女性的自尊发足狂奔,好像被鬼魂追一样,在大灰狼跑完三十米的时间里,跑出了超过一百米并拐了下一个弯。天,那一定是丢盔卸甲的一路。


  “你们干吗呢!”一只白白的手万分开心地拦住我们的去路,“好久不见啊,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居然是小甜甜。这实在是太意外了。因为上次那奇怪的失败的一吻,我有点尴尬。大灰狼的表情也并不见得很自然。


  我吞吞吐吐地说:“天太冷……没衣服穿了。要去买一件冬装。”坦白讲,我有点怕她,不敢看她。


  我原本想去便宜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看看,却硬是被小甜甜和大灰狼拉到了西单。这里年轻的营业员们都挂着锃亮的铁钉腰带,匡威鞋,剪着朋克式的爆炸头。放眼望去,这里有如在举办一个摇滚节。令我无比吃惊,想不到玩音乐的人在北京如此普及。


  我总想问问这些摇滚打扮的男男女女是做哪个乐队的,却发现只是目前的一种流行!实在太惊讶了,饶似朋克的怪异,也能作为流行的粉饰!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假朋克们好像不想做生意一样,全都臭着一张脸,我遭遇了不少白眼,像样点的商品上全写着非买毋动。普普通通的裤子或者帽衫,动辄要价五百八百。我的心都凉了,赶紧在鄙视的目光下放回去,不可貌相,不可貌相,装修得地摊般寒碜的店铺,原来做的全是高档生意。


  我目睹了小甜甜和倨傲店员的成交过程。她看中了一条女孩冬天穿的裙子。


  “多少钱?”


  “五百!”


  “五十卖么?”


  “卖了!”


  这帮做买卖的还是人类么?我真是惊了。小甜甜看看我,那意思就是你赶紧掏钱啊!我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替她掏钱买单。


  服装市场旁边是“美食一条街”。饭菜外观的花哨和它的难吃成正比,觉得这么华丽的外表只卖这个价已经很便宜了,一吃之下还是发现太他妈贵了——还是不值这个价!


  我们三个一起逛商场,就好像猪狗猫一起逛商场般不协调。大灰狼总是看中一些巨夸张巨奇形怪状但是巨便宜巨庸俗的衣服,例如可以把扣子解开露出半个屁股的大黄色孕妇装,胸前还有米老鼠。例如有着绿闪闪的电子灯可以装在鞋子上溜冰的滑轮。我穿上以后大灰狼就说真帅真酷真性感,小甜甜就冷着脸说:“不适合小航。”背后悄悄对我说:“好可怕,好没品位,好不值钱!”


  每当我看到一两件心仪的衣服,他们却取得了一致,两个人一顺地把头摇成拨浪鼓。“太普通!太没特点!太农民!”“嗯嗯,你穿这个,就跟没穿衣服一样。不!远比不上不穿衣服来得帅!没错!”她和大灰狼鬼鬼祟祟不知说我什么,然后两个人就心领意会地哈哈哈地笑了。


  


《地下室》第三章4(2)


“我不想惹眼,”我生气地说,“就这件了!多少钱?”


  大灰狼和小甜甜抢走我手里的衣服扔还给老板,硬是把我架走了。小甜甜说走累了要吃冰激凌。在冰激凌店,小甜甜和大灰狼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儒雅风范,只有我在吃蛋糕的时候弄了一嘴,喝果汁的时候洒到衣服上。我管服务员叫小姐他们却叫人家“waiter”。


  大灰狼打了个响指说:“Waiter!买单!”示意结账,“waiter”跑来以后他却看着窗外揉鼻子好像不是他叫的一样,小甜甜则装淑女低头摆弄头发,我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掏出钱包为这顿蛋糕冰激凌餐付账。账单上足有三百多,我还以为弄错了想让服务员查单,但是大灰狼立刻义正言辞地阻止了我:“没错!不用查!谢谢。”


  “咱们把他甩了吧!丫特碍事你觉不觉得?”小甜甜一边发短信一边悄悄对我说。“不太好吧!”我手足无措了。不过要是接下来他们俩再乘兴溜溜旱冰打打街机之类,我可就承担不起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几分钟后大灰狼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诚惶诚恐地侧着头接听,右手神经质地抚弄那头黄发。


  “临时有个约会,临时有个约会……”大灰狼暧昧地跟我们道了个别就兴高采烈地消失了。


  我问小甜甜:“你怎么把大灰狼搞走的?”


  “我一姐们儿是大灰狼的网友,刚才让她给丫打了个电话,约他单独见个面……哈!”


  “哦,怪不得他那么开心。”我说。


  “没错,那可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甜甜说到这里忍不住乐了:“大灰狼实在是绝了!”她说了一件在我听来非常可怕的事。她和那个女孩,两人曾经用陌生的网名加了大灰狼的QQ。然后分别同大灰狼聊天,彼此把大灰狼的聊天记录相互传着看。她们就那么聊了一整个晚上,吊足了大灰狼的胃口。大灰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时应付两个女人,于是丑态毕露!


  大灰狼成功地约到美女吃宵夜顺便见个面。小甜甜一伙把车停在公主坟立交桥底下,就在车里等着大灰狼来吃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桥两边的两座大厦,半夜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的时候,一个肥胖的影子出现在大厦前!


  大灰狼在大厦前空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女孩们。


  “我那姐们儿接起电话先把大灰狼一顿臭骂,问他怎么一直不来,然后说自己在桥另一边的大厦前等了半天了,丫再不来就走了。大灰狼立马熄了火,一身肥肉地横穿公主坟立交桥飞跑去对面。路上经过我们的车前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他急得额头上全是汗。”小甜甜一边说一边乐。


  大灰狼当然又扑了个空。于是再打电话,女孩们又说自己已经走到你刚才等着的那座大厦了,你丫怎么跑了呢?这么笨!大灰狼赶紧跑回来,女孩又说自己刚走回来这边,大灰狼疲于奔命数次跑过她们的车子面前,小甜甜看见他牙关紧咬气急败坏。


  当然大厦前边还是没有人,大灰狼弯下腰好好地喘了会儿气,女孩们的电话到了,大灰狼刚想发脾气却被女孩噎回去。女孩娇嗔说人家不好意思嘛~ ~ ~,我现在大厦的楼上咖啡厅呢你后退五十米,我就出来见你!大灰狼想了一想,居然很是狡猾地躲到一个公车站的牌子后边。他大概也想玩玩先看货色再下手的把戏吧。


  女孩们立刻关掉手机,打开大灯,轰起油门飞也似的逃跑了,一路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的大灰狼那简直精得可以啊……”现在小甜甜仍然笑得喘不过气来。我非常地替大灰狼感到心疼:“靠!你们太不道德了!”我说。


  “后来才绝呢!”小甜甜笑道,“到家以后,大灰狼在QQ上悲愤地声讨。我们就说从大厦出来时一个人也没有,找不到他,谁让他躲起来了活该!而手机又没电了,就只好走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大灰狼一定后悔死了,后悔不该自作聪明地躲起来。刚才我的朋友就说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要求他十五分钟之内赶到双安商场呢!”


  我能想象大灰狼这十五分钟内生死时速般的冲刺,大可参考之前的那段尾随……


  小甜甜带着我逛了差不多全部的一线品牌店,我这才知道那冰激凌确实小菜一碟。这些衣服才真叫了得,标价牌上边的零多得我都数不清了,却没脸问是不是印错了。因为这些店员的脸色也跟那些零一样的呆,不,应该说“酷毙了”,也不微笑。小甜甜到了这种地方就如鱼得水,她试试这个试试那个,对那些零蛋脸的服务员们颐指气使,真把这些大爷当成服务员使唤,好在这些零蛋服务员也绝不含糊,含嘲带讽地说:“对不起,这件只有这个码,我们这儿只有欧版的,价格也比较贵,您穿肯定不合适。”我在一边等候,服务员们的唇枪舌剑惊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注意到旁边就是银色限量版的卡特三,小甜甜曾经穿过的那种。今天她穿的这款据说更牛?,法国带回来的什么什么。我拿起卡特三来左看右看,在货架上看起来并没有小甜甜脚上的那么好看。服务员小伙子跑过来,跟个机器似的立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喊道:“这是银色限量版的卡特三代明星球鞋。您要是喜欢可以试穿——”尾音洪亮拖得倍儿长,却不看我。


《地下室》第三章4(3)


一千五百元啊!我父亲两个月的工资。


  我回头想问问小甜甜,却看见她正在把一个新款耐克帽子偷偷塞进书包。她在偷东西啊!我吃了一惊,赶紧回过头来不敢看。小甜甜过来拉起我就走,还撅着嘴大声说:“走吧,全是些陈年老货。”


  出了门小甜甜就从书包里掏出刚才“顺”的网球帽戴上:“跟我吹欧版?切!就凭丫那点见识?丫真见过欧版么?我在香港买的那些新款,北京见都没见过!不要说香港,这里连上海都比不上,真不明白同样是耐克店,为什么北京的店就跟乡下店似的!歧视咱北京人么?那些好看的新款我们不配么?逼着我什么都从香港买!”


  我看看小甜甜,不好说什么。


  小甜甜好像发现了我的表情,说:“没错,顺的,那个男的跟你说话的时候顺的。给丫生意做还没好气,跟咱们抢他似的!”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一脸坦然,甚至洋洋自得。“你说说就这种服务态度,不好好修理修理行么,让丫生意难做而迷途知返!回头等咱们北京奥运了,人家老外一看这服务态度,脸就丢到全世界去了!”


  我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


  “你这说法和我们乐队的亚飞如出一辙。只是执行手法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亚飞用抽耳光的。”


  “帅啊!那还真得好好会会他。每次都抓不到他。”小甜甜沉思着说。


  和小甜甜在一起这短短几刻钟,让我学会了很多新的知识,例如小甜甜说在北京这种大城市就得学会装酷,必须要讲究衣饰发型,这是搞艺术的家伙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因为这里很多人都没什么本事,好在很多人也不懂什么叫本事,所以外表和言行就相当重要,就算你再有本事,装得不够生猛人家一样当你傻?。她说你们乐队吃亏就吃亏在做人太朴实,什么都玩真的,看你们那“范”,太掉价了。该吹的不会吹,该装的时候不会装,该利用的不会利用,你再看看大灰狼穿衣服什么品位呀?


  我看着身上从家乡穿来的破仔裤和冒牌彪马连帽衫,脸上火烫!


  小甜甜看中了一家小店的可爱窗帘。“买了,买了,就这个!”她指手画脚地把人家当街的窗帘给扯了下来。这回我机灵多了,赶紧主动替小甜甜付了账。


  今天周末,我给漫漫打了个电话。小甜甜喝着QQ奶,在不远处走来走去,脚放到街边栏杆上练压腿。


  连续的嘟嘟的长音,漫漫家里没有人,我放下电话,满腹惆怅地走向小甜甜。我们一起过了马路,想起最近漫漫那边的态度,我逐渐变得茫然了,结果“吧唧”一个大马趴被绊倒在地!


  路上小甜甜一直伸脚想要绊我跟头,好多次了都被我躲过,这回我走了神,终于被她下绊成功!她自个儿乐个没完,太毒了!我怒不可遏地一把揪过她开始抡圈,让她双脚离地,吓得她大声尖叫,然后她就说吃亏了,说要跟我一决胜负。


  于是我们两个人好像在拳击场上一样卸掉各自的书包和腰包,就在美术馆门前广场上面对面严肃地转圈,寻找对方的破绽,然后粗鲁地扭在一起。小甜甜虽然个子挺猛,力气却小得像小鸡,饶是我努力配合她,也不能令人信服地摔倒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女孩,那么倔强地抱住我的胳膊转身抽腰,努力再努力,毫无希望地想要把我摔过肩膀。我捏住她颤抖瘦小的肩膀,看着她用力地扭转过去的长发纷乱的后脑,突然非常非常地心疼。


  我跳起来想要配合她的动作让自己摔过她的肩膀。但是她如此无力,居然被我压垮在地。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双膝着地,马马虎虎保全了她的面子。


  现在小甜甜的包包全在我身上,我说,要是我背着包跑掉,你可就连家也回不了,小甜甜立刻掏出两张一元的零钱表示自己有钱回家。我夺过零钱就跑,哈哈大笑。小甜甜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手机,得意地表示自己可以打电话叫家里人来接。


  一对老年男女迎面冲我问什么,我原以为是拦路骗钱的,本来都走过去了,又听见他问的是西客站怎么走,不由得回头想要帮助这对老人家。小甜甜拉住我就走,我才回过味来,原来这也是个司空见惯的骗术:先问路再说太远没钱要借车钱。妈的太久没遇到骗子都忘记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还没走出十米,又是一个老头跑上来问路,这回是小甜甜想要回头,我拉她走了她才反应过来这老头和刚才那俩是一回事。两个人大笑,连老骗子也笑了。这么短的距离居然这么多骗子,我们两个每人中了一次套!


  小甜甜突然跳到我后背上,我愣了一下。“跑啊!快跑!”她拍着我的肩膀在我背上喊。于是我托着她的两条长腿,真的跑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背着她跑过半条街,一路上引得无数行人观看。


  我再也绷不住劲地笑开了。


  小甜甜在我头上说:“我认识的男的,几乎没有人抱起来我过,除了他就数你了!”


  我说:“他是谁?你可真要减肥了!”心想假如是我们大灰狼,就算你是一座肉山,只要是雌性,他也背得起来!


  小甜甜大笑,却没有回答我:“以后你就是我的‘小马的的’!可不准别人骑啊!”


  《悠长假期》中的小南对木村说:“如果你们分开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就说明她不喜欢你。”于是木村看着松隆子离去的背影不停地念叨:“回头回头回头快回头……”


  


《地下室》第三章4(4)


松隆子没有回头。


  小甜甜也没有回头。


  我目送她下了地铁的台阶,看着她三步两步下了台阶,长发在脑后蹦跳,看着她的红外套淹入地铁


《地下室》第三章5


我从地下通道穿行而过,要去街对过乘坐公交车。有歌手在通道里唱着流行歌曲。他的琴跑了音,共鸣箱已经有了裂痕。他并不爱惜他的琴。琴和他的人一样是冒牌货。他们是真正的民工,小学往往没毕业,学琴就是为了在街头摆摊,音乐对于他们来说,和在工地上搬砖头是一码事。尽管女作家们把地下通道里卖唱和在教堂前面画像的画工通通安排成走投无路的艺术家,尽管他们的歌和画像同样拙劣可笑,仿佛他们的皮鞋一样臭,但是女作家们如此需要长头发和浪漫的情节用来恋爱,不得不急不可耐地随地取材了。


  我走过几个玩滑板的青年男女中间,他们明显刚刚搭讪上。“我做了个乐队,我是打鼓的!”小伙子说。“哇,真棒!真帅!真牛!”女孩说。


  然后他们全都皱着眉头闪开我。我的鞋和农村外套令他们皱眉。


  我也是打鼓的,我也有个乐队,我想。我穿过他们。


  小甜甜说得真对,在这个城市,摇滚是个时髦的名词儿,好像XO,好像宝马,好像任何名牌的商标一样上口,也好像任何名牌一样充斥着假货。


  那些大受欢迎的所谓的歌手们,那些流行的音乐,他们的专辑卖得如此之好,即使那张专辑里的歌曲大部分都是抄袭来的,即使它们听起来那么雷同。你看,这就是人们真正在听的东西。


  《恋爱世纪》里菜菜子大喊一声:全是假的!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这天,我什么衣服也没买到却花光了钱。但是今天我很开心!对的,我很开心!我恨恨地对自己说。


  我没脸向爸爸要钱。我想,接下来怕是要开始忍饥受冻的日子了……


《地下室》第四章


<b>闪亮的瞬间


  我想忘了昨天不眠的夜晚


  我已厌倦所有虚幻的梦想


  只想给你一些新鲜的刺激


  让你忘了时间忘了你自己


  就在今夜


  我只想带给你


  燃烧的力量


  就在今夜


  什么都不要想


  现在我就是你


  快乐的顶点


  每一天走在


  纷乱的世界里面


  我才感觉现在要的是


  简单</b>


  亚飞特意挑了个节日前一天打电话给那对癞蛤蟆,利用我们排练的间隙。刚刚的排练把大家搞得很兴奋——因为我们的进步太大了。窗边吸烟的亚飞突然决定了一样掐灭了烟,如临大敌地掏出电话,仔细地查找了号码。我听见他颇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半边的长头发被漏进来的微弱天光漂得蓝蓝的。


  “节日快乐!”亚飞突然低下头把手机凑到嘴边,接通了。


  “你好,我是森林乐队的亚飞。请问演出的事怎么样了?有合适我们的没有?”亚飞紧张地用一只手不断拢头发,把原本挺乱的头发搞得更加蓬乱。


  “比较难办呐,我们现在都做大牌乐队了。原来像用得着你们这种的小杂‘盘儿’我们基本都不接了……”电话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那……您现在主要做哪些乐队?”亚飞怔了一下,却还是毕恭毕敬。


  “这些个就都比较知名了!比如??乐队啊???乐队啊……”这些全都是亚飞听都没听说过的乐队,不但亚飞没听说过,我们全体都没听说过!亚飞在我们身边踱过来踱过去,我手里还没放下鼓槌呢,大家表情都变得急躁,我们站在排练时各自的位置上,眼睛却全都追随着他来去的身影。亚飞龇牙咧嘴的,看表情恨不得抽电话那边几个大嘴巴,嘴里却说:“噢,原来是这样。那以后有什么合适的场子帮我们联系一下,麻烦你们了……”话还没说完那边啪地断了线,亚飞用力地握着手机,做了个狠狠往地上一摔的手势,气得眼睛都红了。


  大家都沉默了,刚刚排练时的兴奋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地下室》第四章1


半夜,我从卫生间回来,寒冷宿舍里有一点暖光,亚飞伏在桌子上画着什么。那张好像首饰柜台一样的奇怪桌子,桌面是玻璃的,里面有灯管。我原本不知道“拷贝台”是干什么用的,只知道是亚飞画画专用的桌子。


  亚飞束起头发,用一根方便筷子在脑后绾了个髻,好像个虔诚的小道士,满脸严肃,把那桌子里的管灯不断打开又关掉,透过管灯的反光去检查那几张画的正确与否。就那几张画纸不断地擦了画画了擦,令人想起笼子里的小仓鼠不断地把食物从一个角落搬到另外一个角落来来回回搬个没完没了。宿舍里很冷,鬼子六和大灰狼蜷在被里鼾声洪亮;我站在亚飞的身边翻着桌子上的画,铅笔线草稿,潦草的账单,哪哪家公司的分镜头脚本多少多少页,欠多少多少钱。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床底下破破烂烂的习作,墙上的素描,原来都是做过画家梦的亚飞的作品啊。


  亚飞从耳朵里拔出耳机,他发现了我,用铅笔敲着画稿说:“明天早上要交这些破###活。真他妈不想画了。”


  “你不是喜欢画画么?”


  “呸!就算我曾经喜欢画画,也不会喜欢为这些恶心的抄袭来抄袭去的广告创意画稿!被弓虽.女干的痛苦啊!但凡我们的乐队能赚到勉强过日子的钱,我都不会干这个!”


  “Can I help you?”我说。我大致看明白了他的工作,草稿上广告公司给的几十张狗屎般丑陋的“设计稿”等着亚飞逐张绘画和上色,最终放大成漂亮的成品图。我应该可以帮他做一些简单但是量很大的工作,比如用马克笔涂色,只要亚飞告诉我在那些地方使用什么型号的颜色,我就可以分担他的工作。


  “少放洋屁!”亚飞笑了,“这两头猪从来不会帮我做点什么,只能惹我生气。”他转头对着鼾声大作的方向用家长一般疼爱的语气说,伸出一条穿着衬裤的长腿作势要踹死他们。


  亚飞给我讲了一夜笑话。很愉快的晚上。我发现,亚飞是个非常富有人格魅力和处世智慧的人,说话又黑又狠,在他嘴里,再正经的人都变成了可笑的小丑,肚子里那点肮脏伎俩全都大白于世。他说到给自己发活的外号“老王八”的家伙的种种糗事,据说那是个广告公司的头头,标榜自己是画家的老不正经。老王八已经半秃了,但是贼心不减,据说有很多小女朋友。老王八还很爱时髦,一把年纪了总穿条大花裤衩跑来跑去,上边挂着根链子,屁股后面血迹斑斑的,痔疮。


  “他每次来我们地下室都从头到尾喷着仁义道德理想奉献,其实就是来发活或者收活的。一旦拿到活丫立刻带着痔疮消失了!”亚飞说。


  亚飞说他最初是想报考美院的,落榜以后才决定死心做音乐。表面上愉快强硬的亚飞实际上是个挫折最多的人。他因为打架没考高中,因为交不起学费没上美院,他曾经非常喜欢漫画,他喜欢过那么多种艺术,最终还是选择了音乐。亚飞在黑漆漆寒冷的房间里,脑后插着一根筷子,手下飞快地沙沙地画着,也不看我,嘴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漫画和摇滚乐么?因为漫画中的英雄总是倒霉,不断地倒霉,他们不断地遇到坏蛋,打倒一个还会再冒出一个。但是无论多么倒霉,他们永远会战斗,从不言败。一代人打老了下一代人继续打。摇滚乐也是这样,摇滚乐带给我最好的东西,就是那种英雄一样的感觉。好像伟大的巨人的脚步,你听到他隆隆地坚决地走过来,是不能妥协的,是摧毁恶意的力量!是不救助伤残的同伴,却单骑杀入敌阵的利己主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们一起干到催稿的电话响起,直到听见地下室外面传来扫大街的声音,听见早起鸟儿婉转的啼鸣。虽然说得很开心,但亚飞的脸色越来越疲劳,嘴唇惨白而干裂。我帮亚飞涂了很多张颜色,擦干净了每张画上的铅笔线。


  亚飞跑出去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擦干脸,老王八打电话来催了,亚飞脸上滴着水,一边接电话一边匆忙地把画稿统统塞进书包,回头对我凄惨地笑笑说:“好好睡一觉!回来请你吃饭。”然后振作起精神出了门。


  我躺在枕头上一时睡不着。地下室里是黑暗的,但是借着门缝漏进的那点光线,墙上那张画老泡的招贴依稀可见。亚飞笔下的老泡那么严肃那么刚烈的脸,其实不像老泡倒有点像是亚飞自己……现在他一定穿行在北京冬天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和黑压压的人群挤公交车,愣呵呵地怀抱着用来换取我们生活费的画稿。


  暗自想到:也许他画画更加有前途……摇滚是最看不到前方的艺术了。


  <b>理想总是飞来飞去


  虚无缥缈


  现实还是实实在在


  无法躲藏</b>


  


《地下室》第四章2


一家肮脏的新疆菜馆,这里的大盘鸡不错,但啤酒不好喝。我和亚飞已经进入了酒后无聊的阶段,我把空酒杯子用筷子拨弄着玩,亚飞把一次性火机“啪嗒”打着又“啪嗒”熄灭,“啪嗒”“啪嗒”机械地响着。我们两个人的目光都是呆滞的,轻声交流着最近联系演出的情况,分析托的朋友到底哪些有可能给我们好消息。


  “小三不是说找他哥帮忙问问么?”“啪嗒!”火苗燃起来。


  “没戏,他哥人都不在北京了。晃点咱们呢。”“啪嗒!”火苗熄了。


  “隔壁乐队那个叫打火机的主唱有消息么?”“啪嗒!”火苗再次燃起。


  “丫巴不得咱们永远没有出头机会!怎么会真帮忙呢?”“啪嗒!”火苗又熄了。


  一个个分析过来,又只好一个个推翻掉。这些做乐队的同行,当面都还是相互尊重的!因为大家都穷嗖嗖的,彼此之间都明白做乐队不容易。背后却难免菲薄,真肯帮我们的人几乎一个都没有。中国的艺术界人情淡薄自私自利的风气啊。越说越失落,随着话题的一点点深入,亚飞一点点酒醉,我也有点晕了。


  亚飞突然把火机往桌子上一拍,噌地站起来说:“靠他们成不了事!走!咱们自己去天堂酒吧试一试!”他起立得过猛,桌子上所有的器皿哗地跳了一下。


  北京的摇滚场子不超过五个,态度都很横。听说只有天堂酒吧愿意接纳没名的乐队,而且也比较知名。去天堂的路上我才知道亚飞喝醉了!他晃晃悠悠的,上公交车差点跌倒在台阶上。他昨晚太疲劳了,原本一般的酒量更是大打折扣。这个人奇要面子,要不是仗着酒劲也不会就这么没人介绍地厚着脸皮贴过去。这也是生把我们逼到这份儿上,我们实在太需要专业场子的演出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两个人迎着初冬里并不温暖的阳光醉醺醺地走进了天堂酒吧,亚飞进门就说经理在哪,脸色红红的跟要账的痞子似的。


  我很担心地抓着亚飞的后背,随时准备把他拉回来,好像拉着条随时向人扑过去的恶犬。


  服务生目露惧意忐忑不安地伸手指了指里边说:“坐在中厅的大沙发上的就是高经理。”


  沙发上的侧影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衫,头上戴着奇形怪状的黑毛巾一样的帽子,看起来就是个时尚的小帅哥。服务生满脸畏惧地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这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就转头面向亚飞和我。他的脸上是凶狠的横肉,毛孔粗大好像橘子皮,整个一黑社会的北野武。


  大个子亚飞红着眼睛走过去,弯腰对着这个留小胡子的男人说:“您好,我叫亚飞,他是小航,我们是森林乐队的……”他的头发一缕缕垂过脸颊,居然换了和气的口吻,说完了就特别担心地看着对方。


  姓高的经理颇有些意外,而他的表情更加令我们意外,因为那张凶悍的脸上是很温柔的表情。后来我们都叫他高哥,高哥说起话来比亚飞还要和气,慢声细语,说不出的温暖:“是么?想在我这儿演出?周末过来演演看吧。这个周末是‘双休日的意淫者’的专场。你们乐队正好给人家暖暖场,记得千万早点来啊。”


  亚飞和我相互看看,他好像突然酒醒了,眼睛也亮了,头发也不乱了,直起腰在阴暗的酒吧里清澈地看着我,我们的眼神里都流露出惊恐一样的狂喜:想不到这么简单!


  “太好了,双休日的意淫者乐队么?我在家乡就很喜欢他们的音乐的,我是他们的fans啊!真没想到会在北京有和他们同台演出的机会!”我傻呵呵地说。


  “是么!那太好了!你可以带签名本来让他们签名!”戴着时髦帽子的高哥温暖地笑着,然后他补充说,“先说明,做暖场乐队一开始是没有演出费的。”


  有没有演出费根本无所谓!我和亚飞低着头快步走出酒吧。我们的酒后通红的脸上实在憋不住笑,就这么低着头我还生怕嘴咧到耳朵上把我们的狂喜曝了光。勉强出门走了没十步我和亚飞就好像刚被偶像吻过的小女生一样撒腿飞跑,相互击掌,“死癞蛤蟆,没你们我们一样演出!”我们的笑声太大了,不知道门口那个见了亚飞好像见了黑社会一样害怕的服务生听见没有。


  天堂酒吧,那可是最红的专业场子,而且是给小有名气的前辈乐队“双休日”暖场。大家知道了以后在地下室里欢呼,我已经在翻书包找签名簿了。“要是咱们演砸了可就丢大脸了!”鬼子六说。


  此话一出我们全都安静了,高兴之余有点害怕。可以说:吓得透心凉!


  


《地下室》第四章3(1)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周末晚上一个自称乐队助理的人打电话来,态度很倨傲,说演出提前,要我们立刻出现在天堂酒吧。害得大家惶惶收拾了器材一路跑着过去。都出了地下室的门我才突然想起签名簿忘记带了,不顾追着屁股的骂声我还是跑回地下室,把本子和笔塞进鼓槌包,准备一见到他们就让他们挨个签名。和演出的恐惧比起来,见心目中的偶像更让我忐忑不安。


  在天堂酒吧门口,军鼓包背带突然断掉,等我手忙脚乱整理完镲箱和军鼓包的背带,发现自己已经脱了队。焦急地挤进天堂酒吧,黑压压罗布着烛光的世界,挤满了涌动的人头,看不到亚飞。没想到周末的天堂酒吧有那么多人,而且一半是大鼻子深眼窝的老外。我狼狈地挤过老外身边的时候,那些大鼻子头分成好几瓣的大块头男人们,那些胖胖的金发女性都朝我微笑。而那些中国人,我的同胞们——打扮时髦的中国摇滚青年们却对我发出啧啧的怪罪声,因为我的大包小包挤到他们了。这些人摇晃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像更年期的老女人一样鄙视地皱着鼻子嘴里不干不净。我一番拼搏,勉强挤到厕所门口,这才看到丢脸地挤在酒吧最阴暗肮脏的角落里的队友们。


  亚飞他们手揣上衣口袋,脸缩在肮脏的羽绒服衣领里,露出一双双报案少女般无助而可怜的眼睛,头发乱糟糟反射着WC的灯光。看得出来,这几个孩子刚才像我一样饱受了鄙视,好像厨房地上一堆无人理睬的烂土豆。这一排小青年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


  台上正在演出的乐队是典型的英伦摇滚。乐手们都是轻音乐一样的彩色半长发,又称“帅哥头”。主唱套着海军衫。声音竟然还是一种童声。要说歌嘛,嘿嘿,抄袭版的Oasis!


  满场的摇滚小青年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朋克,日系的视觉时髦装束,hiphop的面口袋打扮。只有我们几个是落伍的长毛,而且穿着不超过一百块羽绒服和五十块的破仔裤。那些裤腿都是踩烂的,非常之寒碜。


  我们甚至怀疑来错地方了,这里更像滑板族的###。


  我四下打量,“双休日”的偶像们在哪里?


  不远处一圈暗红色沙发座,边上一堆乐器。几个尖嘴猴腮的光瓢青年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书,吸烟聊天。我认出了中间那个肿眼泡、光头的形状好像捏坏的窝头的家伙,他就是多少有些名气的“双休日的意淫者”地下乐队的主唱。今天他穿了件日韩系的花哨网球衫,五颜六色的反光布料,罕见地印着可口可乐图案,应该价格不菲。


  我顿时来了精神,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在肿眼泡的双腿前蹲下来,激动地仰头说:“你好,你们是‘双休日’乐队吧?能不能帮我……”我想说帮我签个名吧,但是实在太激动了,一口气没说下来,手也在慌慌张张地打开鼓槌包去翻签名簿和笔。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肿眼泡跷着二郎腿,脸也不从酒吧读物上抬一下,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嗯!”我顿时好像胸口给人踹了一脚,瘪了一块!靠!我特地蹲下来跟你说话,你怎么也该把脚放下来吧?脚都快碰到我的脸了,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我仍然诚恳地说:“你好,我们是‘森林’乐队,是今天给你们暖场的乐队。大家认识一下吧。”


  肿眼泡还是没有抬头,还是只哼了一声:“嗯!”


  我的诚恳反倒让他更牛?了。他的裤链子银亮银亮的,配合他“酷毙了”的态度,杂志哗啦地翻过一页。我听见左右他的队友小声地笑了。


  一股热血轰地涌上了我的脸!“装?!”我心里骂道,却只能悻悻站起来走开。“幸亏不是亚飞来打招呼,不然这家伙的脸肯定要变成烂西红柿了。”我想到这里顿时后怕了,感觉好险!


  第一次正式演出还没开始我们就饱受了一顿蔑视。


  天堂酒吧那个所谓的“演出助理”,就是负责演出杂事的人,其实就是老板高哥的某个朋友,高哥给他个差事吃饭。这人姓王,四十上下,总穿着一套灰西服,脏兮兮的黑皮鞋,特别势利眼,乐手们都叫他王哥。


  王哥甚至不肯让我们走走场熟悉熟悉场地,我们可是头一回演出啊,太不拿我们当人了!不要说走场,连试音他都干涉,“你们快点!别耽误时间!”他嗓门很大冲着我们嚷嚷,手舞足蹈的,俨然在说:“没名气的小二百五们,快从老子的台上滚下来!”


  舞台周围空落落的,人们上厕所或者回吧台吸烟聊天。亚飞满脸严肃,沉默地插线拔线,拨弦试音。他的身材是一般乐手中少见的高大健壮。脱了羽绒服,一袭淹没颈项的黑衣,微弱灯光下黑色腰杆沉默地呼吸。学生模样的姑娘们眼睛亮亮地端着数码相机冲到舞台下拍他,惹来周遭打扮花里胡哨的帅哥们嘲笑:“一群metal,有什么好拍的?”


  我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装军鼓装踩锤换镲片。光着手会令镲片生锈,而镲片是我唯一值钱的珍宝。头顶的灯光非常烤人。还没开始演出,我已经呼啦啦冒起汗来。


  有人挑衅道:“大个脱了吧,露露你的白肉!”他们在嘲笑肥胖的大灰狼。好像是个战国的武将,大灰狼气喘吁吁背着贝斯,亚麻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大灰狼扭过话筒,说了句很给我们长脸的话:“脱!脱了吓死你!”


  鬼子六的话筒没有声,亚飞用自己的话筒说:“调音师,帮我把那边和声开大点。”


  


《地下室》第四章3(2)


鬼子六敲敲他的话筒,话筒的音量还是那么弱。调音师没搭理我们。王哥却在底下吹胡子瞪眼地命令:“快点快点!不演就下去!人家后边乐队还等着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从我们上场调音到现在还没到五分钟呢。亚飞只好愤恨地凑近话筒喊了一声:“天堂孤儿!”


  这是第一首歌的名字,亚飞没有报上乐队的名字,也没有像其他乐队一样挨个介绍成员的名字。他自上了台起,就变得很冷漠!他和台下那些五颜六色的人们,和王哥怀着敌意。亚飞在整个演出过程中除了报歌名和演唱再没有多说一句煽情的话,一反平时的叫嚣活跃。他在这舞台灯光下是沉默和行动的,端着身为三流乐队的自尊。


  我仓促地打起鼓!


  台下的抱着手臂的乐手们纷纷不屑地说:“蝎子!”意思是说这首歌有“蝎子”乐队的痕迹。


  我们的东西还是模仿的成分居多!倒不是抄袭,而是少年对伟大作品精神的贯彻和崇拜,我们确实是如此地热爱着蝎子,从气质上就无法摆脱大师作品的影响。亚飞的感觉好,他摸索出最舒服的音乐风格来喜欢。


  没有人在台前蹦跳。整个演出过程中,亚飞没有像那些朋克一样在台上煽动着摇迷的情绪,要他们POGO。


  我们的音乐太重了,也太杂了,每一首歌都倾向于不同的风格。更糟糕的是,亚飞的声音淹没在庞大的伴乐声中,成了一种噪音。


  演出不顺利!我在第二首歌就已经汗如雨下,胸部起伏,中国的鼓手都太年轻,瘦削的身材很常见,而我几乎是他们当中最瘦的。那种头疼的疲乏发作上来,我努力地想集中精力,但是胸口疼,好像有一口气噎在脖子以上的位置沉不下去,两只手好像脱了线的布袋木偶的四肢自个儿甩动着,全靠条件反射挥着鼓槌。


  亚飞汗流浃背,T恤衫后背湿成一片非洲地图。他背对着我,张开嘴对着话筒,我听见满场注满了他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他原本应该说点漂亮的结束语。但是空气凝结了几秒钟,亚飞什么也没说弓下腰拔了线,失望而默默地收拾起东西。


  台下什么反应也没有,大家照常喝酒聊天。我再次戴上白手套把自己的鼓和镲片卸下来带走的时候,汗水哗啦啦雨点状耻辱地淋在地板上。


  我们下台的时候王哥连正眼都没看我们一眼。“双休日”的光头偶像们开始试音了,王哥要跑前跑后卑躬屈膝。要帮人家调灯光,要问这里那里有什么问题没有?要把脸笑成一朵花,每件设备人家都不满意,支使王哥跑来跑去,让这几只懒洋洋的光头猴子精益求精地调了又调。和我们不到到五分钟的准备时间恰成反比,“双休日”演出没有半个小时,调音却调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太他妈势利眼了太他妈缺德了,太不要脸了!我心里堵得慌。“双休日”偶像们的表现如此令人失望,这怎么可能呢?那些在他们歌曲中猖狂的流行的美感,原来和他们的人品正好相反,原来叫嚣着爱与理想的是最操蛋的一批人啊。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什么###乐队!三和弦的水平。全靠着煽动台下做戏造气氛!”鬼子六骂道。


  “没错,那个主唱的范特露怯。”大灰狼附和道,“都什么年代了,还穿那种过时的卡特二代运动鞋。”


  “别说了!没用!”亚飞厉声制止我们。


  服务生端了个大盘子走过来,上面摆了四杯大扎啤,挺胸凸肚地说:“高哥说你们辛苦了,这是送你们喝的。”曾经被亚飞吓破了胆的服务生鼻孔朝天,好像瞬间长高了十厘米,他眼睛都不斜我们一下,和王哥一样的倨傲。


  演出激烈的灯光里,我看见亚飞为难的脸。他有义务去跟高哥说谢谢,可是我们的演出让他抬不起头来。背后万众呼喊,场地里重新气氛火爆,和我们刚才的演出恰成对比。舞台下面的舞池里面挤满汹涌的POGO人潮。“双休日”是个典型的朋克乐队,肿眼泡的主唱像李小龙一样飞脚,把话筒当三节棍流星锤使,抡得嗡嗡响,他满台乱蹦成了架直升飞机。我奇怪怎么没有喇叭刺耳的吱声,他一定是很有经验地off之后才抡的。这时候台上台下成了沸腾的火山口。台前那些手持DV的人们好像是沸腾的水池边上的泡沫,不断地被挤开,又不断地回来。事先已经通告说禁止在POGO的人群中摄像,怕机器跌落并被踩坏。


  我这才知道,没有水平,全靠煽动乐迷来捧场就叫做北京的朋克,或者朋克的北京。


  亚飞就在人家演出的热烈精彩中硬着头皮走过去跟高哥屈辱地说:“不好意思,今天我们没演好。”远远地看他垂头丧气的侧影,好像战败了准备自杀的日本人对着天皇像在说话。


  “没事没事,下周你们还来暖场!”高哥仍然笑眯眯地用自己的酒杯撞了下亚飞手里的扎啤,喝了一口,令我们感动非常。高哥肯定是个真正的大流氓,他几乎从不拿弱小者开涮,但是无论多横的人物见到他却都吓得溜溜的。


  “你不是在台下跟那帮小屁孩撞来撞去的挺陶醉的么?”鬼子六笑话大灰狼,“我叫你你都不想走。”鬼子六手里把玩着一个烟灰缸,我看出那是天堂酒吧的烟灰缸。


  “你怎么又顺人家烟灰缸了?柜子里都几十个了,万一被王哥看见以后咱们更别演出了,是不是啊亚飞?”


《地下室》第四章3(3)


亚飞没回答。他早已背好琴,提着花里胡哨贴满了标的效果器箱子等在门口。黄色灯光下门洞里负重的黑影,他的脸色发青。演出的失败深深地伤害了他。


《地下室》第四章4(1)


到地下室已经半夜了。我们吃夜宵喝啤酒,痛骂“双休日”和王哥。“双休日”太让我们失望,原本的偶像一旦接触起来,居然如此的肮脏龌龊,实在是恶心。我们从“双休日”的崇拜者转变成他们的敌人。仔细想想,那音乐也不如我们在网上听到的小样那么好。技术粗劣,全仗着乐评界捧臭脚。我们好好地总结了第一次登场,总结出来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不适应”。鬼子六被频闪灯闪得找不着品了,大量地弹错音。亚飞也因激动唱走了调,到后来就成了乱吼一气。我提醒他:“你忘了唱的方法了么?咱们别急。要稳住。”然后我们醉醺醺相互碰杯打气:“下一次一定要稳住!别慌!千万别慌!”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其实今天的演出是我们第一次与成名乐队同台演出,我们听了“双休日”的现场以后,感觉水平其实不高,完全依靠对乐迷的煽动来挑气氛。所以这次失败反而令我们充满了斗志。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觍着脸每个周末去给人家做暖场乐队。


  我们赖上了天堂,亚飞一到周末就给人家打电话:“高哥,今天晚上是什么乐队的演出啊?噢……是他们啊……那晚上我们过去给他们暖暖场吧!”不等对方反对就挂了电话。


  啊,那一段艰苦的上不了台面的演出,那一段专门给人家暖场的日子。


  演出没有钱。现在回想起那时候,印象里全都是我们拎着乐器走在纷飞的大雪天里。北京开始了最冷天气前的预演,蒙古高气压把暖风一鼓作气地赶过江南,一路上洒下凄凉的雨雪。我们头发上沾了很多白色的雪花,羽绒服的肩部积成一片雪白。空着的手摸在脸上取暖。看着彼此冻红的脸,龇牙咧嘴表情狰狞。乐队的条件差,缺钱缺机会,尽可能不乘出租车,尽可能坐公交汽车,在晃荡的车厢里跟态度恶劣的乘务员争执要不要为乐器买票,在风雪中低着头拎着沉重的乐器走上几公里。天堂离公交线路很远,我们下了公交车还要步行,往往在傍晚阴暗的雪色中排成黑色的一队,好像被遗弃的一队残兵,好像一帮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背着琴,拎着效果器我们走上一两个小时。我需要携带的乐器最多,军鼓包镲箱踩锤箱和鼓槌包,他们拎着琴的身影起码还像战士般利落,我却像搬家的鼹鼠般臃肿。尽管大家不时帮我拎一会儿。我仍然累得吐长了舌头。


  空旷的城市边缘,那些烂尾巴小区工程的残垣断壁,那些破旧城铁列车的高架桥,几百吨的钢铁在从头顶以一种重失真吉他的声音飞驰而过。偶尔有闪着红灯的大飞机在无声地降落。


  只有心里的不服气好像胀起的紫色苍穹下的气球一样高高飙升着,我们是一排神色狰狞的青年。


  上台的时候我经常没打两首曲子就快要晕倒,演出完毕一回到地下室我往往倒头便睡,不要说洗澡,连衣服都没力气脱。


  我们还要忍受种种蔑视和凌辱。每当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最感激的人是亚飞,闯王般刚烈的性格,竟然痛快地咽下了这些气。亚飞一次次地用难能可贵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凉屁股。他完全是为了乐队!


  我们的演出往往同一些卑劣的朋克乐队混在一起。那些比我们更加“有名”的“地下乐队”。中国人的窝里斗在摇滚圈子里一样盛行,人们刚有点小小的名气就开始倾轧别人。友好的交流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一个对视的眼神,我们都可能冲动到打起来。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说话,严守着时间到来和离开,避免面对他们尴尬的嘲讽和冲突。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王哥赤裸裸地趋炎附势,对待我们的态度实在过分。演出后亚飞往往在厕所里一边咒骂一边狠狠地踢墙,还跑过来搂着我说:“小航,不行我得揍他一顿。让我揍他一顿吧!”


  在王哥又一次没来由地挤对我们时,亚飞终于忍不住了,他从脖子上摘下电琴绕过整个沸腾的演出场子飞扑向王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糟了一定要拉住亚飞!我一刻不敢耽搁地追过去。王哥说完操蛋话以为没什么事了,转身双手叉腰在跟别的乐手说话。而亚飞顷刻冲到位,面对王哥乱糟糟的后脑勺,只要来一记重的,就能让这个杂碎从此知道刷牙闭嘴,但是亚飞居然迟疑了一下,给了我一点时间恰好赶到,我紧紧拉住亚飞的胳膊,感觉亚飞的肌肉好斗地绷起来。亚飞狠狠地扫我一眼,拍了拍王哥的胳膊。


  “你干吗!?”王哥回过头来,亚飞干笑了一下:“王哥,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亚飞变戏法一样掏出包烟递给王哥,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长头发在点头作揖时甩成对折。王哥拉长着一张大酸瓜脸看看那包烟,轻蔑地说:“没办法,办演出嘛当然什么样乐队都有!你也别破费了。跟你说这种烟我不爱抽,我一般就抽小熊猫。”靠!丫还张嘴朝我们要小熊猫,我们这些穷孩子连中南海都抽不起。他可不知道刚刚差点被亚飞送进医院。


  高哥依惯例叫服务生给我们一人送来一杯啤酒。大家一起仰脖喝光啤酒一起把杯子重重蹾在吧台上。我们凑在一起,头顶头,亚飞伸开大长胳膊拢着我们说:“不行!咱们还是得用春风般的心灵感化他。咱们一定要在这圈子里站住脚!”这一刻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周围轰响着人家的演出的喧嚣,乐迷们对所谓“著名乐队”的捧场声。我们凄凉地抱成一圈。我们这支弱小的乐队那一刻是多么团结而努力啊。


  


《地下室》第四章4(2)


知道吗 我是金子 我要闪光的


《地下室》第四章5(1)


大灰狼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比我们得心应手多了。他跟那些乐队很快就混熟了。他每次下了台就跑到人家那里看着人家装台,然后很快就跟人家搭上话。明显比我们合群。


  演出让我们积累了很多经验,我们开始有的放矢地排练,也开始有意识地往演出效果上走,比如增加急停,急走。急停急走就是全体停止演奏,一个拍子后一起继续演奏。当某个人出了错的时候,比如大家都按计划急停只有一个人忘记停还在演奏,所有人就都看着那个人开始憋不住地乐起来。一起说大哥呀求求您啦!这要是演出的时候您也玩一这个,咱们可就贻笑大方了。


  我们努力着,忍耐着,直到那神奇的一天的来临。


  那天演出前我们就觉得不大对劲,放眼望去天堂酒吧里满场都是像我们一样长头发的汉子们。破牛仔大个子,或坐或立三五成群,好像地狱中军团出现了大片黑压压的金属打扮,久违了黑色系!一贯嚣张的朋克迷们突然失了气焰,苍白地挤在舞台侧面的一小撮白老鼠,成了弱势群体。天堂酒吧史无前例地呈现出“金属场子”的风范,在这么多的演出中绝对是第一次。天堂一直是被朋克所淹没的。我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金属装扮不再是孤独的。我们都呆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一群男女占据场子里最好的包厢在吆五喝六地喝酒。中间一个粗声大气的长发中年人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是老泡!我又一次看到了老泡,他和我们终于要在台上相遇了,这个传说中的中国金属第一吉他,我们一次次暖场过来,已经暖晕了头,问都不问给谁暖场就跑到天堂来,居然不知道今天是老泡的演出。我看看正在插线的亚飞他们,心想不能告诉大家,不然大家知道神降临了天堂,一恐慌,又要重蹈第一次演出的覆辙。


  我特别紧张,生怕在爱玩技术的金属乐迷们面前在心里的神面前演砸演丢了“范”。我很快就准备完了,坐在那里看着大家插线。


  尹依穿了套全白的羽绒服,女孩的小圆脸被空调热成好看的浅浅的紫红,令人有伸手上去试试温度的冲动。尹依开心地笑着,在台下冲我们打着鼓励的手势。让我放松不少。最近的演出她都会跑来看,可以说是我们的第一个铁杆乐迷。


  音乐一轰起来,我却不怕了。因为台下开始叫好。


  包间里有人扬着手喊道:“哥们儿,这才是摇滚乐!牛?!”那只手的主人赫然就是老泡。他涨红着脸,分明喝高了,在酒精的鼓舞下叫嚣着。


  我的偶像啊,你明白你的话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么?


  我们原本只是演两首,但是台下轰然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这几乎是从没有过的现象。金属乐迷啊,你们终于出现了。亚飞很高兴地使劲一蹦,吉他背带却断了。他焦灼地凑近话筒说:“抱歉,哪位的琴带可以暂时借用一下。”


  “用我的!”一把刺眼的黄琴竖着屁股从台下递上来。亚飞边连声说谢谢边去接,然后目光就在对方的脸上凝着了:半卷的长发,公牛式带着血丝的凶狠的眼睛——老泡把他的电吉他递了上来。周围的金属迷们爆发出一阵掌声。亚飞没有笑,他只呆了一下,没有更多受宠若惊的表现,几乎是冷漠地说了谢谢接过吉他。但是我看见他的胸膛起伏,知道他的心里一定超激动。倒是老泡笑了笑说:“弹得不错!”漠视周围人崇拜的目光,转身走了。老泡的背影很宽厚,皮夹克,裤子上的铁链,好像监狱里大铁环的钥匙串。他身上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


  亚飞试了试琴,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音色实在太好了!这把琴可是著名的Music Man,起码两万多块,吉他皇帝啊!我们整个乐队的乐器和它比起来就是一堆废铁。


  我们全体都看着亚飞,不如说我们全体都看着老泡这把琴。我们胸口兴奋地起伏,为能够得到偶像的承认而开心。亚飞咬紧牙关,回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这天我们的演出震惊了全场。我们的乐队的东西确实开始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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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飞说了结束语。“我们是森林乐队!”他对台下说,“今天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台下轰然回答:“没有!你们很棒!”“好!”


  大家还在兴奋地议论这次演出。“小航你真是帅呆了!哇!每个动作都那么帅!”尹依高兴地蹦跳着对我说。“帅哥在这儿呢!往这看!来抱抱!”鬼子六嘻皮笑脸地打岔!我满脸是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突然我注意到一个很漂亮波西米亚打扮的女人定定地看着我。她大概二十七岁上下,陷在吧椅里喝很小的一杯酒,小杯的酒都是很烈的,那眼神也像烈酒,坦率地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想这可能是一只鸡。


  那女人突然站起来,径直走到我面前,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伸出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愣了,军鼓往袋子里塞了一半就停了,我左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鬼子六冒出来说:“三百块?太贵了大姐!不行不行!我们玩不起!”女人却不看他,又对我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鬼子六惊讶地说:“五百块?大姐你越开价越离谱!我这哥们儿哪像有五百块的样子,三百块他都掏不出,成心做他生意就便宜点吧大姐。”


  女人认真地对我说:“小伙子,五百块!我给你!”


  


《地下室》第四章5(2)


这下鬼子六也呆了,愣愣地抓住我的胳膊晃来晃去:“小航……小航你摊上了好生意啊!”


  我说“要上个厕所”,跑到最偏僻黑暗的角落躲了起来,但很快被这帮孙子找到。鬼子六责备我说:“小航你也太装了吧!多合适啊!那么棒的姐姐,还要倒找你钱!你到底怎么想的啊?电话都不留一个!”


  尹依则兴奋地摇着我的手说:“小航你真有潜力真有潜力!干脆别当鼓手改行吃软饭吧!”


  “你们走!快走!别烦我!”我尴尬地把他们赶走。


  亚飞带着个特别漂亮的大姐过来打招呼,大姐穿着我曾经在商场里见到的标价签数不清零的小西装。大黑天的居然戴着茶色眼镜跟骇客帝国似的!乍一看会觉得大姐是个干干净净的大美人,仔细一看你会吃惊地发现她年龄可能不小了,但是一举一动的气质都是刀锋般的诱惑。


  亚飞说:“这是我们乐队的鼓手小航!打得很棒的!这是马姐。”


  “抱歉,先接个电话。”大姐抄起手机吼道,“怎么着?这里信号不太好!对!别他妈的理他,台湾男人最抠门我看你傍不出钱了!丫再缠着你就让小四带人去拍他!我看你还是傍老五介绍的那个香港人吧!香港人比较肯出血。”


  “小航你看,那个姑娘喜欢你。”大姐收了线,突然说。


  “是么?真是糟糕透了!”我掐死烟头,拼命地往后躲,我以为是之前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才闪到这个阴暗的角落怎么还是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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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抬头看啊!”大姐用胳膊肘捅捅我。


  “别捅我,正躲着她呢。”我头更低了。


  大姐伸手托起我的头:“好货色!别浪费了!”


  我吃惊地看到了小甜甜,那个黄头发的小甜甜,半边脸庞被灯光染成暖色,看着我的居然也是刚才那女人一样火辣辣的眼神。但只是瞬间的错觉一样,小甜甜回头和旁边的男孩说话了。


  原来她也在啊?她也看到了我们第一次成功的演出。


  “晚了晚了,人家不敢看你了。”大姐一脸风尘,继续吸烟了。


  我满腹狐疑地又看了看小甜甜。那个男孩手持DV机正在向她展示录像。那应该是我们和老泡的现场吧?我心里一阵自豪。远远地,小甜甜像平常一样笑了,因为男孩某句过分挑逗的话而打了他一拳。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我搓干净手,正犹豫时,场子里喧闹起来——老泡的演出开始了。鬼子六和亚飞抓住我的胳膊,挤进了蜂拥向舞台的兴奋人群中。


  老泡的吉他技术果然令人吃惊。电吉他的速度非常快,花样也多,准确有力,节拍感极强,动作干净漂亮,左手几乎是粘在弦上,右手的高频律几乎把吉他变成了小提琴。唯一的缺点就是并不好听,全都是音阶,听过之后也记不住什么旋律。但台下的众乐迷们还是为那些技巧一阵一阵地欢呼。“牛?!”“好!”“帅!”我们乐队全体挤在舞台最前面呐喊,老泡之前小小地帮助了我们一下,我们当然要全力地捧场。尹依也很兴奋地给老泡鼓掌。我发现老泡面对台下无数的乐迷的叫好没有什么反应,独独频频地给我们这边抛媚眼。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我们当中唯一的女生尹依正在蹦跳着为他捧场,少女的脖子上两根美好的筋正因为欢笑而绷紧着。


  在回程的大野地里,在呜呜的大风声中,亚飞狼狈地摔倒了,琴箱飞出去老远。我跑过去想拉他起来,却发现亚飞坐在地上无声地咧开嘴,两排白牙,他在笑!从无声变成有声。“嘻嘻嘻……哈哈哈……”他越笑声越大,搞得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起来,鬼子六他们也是一脸憋不住的喜气。亚飞拉住我的手一跃而起:“来来来,都过来都过来!”


  他把我们拢在一起。“一二三!”我们四个拥抱着,对着满天的繁星一起兴奋地狂声大喊,“啊~ ~ ~ ~ ~ ~!森——林——万——岁!!!”


  第一次收到了乐迷的字条说喜欢我们。


  第一次听到台下的叫好声。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乐手。


  第一次看见小甜甜瞬间的火辣辣的目光。


  黑黑的城铁架子好像城市的废墟,最后一班列车也早已入库。只有那呜呜的风声夹带着飞机起落的啸声,庞大的黑影,几盏小红灯瞬间从头顶掠过。只有郊区能见到的万点星辰,北京的夜晚原来这么美,四环的天空原来这么璀璨。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地下室》第四章6


一个月后的周末,我们早早到了天堂,正调音的时候。酒吧门口钻进来一群光瓢——“双休日”乐队也来了。他们还是那副操性,板着脸装酷,本来应该我们先演的,但是“双休日”据说要赶场子,又比我们大牌,所以王哥放他们先演。


  “双休日”主唱一上台就假装严肃地说:“刚才台下有人问我是谁!你们告诉他我是谁!”他的意思是让台下这些乐迷一齐喊“双休日”。此言一出底下就乱了。人们嗡嗡嘤嘤相互询问:“谁呀,森林么!?”“我就是听哥们儿说森林特棒才赶来的……”就有几个人喊:“森林吧?”“森林!”“森林!”这些乐迷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我们的演出时间被“双休日”占了引起了乐迷的误会。


  “双休日”牛眼睛主唱的脸色就变了,先红后青好像姑娘被人说脸还没屁股好看一样。这回“双休日”的“范”可丢大了,幸好也有认识“双休日”的乐迷喊起来。“双休日!”“双休日!”喊声越来越大,这才勉强过了“开场煽情”这一关。


  一场轰轰烈烈的演出之后乐手们总是热血沸腾的,自我极度膨胀。“双休日”找到了感觉之后就把开场的尴尬给忘了,贝斯手不下台,光着刺满文身的青后背往舞台上一坐,慢腾腾拿着傲慢冷酷的架势一件件穿演出时潇洒地脱了满台的破衣烂衫。而主唱满场飞,呼朋引类的。最后嘴里叼了根雪茄,在舞台一侧的聚光灯下一腿前一腿后,胳膊架在舞台音箱上,摆了个酷酷的造型。他们的这些行为绝对是表演性质的,为了给乐迷们树立一个大牌的潇洒印象。


  王哥跑过来,焦急地狠狠拍了亚飞后背一下:“观众都快走光了!还不赶紧上台!你们这帮孩子关键时候怎么这么傻呢?”我们抬头一看,果然,场子空了一半,一些人正在座位上站起来穿衣服,一些人正往外走,因为“双休日”占了我们的时间,大家都以为演出结束了。出口处已经挤了一堆人。我心里一热,感激王哥的提醒啊!几次演出下来,王哥开始觉得我们的音乐不错了。


  亚飞人高马大,伸手把人家的贝斯线一扯,人家的贝斯用脚扒拉到一边。于是我们呼啦啦上了台,站位,插线。那个装模作样穿了一半衣服的贝斯手几乎是被挤下台去。他一定很生气但是我们顾不及了。


  我连击四下鼓槌,一二三四走!


  四个人的长发同时甩起,巨大的音幕好像一扇厚重华丽的玻璃窗,在窄小的场地里摔个粉碎。那些尖利的碎屑刺伤了每个人的鼓膜。


  看到演出重新开始,人们惊讶地又把穿好的衣服脱下来,出口等着出去的人们也纷纷走回座位继续欣赏。正好是鬼子六一段巨华丽的solo,长达一分多钟,妖娆高昂,我们的配器也跟得好,亚飞咆哮起来!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台下的人们都惊讶地看着我们,相互打听这是什么乐队。“什么乐队啊?挺牛的啊!”“森林是么?”“叫森林乐队?我还以为他们不来了呢。这个点儿才开始演!”


  我看到“双休日”主唱呆呆地看着我们,嘴张得比我当初还要大,却忘了把支在舞台上的胳膊拿开,尽管他酷酷的pose已经垮了,可笑地扭曲得不成形,手里夹着烟好半天也没吸一口,快烧到根了。


  “双休日”的偶像们绝对没有想到原来那一帮子给他们暖场的小二百五们已经进步到这种水平了。


  第二首歌,第三首歌,第四首……“双休日”牛眼睛主唱已经在那个好位置待不住了,他好像浑身长了跳蚤,拿什么姿势都不得劲,抓耳挠腮的不自然。


  满场子都是打听我们乐队情况的声音,而我们原有的那些乐迷迅速地满足了第一次听我们演出的乐迷的好奇心,对他们讲述历次演出中森林乐队的“范”。我们收拾好乐器穿过场子准备离开时,一个一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的青年突然站起来展开一张大纸,上面几个大黑字写道:“永远支持你们!森林!”那是美院学生超大速写簿里巨大的一页白纸。近在眼前。


  面对着那张纸,亚飞像个第一次被追求的姑娘般扭捏了,急匆匆跑出去。


  这天,我们笑得脸都僵硬了。我们挤过热情的人群,和很多人握手和交谈,很多人说:“你们音乐真好!好像《Metallica》一样好!以前居然都没怎么听说过你们。”


  我在外面寒冷的雪地里找不到亚飞了。东张西望了好半天才看到十几米远阴暗的马路边,高大的亚飞背着琴箱抓住一个女孩的胳膊,他们吻在一起。


  尹依仰着头,圆润的脸颊藏在亚飞随风舞动的长发中,腰身被亚飞有力的双臂所缠绕,天堂门口纯洁而迷醉的一吻。


  四处是无尽的黑暗,头顶天堂庞大的灯箱璀璨斑斓。脚下一片茸茸白雪,干净得只有亚飞和尹依纷乱的两行脚印。雪静静地在他们身边飘落,落在亚飞乱发松散的肩上,落在尹依踮起的细弱小腿上。远处转弯的车辆的灯光偶尔照亮他们落满雪的轮廓。


  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想大家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欣慰吧。好像世界突然没有声音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舒服的凉。


《地下室》第四章7


因为仍然是没名的比地下更地下的乐队,我们仍然给更有名的乐队暖场,高哥已经开始给我们演出费,一次一百,每人可分二十五块。这点钱刚好够我们打出租车和演出后的夜宵钱。我们已经很满足很开心。


  某次演出时我们居然看到了宣称组织演出的那对癞蛤蟆。公癞蛤蟆是一个朋克乐队的鼓手。母的在台下拿着小资的架势“品酒”,“欣赏音乐”。公癞蛤蟆也认出了我们,演出的时候做出许多华而不实的大动作:过通加花,煽动乐迷POGO和他们一起呼喊,齐唱等等,成心给我们颜色看的意思,可惜他们乐队实力太弱,乐迷们没兴致跟进。随后被我们乐队轻松灭掉。我们一上台形势立刻不一样,原本底下闲聊乱坐的人们轰地涌向舞台。最近的演出每次都是更加意外的火爆。满场子都是喊“森林”的声音。公癞蛤蟆简直惊了,最让他脸上挂不住的,是他的那些队友也像乐迷一样在演出完毕后兴高采烈地挤过来跟我们搭话。亚飞对他队友的殷勤表现得很无理,说我们很忙没空,把那几个孩子轰一边去不理他们。这一切就是为了做给那个癞蛤蟆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然后就是一系列踢馆般的演出,被“暖场”的乐队大部分都被我们轻松“哑了”,他们从此就在“森林乐队”面前玩不转了。那段时间,我们的台风日益成熟。亚飞的嚣张,鬼子六的妖娆成了传说。我们“暖”一场灭一个乐队。相信很快,“暖场乐队”这个位置就留不住我们了。当然,中国的地下摇滚特别难搞,不像电影那样,一家伙就成了名,一家伙就啥也不愁了。我们目前的状态,充其量是逐渐被同行承认配称之为“乐队”而不是“玩票”而已。


  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宿舍里没有人,收发室的老头通知我,说亚飞让我去公主坟的一家大饭店找他们。


  饭店有两层楼,门口大排迎宾小姐,龙凤飞檐地毯铺路,我目瞪口呆,被饭店的排场吓坏了。“你怎么才来啊!”亚飞已经在门口等我。这是一次专门宴请老泡的酒席。不说别的,老泡肯来就是一个大面子。但是我们几个人加一块儿每个月也就一两千的生活费,哪来得起这种地方请客,亚飞为了老泡也太牺牲了。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亚飞可怎么熬。


  “表现好点!”亚飞说。他红着脸,已经晕了菜。大家为了陪老泡几乎把命都搭上了,这个老混蛋还是不醉。亚飞的酒量不高,就算拼了命也只是杯水车薪。我是酒的无底洞,我是他们对付老泡的王牌!


  尹依也在,和老泡的位置挨着。


  “我们的鼓手小航。”亚飞介绍。


  “见过见过。不是一起演出过么?”老泡望着我笑。


  席间老泡大吹其牛。说什么他创造的华丽技法,其实就是正常的乐理他非得添油加醋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自己当年如何如何把玩琴的老外全镇了,某某年自己把谁谁谁打得缝了三十多针。


  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他和我心目中的偶像一点点脱离了,逐渐变成了圈子里常见的爱吹嘘的老流氓。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瞟着礼貌地陪笑的尹依。我甚至看见他有意无意地伸手到椅子后面虚抱着尹依的椅子,这个老东西!


  我摆出一只二两杯两只啤酒杯,全部满上二锅头。“我来晚了,不劳大哥责怪,先自罚一杯。”我仰头喝尽了二两杯。


  然后举起满满的一啤酒杯白酒,“然后向大哥致敬!”我把另一满啤酒杯的二锅头推到老泡面前。


  “我先干为敬了!”我一仰脖把一满杯白酒倒进嗓子眼。“大哥请!”我伸手致意。满桌都鼓起掌来。


  老泡有点被我镇住了,想要躲酒,我冷着脸开始拿话堵他:“您是大哥,您是前辈!您要是不喝我们可都没脸喝了!”


  亚飞拉着我去上厕所,一出了老泡视线他就跟我急了:“小航你他妈别这样!你怎么了?”


  “那家伙……”我想说却说不清楚,“他对尹依有意思你看不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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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管呢!?女人有她自己的意志,咱们男的管不着,只要管咱们的乐队前途就足够了。”


  “尹依对你那么好,你就没有感情么?”


  亚飞拍拍我的肩膀:“小航!女人是女人,我们是我们,我们需要女人,就好像需要一个必需品,女人需要我们,就好像需要一件穿给朋友去show的衣服。感情就是我们之间流通的钞票而已。我得承认,对于这种必需品,我肯出的价钱不多。”


  要说老泡别的都是吹牛,他这酒量确实不是吹的。就算有我这种酒囊饭袋撑着场子,老泡还是轻轻松松废掉了亚飞。亚飞越喝越热,后来脱光了膀子,晕倒在了沙发上。亚飞根本就是被我们背回去的。


  我很疑惑老泡这个我们曾经的偶像是否真的有诚意帮我们。但是看亚飞这次的意思,似乎是肯定没问题,他好像心中有着我们看不到的一步棋一样。


  


《地下室》第五章


<b>Fall night, I was abroad


  这秋天的夜晚,让我感到茫然


  没有人仰望蓝天 繁星密布的夜


  我和我那些秘密 又能唱给谁听


  你听不清吗 你看不见吗 你的大脑呢


  大家醉了 就我醒着 我真傻


  说不出什么感觉 当我准备去告别


  我心中荒草家园 真理出没的夜


  新的人间化妆舞会 早已经开演


  好了 再见


  我要走了 我去2000年


  新的游戏 新的面具 新的规矩 学习


  蓝天白云 星光虫鸣 还有真理 多余


  别当真 别多问 别乱猜 我没有答案


  荒唐是吧 悲伤是吗 没有办法 就祝咱们都小康吧


  大家一起去休闲 就让该简单的简单


  大家一起来干杯 为这个快乐的年代


  泥锅泥碗你滚蛋 你追我赶2000年


  大家再来干一杯 为这个晕了的年代


  啦…… 就这有多简单


  啦…… 这个嘈杂的年代


  这滋味 有多美


  啊!我的天呐


  ——朴树《我去2000年》</b>


  我从排练室里下来,在走廊里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儿。一推开宿舍门,灯光昏暗,半空中两只红色“拳击靴”。我惊讶地向上看去,没有人上吊自杀;可爱靴子的主人高高地站在椅子上左手一碗水右手一碗小米——那是小鸡炖蘑菇的饭碗。手臂平伸成麦田里的稻草人状,撅着嘴的小甜甜在叫:“下来呀,下来呀让姐姐抱抱。”


  小甜甜看到我,惊喜地跺着脚:“太好了小航!快点帮我抓住它!”


  她熟悉的大胆眼神让我一时有点窒息,我说不出话来,差点退出门外。太意外了,她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宿舍呢?


  大灰狼冲过来抢过我手里的便利店塑料袋,失望地倒出一堆可乐后还往里面翻,问:“烟呢?烟呢?”


  “你……你怎么来了?”我懦弱地问,感觉骨头都软了。小鸡炖蘑菇扑棱棱落在我的肩膀上,翅膀的长翎刮刺着我的脸,小嘴挑衅般啄我的耳垂。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小甜甜看得惊了,她哈哈地笑笑:“嘿!这死鸟!训练过吧?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伸出手想摸摸鸽子,小鸡炖蘑菇奓了奓翅膀,飞起来,仍然去落到屋顶的通风管道上,回头用小尖嘴收拾自己的翎毛,那是它的地盘。


  小甜甜生气地嚷道:“嘿,这只死鸟。肯定是母的。真不招人疼。一见着我就逃,怎么偏偏看见你就这么亲热?”


《地下室》第五章1


鬼子六满脸堆笑凑近小甜甜:“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我啊,这可难说?就是朋克一点的吧,这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没错没错,我也是,我最近特爱听BLUR!”


  “那不是英伦么?你丫还算个玩金属的!?”小甜甜粗声大气伸手拧了拧鬼子六眼大无神的俊脸:“告诉你啊,你没听过的歌我全听过,跟姐姐学吧你!”


  小甜甜最近经常出现在地下室,很快和整个地下室的艺术流氓们打成了一片。哪怕是多次被她戏弄的大灰狼,也是如此的应对热情而自然。而且不光我们乐队,隔壁的小画家,对面的其他乐队成员。她和地下室所有人都很熟,打情骂俏相互占便宜。


  那时候我把小甜甜当成一道难解的应用题,当自己还没有信心解答的时候,就空过去做下一道。小甜甜在宿舍里胡闹,我却很少和她说话,面对橡皮鼓板专心练习。最近我很少去排练室上鼓了,改和大家一起挤在地下室里练习鼓板,我对自己说这是为了把技术练得更细,实际上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么干完全是因为小甜甜在宿舍里!我无法离开小甜甜超过十米远。她好像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牢牢拴住了。


  虽然她总是一进来就跑到我床上坐着,虽然她的极短的裙角走光地抚着看书的我的耳朵,但是我不能肯定她的真正目的。


  鬼子六买了双新的战靴,靴跟镶着金属哈雷标志的那种,对着镜子恋恋不舍地照来照去。小甜甜凑过去一脸怀疑地问:“是真的么?”


  鬼子六说:“当然是真的!很贵呢!”扭屁股跷起脚对着镜子照靴跟儿上的哈雷钢标,回头看着镜子得意极了。


  “真的?我怎么看着那么假?”小甜甜凑近鬼子六,几乎贴在他的骨架突兀的瘦胸上,于是鬼子六心有灵犀地看着她笑了:“怎么会!六百多呢!你看看这靴头!多瓷实!里边是钢板顶着呢!”任何男人这时候都会被小甜甜暧昧的笑容搞晕了头脑。


  “真的六百多!?”小甜甜坏笑坏笑的表情好像看着一条被拴住的狗。


  “啪!”


  “啊!”鬼子六惨叫,小甜甜在他靴头狠狠跺了一脚!


  鬼子六慌忙脱了鞋捧在手里,然后不能置信地大声惨叫:“啊!啊!……人家的新鞋!小甜甜你太过分了!”巧克力板般脆弱地凹瘪,靴头成了个大弹坑。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别跑!”鬼子六伸手揪住转身逃跑的小甜甜的后衣襟。小甜甜大笑着跟鬼子六扭打起来:“你不是说是真的么?里边还有钢板呢!小航,你也不帮帮我……还吹什么有钢板啊……啊!”


  床板吱扭一声几乎拦腰塌掉,两个人扭倒在我的床上。“啪!”传来手掌拍击身体的声音;鬼子六大叫一声:“啊!你丫怎么这么毒!”一定是小甜甜狠狠拍了鬼子六后背一记。


  我暗想:怎么不拍吐了血!


  他们打闹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想恼羞成怒地冲过去把他们两个分开。我想对鬼子六说:“别理她!你不是说她是坏女人么?”我也想抽小甜甜一记耳光骂她贱:“你不至于这么下作吧?鬼子六这种缺心眼的男人也能让你这么开心么?”我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这些卑鄙的想法,于是分外羞愧,只能假装看着一本鼓谱,对小甜甜的喊叫置之不理。


  亚飞的电箱琴是黑色的,廉价的蓝色镶边,两千多块的低档琴。琴颈的背面被他有力的手磨得泛白。他总是关了门在里面房间研究我们的歌,把那些早已烂熟的段子弹了一遍又一遍,琢磨里边的变化和小的改动。偶尔也弹弹《加州旅馆》或者涅槃的做平行的比较。


  小甜甜装出惊讶的样子问:“呦!刚才那首歌可真好听!什么歌啊?是你们的新歌么?”


  亚飞冷着脸回答:“《加州旅馆》这么出名的歌,什么都听过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听过还真就是没听过,我对天发誓!”小甜甜靠在亚飞身边的桌子上,严肃地说。亚飞自顾自地弹琴不说话。过了半晌,看见亚飞不理她,小甜甜还是没绷住劲主动出击了:“呦,你这衣服不错呀,哪儿买的?”说着伸手想去捏亚飞的胳膊,但这回她却捏了个空。亚飞好像瞬间移动般一闪十米远,一副早就料到的晦气表情,扔下她出了里屋,板着脸拉着我就走:“到点了!小航咱们吃饭去!”


  吃饭的路上小甜甜郁郁寡欢,大灰狼鬼子六伴随左右,鬼子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对骂。每当车辆驶过,大灰狼就伸出粗臂虚抱着小甜甜做护花使者状,却没胆接触她的身体。其实最郁郁寡欢的是我,沉默地远远落在队伍后面,看着前边男男女女亲密无间的场面,我在寒风中郁闷地连吸了两根烈烟。


  


《地下室》第五章2(1)


平常大伙都是去吃附近尹依大学的食堂,图便宜。最近变成亚飞请客,因为大家没钱了。


  饭没吃完小甜甜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点事得先走,然后颇有点期待地看着我,我赶紧低头拼命往嘴里扒拉饭菜。幸好大灰狼不识趣,主动请缨护花,于是小甜甜悻悻地被搂在大灰狼的粗胳膊里消失了。


  亚飞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笑了:“大灰狼还真积极啊!”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鬼子六说:“他是怕轮到他付饭钱,趁早找借口闪人哎!对了亚飞,大灰狼欠的上个月的饭钱是不是得跟他要啊,我知道你已经没钱垫了!”


  亚飞叹气说:“大灰狼还好。现在最大的吸血鬼是小甜甜啊!丫比大灰狼还过分!一毛不拔不说每回都要最贵的菜!她再来吃几天咱们都得喝西北风了!一天到晚吹她家多有钱多有钱,却这么黑咱们这些穷乐手!小航你跟她说说让她自觉点!”


  我说:“干吗我跟她说?”


  “你最有发言权了!她来这里就是找你的,哼!刚才看你那个眼神都快直说让你送她回家了!你可真是不识抬举!”


  我很不开心地反驳:“胡说!我们从来相互都不说话的。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再说……你们不是跟她……更熟么?”


  鬼子六来了精神,坐直了笑嘻嘻说:“小航,你要是真没兴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我觉着小甜甜不错啊,比亚飞找的那些……豁牙露齿的强多了吧,是吧。”


  “呸,强个屁!”亚飞骂道。


  “真的强多了!你还真别不承认。”鬼子六说,“她挺有意思的,相当特别,是个独到的类型。”


  “中国有好多亿年轻女孩呢,几千种类型!累死你也不够女人塞牙缝的。你看小甜甜那张大白脸。跟我洗脚的脸盆似的。坦白讲,她没什么劲!鬼子六你的胃口太让我失望了。”亚飞一边大口大口地吃一边说,“女人就好像咱们的粮食,以填饱肚子为原则。要搞音乐,要身体健康,就不能太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也不能追求美食,会发胖而且可能食物中毒。应该把身心都用在音乐上。女孩只能消磨你的意志,带走你身上有价值的东西,带走你的才华,毅力,金钱。坚强!把你变成无力的存在,等到你变弱了,她们就会突然发现不再爱你了。就好像网络病毒,专门喜爱那些健康强大的身体!她们把你残害,然后含泪离开,寻找下一个令她们爱上的目标!”亚飞认真地对鬼子六补充说。


  “我知道我知道,看你说的,多不浪漫。女孩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动物才对。在你嘴里成什么了?亚飞,你也真该好好珍惜尹依。多棒的女孩。”鬼子六对着另一个方向喷出烟雾,“小航,你怎么不说话?你跟小甜甜怎么可能没一腿呢?用亚飞的话来说,你可是饿了二十年了。”


  我没有正面回击,冷冷岔开他的话题:“鬼子六你胸口挂的什么东西?”


  “银棺材啊!原来的女朋友送的!”鬼子六这个没脑子的家伙立刻忘记了小甜甜,兴高采烈地伸脖子凑过来向我炫耀。


  “纯银的牛?吧,很贵重呢!”


  银棺材有鸽子蛋那么大,链子很长刚好漂亮地坠在鬼子六骨头清晰的胸口。打开棺材盖,里边还有具僵尸。我满意地掂了掂银棺材的分量:好!果然够重!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然后狠狠地把银棺材摔回他赤裸的胸口。


  亚飞笑岔了气,从此以后鬼子六有了阴影,只要一有人抄起他的银项链观赏,他就双手条件反射护住胸口,小脸煞白。


  小甜甜不在的时候,他们就把她和那些常来地下室的乱七八糟的女人们相比较。那是些成分复杂的女人,有的很丑陋,有的很漂亮,但是在他们的嘴里,全部变成器官和感官的具体描写。


  最近我常常在睡梦中梦见那个给我开价五百的女人的样子,脸白白的面目模糊,身体细细长长;小小的胸部,职业装下躲闪的腰肢;我的手穿过她的身体把她抱入怀里,享受电击般的温暖。然后就长长地出一口气,宣泄在床上。


  当小甜甜和他们打闹的时候,我开始产生了幻觉,也许是我陷入了冥想之中,走了神,我往往是端着一罐可乐,面对一本鼓谱,却没有看。感觉他们突然全都变成了慢动作。那些笑容,那些尖叫,全都拖长了。我背对着他们,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小甜甜那肉肉的下巴,被开心的大笑扯成圆弧形,看到了鬼子六那瘦长的手,如何在空气中慢慢地抓向她的胸部。


  我从早到晚地对着胶皮鼓敲打,在大家面前拼命地摆出对小甜甜毫无兴趣的样子,绝不去看她一眼。


  别人同我说话我置若罔闻,精神恍惚被大家说成练鼓练得走火入魔。


  可是很奇怪,她的一举一动我全部了然于胸。


  每一刻我都知道她正在和谁笑骂,知道谈话内容的每一句,知道她指甲的颜色,知道她身上每一件小小的饰物的摇摆,知道她微妙的心情好坏。


  我的练习全是机械地敲打,没法敲出任何复杂的花样,因为虽然我静止不动,我的心脏却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在身体里奔跑不停,追赶着小甜甜所在的方向。


  我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我开始不停地洗澡,每天散发着洗发露的香气。我开始拼命换衣服,企图用仅有的几件破衣服营造出潇洒的效果。我偷偷在镜子前面照上一两个小时,抉择头发是散开好还是扎马尾,是要露出额头的精英派头还是要劈头盖脸的颓废效果,到底怎么样才好看?


  


《地下室》第五章2(2)


我烦得要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白天和她每一个似乎无意的碰触都让我在睡眠中频繁手淫。


  小甜甜这种女孩向来和乐队寄生在一起,真的就好像苍蝇挥之不去。多年以后我明白了只有她们才是真正的热爱着ROCK,用青春的全部血液,用青春所有的放肆和任性。她们对待理想是最坚决的,她们的行动彻底浸透了摇滚的精神。


  无耻的应该是我们这些男人而不是女孩。所谓的摇滚精神也许在歌里能够听到,也许在鼓声中贯彻着,却并没有融入乐手们的生活。他们一边钻研旋律同和声,一边钻营取巧阿谀奉承希望能争取到好的演出机会,希望争取到出专辑的机会。他们在生活中卑鄙和妥协,叫嚣着反对巨人,却只是一群伪君子和懦夫。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只有这些柔弱的女孩才是身体力行地从骨子里从生活态度上摇滚着。她们跟认识的乐手上床,以为这样就离自己热爱的精神力量更近了。


  她们的身体就是她们的歌喉,她们在痛楚和高潮中耳边隆隆地响着大师的音乐。


  那些外表越是夸张和摇滚的乐手,越有可能是个沽名钓誉的外行混蛋。音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粉饰自己钓到女孩子的鱼饵,是他在地摊上五元一张买来的打口CD外包装。装了一肚子的金钱淫贱,却以一副通向天堂牧师的面目出现。他们才是最不摇滚的人!是骗子,夸耀另类的小资!


  高潮过后的女孩很渴望同乐手谈谈音乐和摇滚,但是乐手们不理她们翻身睡了。因为她们既不懂乐理甚至闹不清我们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摇滚小屁孩有什么区别。


  对乐手来说,这些女孩就相当于免费的鸡!


  3


  更大的问题出现了,现在我的周围往往也会坐了一两个女孩,而且对我表示了不适当的好奇。一天大灰狼突然说昨天晚上听见我手淫的声音,“声特大!”大灰狼突然说,“你丫还管我要纸来着。”惊得我噗的一口可乐喷在裤子上。满屋子人啊太不给我长脸了!连小甜甜也在,这帮畜生就笑话我。左边的女孩惊喜地掏出纸巾说我来擦我来擦,而右边的小甜甜更干脆说没事我擦方便,说着拉长了衣袖就要给我擦!我赶紧制止说:“停住停住!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来!”小甜甜趁我手忙脚乱的时候在我肋骨上用手指一戳说:“小样的你还净事啊!”吓得我跳起来把她的手往旁边一甩:“别碰我!”


  我奔上几十阶楼梯,冲到坏了灯的走廊。胸腔火辣辣怒不可遏,眼前过电影一样浮现出小甜甜和大家下贱的嘴脸,在黑暗中手忙脚乱摸索到排练室铁门上冷冷的红锈,大钥匙在铁门上划得哗啦哗啦响。终于找到了锁孔,插进去旋转,哐啷踹开铁门,开灯。


  空荡荡的大房间。现在排练室又没有人了,大家和女孩在宿舍鬼混。


  我轻轻靠上墙壁,深深地喘了口气,吸气,呼气……


  房间中间有那么一堆好像螃蟹一样的器械,灯光那么灿烂地打在上面闪闪发亮,猩红,那便是我的鼓。它们陌生得像来自火星的飞船,我突然发现很久没有练自己的鼓了。


  弯腰捡起地上的空饮料瓶子扔进垃圾桶,面对着那套鼓站了一会儿,我他妈来北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想起在这里挥汗如雨的那段时光。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很激动,那时候我看不见周围每天独自练习,像加入一个考前强化班一样热血沸腾,分分秒秒不能虚度。然而现在排练室如此陌生。一种空虚,侵蚀而上,令我麻木,令我丧失了勤奋的力量,令我甚至举不动细细的鼓槌。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两条光滑的手臂从肩膀上环住我。


  小甜甜轻轻一跳,骑在我的后背上,就好像那天在大街上一样。我听见她隆隆的心跳。


  “这两天你躲什么呀躲?”她的有细细绒毛的脸颊擦着我的脸颊,气息喷着我的耳朵,“小马的的。”她说。


  小马的的……


  我心里一酸,脑袋里面轰隆地作响,心肺好像全都软掉了。


  我什么也没说,闷声不响。


  小甜甜怒了:“跟你说话呢!你也回一声啊!”


  我晃了下肩膀抖开她的手,就是不想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玩深沉?你当我不明白你吗?”小甜甜使劲一搡我,令我往前踉跄了一步。“你这种人……真是……明明什么都写在脸上还非得藏着掖着的。什么话也不说,平常就那么拉长着一张脸!你玩偶像剧么?你扮主角啊!切……看你那张驴脸!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纯洁呢?”


  我还是没说话。五分钟吧,那么静。我听见她胳膊上的手表嘀嗒嘀嗒地响,清晰得好像节拍器。


  然后传来细微的金属碰击声,熟悉的声音,是轻轻敲击镲片的声音。小甜甜拿着鼓槌,吃“提拉米苏”一样小心翼翼地戳戳镲片,仿佛怕那铜片受惊跃起。


  小甜甜发现我的眼神,我的眼神一定非常凶狠,因为她吓了一跳,大张了嘴僵在那里,手持鼓槌悬在空中,成了一只发现人类窥视的猫咪。半晌她自我解嘲地笑打个哈哈:“呵呵……是这样么?我还真不会……”


  然后她动作夸张地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地模仿舞台上的我汗流浃背的样子,嘴里还“咚咚咚”地模仿着。我觉得这个女孩可真衰。


  “别敲了!”我突然大喝一声。


  


《地下室》第五章2(3)


底鼓震耳欲聋地咚的一声。小甜甜一慌,胳膊肘碰倒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踩镲。连不锈钢架子带镲片地动山摇地拍在地上,整个排练室都是哐当当刺耳的声音。


  “对不起啊!”小甜甜完全收敛了平时的嘻皮笑脸,吓得脸色苍白,缩到墙角。我惊奇地发现:她的那份畏惧表情,远比平时的放纵可爱得多。


  我默不作声扶起踩镲。


  “怎么搞的……”她纳闷地咬着嘴唇,“小航,我从来没想过你能这么……狠……”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微热的嘴唇就在我的耳边,她的嘴唇早已经等在那里。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自己一转身,痛快地用力抱住她。我们很自然地接吻了,先是轻柔地短促的,然后是长久缠绵的……好像那些文学中的男女主角,经过了舞会上邂逅,炮火纷飞的离别,经过了误解和悲伤,终于在夕阳和一丛白桦树下思想准备充分地发展到这一步……


  我惊讶地接受了她的舌头。小而湿润。我晕了菜,只顾埋头在她的胸前,紧紧抱住她。一股一股的委屈,一股一股的辛酸,搅得我心里乱七八糟。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好像刚被释放的奴隶,我热起来了!手忙脚乱想要解开她衬衫背后的胸罩扣子。她轻轻叫了一声,我弄疼她了。我刷地把她的衬衫向上剥起一半,左手潜下去解开她的牛仔裤,那么用力!我怀疑那些纽扣会在我绞缠的手指中飞迸出去。一粒扣,两粒扣,三粒扣,触到凉凉的布料,原来女孩的内裤是如此的细滑,我的脑袋里条件反射地想起小说中常见的语言“真丝内裤”。我们已经跪坐在地板上。我双手顺着她臀部的曲线,像做高明的外科手术一般滑进她的内裤。


  小甜甜突然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推起激动的我,目光锐利地瞪视我。我头发纷乱,懵懂地看着她。


  “我先说清楚,”小甜甜直截了当地说,“我只能跟你接吻,拥抱。这些都没问题。但是我不能和你莋爱!”


  我一愣,手下也停止了。万万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些话。心里咔嚓一下,有什么东西是我预料错了么?


  我凝视她的眼睛,黑影里的大眼睛炯炯地看着我毫不回避。我呆了半晌,愣愣地向后靠在墙壁上,呆呆地抽出一根烟,啪嗒打着火,正想凑近烟,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抬头看着小甜甜的眼睛,那是两口森林中澈冷的井,寒气四逸。


  我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你还是处女?”


  我好像问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从认识她到现在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像全世界最重要的问题一样折磨了我许久许久,当我的朋友们随意地谈起小甜甜的传说时,这个问题就好像魔鬼一样篡夺了我的思想。它好像比我生存的空间还要大,它无形的体积经常挤得我很疼痛,挤得我窒息挤得我睚眦俱裂。原本我以为,问题的答案早已意会不必去提,可是今天她的话令一线曙光再次冲上我的大脑,像是个郁闷已久的嗝儿一下子就突破了我的嘴巴。


  连自己都愕然了,双唇不自主地吞咽着空气,想要吞回这句问话。


  小甜甜那样吃惊地看着我,我甚至以为她马上就要大笑起来。


  “呵呵。”她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轻笑一声,那笑声满是讥讽。她的双手缠在我脑后,一使劲,我的仓皇的脸就贴在她的胸脯上,吓了我一跳。打火机的火苗一抖差点引燃了她的头发,嘴里的烟也挤成折尺。她的胸脯柔软而温暖,很舒服很舒服。我又晕了,那么三十人斩的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以处女之身玩遍男人,难道这便是兵不血刃的最高境界么?


  我听见她长长出一口气,"我有男朋友!"她那么坦然地说。


  


《地下室》第六章


<b>New world like a


  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噢 你何时跟我走


  噢 你何时跟我走


  脚下的地在走 身边的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 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崔健《一无所有》</b>


  我已经对着电话亭站了好久,看着红色塑料上那些粗糙的划痕,玻璃上的夕阳反光刺疼了我的眼,电话亭好像一个无可奈何的家,一个怀着博爱却不能遮风挡雨的残缺的家。电话亭用它羞愧的眼睛看着我,我也用同样无能的眼神看着它。夕阳染红了我的手和脸,风从皮肤的裂缝中嗤嗤飞过,很不舒服。天气已经转暖,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但是我的皮肤已经粗糙了,大量的外出演出让寒风的爪痕覆盖了少不更事的光洁。我穿着亚飞肥大的皮夹克,难看的手里拿着电话卡。


  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给漫漫打电话了。我再也拨不动那个熟悉的号码。我再也不能对爱情发出蓝天白云的微笑了,再也不能痊愈唇上干裂的伤。我不能阻止自己的长大,不能延缓自己的衰老,不能投入愉快的空气,不能笑着闹着奔跑。


  我听见嘴唇裂开的声音。细细的血珠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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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第六章1


他左手拇指上有枚银戒指,那是他以前的女朋友送的。他冷酷无情昼伏夜出,他嗜酒如命有腰疼的毛病。可是少女们对他如此迷恋啊,对他的爱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饥荒。


  小甜甜会整整一个星期夜夜梦到他,梦里全是他的离开和背叛。


  “我和他一起逛街的时候,年龄悬殊。就好像爸爸带着女儿逛街一样。谁也不会认为我们是一对情侣。”


  小甜甜抱着膝盖自顾自地说,没完没了,好像家乡那条流过我的学校后面的小河一样讨厌。那条河曾经很美,但少年时代清澈的河水现在已经污染,黑色渣屑覆盖了卵石惨不忍睹。


  你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怕我发火么?不怕我伤心么?


  我呆呆地举着烟,火烫的余烬掉落弄脏了裤子。


  我想,如果这是电影,我应该抽她一个大耳光,然后悲愤地在雨中跑出去。是的,电影里这时候外面一定会下雨,我呆呆地想。


  揪住她的头发唾在她脸上?


  扭住她的胳膊推出门外?


  可是她一定会很伤心,也会很疼……


  我应该哭一场查出那个神秘的男人一刀捅死他捶打墙壁直到所有的骨头全都粉碎!我应该把某种讨厌的东西一撕两半!


  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力气都没有。我只能这么默默地听着,听着她说,身体在黑暗的夹缝中挤压得变了形。


  “那……我算是你……什么人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声音喑哑得可怕,脸皮好像被撕掉了,我说完,低了头不敢看她。


  咣咣咣!突然有人敲排练室的门。我大惊失色!大灰狼的声音在外面说:“小航,你在里面么?”


  全身汗毛耸立,有那么两秒钟,我们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这就是报应啊,我多少次坏了亚飞和鬼子六的好事。


  我终于喊道:“等一下。”我们狼狈不堪穿上裤子拉上拉链,打开门。大灰狼脸色发白地站在我们面前。


  我的脸色一定吓死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原来我和那些环绕着她被她“收了”的男孩们只是某一个人的替代品啊。我们全体都比不上一个嗜酒的老男人。他长什么样子?他有多老,他的戴着银戒指的手是嶙峋的么?他的胡茬是坚硬的么?他的眼神还是清澈的么?他的颈项之间是否有着男性特有的血汗气味?他的心灵比我们更坚强么?


  我算是什么呢?我现在的感觉,现在和过去所作的一切,算是什么呢?


  这已经是北京最后的一点寒冷。无数的人在这个冬天发了财,也有无数的人带着冰冻的泪水离开这个城市。流浪汉们开始流连在街头。夜晚的灯火开始璀璨,各色人等纷纷在如虹的商业街出没。小姐们趾高气扬,出租车努力宰客。无数灿烂的灯火,那些辉煌的场所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大街上那些逐渐卸下御寒铠甲的天使般的姑娘我还一个也不认得。


  在爱情的世界里,人们只会记住那些伤害自己的人,那些关爱自己的人则被无情地忘却了。


  在爱情的世界里,人人好像被套牢的股民,为一路狂跌的情感倾其所有地投入。爱情又好像龙门客栈,所有吃过饭并付了钱的客人都会被忘记,只有不付账的骗子们被牢记在心,时常惦念。所谓风流就是请所有的强盗大吃大喝的傻店主,当某一位仁义公子爱上了她,就让他替之前所有客人的残羹剩饭来买单。


  大家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爱人。


  我胡乱地想着这些,在昏黄的夕阳下,在开始变暖的风中离开了电话亭。


《地下室》第六章2


新的歌需要三把箱琴,我陪亚飞去朋友处借了一把巨好听的箱琴。夜色低垂,换车的地方有些奇怪。放眼望去到处是或者清秀或者妖艳的靓女。她们眼神飘摇,成双成对。这才醒悟原来到了三里屯站了!据说这里的女人对我们这种人看都不看一眼。她们光闻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内地的穷小子哪些才是港台或者日本人。和她们比起来我就逊色多了,我仍然分不清哪些女郎是靠此吃饭的职业选手而哪些只是免费给人家提供性服务。我想起了小甜甜,她的衣着品位和这些女人差不了多少。


  我突然问亚飞:“尹依胸大么?”


  亚飞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关心这个呀!我还以为小航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说:“你会干她么?”


  亚飞睁大了眼睛:“小航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难道男女交朋友不就为了打炮的么?”


  亚飞呵呵地笑了:“没错,谁让现在她贴上了我!”


  我低下了头黯然地说:“你还是别伤尹依的心吧,尹依是个挺好的女孩……别让女孩子伤心吧。”


  亚飞说:“坦白跟你说,小航。你一定不能在意女人。尤其不能在意小甜甜那样的!你会发现你对她们的爱护和关心,她们完全不明白。你对她们的怜悯和付出,全是你的懦弱。听我的话,以后有了女朋友,尽管自己玩得爽了就好!”


  我沉默,喝可乐然后接着问:“你跟尹依在一起会有多久?”


  亚飞说:“那我可不知道!尹依和小甜甜不一样。尹依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跟你谈音乐,我弹琴的时候她眼都不斜我一下!她看惯了我们这种家伙。对我们是摇滚乐手这个身份,她起码装成没兴趣!而我,最喜欢她这一点!”


  我说:“那样又代表什么呢?”


  亚飞说:“那代表她对我本人以外的东西根本不屑一顾!代表她是唯一不想装酷的女人,代表我仍然可以忍受她!”


  亚飞笑笑:“而且,她又有钱替我买单。”


  远远地,一个职业装的女孩脊背挺直地走过来,栗色的长发缎子一般洒满肩膀,有着精致纯洁的脸庞。我看到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蹲在我身边的亚飞,而那头猪根本就没有感觉到。


  女孩越走越近了,我看到她长睫毛下面的怪怪的眼神,有着一闪一闪的东西。饶是我这般愚蠢,仍然明白了这便是爱情的火花。


  亚飞说:“每次我跟女的上完床之后,女孩总会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听到这句话我就恨不能一脚把她踹下床!真是恶从胆边生!但是尹依就不会,她根本就不会跟我废这个话!”


  亚飞抬头,亚飞晚了一步,女孩收敛眼神,虽然慌张,却及时错过了!两个人的眼神并没有遭遇,小高跟鞋笃笃地在我们面前迈过。


  亚飞站起来,把香烟远远弹出个弧线,喊道:“嗨!Beautiful girl!”


  女孩腰肢扭得更加不屑,高傲地远去。只有我知道那女孩其实恨不能一头扑进亚飞的怀里。亚飞这个家伙,是不会明白女人心的。


  我说:“亚飞,要是你喜欢这个女孩,我去帮你告诉她!”


  “那个是鸡啦!要钱的!”亚飞说,“别看她打扮得多有文化似的,你很快就会有分辨女孩和婊子的能力的。”


  


《地下室》第六章3


婊子和女孩不能单从外表区分!


  当亚飞还是个未谙世事的莽撞小流氓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经常去高档的网吧,网吧上层是一个非常高档的餐厅。那时候贫穷的他有个非常有钱的女朋友,那是个带着牙套的厉害女子,丫的牙套吻起来特咸,突出的钢丝还总扯着肉……有时吻完了分开片刻女孩就满嘴的血,亚飞给她纸巾也不要,吮着血说没事没事特过瘾。整天和这个有钱的女孩子出入高级场所的结果是他爱上了另一个女孩。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短发,宁静,灰色职业套装,被窗子冷光洗白的半边脸庞好像灰色海面上轻巧饱满的三角帆,总是在高档的餐厅里最明亮的玻璃窗前若有所思地喝咖啡。她出众的气质该怎么样形容呢,当时亚飞唯一想到的词就是“一定是在国外长大的”。实际上亚飞从不知道在国外长大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气质,但是由于她独特的气质凌驾在少年亚飞认识的所有女孩之上,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生活以外的事物来形容了。亚飞完全丧失了平常泡女孩的自信,他不敢亲自上去说话,于是命令一起混的女朋友去说话,女朋友先是不肯,亚飞怒了!这会儿工夫,三角帆等来了她的伙伴,几个同样白领打扮的女孩,她们起身去外面的白石头大阳台上说话。亚飞看着牙套姑娘穿过玻璃门。过了好久牙套回来了,带回来让亚飞非常震惊的消息:他的意中人是一只网鸡。牙套在大大的阳台上装成望风景,从那几个漂亮女人的聊天里,她听出了原来这是一群用视频聊天勾引男人和谈价钱的婊子。


  从此以后亚飞打开了生活中的另外一扇门,他突然注意到自己身边有许多婊子。亚飞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开始认识了许多的姐姐,有的很老,有的还很年轻,身高几乎全在一米七五以上,职业变幻莫测,有时候是个奇怪的公司老板,有时候是些野模特,她们甚至会接济亚飞一点金钱。钱不多,几十几百的。亚飞知道这些姐姐其实也是一种鸡。但是他喜欢鸡,他跟她们在一起就能感受到自己人的放松,和正常女人则不。他从没有和某个姐姐或者妹妹上过床,大家真的只是朋友,聊聊天骂骂街。你怎么可能和自己的亲人上床呢?当他需要女人的时候,往往随便在马路上拣一个少女,美或丑都不重要。


《地下室》第六章4


尹依给亚飞带了本小说,是“美女作家”米兰的书。


  亚飞评价此书:“从头到尾都是放屁!”把它扔到一边。


  随后此书被鬼子六捡起来居然一口气看完了。吃饭的时候鬼子六大发议论说:“她大段大段的性描写实在是太他妈爽了!只要给个小浪漫就可以跟人打一炮!这种类型的女人我还真没遇到过。”


  亚飞笑了说:“不要脸的类型很稀奇么?其实她的本意是不想免费的。只是装优秀不肯明说自己是婊子!”


  网吧里大灰狼在例行着泡妞的工作。成人聊天室里网友们的对话在屏幕上一行行地移动着,大灰狼键入:“也许网络中的你,在现实中会与我擦身而过。”然后他就吸了一口烟,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上上下下全是龌龊下流的对话,只有大灰狼和他聊天的对象偶尔敲出来的话是纯情的,夹在当中显得更加别有用心了。网吧的门外是哗哗的雨地。那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雨,屋檐下挤满了惊喜的男男女女。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大灰狼,身高一米九○,贝斯手,但比我这个白条鸡更像个鼓手,而且还是老外乐队的那种蛮牛式鼓手造型,T恤衫下凸起的肚皮能顶翻饭桌,没前没后胡乱披散的亚麻色长发经常掉进汤碗。每当“双休日”,很多北京人都能看见大灰狼同学扎一花头巾,庞大的体形骑一辆小绵羊摩托,犹如馒头下面压了只蝈蝈,机灵地追随在美女们的种种交通工具后边,四处搭讪。脸皮够厚,斩获甚少。大家都很确定大灰狼是为了泡妞才学贝斯的。很可惜大灰狼的贝斯像他所有的泡妞技术一样不佳。


  大灰狼惜金如命,据说每赚一分钱都交给老妈存银行,那本存折,就只有存进去,再没有取出来。鬼子六曾夸口说大灰狼请自己吃过饭,所有认得大灰狼的人都表示难以置信!没有人类能花得到大灰狼一分钱!大家都决断地评价鬼子六说:“丫吹呢!”


  其实鬼子六没说假话。大灰狼和鬼子六在一露天黑店里吃了碗五块钱的拉面,店主太凶而鬼子六刚好忘带了钱包。


  鬼子六吉他技术很棒,演出的时候轻轻松松地使出很多惊人技巧,令所有玩琴的人心脏狂跳又嫉又恨。他自己却一脸木然只是偶尔咂巴咂巴舌头咽咽唾沫之类,好像这种水平就像放屁一样无意义。他的这份轻松倒不是装的,而是天生没心肺没自我。


  鬼子六也是个天才网虫,鼎鼎大名的十大高手之一。他这种人,就是样样是天才,样样聪明,单缺了心眼!


  总之鬼子六在网络游戏中叱咤江湖,跟班无数。鬼子六只要在网上一亮相,美眉们山呼万岁,顶礼膜拜。鬼子六杀一人,众人立刻一拥而上瓜分其骸骨宝物,同时“大哥厉害大哥了得”之类马屁不绝于耳。这时候大高手鬼子六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对着电脑饿了一整夜,没钱买饭,目光呆滞,脸色发绿,排骨凸出几近鱼干。


  鬼子六经常挨饿,但是哪怕饿了十天,刚好捡了十块钱,他肯定跑去上网,还会叫上知己大灰狼!大灰狼和鬼子六要好很可能是因为鬼子六爱抢着付账。


  因为没有钱玩别的娱乐,我们经常一起上网,网吧一块钱一小时经济便宜啊。


  鬼子六太想知道那个文笔锋利诱人的美女作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但是怎么样才能令作家垂青呢?所有人里面,大灰狼的口才最好。两个人在电脑前面密谋了好久,推翻了好多写作方案,最后由善于抓住女性弱点的大灰狼起草了一封孤傲的摇滚青年写来的贺信,大致内容是对她的新书表示极高的评价,并附上我们的歌词若干。


  几天以后,米兰的QQ 号居然顺利地要到了。于是我们挤在一起动员起所有的智慧逗米兰说话。那是美国商业大片一般的火爆场面,米兰每发一句话过来,所有的人都在叫嚷要怎么回答才能把这个有才华的美女引上钩。鬼子六要抢键盘对米兰说几句涩情话,我要米兰发表对国内摇滚的看法,而大灰狼则是一脸专家的严肃说你们别闹,这种类型我最有经验。总之,我们把网吧搅翻了天。周围人的嗔怪,亚飞一个凶狠的眼神就解决了。那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美女作家米兰姐姐让我们每天都笑啊笑的笑到肚子疼。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从网吧出来我们有时候挤进大厦,在电梯里推推搡搡,令周围的上班族们老大不自在。上班族有两种装扮:一种是老老实实的西装革履,女的就是职业装香水;另一种就是T恤衫肥仔裤,就是装港台装日本装丫挺拼命往另类上装的那种,猛一看他们跟我们还挺像的,只是满身金银牌子比我们贵太多了!上班好像是去作秀,可惜总有些地方露怯,例如当爹当伯的年纪还要装嫩,例如特假特落伍的长发扎得十分骚包,例如太新太干净的球鞋搭配不伦不类的商务背包,总之就是做作。另类这种东西,露出马脚来就是龌龊了。穿西装的看着我们有时候还笑笑,觉着这帮小孩挺热闹。那些假日本可就目露凶光万般不自在,好像我们剥夺了他们的另类权!


  居然第一次碰见了老王八。果然是个穿着花衣服挂着铁链子的长发老头,他的头顶半秃了,稀稀拉拉的头发仍然在头后扎了个可怜的小辫子。


  亚飞引见的时候我语惊四座:“呦!您就是老王八!”


  幸好老王八以为我说的是“您就是老王吧?”而且正好电梯门开了,老王八满脸堆笑地回答:“没错没错!对对对!”倒退着出了电梯。还从门缝里面向我们摆手。


《地下室》第六章5


大灰狼在爱情方面一直是比较背运的,他失恋的故事,好像他的口才一样精彩。


  这天大灰狼打游戏收获颇大,发展到了一个MM一起做任务。女孩的甜言蜜语让他转了向,百依百顺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法宝都掏给了人家。一边跟MM猛吹一边沮丧地想到:还是网络的世界适合自己!


  突然屏幕上所有人淹没在火海中。一个级别很高的家伙上线了,为了表示自己上了线,就随便发了个大招,杀了全屏的玩家。等大灰狼醒悟过来,已经成了幽魂。


  这个家伙名叫鬼吉他,是网上鼎鼎大名的十大高手之一。于是所有的女孩都投入了鬼吉他的怀抱,包括那个刚刚发展来的MM。


  大灰狼就站起来冲着不远处打机的鬼子六生气地大叫:“鬼子六你给我死远点!我在的区域你不准进来!”


  鬼子六讪笑,听话地退出了这个区域!


  但是大灰狼已经没有心情继续,他顺手进了一局CS,选了把“狙”。还没爬上天台,就被人一枪爆头。之后的几局,他发现自己被一个名叫“哑巴要飞”的人盯上了,每次开局没几秒钟,必遭到这家伙一枪精准无比的爆头。


  大灰狼再次站起来,冲着网吧另外一个方向喊:“亚飞!你他妈太欺负人了!起码让我跑完地图熟悉熟悉好不好。”那个方向便传来亚飞的大笑声:“好好好你跑吧你跑吧我不爆你了!”


  接下来的一局亚飞果然放过了大灰狼,让他满地图地鏖战一番。大灰狼跑回出发点的时候,亚飞已经端着枪等在那里!于是游戏画面突然倒转90度——又被一枪爆了头!传来亚飞的喊声:“你跑完地图了吧?”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大灰狼怒不可遏地退出CS。打游戏的这段时间,他同时打开了几个QQ号,都没什么反应,只有一个专门用来泡妞的号码闪烁起来。系统报告一个名叫“越爱越心疼”的小猪头加了大灰狼的QQ。大灰狼喜出望外,这个号码无需验证,“越爱越心疼”的头像还亮着,她在线。


  大灰狼:“为什么用小猪当头像?”


  “因为我想变胖啊。”


  大灰狼:“为什么叫越爱越心疼?美女是不是来月经了胸疼?要不要替你揉揉?”


  “越爱越心疼”:“我是小航啊!你也看看我的资料是男是女好不好?”


  大灰狼大骂一声:“操!不玩了!”我想那时候他真想把这个网吧一把火烧了,让我们这帮狼心狗肺的朋友统统进地狱。


  MSN消息框弹出来,提示刚刚收到一封新的信件。大灰狼郁闷地随手打开,所有的不快立刻一扫而光。


  他鬼鬼祟祟地四处看看,喜不自胜。


  


《地下室》第六章6(1)


大学食堂,鬼子六突然放下饭勺说:“大灰狼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劲啊!今天的你显得格外开心。”


  大灰狼容光焕发,笑眯眯地说:“没有!我哪有不对劲!我一直很乐观!”


  “你脸部神经麻痹了么,从网吧出来你就是这么一脸鬼笑,不会是交了什么网友吧?我可告诉你啊网上全部都是恐龙!她脑震荡吧?我知道了,一定是欲求不满的大妈,听说过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你当然比泥土强!”


  大灰狼怒道:“净胡说!”他站起来说:“我菜不够,亚飞你饭卡借我用用!”


  “又用我的,你偶尔也充充值吧……拿去拿去!”


  下午去书城,我们在电梯上一字排开徐徐升高。电梯里悬挂着巨大的海报,上书“美女作家米兰情感新空间”。大灰狼得意地向上努努嘴,悄悄地对我说:“米兰回信了,约见面呢!”


  我吃惊地说:“真的?不错啊,快跟亚飞说一声。”


  大灰狼嗔怪地说:“嘘!”警惕地指指前边背对着他站立的亚飞和鬼子六,“别价!别价!小点声。千万不能告诉亚飞和鬼子六!你看看他们两个是他妈什么人啊!一点道德感都没有!”


  鬼子六正在笑嘻嘻利用乘电梯这点时间跟他前边的女孩搭讪:“小姐,你手里这本书哪儿买的啊?”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咒骂。


  大灰狼说:“你看看你看看,什么德性!多轻浮啊!人心难测啊,咱可不能把米兰往这火坑里推!我们得好好保护她,不能让她跟这种混子沾上!”


  亚飞和鬼子六在曲谱那边翻阅,身后不远的小说区就立着一块米兰著作的海报。大灰狼指着海报得意地跟我耳语说:“她可是著名的爱音乐之人,小说里边看得出来!”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笑道:“你居然还真看了她的小说!”


  交款时鬼子六在两本曲谱上边多码了一本小说,看那封面上的女子巧笑,赫然便是米兰的新书。


  亚飞拿起小说翻了翻,说:“这么薄的一本这么贵!你都没钱吃饭了吧居然还看这种闲书!”


  鬼子六说:“丫写的挺出彩的!我喜欢!”


  “哈哈!”大灰狼在他身后得意地乐两声。鬼子六奇怪地看着他:“脑子进水了?没事乐什么?”


  大灰狼说:“不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想着就好笑。”


  鬼子六笑着给了他一脖搂:“最近说话越发臭屁了!”


  只有我知道大灰狼在自鸣得意。


  网吧里大灰狼开始不再跟我们纠缠,自顾自地双眼血红,在键盘上敲打如飞。他们也开始互通电话了。我经常看到大灰狼把电话夹在头颈之间,长发都盖在脸上,酷酷地对着电话那边遣词造句:“等你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一切便会化为乌有。”“你看,所有的诱因都是这个寒冷的天空,我们应该在虚无之间飞行。”


  在进行这些充满文艺与哲理的感人肺腑的交谈的时候,他左手往往摊开米兰的新书,正是亚飞买的那一本,右手伸进裤裆里。


  “勉强的灰色不是我们的志愿。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简单地了解轻飘飘的我们……”


  闭上眼睛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好让电话那一端充分体会他话中那种深沉的忧郁。然后他突然浑身一哆嗦,很释放地小声叫我:“小航!替我把抽纸巾扔过来。”


  这段时间大家变得更穷了,大学食堂已经吃不起,全靠亚飞给我们煮面。看着锅里沸腾的开水和面条,鬼子六忧愁地说:“这么下去都快吃成泡面超人了!”鬼子六一脚踩在椅子上,举起一只拳头大喊:“泡面超人前来拜访!所有人统统给我把钱包扔在地上!”然后他又沮丧地说,“我本来就瘦,总这么下去影响生长发育啊。”


  “唉,这不是没钱嘛!等上笔活的钱下来了!我再请大家吃好的!”亚飞把头发用筷子绾了个髻,满脸都是熬夜画画的憔悴,搅着锅里的那堆清汤挂面。


  大灰狼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四处转了一圈,逗逗晾衣绳上的鸽子,看出来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亚飞呵斥道:“美什么呢?过来吃饭!”


  大灰狼说:“就这个!?你们就吃这个!?你们还年轻,总吃这个怎么行!我请你们下饭店!”


  我们全都呆了!不能相信,我们好像刚出世的小鸡一样相互幼稚而好奇地瞧着,作为传说中永远的吝啬鬼,享誉了整个地下摇滚界的大灰狼会请人吃饭,这绝对是超过了拉登袭美的巨大新闻。亚飞甚至伸手想摸摸大灰狼的额头:“你发烧了吧?”被大灰狼一把推开:“别瞧不起人!”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们坐在饭桌前,每个人面前摆着一碗拉面。饭店里人很多,各种锅煲哗哗地沸腾,人们烟气蒸腾中吆五喝六。服务员四处穿梭,但百忙中仍然偷眼看着我们这群只要了四碗拉面的大男人。


  搞半天,结果还是吃面。


  鬼子六和亚飞也伸着脑袋审视自己面前那碗面!他们的眼神都是闪亮亮的,激动的。他们伸出来去抚摸碗沿的手都是颤抖的。我不由得很惊恐,怕亚飞发作。


  亚飞端起碗说:“大灰狼真有你的……”吓了我一跳。来了,来了!暴力的亚飞果然怒了!我条件反射想弯腰,躲过即将泼洒大灰狼一身的飞溅的面汤。


  但是亚飞和鬼子六热泪滚滚地开始吃拉面,一边吃一边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你居然真请我们!真没想到!大灰狼我们全都看错你了!五块钱一碗呢!五块钱啊!”


  


《地下室》第六章6(2)


“好吃!实在太好吃!”


  亚飞边吃边口齿不清地说:“这个对不起,我平常对你太严厉了!你虽然贝斯弹得跟屎似的!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前途的!就冲着这碗面,我会期待奇迹再次发生的。”


  他从面碗上抬起头:“再说,最近你起码很少出错了!我很开心的。”


  大灰狼得意地弹开他的Zippo打火机,点燃他的万宝路说:“你丫就吃吧,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不像你,哪会介意那些小事。”


  大灰狼一嘴烟味地凑近我的耳边说:“定下来了!明天我和她就见面。”然后轻笑了一声无限惆怅地感慨:“她总是这么缠着我,真不是办法,给她个机会吧。”


  大灰狼在这一刻到达了人生最得意的顶峰,亚飞和鬼子六的奉承不绝于耳,那个传说中的美女作家也已经到手在即了。大灰狼喷出几个大大的烟圈,而他的自我感觉,也随着一缕轻烟飘到了天花板上。


  结果这顿饭还是我付钱。大灰狼在一旁尴尬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忘记了口袋里只有五块钱。”


  “没关系,才十几块!我掏得起。”我说。心里暗想这厮平常只带五块钱就是为了防止自己一冲动就请别人吃饭吧……一定是!


  一路上大家都痛骂大灰狼死抠门,抽他的后脑勺,但是大灰狼一点儿也不生气,整个一路上他都在笑。亚飞也很高兴:“你有请我们吃饭的心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地下室》第六章7


大家还是知道了大灰狼偷着和米兰约会的事。很简单,大灰狼手机没电,米兰便在QQ上留了言。而这个留言正好被之前共用QQ的鬼子六看到了。鬼子六怒了:“他用Zippo,用好琴,欠着伙食费不给,请我们吃拉面,还以为他真的把兄弟情挂在心上,原来全都是为了讨好个女人!”


  第二天大灰狼被地下室里已经纷乱的人声吵醒,穿着短裤起了床,发现所有人都挤在仅有的那块镜子前面打扮,都板着一张脸。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大灰狼提上裤子想在镜子前面凑一下好好打扮打扮,总是碰上鬼子六的后脑勺。鬼子六也不看他,语气充满了敌意:“让开让开!别在这儿碍事!”就连亚飞也是板着脸,把他最贵的皮背心抖了抖,那些灰尘就扑了大灰狼满脸。亚飞光着膀子套上皮背心,开始往胳膊上贴文身贴纸。


  大灰狼挤不进去,纳闷道:“你们忙活些什么呢?今天怎么了你们?出门约会啊?”没人回答他。大灰狼一脸问号地回头看着我,我不能说什么,坐在床上苦笑。


  鬼子六冷笑道:“有些人啊,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想着就好笑。”


  大灰狼只好去用厕所的镜子。他对着镜子摸摸下巴,张开嘴龇龇牙,又皱起眉头做了个酷酷的表情,嘿嘿地笑了。


  鬼子六坐在床上咔嚓咔嚓地把仔裤的膝盖撕破,对我说:“对那些写东西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破破烂烂的男人更有吸引力了!”


  大灰狼色彩鲜艳地出现在餐厅,幸福地发现来的时间好像早了一点,但是没关系,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他打了个响指,叫来年轻的服务生:“先来一个水果拼盘,香蕉起司。”大灰狼事先在网络上搜索过了,现在的女孩最爱吃的就是水果沙拉和蛋糕等甜食,这几种食品便是不可抗拒的女性杀手。


  一大堆漂亮的点心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大灰狼不由地想到等一下米兰看到如此称心如意的美食,定然发出赞叹。大灰狼伸手模拟了一下米兰腰肢的位置,证明选择这个环形的沙发座是正确的,环境相对封闭而又足够宽敞……


  我们在植物和椅背之间远远地看到了大灰狼的自我陶醉。鬼子六气得发抖:“五块钱的面都不肯付账,居然要那么贵的点心!等一会儿她来了就看我的吧!让丫臭美!”


  服务生过来问:“先生们要点什么?”亚飞在专注地盯着大灰狼,看都没看他说:“三瓶燕京啤!”


  “对不起我们餐厅没有燕京!”


  “那就二锅头!”


  “我们只有XO和……您先看看我们的酒单好么!”小白脸服务生的脸上收敛起笑容,语气逐渐变成了大爷。


  “那就三杯水!快他妈滚!”


  我跑到厕所里,掏出亚飞的手机拨给大灰狼:“大灰狼,你还是赶紧换个地方约会吧。亚飞和鬼子六也过来了,那俩人我根本拦不住!”


  大灰狼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晴天霹雳般地绝望:“你怎么跟他们说了?我明明嘱咐过你不要说不要说。”


  “总之,你赶快约她去另外的地方吧!”


  “怎么可能,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我回来的时侯,服务生已经“滚”了。桌子上真的多了三杯水。亚飞和鬼子六正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鬼子六问亚飞:“那边那个女的是不是米兰?”


  亚飞拿着照片对比了一下:“不是,米兰比她好看多了!猪头!”


  “啊,是不是那个?”


  “不是,比那个年轻!”


  照片后面出现了大灰狼一张万般委屈的大脸。他一屁股坐在鬼子六对面的座位上,双手撑着桌子冲着亚飞行了个礼,鬼子六立马翻眼看天,假装没看见。


  大灰狼说:“算是我求求你们了。我会好好地练琴的。我知道背着你撕你的书和用你的名字泡妞是我不对,但是你总也得给我个机会吧。米兰还说下次小说要把我写进去呢!求求你了。这次你们走吧。我会好好请你吃一顿的!”


  “啧啧,你有没有出息!?谁在乎你一顿饭!?你他妈吃我多少顿饭了?”


  我赶紧圆场:“算了算了,别那么小气!谈恋爱的事大家就理解理解!”


  大灰狼看看亚飞,用眼神求他。亚飞叹了口看了看鬼子六:“算了咱们走吧。也别太跟大灰狼较真了!”


  鬼子六板着脸:“那得吃烧烤!要小肥羊的一百元一位!”


  大灰狼犹犹豫豫地:“小肥羊不好吃,回头我带你们去吃簋街!”


  “又想把我们煽乎到便宜的馆子里是不是?”


  “哪里哪里!小肥羊小肥羊!”大灰狼赶紧应承。


  鬼子六站起来穿上外套,刺的一声拉上拉链。大家已经转身走了鬼子六又回头认真地说:“那你得下手狠点啊大灰狼,咱们乐队可从来没失手过!”


  大灰狼感动地说:“一定一定!赶紧走吧,赶紧走吧!求求你们了!”


《地下室》第六章8


我们在门外碰到了那个美女作家!那个丑女人刚从出租车里跑出来,她已经晚了,风风火火跑上台阶,风刮乱她的拉得直直的长发。半侧着看不到脸。


  女人在鬼子六的面前停住脚步,头发落下,于是大家面面相觑。女人实在太丑,大家都呆了。


  这个小巫婆矮矮的,二十上下,有着下垂的脸部器官和俗黄俗黄的短发,吸烟的指甲也是黄黄的。木乃伊一样的青筋身材上套了白色连衣裙,大概希望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展现出飘逸白领的效果,却更像足了僵尸!


  女人的眼睛在我们几个脸上巡回往复,最终定格在鬼子六脸上,她怔怔地问道:“是鬼子六么?”


  我们倒抽一口冷气,一起摇头,如矩眼光齐刷刷全射到鬼子六身上,鬼子六脸色苍白,指指身后的餐厅里的大灰狼。


  美女作家疑疑惑惑地进了餐厅。


  我们在餐厅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一排,吸烟,大家都无语了,忧伤地看着对面灯火辉煌的餐厅。鬼子六居然从身后拿出一盘完整无缺的香蕉船沙拉来。这是他从餐厅里顺出来的,大家剥着大灰狼的香蕉果盘来吃,叹息人生的虚幻。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亚飞嘿嘿地笑了:“这也算是大灰狼请我们吃的果盘啊,一百二十块钱啊。”


  我掏出一包都宝,递给他们。


  鬼子六又掏出一个烟灰缸来,笑笑。


  晚上回来看见大灰狼在床上郁闷吸烟,我们向他逼供美女作家滋味真如小说中美好么?大灰狼道:我操!哪敢啊!要是只干一次也就将就算了。结果衣服脱了一半她说下本小说想把我写进去,吓得我跑厕所里自己解决了!


  我大吃一惊:这种货色大灰狼居然还带回地下室来了!


  后来发现,这帮家伙是不挑女人的。中国男性的对待性伙伴朴实无华的实用主义精神拯救了多少恐龙们濒临崩溃的自信啊。怪不得那么多奇丑无比的美女作家们可以整本整本地用身体写作!


  亚飞说:“太浪费了,管她写不写!反正找鸡也得花钱。”


  那天晚上我们忧愁地喝高了,一起咒骂媒体昏暗,肆意欺骗读者;还说那个巫婆就是倒找也没有人要!所以很可能真的是处女!


  


《地下室》第七章


<b>在每一次冲动背后 总有几分凄凉


  漫天飞舞的纸飞机 一些不确定的轨迹


  我不停地揉搓着手臂 直到有了温暖的感觉


  我有些不安和害怕


  忘了读那废纸上的字句


  我挥舞着火红的手臂 好像飞舞在阳光里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阳光明媚 大地无边


  我却毫无意义 一道清晰的光柱


  无话可说 无处不在 就像粒尘土


  突然有种失真的感觉 那么柔韧那么锋利


  是谁在大声欢笑 我不会哭


  就像粒尘土 就像粒尘土


  ——汪峰《尘土》</b>


  最近大家都迷上了气弹枪,打得满屋气弹飞溅,地上到处滚珠,我的身上腿上打出好多紫泡。一开始只是鬼子六买了一把沙鹰手枪,到处仗势欺人,然后我和大灰狼也跑去各备一支长把“雷明顿”(美国电影里暴徒用的霰弹步枪)去为虎作伥。但是我们谁也敌不过亚飞的乌兹,那个黑家伙好像手电筒一样要装四节一号电池,无需手动拉栓充气,射出的铺天盖地的弹雨把我们从厕所打进宿舍又从宿舍打进排练室。我们杀声震天地冲过收发室的时候,老头正没脸没皮地教育一个犹豫不决的住客。他们转身看着我们跑过,全都惊到无言了。


  女孩们对我们几个大男人这种突发的童心感到不能置信。


  战争升级,每个人都掏血本配备了更高级的武器,甚至出现了火药弹丸,如果打不到人,便好像爆竹一样在一切碰到的硬物上炸开,刺鼻的火药味,战争气氛浓厚。大灰狼改装过的钢珠枪最终结束了战争本身。“那玩意儿太他妈牲口了!”亚飞说。他是唯一和钢珠枪战斗过的人,那有历史意义的一战发生在排练室,钢珠在他脸旁边嵌进墙里,留下一个小小的黑洞。如果打在头部,亚飞一定进了医院。亚飞和大灰狼都吓傻了,从此以后都觉得战争这玩意儿打到头了就只剩下撕心裂肺。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们停止了互射,把剩下的钢珠统统射进了排练室的隔音板。气弹枪成了睡前关灯的遥控器。于是每次睡觉前顶灯的开关都会遭遇一阵密集的弹雨,最终被其中准确的一发击中了。


  而小鸡炖蘑菇,也惊掉了不少羽毛。


  我睡觉的时候总是被一两枚潜伏的气弹硌醒。


  


《地下室》第七章1


我们开心的时候,那是非常开心的。尹依带来很多迪厅的赠票,于是我们破天荒地浩浩荡荡去蹦迪。女孩下去跳舞,我和鬼子六守着桌子不去跳。鬼子六是因为头些年太常来这种地方了,变得没意思。我是因为太少来了,不会玩也不会跳。这时候一些女人纷纷过来搭话,我们两个穷小子当然,令她们大失所望。


  “先生要不要陪你聊聊?”又一个女人冲上来问。我和鬼子六厌倦地抬起头,然后我们三个人都惊呆了。个子小小的她是隔壁另外一个乐队主唱外号“打火机”的家伙的女朋友,我一直奇怪这个女孩怎么那么喜欢画浓妆,原来是职业特征。这个女孩还是北?大的学生啊,家境殷实。几天前我还在走廊里遇见他们,看到小伙子扎着干净的马尾,拎着几瓶礼酒,一副卑鄙白领模样去探望未来的岳父。


  女孩瞬间惊慌地消失了,我和鬼子六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傻了。


  呸!女人果然不能相信!


  我看到大灰狼在舞池人群中蹦跳,像个迷失的孩子,长发水亮地披在后背,他穿着露肩紧身衣,身材肥硕,屁股很大,从后面看上去,活像个胖女人。我发现有个老男人挤在他身后跳舞,小心地蹭他屁股,大灰狼一回头,那个老男人这才发现大灰狼原来是个男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而难看。


  我对鬼子六说:“你看大灰狼,像不像个女人?”


  说完我叼着烟冲进人群里,学着那个老男人,重重地在大灰狼屁股上捏了一把说:“你也太骚了吧?”那人回头,却不是大灰狼,而是一个妖艳的胖女人。吓得我弯腰就跑,狼狈地钻出人群。鬼子六哈哈哈地笑弯了腰。


  很快鬼子六就笑不出了,他张大了嘴,看着一个空前漂亮的女孩从我们桌子边上走过,那女孩穿着夸张的豹皮泳装露着大腿,走到不远处低头对警卫交代事情——她比警卫还要高出一截。她正好面对着我们。鬼子六频频对女孩使起眼色,那种大胆使我害怕。女孩似乎有些害羞,似乎又有些得意,含笑走开了。鬼子六立刻贼兮兮起身跟了过去。


  就剩我一个人坐在小椅子上寂寞地吸烟。尹依跑过来,一定要拉我下舞池。我真的不想去,而且她的热情让我觉得开始有什么不对了。正为难的时候舞曲停了,场上打了灯,大家纷纷回来喝水。


  一个性感的投影出现在舞台上方的纸幕上,模仿麦当娜扭胯,抚臀。全场的男人叫好声纷起,亚飞和大灰狼兴高采烈大吹口哨。鬼子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我身边,得意地打开手机给我瞧,方方的绿屏幕上一串手机号码,看来已经得手了。他告诉我:“她叫丽娜。”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性感的黑影破纸而出,却是那豹皮泳装的女孩,曲线优美袅袅婷婷站在灯下,微笑着扬起双手。


  鬼子六冲我挤挤眼睛。他开心极了。我无比惊讶。


  DJ介绍:“这是来自上海的丽娜先生。”那女孩便走上前,对大家鞠躬,然后说了一番很高兴看到大家之类,继续跳起性感的舞蹈。她在全场上千人面前蹭着钢管,大跳豹舞,她的腰那么软,当她胯骨蹭着钢管,向后折了腰面向我们的时候,一点儿没错,她看着我们,应该说看着我们当中的鬼子六,很大方地笑了。


  “活不成了!”鬼子六甩下这么一句话,匆匆取了衣服,逃离了迪厅,


  


《地下室》第七章2(1)


外面有人在办丧事,大家生生被锣鼓喧天和凄凉的唢呐声吵醒。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昨晚鬼子六郁闷,大伙陪他喝得多了一点,结果昏睡到下午。现在我们坐在床上梳头,低着脑袋把头发尽数甩到一侧脸去,一边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中国古代乐器。


  亚飞说:“中国古代的乐器都是很哀怨的,比如这唢呐,声音特咋呼,特小农,不管吹什么都像是死了人或者结婚。”


  鬼子六说:“还有二胡,唢呐不管怎么说它的声音特点还是嘹亮积极的。光听二胡那个声你就够了,连音质都是哀怨的,都是那么二泉映月的,瞎子似的。”


  “唉!”我叹了口气道,“劳动人民生活苦啊,发明的乐器都是悲凉的色彩。有钱人玩的乐器就不一样。编钟的声音就比较高级的,叮叮当当的很宫廷气质,绝对是有闲有钱阶层的心态,对生活没什么抱怨。”


  “没错没错,还有古筝,在竹林子里面那么一抚,高山流水,那绝对不是农民能搞得出来的乐器。”亚飞说,“白衣白裤,被流放的文人,找一个竹林子吹箫,声音哀怨不群,其实丫根本就是一个政治上的失败者,落魄到农村了还硬要扮小资!”


  “箫是竹子做的,南方的乐器,有箫的地方都是鱼米之乡。丫吹箫就代表他其实不愁吃穿,起码来自大城市的小白领阶层。”我说。


  “他在竹林子里吹箫,其实就是利用歌声和同情心打劫过往的妇女!丫就是酒吧里那些玩copy的!小姐们一看见这厮长发披肩搞摇滚,不由得勃发了爱才之心。那家伙爱得死去活来贼拉的猛!拦都拦不住!员外不准小姐出去,说搞音乐的有什么好,看陈县令家的二狗子,那一身肌肉,干活又踏实,又有文凭!但小姐不从,非要带了饭篮子大半夜跳墙。那吹箫的晚上就不睡觉假装写谱子写小说什么的,其实就是等着白天勾的女人跑来献身呢!”亚飞说。


  大家哈哈大笑!


  尹依经常为大家带来很多礼物。她对亚飞真的很好。因为亚飞不喜欢穿袜子,尹依特地送给亚飞一双巨大的毛茸茸的熊掌拖鞋,这样即使不穿袜子也很暖和。当亚飞满脸严肃脑后插着一根筷子,穿着那双超大的狗熊拖鞋好像踩着两个鸟巢走来走去时,那场面特别滑稽,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就连我也有礼物。尹依送了我电动刮胡刀,鼓励我多长胡子(我没什么胡子)。我看着这个善良的姑娘,心里非常温暖。同时想到,小甜甜从来没有送过我什么,不,我不要她送我什么,只要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超过一分钟那么久,我就会满足了。


  已经整整一周了,小甜甜没有联系我。她经常这样突然就不再联系我,打电话也找不到人,所以干脆不打吧,反正过几天她会重新出现,笑着闹着装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过了人生最混沌的一段时间。几乎每天睡上二十个小时,不梳头不洗脸,鼓也荒废了不练;饿醒了,就泡一袋方便面,看会儿电视,再接着睡。很快我就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梦里听见白炽灯嗡嗡作响,大家走来走去,醒来时却一片黑暗,四周鼾声雷动,墙角亚飞亮着台灯带着耳机独自画画。我就知道,这是后半夜了。


  一天我被尿憋醒,看了下表,是五点。房间里黑着灯,无论白天黑夜地下室里只要不开灯就永远是黑暗的。我想当然地认为是早晨五点。大家应该都在睡觉,走廊里应该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我放胆穿着小三角裤,蓬头垢面光着脊梁飞奔过整条走廊去厕所。结果我错了,路过的每一扇门都大开着,刚刚放工的住客们都在吃饭或者看电视,所有人全都看到了一个裸体的长发男孩睡眼蒙眬地跑过门口。在拐角处我和略有姿色的管理员小姐撞个满怀,她尖叫了一声,因为看到我难得一见的身体而幸福地紧贴着墙壁。这正是地下室人声鼎沸的下午五点。


  地下室炸了营,而我全没反应木然地钻进被里接着睡觉。我知道自己出了大洋相,会成为整个星期大家的笑料。那又怎么样?我要睡觉睡觉睡觉,把所有烦恼抛弃在现实中!


  已经养成了听见走廊里电话响就惊醒的习惯。每次铃声响起,蒙眬中我全身绷得僵硬,随时准备着一跃而起冲出去接电话,直到老头喊了别人的名字才松弛了肌肉失望地暗想:“不是她!”重新睡去。


  不是她!


  不是她!


  又不是她!


  仍然不是她!


  我半夜起来吃完泡面,正准备重新睡进被窝,亚飞穿着鸟巢,走过来坐在我床上抚着我的大腿问:“小航,你是不是爱上小甜甜了?”


  我强笑:“怎么可能?”


  亚飞笑:“可是看起来在往那边发展。”


  我沮丧了,然后不识时务地问:“那小甜甜是不是也爱上我了?”


  亚飞说:“我可不知道。不过那个女的猛着呢。你最好清醒点。”


  清醒点……


  其实心里也很明白,这个小甜甜对我没有多少喜欢,我既不帅也不聪明,但还是追问:“就你看到的现象呢?她有没有鲜明地喜欢我?”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亚飞冷笑着说:“别想了,你根本已经被她摆平了!”


  亚飞又说:“答应我小航,你必须找机会上了她!哪怕用强的!不能这样被动地挨打。她对你下手了,收了你令你臣服就是她的最终目的,假使你不能反抗她的收购,就一定要让她付出最大的代价。答应我,一旦上了她以后,一星期之内一定要甩了她,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地下室》第七章2(2)


我很不安,我想所有人都不了解她!但是我仍然很难受,越来越难受。于是郁闷,似乎亚飞的预言已经成了现实。我很想给她打电话,但是越是想打越不能打!我想我要坚强,这个小女孩有什么大不了,睡觉!


  于是我翻身蒙住头继续睡觉。


  当时的我却从没想过踹掉小甜甜,一点没想过,全心牵挂着她,哪怕她让我如此痛苦。


  一周以后,管理员老头终于地动山摇地敲宿舍门,几乎破口骂着我的名字:“小航!电话!”


  当然不会是别人。小甜甜在电话里问我:“周末的演出不去了?”


  我睡眼惺忪,心里狂跳,嘴上却淡然地说:“可能,今天有事么你?”


  “有事!找你玩!”她还是那么坦然地,好像根本不曾失踪过,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胸有成竹地说。


  


《地下室》第七章3


小甜甜喜欢西班牙,这次她带来了相册给我看她在西班牙和法国拍的照片。在海滩上,在外国人迹稀少的古街里,在洋人高大的人流中,长发的东方小女孩在游荡,黑色的沉默的瞳孔,还没有胸部和曲线,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我惊讶她那时候的无邪与美丽。


  她说那是两年前。怎么可能!仅仅是两年!两年时间能让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么?那个忧伤的女童哪里去了?面前的这个破马张飞曲线诱人的女流氓又是谁?


  那个令少女变成流氓的转折点是什么?


  她哈哈地笑了,说最好看的照片都被人抽走了。哦,那些抽走照片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她想了想笑着说:“说那个多没意思!”


  那些照片一定分散在很多男人的钱包里,或者在分手的伤心中被撕得粉碎了吧?我想,还有你的男朋友,你最爱的他,也许正在把你的照片扫描了发到xing爱论坛,并写上不堪入目的话。


  小甜甜说:“法国啊,你没去过就不知道世界有多美丽。你盯着我看什么?”


  我说我在看法国,小甜甜之于我,就像法国之于小甜甜。是和我们那么不一样,那里有很多美好的我们没有,那里有很多文明的神秘的我们也没有。你闪亮的眼睛,就像法国金色雾中的巴黎卢浮宫顶上的珠宝。


  “你丫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贫了?你觉着我会信么?”小甜甜笑着说,“小航,你当我是刚出窝的小女孩么?”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是啊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贫了?而你当然是不会信的,在你面前比我会说的人多了去了。妈的!


  我和小甜甜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就这样一直持续下来,从冬天搞到夏天即将来临。随着天气变暖,她的衣服越来越短,越来越不像衣服。小甜甜肯定是北京最先脱掉冬装的姑娘,现在她套着过膝长袜和大T恤衫,屁股后边悬着个鲜艳的腰包,在马路牙子上摇摇晃晃地走,拉长着不开心的脸和我出没在北三环的大街小巷,在西单窄窄的花坛护栏上前仰后合时笑得满脸雪白的牙齿。一般我们都避开东四新街口等可能遇见圈里熟人的繁华地段,偏爱附近的立交桥和尹依学校附近的时髦小街。我们在黄色圆点的盲道上踢来踢去逗闷子。我们靠着立交桥的大水泥桩子没完没了地接吻,在来来往往人们惊愕的目光中公然地抚摸对方的身体。


  我在那些阳光和香水的味道中始终找不到自我,始终觉得恶心。我想:我不快乐!但是我爽!


《地下室》第七章4


在排练室里找出之前的鼓手在的时候亚飞他们用MD录制的粗陋小样,把光碟送进破烂似的CD播放机,按下PLAY键,燃起一支中南海,烟雾缭绕中仔细地听。平心而论,亚飞的主要的乐句虽然有点涅槃的痕迹,仍然很好听,也很不俗。大灰狼的贝斯确实不够有力,不够准确,但是主要的问题并不在于大灰狼个人的技术好不好。


  突然明白问题在哪里了!


  我仰面朝天呼出烟雾,交叠十指发出咔咔的响声,噌地站起来,大喊一声,一拳打在隔音板上!


  隔音板轰地倒下来,压在我的头上。但是我顾不上揉搓疼处,大力挥开隔音板,把节拍调到一百六十的速度在更加激烈的节拍声中拼命打鼓,脸上的汗哗哗流下来,直到鼓点乱了,鼓槌也断了,才把湿淋淋的头发撩到后面去,站起来满身大汗地喝可乐。


  在昏暗的楼梯上,亚飞听到一阵隆隆的声音,暗淡却异常的有力!亚飞惊愕地停下了脚步,一手持琴,一手扶着墙。墙壁好像活的生物的心房一样微微抖动,一下一下顶着他的手心。是鼓声!


  亚飞几乎是破门而入,震裂鼓膜的鼓声中我把衬衣全脱了,汗流浃背,看到亚飞脸都白了。


  “你来得正好!”我说,“我想我明白问题所在了!并不关大灰狼的贝斯的问题,虽然他的贝斯很差!”


  “问题在哪里?”


  “就像你说的,确实需要滚雷一样的鼓声,要很重的鼓声来作它的骨架!但是这样要相应地减少一部分贝斯和吉他,把主题让给鼓声!”


  “我想把鼓重新编一下。”


  亚飞呆呆地说:“怎么编?”


  “前奏之前先加一段重鼓!”我重重地踩了四下底鼓。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我的主旨就是加强原曲的节奏感,把原来的几个大的乐段用鼓声作了归纳,分别强调它们各自的情绪,音乐马上就具备了和原来迥然不同的面貌。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笑了。


  亚飞一口气喝掉了整罐可乐。激动地拿起吉他:“小航,再来一遍!我觉得高潮部分的吉他还可以再加些花!”


  我和亚飞一直搞到晚上,两个人都很满意改编后的“杀气”。晚饭时间到了。小甜甜一行找到排练室来,说要一起吃饭。两个人就拿了烟和外套和大家一起出门吃饭。


  吃完饭,亚飞开心地结了账,虽然他下半个月可能都没钱过日子了。小甜甜先打车走了。鬼子六惋惜地看着出租车远去,对我说:“怎么小甜甜晚上不和你睡?”


  “我们还不是……”


  “屁!小航你也太傻了!”


《地下室》第七章5


收发室老头说:“最近总睡不着觉。老听见过火车的隆隆声,真他妈难听死了!小航你听见没?”我说大爷那不是过火车的声音,是我们乐队排练呢!


  最近我们的水平明显地进步了,一首歌比一首歌好听,越来越成熟。我们的排练开始密集起来。大家都想听听自己的歌排出来到底是什么样。排练室再次变得混乱不堪,挤满了乐器和摊开的电缆。《天堂孤儿》这首歌被亚飞多次修改,已经完全走了样。我们排练的时候,逐渐也有了听众——地下室里还住着几个乐手,他们女朋友经常缠着他们要看我们的演出,于是一发现我们在排练,他们就会带了队友和女孩子们过来观摩。平时碰了面也会问:“你们什么时候排练?我和哥们儿过来看看。”人多的时候差不多有七八个,由于排练室里已经没什么地方,他们闹哄哄地挤在门口的楼梯上。


  这天亚飞郑重地说:“我们要录个小样!”


  “啊?”大家很激动,纷纷说,“是么!那可太好了。可是需要很多钱吧?能凑足么?”


  “八千左右吧,是老泡介绍的棚,水平肯定不错,这价钱也是朋友价!相当便宜了。”


  “哇,还是要那么多钱……”鬼子六顿时没脾气了,“我的钱全凑上怕也是不够四分之一。”


  “我最近还欠人家钱呢!”大灰狼赶紧声明。


  “我替你算了一下,老王八已经欠了你一万多块了,如果把这笔钱要回来……”我说。


  “是啊!欠债还钱呢!干吗让老王八欠着!”大家找到了突破口,七嘴八舌地说。


  “没戏,远水难救近火,要是为了这笔钱跟老王八闹僵了,以后乐队唯一的生计也断了。你们知道,靠演出的钱是不够生活的。你们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亚飞坚决地说。


  不管怎么样乐队的小样总算开始录了,我们每天都沉浸在紧张和幸福之中。毕竟森林乐队要录第一张小样了,这标志着我们乐队巨大的进步。我们非常地兴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老泡给我们介绍的录音棚根本就是个非专业的小棚。在某小区里的一个套间,外间是电脑八轨机,隔着玻璃门里面一大间是鼓,乐器和麦。在北京,这种录音棚没有一万家怕也有几千家吧。我们先把所有的乐器和人声一起加上节拍器把歌走了一遍。像演出时那样,然后再一样一样的乐器来录。最先录的是我的鼓。各种奇形怪状的麦克连到我的鼓上。光这套麦克价值三万多块。总之,在这里,每一样小东西都比我们全体值钱,连我们的乐器带我们的人。


  我戴上了耳机,里面放出之前合的曲子和节拍器的嘀嗒声。这一天下来,我踩得脚软,打得手酸。


  然后是亚飞的节奏吉他,这时候他的耳麦中已经有了我录好的鼓声。然后是鬼子六的主音吉他,大灰狼的贝斯。最后是主唱同和声。录和声的时候我也上了。我们站在一起,对着那个一万多的大方块电容麦克哼唱。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的事,那就是我居然没有假声区。我的声音的音质,本身就是比一般人高的。所以那些上边加两个点的high音,我全都是令人震惊的真声演唱。这一点连录音师都惊了,他们全都面带笑容惊讶地看着我。


  一样一样乐器来录。录了整整一周。我们不断地跑到外间,孙子一样跟那个大爷录音师交流。


  录音师是个小王八羔子,脸短短胖胖的好像个鸭子屁股,却总打扮成一个披头散发的摇滚小帅哥。这个人巨操蛋,心黑手黑,在他嘴里自己全身上下件件是宝,裤子是日本的,鞋是美国的,小刀是瑞士的。整天吹着自己吉他也弹得好,录音也好,女人追自己追得满大街跑。而且我们也得随声附和地跟着夸奖他,为了能顺利录好。亚飞和我们每天都得供着他,递烟递水。吃饭的时候还得问他想吃哪家,然后打车带他去,他还要打电话每次都叫上不同的女孩来跟他一起吃,一方面向我们炫耀他能泡妞,一方面让人家女孩“随便点菜别客气”。我算明白了,越是令人作呕的丑八怪,越是爱炫耀自己有魅力。录音这几天时间,原本省钱的计划泡汤了,反而多掏了钱。我们也只好认了,因为小王八想录好不容易,丫想录差了毁了我们的小样却太简单了。


  我想,我们大概成了老泡拿来骗钱的凯子。后来,仅有的几次接触证明。老泡就是个爱吹牛的庸俗的人。他像每个乐手一样操蛋,而他们乐队之前的底细也一点点曝了光。原来那部神圣的经典里面大部分的歌都是买来的,全仗着唱片公司的力量。就连歌词也是临时找了一个画画的给他们填的词。然后公司的文案再给他们修修改改。东西送到美国去缩混的时候,大量的地方被重新录过了。老外重新给他们配了乐。这些我们曾经崇拜的作品和人物,就这样一点点真实起来,在现实中抖搂出一番尘土飞扬的恶心面目。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地下室》第七章6


我在地下室看书的时候接到尹依的电话。震耳欲聋的走调歌声中是尹依模糊不清的声音:“亚飞关机了所以只好找你。小航你怎么没去录音呢?”


  我说:“今天是亚飞他们录琴,没我的鼓什么事。你怎么了?是想去看他们录音么?”


  “不……不给他们添麻烦了。”尹依有点为难地说,“有点事,想让你帮帮忙。”


  怎么也想不到老泡这样的人也会去KTV。我赶到的时候包房里已经东倒西歪了一大片人,应该都是老泡的战果。大屏幕前一个胖姑娘动情地唱着日本歌曲。老泡倒是不唱,面前起码二三十瓶空啤酒瓶,估计一千来块喝进去了。沙发上挤着的姑娘们里有尹依。她也明显被灌多了,头发蓬乱精神萎靡,脸红红的。老泡见着我就伸着手大喊:“来来来!小伙子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我小心地绕过霸气四溢的老泡走到远远缩在房间另一角沙发上的尹依面前。


  “怎么了?”


  “谁?别碰我!”尹依闭着眼睛在沙发上突然蜷成一团。她看起来比打电话的时候还要醉上很多,简直是烂醉如泥了。


  “尹依!尹依!我是小航!”


  尹依这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我被灌多了……”尹依说。


  从那天请老泡吃过饭开始,尹依不断地接到老泡的短信,有时候扯东扯西,有时候给她发黄色笑话。昨天晚上她突然接到老泡的电话,电话里风声呼啸,老泡醉醺醺地喊着要约她出来吃饭,问她在哪里,这就开车过去接她。她说自己正在和朋友吃饭呢。老泡说我约你吃饭约了这么多次你都不肯出来,却和别人一起吃饭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老泡挤对得尹依只好答应了他一起KTV唱歌。


  出于女孩特殊的警惕,尹依叫上了满宿舍的女孩。但是万没想到,老泡可是身经百战的老流氓,这些姑娘很快就被他甜言蜜语加上损话一顿挤对给灌迷糊了,而且坦白讲,老泡确实很有男人魅力,他虽然一脸凶狠,可是身高马大很会说话。有的姑娘明显喜欢了他,主动贴了过去。


  “我想走,但是同学不肯走,她们是陪我来的我却先走了确实说不过去。只要你在,我就放心了。”尹依说。


  “你怕什么?”我说。


  “刚才他……”


  尹依很为难地说了一件让我掉下巴的事,刚才她短暂地睡着在沙发上,感觉沙发一沉,一个人坐在尹依和众人之间,相信那个人用庞大的体形隔绝了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垂头在尹依的耳边,在众人看来应该就好像是关心她是不是喝多了一样。


  然后尹依就感到一个热热的嘴唇亲自己的耳朵,令她全身颤抖!那个人一边亲她一边说:“别喊,我是老泡!”


  老泡居然这种德性,我大吃一惊。“这样了你还不翻脸?!”我还没说完,就从尹依抬起脸短促的眼神里明白了:换成对方是别人,尹依可以把对方骨头砸碎了喂狗,但是牵涉到能够左右我们乐队命运的老泡,尹依就犹豫了。而亚飞也可能为了满足老泡就放手不管尹依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你走吧,别管这些傻女人!就说去卫生间趁机回家。”我说,然后我就起身走过去坐在老泡对面,我看着这个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他怎么这么恶心?


  “大哥,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今天一定陪您喝到最爽!”我说。


  “好!爱听这个!来陪大哥喝到顶!”老泡好像一点儿也没发现我的居心一样,开心得不行,咔吧咔吧开始起瓶盖!他根本没有发现尹依已经不在了。


  老泡脸色已经猪肝了,他为了摆平女孩子们也喝了不少,肯定不是我的个!半小时以后老泡开始胡说八道了:“小航!你根本不明白大哥我啊!我摇滚那会儿你们还他妈是米青.液呢!我上过的女的比你们认识的还多!可是又有什么意义?我白白忙活了半辈子你知道么?你明白么?小兔崽子!”


  他开始一个个吹嘘自己搞过的女人,很多他已经想不起具体叫什么名字和在哪里认识的了,他只是记住了一个个的身体特征和性格特征,比如有一对豪乳或者刚满十六岁等等。他的话令我目瞪口呆!一瞬间我甚至想掐死他!我呆坐了半晌,我想今天一定得彻底喝垮了他,一定得让他整个一星期都头晕想吐,哪怕把我自己搭进去也没关系!


  老泡红红的老眼里全是泪水,手里的香烟哆哆嗦嗦,絮絮叨叨地回忆往事,讲自己有多么空虚,过去的乐队分崩离析,老朋友们开始你死我活地争斗和倾轧,而女人全是靠不住的,不必在意的。


  “小航!小航!女人全是祸水!听我的,最好洁身自好啊……”


  “您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别总说话!”我不停地打断他,为他满上酒,和他撞杯并先干为敬。他妈的少说好听的仁义道德,你不配!老老实实跟我喝吧!


  我陪这个老混蛋喝了一个晚上,身边横七竖八地是醉倒的姑娘们。那天晚上老泡讲的话,我全都没有在意,我一点没有想到这个老江湖的酒后真言对后来的我有着如何重大的意义。我只是一心想把他喝成胃出血!


  


《地下室》第八章


<b>Summer wind


  闻到夏日风中的迷香


  来吧,我的宝贝 点亮那团火焰


  让它照亮我的生活 我感到黑暗而且寒冷


  我掉进现实的洞里 不能自拔


  快为我点亮 点亮


  点亮火焰


  我看见红色的火光 我感到强大的力量


  那就是你的 你的火焰


  来吧,我的宝贝 点亮那团火焰


  就在这寒冷的夜晚


  我已经失望得太久太久


  我无法穿过现实的天空


  握着你的手


  快为我点亮 点亮


  点亮火焰


  我看见红色的火光 我感到强大的力量


  那就是你的 你的火焰


  我要和它一起……燃烧


  ——汪峰《点亮火焰》</b>


  那个该死的录音师没有给我们缩混。他嫌麻烦,又以为我们不过是一帮小二百五。我们碍着老泡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虽然本来就说是朋友帮忙,但是这个坏蛋连吃带伸手要占足了便宜,我们录了一周录音费花了八千,请这个小兔崽子吃饭花了两千。算起来已经是一点没便宜的正常录音的价码了。他却没有给我们做个缩混,只是电脑里简单拉拉曲线就完事了。这样看来,无论是这孙子还是老泡,全都没有真拿我们当朋友。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小样终于从喇叭里放出来的时候,大家伸着耳朵在功放前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严肃和担心逐渐绽放成眉飞色舞的一朵朵花,我们没骨气地开心死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奇妙的感觉,除了用“震惊”这么俗的词还真的没有什么更好能形容。然而震惊又不够,就像失节的姑娘发现自己遭人诟骂的私生子居然长成一个英俊少年般的惊喜。


  亚飞举起琴,好像柯本(Kurt Cobain)一样做了个把琴在膝盖上一折为二的动作,然后又做了把琴扔飞的动作,鬼子六披头散发地做了个被琴击中的动作。两个人一唱一和表演柯本著名的桥段,柯本经常在演出结束时把琴扔向他的吉他手,吉他手则抡起自己的吉他敲碎飞来的吉他,每次台下都为之疯狂……直到某次演出中两个人没有玩明白,吉他手真的被吉他击中头部,当场鲜血淋漓地被送到了医院。


  我把音响开到最大。大家歪歪斜斜跳起从没见过那么难看的舞蹈来。我快乐成了疯子,当我发现的时候,自己正热血冲头对着暖气管左扭右扭,回头给了鬼子六一记丽娜先生式的娇媚暗示眼神,一家伙放倒了底气不足的他。


  我们的欢闹让小王八羔子录音师不乐意了,他嫌我们弄乱了他的棚,嫌我们没见过世面。可是我们顾不上看他的脸色,我们那么兴奋,录音棚的音响很好,我们的歌好像那些真正的乐队、那些伟大的乐队的音乐一样飘荡在房间里。


  


《地下室》第八章1


晚上我和小甜甜走进地下室的时候,在走廊里就听见回荡着的歌声。小甜甜说:“哇!不错啊!很好听啊!我怎么没听过!这是哪个乐队的专辑,很耳熟啊。”


  我笑了:“你天天听我们唱,现在居然听不出来!”


  小甜甜惊喜地说:“录好了?不会吧……”


  小甜甜开心地冲进房间,已经聚了一群人,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乐队的乐手。男人们全在吸烟,空气呛死人,我真怕小鸡炖蘑菇被活活熏死。


  好听好听!听了第一遍的人们都在这么嚷。


  但是我和亚飞等人已经听了很多遍,那种最初的震惊般的喜悦,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漏洞百出的羞愧。我们在排练时感受不到的种种缺点,在小样里,好像水底的气泡一般纷纷地冒了上来。“你丫踩镲太轻了!”他们说我。


  “要是多加一把琴就好了。”


  “真该有个键盘手啊。”


  “亚飞你的声音还太往前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老爷子恼怒的喊叫声:“小航电话!”从到了地下室以来,除了小甜甜就没别人给我打电话,我支棱起耳朵不能相信,直到老爷子喊了第三遍:“小航!电话!不接就挂了啊!”这才匆匆跑出去。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文静庄重的声音,居然是漫漫。我的吃惊和措手不及无以复加。我问:“怎么了漫漫?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漫漫在那边反问。


  “我……我很好。”


  “不!你变了!”


  “啊……”我不知道漫漫打这个电话来,到底是要说什么。


  “你喜欢我么,小航?”


  我大吃了一惊,我从没想到过漫漫会这样问我,从没想到过!


  小甜甜,她就靠在对面的墙壁上,不在意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的毛发全部都竖起来了。


  我硬着头皮说:“我一直都是你的好朋友……”


  “喜欢我么?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胸口起伏,虽然外表还算平静,心里已经炸了锅。但是很奇怪,这个对原来的我来说确定无疑的回答,现在已经难以说出口。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小甜甜听出什么没有,她侧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生气了么?或者是无所谓?小甜甜的想法不能用平常女孩的想法来判断,她是个异类!


  “我不想考大学了……”漫漫喑哑地说。


  “不!你一定要考!”我一下子急了,“咱们不是说好的么?这是个约定!你一定要考来美院!”


  “你喜欢我么?”


  我犹豫了一下:“……喜欢!”


  “别说了,你别为难了……小航。”


  “是真的……”没等我申辩,电话已经被挂上了。


  老爷子目视前方,好像一具尸体。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正在和电话中的女孩说喜欢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对面的等着我和其他女孩说完话的小甜甜。


  走廊里黑压压的一群人叫叫嚷嚷地拥出来,“吃饭去喽!喝酒喽!”他们把我和小甜甜卷进去,管道里冒出的彩色烟雾一般,我们拥出地下室,弥漫到夕阳下黄色的大街上。天越来越热了,我们已经全都只穿花哨轻薄的T恤衫了。


  


《地下室》第八章2


饭桌上小甜甜破马张飞地大讲黄色笑话,把小伙子们逗得一愣一愣的。她拿出很多药,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毒品,好像普通的胃药。我们每人一粒吃掉了,大家问我什么感觉,我说没感觉。于是又吃了两粒,还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我的酒量很大,虽然我很少喝,所以当时我想,我对所有麻醉神经的东西可能都有抗体。


  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那天我们狠狠地喝了一顿。我记得那天晚上小甜甜玩得很高兴很疯,她不知怎么搞的就坐到了亚飞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侧亲了一口。这太过分了,我噌地站起来想扑过去拉开小甜甜,然而我的动作那么慢,眼看着亚飞的戏谑和小甜甜欢笑着的面孔,就是碰不到,说实话我不知道小甜甜亲了亚飞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是不是幻觉。因为时间和空间全都不对了,准确说,是全都变慢了。我周围的空间,我的那些朋友们全部扭曲,他们的面孔在一个窄小的曲面上挤得细细长长,好像金属罐上的那些扭曲的影像。然而空间又是无限的,于是这些影像又是无限的大,我觉得自己开始萎缩了,缩啊缩,变成了一个圆圆的黑色的固体。朋友们全都变成了怪兽,他们的每句话都隆隆的,每个发音都拖得那么长,好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诵经声,好像岩浆里一只八爪摊开的肥胖章鱼的喘息声。我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在那个金属罐的表面站起来,细细长长扭曲地走在倾斜的天花板上,我的脸朝向哪个方向,哪个方向的朋友们就所向披靡地纷纷闪开……所有那些人硕大的眼珠都被窄成一条铅笔线的脸颊挤得爆出来。那些大眼珠全都惊恐地看着我,看得我只好小溪般地吐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地下室》第八章3(1)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中午。宿舍里没有人。我惊讶地发现手里握着一把铁锤,摸不着头脑地看看它,我昨晚干什么了?


  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先去吃午饭吧,我哼着小曲直奔??大学食堂,小样的歌至今还在我心头愉快地环绕着。


  今天的感觉有点奇怪,总觉得很多人在打量我。打饭队伍的形状好像沙漏,我就是那细细的颈。前前后后都挤成两大堆散土豆,我周遭一圈却明显真空,前前后后都有小声议论。我像平常那样只要了半份西红柿炒鸡蛋,四两米饭。我一向比较穷。看到是我,那个一向酸臭着脸的大师傅突然眉开眼笑,很大的两勺西红柿炒鸡蛋盛到我饭缸里,足足有两份那么多,几乎溢出来。“多吃点,小伙子今年本命年吧!”他说什么呢?我目瞪口呆地看见他朝我挤了下眼睛,好像丽娜对鬼子六的那种眼神。一定是错觉吧。


  找了个空座坐下才吃了两口,跟我同一张饭桌的几个女生就惊慌地站起来走了,她们明明才吃了一半,剩下的一个女孩似乎跟我一样不明就里,我们纳闷地相互看了看,她还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可是她的朋友立刻冲过来,解救人质一样把她抢救走了。


  我纳闷地继续吃,一个身影坐在我的对面。她说:“你怎么还敢来学校!?”


  我抬头一看,是尹依,她在我的斜对面,正低下头专注地吃饭,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一样。“别看我!”她仍然头也不抬地喝令,声音非常焦躁。


  “被人发现跟你说话就完蛋了!”她低着头端着饭勺大口大口地吃。我吃惊地发现她的饭盒里根本没饭,饭勺在嘴巴和空荡荡的饭盒里来来回回地演戏。


  我听话地低下头吃饭,心里毛骨悚然:我到底怎么了?我在食堂突然变成了大怪兽一般地显眼,连尹依和我说句话都成了冒死的地下党。


  “你还吃!跑吧!快跑!被抓住就来不及了!”


  “快跑啊!”尹依还在装着往嘴里送饭,声音却是当真的焦急起来!


  我只好站起来端着饭缸走开,有些心惊胆战了。她的声音还在身后抽打我:“走快点!快跑!”不,不是抽打,根本是踹我!


  经过洗碗池的时候我恍然大悟,早上我没洗脸。一定是亚飞那帮没心没肺的趁睡觉时给我脸上画了点什么。这种无聊勾当他们常干,真是没创意。一边往垃圾桶里倒剩饭一边对着洗碗池上边照了照。


  奇怪,左脸没有。


  右脸也是干净的。


  正在洗饭缸的女孩看到了我,我们多少也算是认识的,无数次在这个校园,在这个食堂遭遇,只是没打过招呼而已。有时我觉得有人在看着我的背影,回过头去,就会发现是她迅速地移开了眼睛。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现在我们彼此看着,我想,是不是该笑一笑呢。


  女孩短促地惊叫一声,饭缸哐当一声掉在洗碗池里。她的眼泪刷地流下来,跑开了。我沿着她跑掉的方向望去,看到起码有三四个人在打电话,他们全都边说边看着我。


  这下子我是真的惊恐起来了。我叮叮咣咣把饭缸和勺子丢进书包,撒腿就跑。我想我完了,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杀了人?正在被警察通缉?一定是,食堂门口那花花绿绿的布告板上一定贴了我的通缉令,黑白照片,蔑视生灵的木讷表情,不良的披肩长发,那就是我!


  可是我不敢在布告板前逗留,跑出大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也不能回宿舍,搞不好警察已经在房间里守株待兔了。我跑出两条街心想不行,得把事情搞明白。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把脸背向人来人往的大街,左手挡着脸。拨通了电话。


  “昨晚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现在谁见着我都像见着鬼似的。”


  “你还想干吗!?真烦!没什么事我挂了啊,困死了!”小甜甜一听是我,就好像看见一堆屎,厌烦地说完就要挂。


  “别挂别挂!”我嚷道,“怎么会没什么事!我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吧!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呸!谁在乎你!你自己干的事自己不记着么?!”她的声音粗糙,困倦。但是我突然恍然大悟了,小声说:“我明白了,警察就在你身边是不是!?”我哐地挂掉,跌跌撞撞走开。我想我完蛋了。我肯定是在药力和酒劲之下杀了人,这件事搞不好已经上了今天的早间新闻,“十一·九重大杀人案,凶手案发后逃逸。其他相关涉案人员均已被警方控制。”我想亚飞等搞不好正在公安局接受审讯,对啦!这就是他们今天没在地下室的原因。亚飞嘴硬,所以他们还不知道我们住的地方。完了,完了,大灰狼那家伙早晚会招的。他能顶到现在已经很令人感动了。我突然觉得很悲伤,清清白白的傻小航,居然在北京沦落成为杀人犯。我感觉很对不起自己的老父亲,我让他操碎了心,一直跟他冲突,甚至不能继承他做小提琴家的梦想。


  这些复杂的心情,其实只是一瞬间。公共电话的铃声又响了。它一直响一直响。我跺了跺脚,去接起电话。果然是小甜甜。她说:“什么警察啊!你丫急什么,还不是你先动的手?现在又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丫怎么那么烦呢!”


  我到底怎么了?干了什么了?我突然万念俱灰,低声说道:“嗯,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只是觉得特别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你,我一直对你都不够好,其实,我……我……我……我……”


  


《地下室》第八章3(2)


我连说了三个“我”,那最重要的一句话始终说不出来,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我……是不是从没说过喜欢你?”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你说过喜欢,但不是对我,你还是学会用德语说喜欢吧。算了,我也懒得理你的事。”小甜甜的声音听起来又要挂。


  “别挂!”我说,“我从没有恋爱过,所以不知道怎样说才合适,知道你觉得我很蠢,很农村,很不配你,甚至我在家乡还另有喜欢的人。但是我告诉你,现在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就让所有的人都笑话我吧,这可能是我最后能跟你自由地说话的机会了。小甜甜。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或者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女孩。不论何时,当我看到你,永远觉得你美丽,永远觉得你可爱。知道了么?今后,没有我在身边的日子里,你要开心啊。要交好的男朋友,不要再和那些混蛋们鬼混了,他们只会诽谤你,毁了你……”


  我的喉头哽住,我说不下去了……


  你知道么?大家都说:一定不能说喜欢!如果一个人说了喜欢另一个人,那么胜负已分游戏就结束了。我希望我们之间一直持续下去,哪怕对你只是个游戏……


  你知道么?其实我们早已分出胜负了,不管你的那个男朋友是谁,不管你觉不觉得我傻,我都喜欢你……


  听筒里寂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想,会不会是像大灰狼一样,电话早已经被挂掉了呢。我的这么一番话一定很讨人嫌吧。不对,这个电话有警察在监听呢,电影里我见过。五分钟,只要五分钟,他们就能查出这台公用电话的位置。已经快五分钟了吧。我看看手表,没有时间了。但是我一定要听到,一定要听到!


  我听见远处街上已经传来了警车的声音,我吓得全身都软了,脑后一团神经疼得要死,感觉表层的皮肉要从骨头上一寸寸剥离,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奔逃的恐怖,我拿着话筒的手已经汗湿。我死死地攥紧话筒,关节捏得又白又青。我无法扔下电话撒腿逃跑,我绝望地对着话筒说:


  “我喜欢你!我知道地下室的人们关于爱情的规矩,但是我没时间了……”


  “我也喜欢你……”听筒里传来暗淡的话,“我挺喜欢你的……”


  我愣住了。小甜甜的声音从没有这么温柔过,也从没有这么黯然过。在我的印象里,她永远是媚腔媚调,或者刁钻倨傲。


  好像天使的抚摸,头立刻不疼了。


  那一瞬间,我们一定是相爱的!多年以后我这样想,也许只有那一瞬间是相爱的……


  “你……你……说什么?”我结结巴巴,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


  “不记得了!还有什么废话快说!”小甜甜的声音又恢复了生硬。


  然而听筒里一声短促的杂音,好像是女孩的抽泣声。我敲敲话筒,发出的杂音确实和刚才的完全不一样。


  “你……哭了?”我问。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8

  “哪有!猪!”小甜甜立刻辩解,“我感冒了!这么冷的天只穿着短裤从被窝里跑出来在客厅里跟你废话一个小时,你试试!”


  五分钟早已过了,那不祥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却是一辆救护车在我身边疾驰而过。它卷起的微风吹散了我的额发,我想,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笑了:“好吧,我很满足了,很开心,很幸福。那你去睡觉吧,请把电话给警察,我要自首!”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我利用这个空隙咳了一声,清清喉咙,准备给人民公仆留个好印象。


  “什么警察?”小甜甜说,“你疯了?”


  “等在你那儿的警察,我昨天是吸毒过量,处于幻觉中才酿下大错,应该是能够减刑的。我一定好好服刑,尽快出来!”


  


《地下室》第九章


<b>I lost the whole


  我丢失了整个天堂


  我看不到方向也感觉不到希望


  望着这个城市这片阳光


  泪水流出我的眼睛


  我看不到方向


  也感觉不到希望


  只是朝前走在这条路上


  我背靠着墙


  冷风在我头顶呼啸


  像把刀子直插我的


  胸膛


  我必须坚强


  无论这个世界变得


  多么荒唐


  我必须微笑


  我必须微笑


  无论生活变得多么


  悲伤


  ——汪峰《没有人要我》</b>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小甜甜还是笑个不停,把我的话跟所有人学了一遍。我又一次成了大家暴笑的谈资。


  据小甜甜说那天我踉踉跄跄爬上了桌子,解开了裤子就要撒尿,被朋友们七手八脚拉下来。当时食堂里生意正火,有一千多人在用餐和等餐,我的红内裤就这样大白于天下。包括附近的乐手,包括很多熟识的姑娘,他们全看到了。


  据说我们跑到尹依的宿舍楼下大声地喊每一个她同舍的那些矫情的女孩的名字,齐声地喊我爱你。然后一路走一路对见到的每一个女孩打口哨。而我又做了一件第二天就举世闻名了的事情。据说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就硬说那个女孩喜欢我,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偷看我。他们一把没拉住我,我冲上去凑到那个女孩的身边,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你知道么?我有尖锐湿疣……”随后朋友们硬把我从瞠目结舌的女孩身边拉开,女孩立刻就哭了。


  在他们学校的大门口,我们打了一个据说是总务科老师的家伙,长头发,故作斯文地戴着眼镜。之前我们早就听说总务科的种种卑劣行径,克扣学生们的钱,为难学生。三十多岁了还装成时髦小屁孩,绯闻特多。利用职权同女学生做性交易。具体发生冲突的原因第二天所有人都想不起来了,我们当时是怎么知道他就是总务科臭名昭著的人物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事情发生时正好这个家伙骑着一辆相当酷帅的黄色哈雷戴维森。那是真正的哈雷戴维森。而且绝对是他先惹的我们。最先动手的人所有人都说是我,天啊,怎么会是我。他们一致说我一脚踹碎了哈雷机车的前车灯。然后那厮就被我拽住头发扯下来,扔进等在一边迫不及待的亚飞和鬼子六等人的拳脚下。我用尽了力气,把那漂亮的哈雷掀翻在地。这场小小的战斗只用了十几秒。我打完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手握一把铁锤,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相信那个老帅哥就算没翘掉应该也跟金钱豹一样满身青痕。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据说我蹲在哈雷机车倒下的地方仔细地寻找什么,拉也不走,说要找机车漏的油迹。


  小甜甜讲的时候还是一阵阵地大笑,仔细描述我的动作。我再出现在演出场合就多了很多不怀好意的笑容和指指戳戳,我虽然不再背负杀人犯的沉重的罪名了,但是仍然被这些丢人的事压得抬不起头来,简直没脸活下去。


  开心过后就是失落,哈哈。


  第二天学校的保卫科就因“十一·九扰乱校园案”把尹依叫了去。因为有人看到我们和她在一起。尹依坚决地否认认识我们,即使对方用开除学籍来威胁她,她也没有供出我们的来历。其实这些笨蛋只要稍稍有点智商,抓到我们轻而易举。而我们居然就这样光天化日地逍遥法外了。


  尹依带回来的坏消息是,那个老帅哥既没有翘掉,也没有变成金钱豹。他仅仅是变成了熊猫,并且一瘸一拐。大概是我们在酒醉之下出手大失水准的原因吧。


  


《地下室》第九章1(1)


那天下着小雨,裤子潮乎乎的,我们心情愉快地搭乘公交车。亚飞戴着耳机。我怀揣着我们小样的刻录CD,无袖牛仔马甲上隆起一个方方的印子。CD的塑料外壳火烫,让我胸口的肌肉紧缩,就像揣着一封火辣辣的情书,就像闭上眼睛别人手指顶在眉心的那种奇怪的酸楚。我心里全是怪怪的兴奋,全是我们的音乐,森林乐队的水平相信已经是全国最棒的。那些编曲,每一个音符都是我们耗尽了心血编排的。我相信一定能给唱片公司的人一个大大的震惊,彻底把他们签下的那些乐队比下去。


  但是震惊的是我们。首先我们到了一个非常局促的场所,这里完全不像是我们想象的唱片公司。原本以为是在大厦里边,录音棚,乐器,来来去去的乐手,会议室,音响器材,漂亮的女职员,偶尔碰上一个著名的前辈音乐人等等,结果这家还算著名的做过好几张摇滚乐专辑的公司居然在一座胡同里的小破楼里。


  接待我们的家伙倒是蛮年轻的,居然也是长发,小个不高,猪头般的大脸上浓眉大鼻子也挺端正,就眼睛小了点,整个人透着一种虚伪和奸诈,满脸笑眯眯让人觉得特别伪善,没说几句话,就证明他确实是个笑面虎,并且是个爱标榜的混蛋。


  才听了半首歌他就按停了:“你们这么样干不行,这音乐没有节奏啊,也没旋律。你们的音乐太过于极端,而且编配上有问题,你们考虑过听众的耳膜每秒钟能接受多少赫兹的音频吗?……这种老金属的感觉也不行。你们应该加点新的音乐元素……”我们忍了半天才迎来了他的结论:“总之我们公司对太躁的音乐没兴趣,那根本没市场。”这下子我们全怒了!狗东西废什么话,你们公司对金属类型的音乐根本没兴趣还挑什么毛病呢?哪怕我们这些毛病全解决了还不是一样白搭,跟我们装内行么?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哪儿不好?哪儿不好了!你丫懂什么呀……”鬼子六第一个蹿起来却被亚飞一把按回沙发:“我来说!”


  亚飞说:“姑且不提什么市场不市场,光说技术上如果按你说的改了就完全破坏了音乐的力度。”


  那家伙说:“我也玩过乐队,按说咱们其实都是一家人。你们该拿我当自己人。跟你说金属乐的编曲我还不清楚么?”


  他抄起鼠标在电脑里边打开一个Mp3文件说:“这是我最近替公司谈的一个乐队。你们好好听听,这种感觉就对了!


  音乐放出来,居然是个视频文件。一伙穿着迷彩裤的光头小子在酒吧之类的地方乱蹦乱跳。音乐是非常简单的老三样,全靠着一个稍稍奇怪一点的乐句反复地和来和去,然后主唱跳上来一阵胡说八道。典型的说唱金属。目前最流行的东西。可以说,这种水平满地都是,他们根本没有认真做音乐。


  “黑色死肉乐队!牛?吧?”那家伙喜不自胜地向我们炫耀。


  “我不能相信你们公司会签这个乐队,如果你嫌我们的音乐太躁了,那这种东西不是更躁么?而且水平更差!他们连基本技术都做不好!”亚飞正色说。


  “你说话怎么这么没素质呢?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学学人家的感觉。你们森林乐队的东西坦白讲太老了,根本没有新意。”


  “这个就叫有新意!?”亚飞站起来,戳着电脑屏幕,“告诉你这就是摇滚世界里的流行和庸俗!没有自己的思想!说唱金属和朋克为什么会流行?就因为它简单!上手快!就因为像你这样急着标榜自己的摇滚迷太他妈多了!”


  “嗨!你丫这是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呀!”


  这回亚飞不戳电脑显示器了,直接戳着他的鼻子:“要是你真拿流行歌手来跟我们比,直接摆出不要脸的做流行的态度来,我们也就服了气了!可是口口声声说要摇滚的东西,最终却只拿出这种水平来压我们,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我就不明白了!不是你傻?,就是你们公司疯了!”


  这家伙站起来端着一杯水不理我们,跑到邻座女孩那儿说:“昨晚上中国队出线了啊,你老公看了吧。”


  女孩说:“可不,一晚上没睡!”这家伙的意思分明就是:“你们赶紧走吧,不会说好听话就没人理你!”


  他很快不得不跑回来,因为亚飞关了他的说唱金属,再次放起我们的小样。“你连一首歌都没有听完,就说我们东西不行,你也太牛?了吧?”


  那家伙冲回来想要关了CD,可是鬼子六笑嘻嘻把他拦在一边:“嘛呀你?别冲动别冲动!”他无法进前只好在鬼子六胳膊底下嚷嚷:“你还没完没了?就你们这么不懂事的性格还想出专辑?《北京的乐与怒》你看过没?耿乐牛?吧,还不是一样死菜?你丫跟我来浑的?你忘了谁求谁了吧?”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亚飞瞪着他说:“你必须听完!这不是《北京的乐与怒》。我也不是耿乐!!”


  大灰狼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却跳起来拦着亚飞惊恐地说:“别别别!咱们都克制点!”他担心我们把人家打了从此在唱片公司业内留下恶名。其实大灰狼完全高估了那小子的坚硬程度,那小子本来还想跟亚飞玩对视,但是亚飞青筋暴露的那张脸让他瞬间软了蛋,他尴尬地闪到一边,假笑了下装成翻阅文件,点点头:“好好好,没事没事!我听,我听!都消消气。”


  他很快就整理不下去了。因为一下子音响被人开到了最大声,是我,我默默把音箱旋钮顺时针一扭到底!他的音箱绝对值钱,大喇叭里放出的效果连亚飞和鬼子六都惊了。面对他们的一脸惊诧我笑了,于是他们也笑了。杯子里的水都在抖,整个公司里边都震响着苍苍苍的吉他和嘭嘭嗒嗒的鼓。低音炮吹出的气流简直是看得见的,一下一下地把这厮头发打散。那是我的贝斯鼓的力量。录音的时候我都全力踩到脚酸。


  


《地下室》第九章1(2)


“别这样别这样!”他赶紧扶住要从音箱上颠得掉下来的那些扮酷的卡通玩具,回头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看着我们:“算我不对了,回头我好好听听,也给上边好好写个报告。但咱们这么大声公司里就不能待人了。您也知道咱们的东西比较那个……”


  他突然跳起来惊叫道:“呦!李总,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戴着眼镜的严肃的中年男人走到我们当中,他灰白的头发,不苟言笑,“怎么了这是?什么曲子放这么大声。”


  “是这几个哥们儿的小样,我立刻停停停!”他一边冲着我们竖起一只手掌做哀求状,另一只手赶紧去按停止键。


  “别停别停不用停。”中年男人阻止他,顺手拧小了音量,“但也别这么大声,别的同事还要工作呢。”


  中年男人看看我们,于是我们全都梗起脖子傲视着他。他身量甚小,头顶几乎和亚飞的腰带处于一个水平线上。这时的气氛非常紧张,可以说是一触即发了。


  中年男人却没有丝毫的惧色,颇有力场地随便一指沙发:“你们坐。”


  然后又补充一句:“坐啊!你们是什么乐队?”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看,坐下了。亚飞仰起脸晃晃脑袋,让脸颊从头发中露出来。


  “他们是森林乐队。”那个家伙殷勤地在一旁补充。


  中年男人给我们分发了名片:“来,我的名片。”当我们受宠若惊地仔细端详着名片的时候,他仔细地听着音乐,淡漠地说:“哦!这首歌是谁写的?”


  “当然是我们写的!”亚飞说。


  “具体是谁写的?”


  亚飞看看我们说:“是我们全体一起创作的,我编曲,大家各自编配乐。”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嗯,这首歌不错!”中年男人说,“这样,小样先留下给我们听听可以么?”


  “您还是听完吧,这首歌并不是我们最好的歌,说实话,这几乎是我们最差的一首歌!”亚飞愣愣地说,他一定是以为中年男人想打发我们走!


  “嗯,我在听,我也想多听两首!”中年男人果然往后又听了两首歌,然后伸手按了停止键。“不好意思,我马上要去开个会,你看人家都到了。”


  他指指门口,我们真的看见一个刚有一点名气的流行歌手,小帅哥白白净净地站在那里夹着胳膊女孩状巧笑着招手,身边还跟着满嘴台湾腔的经纪人。经纪人开口说:“李先生你好啊~ ~。”


  “这张盘先借我听听可以么?”中年男人退出盘来又吩咐道,“小曹,拿十张空白刻录盘还给人家。”


  “回头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放心吧!”中年男人说完就和小帅哥一起去了会议室。


  “小曹”仍然满脸堆笑:“这个是我们大老板,李总!”他坐在电脑前,爱惜地用鼠标在说唱金属的视频文件上抚摸着,“唉!李总对你们居然还挺有兴趣……”语气失落不已。


  我们彼此看看,心里都有点不敢忘形的忐忑,不知道对这个李总的欣赏该不该抱上希望,不知道未来是喜是悲。亚飞冷着脸站起来说:“咱们走!”于是我们全体端着高傲的态度,鼻孔朝天排成可笑的一行,大摇大摆地走了。


  


《地下室》第九章2


一周以后亚飞手机响了,亚飞拿起手机看看号码,对我们全体正色说:“是唱片公司的李总。”我们全都扑过去,亚飞抬指说嘘,按了接听键,说:“我是亚飞。”


  “你们的小样,我全都听过了,所以想跟你们商量一个合作。”


  难道专辑有戏?我们全都屏住了呼吸。亚飞木呆呆地说了一句“哦!”


  “我们公司虽然曾经有意向签一些摇滚乐队,地下乐队我们也了解一些,之前也签过几个,出过几张专辑,但是投入始终收不回来,所以近期内我们主要还是回头做流行乐这个市场,摇滚乐队不会再签了。”


  “就是说不可能给我们出碟是么?”


  “从字面上说,是的。”


  “可是你们那个傻?不是说你们还对一个叫什么黑色死肉的新金属乐队有兴趣么。”亚飞说。


  “哪个傻??”李总说话居然也是浑不吝的。


  “就是那个矮个子大脑袋的!”


  “哦,小曹啊,他已经给开除了。他嫌薪水太少。我们也认为他缺乏工作能力。至于叫什么黑什么的新金属乐队,其实就是他做过的乐队,我们同样认为不适合公司的发展,不适合目前这个市场。”


  “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对我们没兴趣?您可真诚实!”亚飞胸口起伏,已经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了。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不不不,我有兴趣。我对你们的歌有兴趣,所以想买一首你们的歌!”


  “什么?”亚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是说把我们的东西卖给别人去唱!?”


  “音乐创作也是一条流水线啊。你们完成了一个环节,我来继续下一个环节,各尽其能嘛,明码标价有什么不对?我很喜欢叫《天堂孤儿》的那首,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听的那首歌,你说最差的那首,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你们最好的一首。小伙子,你们也先别急着下决定,你们可以想一想,好好商量商量,考虑考虑吧,我们最好面谈一下。你看,我比较了解目前国内出摇滚专辑的情况,商家卖不好,就不可能给乐队多少钱。据我所知现在很多商家买断一张专辑只给两三万,去了税,匀到人手里就没剩几千块了。而我只买你们一首歌,但出价绝对比你们出专辑合算。那么,等你们电话了!”


  亚飞把电话放在胸前,要好好地镇定心神。如果说我们的热情是火山,那么眼前的现实就是席卷东南亚的大海啸!我们全体都没说话,大家散坐在宿舍里。鬼子六打着火机点了一根烟,吸了起来。大家全都沮丧到了极点。


  “他肯买咱们的歌,应该还是有兴趣,可不可以进一步商量商量?”我说。


  “对呀对呀,”大灰狼说“丫不就是想要流行么?咱们可以多做点流行么!咱们也都长得挺帅嘛,比比那个傻?谁谁谁强多了!好好包装包装一家伙火起来……”


  亚飞有气无力地扔过一个枕头来:“你丫闭嘴吧你……”


  “我觉着这个完全可以谈嘛!都是你,非要强调什么金属金属,这个说说比较酷,玩真的根本就活不成。”


  “大灰狼,你他妈说什么呢!”


  “小航,你咋什么也不懂呢?人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怎么不懂了?”


  我们吵成一片,大家全都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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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第九章3(1)


从这以后乐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首先我们开始不由自主地痛恨一切已经出了专辑的乐队,见到他们在网络上杂志上那些装模作样的酷言酷语就气不打一处来。“全他妈是假的,全他妈是装的,没准背后怎么舔人家屁股呢……”我们骂道!好像所有出了专辑的乐队全都是出卖灵魂和肉体的野鸡一样,颇有点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意思,但是我们就是忍不住要骂娘。然后,有了一个最最可怕的变化,那就是大家明显对排练和演出不怎么上心了。


  这次打击其实蛮大的,大到让我们看透了唱片公司的实质,从此对前途失去了信心,我们再怎么努力,出不了专辑又有什么用?


  这天亚飞接到王哥电话,希望我们周末去演出,二百块钱,一般价格,像平常一样,刚够个打车钱和夜宵钱。亚飞挂了电话走到地下室中间对大家说:“明天排练,后天有演出。二百。”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大家都在打扑克。鬼子六把牌小心地扭成一扇说:“明天我们也排练……你丫怎么又看我牌!”后面的半句话是斥责大灰狼的。


  “排练?跟谁排练?”


  鬼子六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一块玩copy的乐队呗。最近没什么钱了。大灰狼帮我联系的。”


  大灰狼也说:“怎么是我联系的,明明是隔壁打火机联系的嘛!”


  亚飞坐下来正色说:“你们接活也该先告诉我一声吧。那明天排练怎么办?”


  我立马紧张起来,抬头仔细观察亚飞的动向,可是那两个玩牌的笨蛋还没轧出苗头来,手底下还在噼里啪啦地抽牌。“孙子!这局你死定了!”大灰狼头也没抬地抽了牌又回亚飞的话说,“整个乐队演一晚上才两百块钱!算了吧钱实在太少了。”


  “没错,”鬼子六也没抬头地说,“跟干copy的乐队比起来差太多了。我们每人每晚起码能分到两百块。”


  亚飞叹了口气,突然一脚踹飞了桌子,那张破桌子哐啷啷飞出老远一头撞在门上,扑克飞了满天,各种零碎物件叮叮当当掉落地上。亚飞破口大骂:“看你们那副嘴脸,装什么呀?为了那点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原来咱们一分钱拿不到的时候还不是每周末撅着腚跑去给人家暖场么?现在你们混出来了?你们大牌了?你们要赚钱了?去你妈的都他妈滚蛋,赚你们的钱去吧!”


  几十张扑克牌满屋飞飞扬扬,鬼子六也急了,在大灰狼拦阻的怀抱里手舞足蹈地嚷:“演不演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他妈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我赶紧冲到双方中间缓和气氛:“亚飞你别生气,鬼子六和大灰狼你们也看看能不能先保证咱们森林乐队的演出,咱们还是演吧,无所谓的!”


  大灰狼吓坏了,一边安抚鬼子六一边说:“演!演!怎么都行!有话好说!”


  亚飞抄起电话咔咔咔拨了号码:“抱歉王哥,这个周末过不去了!”然后摔门而出:“滚蛋!就他妈的不演算了!”


  他的吼声远远地在走廊里回荡:“你们都他妈赚钱去吧!”


  最近因为大家接活的事,冲突逐渐多起来了,亚飞可以管我们吃饭,却不能管我们消费。大家要泡妞,要穿好的,玩好的,全靠着亚飞画画赚的那点钱肯定不够用,所以明知道亚飞不喜欢我们去接活,还是大量地接了。现在鬼子六和大灰狼开始经常戴副耳机对着收音机写谱,去扒那些流行歌。


  干copy确实能赚点钱,扒扒港台流行歌,弹弹简单的分解和弦,酒吧里打扮醒目点把头发散开甩甩跟那些喝酒的老少女人挤挤眼睛差不多每个人每晚上就能分个二百上下,而作为森林乐队的原创演出我们每个人只能分到五十块钱。


  其实这是我们整个对做乐队的前途失去了信心,出不了专辑就赚不到钱,成不了职业者,即使那些出了专辑的乐队又能怎么样呢?就金属专辑的那点销量什么都顶不了,人们沉溺于那些流俗的靡靡之音,中国没有消化重型音乐的土壤啊。哪怕是那些有名的乐手们,比如老泡,还不是得靠着给流行歌手配器来赚钱。这就是现状,也可能是前途,我们能怎么样?一盆冷水之后我们都冷静了,开始琢磨怎么能赚到钱,起码这还有点现实意义。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我也开始接点活了,我的活是帮一个小节目配背景音乐。他们是临时搭的一个草头班子,里面的乐手统统比我大,有的已经三张多了。他们的打扮也和我不同。这时候的我,已经被小甜甜培训成了一个一身叮叮当当标标牌牌的摇滚小帅哥。这些老家伙却全都是普普通通的夹克衫,老板裤,好像70年代美国老头一样反戴着棒球帽。偶尔穿一回牛仔裤,也是蔫茄子一样的窝窝囊囊没有型。第一次听他们演奏的时候我觉得水平还可以,巨俗但挺专业的,怎么也比成千上万的摇滚小屁孩做的所谓“地下乐队”强。之后我才知道了他们的厉害。那天有一个嘉宾突然大动感情地说真想唱一首罗大佑的老歌,主持人立刻就邀请他即时演唱。之前我完全没有准备谱子,这首歌听也没听过。我问这几个老家伙会么?他们说听过,但从没练过,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唱罗大佑,落伍到一定水平,小航你就跟着我们打就完了。然后他们果然跟着那个五音不全的KTV爱好者和了下来。居然像模像样!这回我挺服气。客户要什么风格就可以弹什么风格。就算没有谱,都能硬着头皮跟下来。这种演奏的油滑和熟练没得说。甚至可以说非常好。我明白了干copy其实有利有弊,好处是不但能赚点钱而且能够丰富乐手多种风格的技巧,弊端就是这些技巧往往是大俗的。这些大哥就只会扒歌,扒风格,尽管扒得贼像贼像,却完全没有创作的能力,技术上淹没在俗套子里摘不出来。


《地下室》第九章3(2)


亚飞之所以讨厌我们接copy的活,大概也是怕我们毁了手艺吧。最近少有的几次排练中,亚飞对我们的“手疾”几乎不能忍受了。


  首先是大灰狼开始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他的贝斯编曲经常出现流行乐中巨恶心的滑弦色彩。每次嘟的一声滑弦之后,亚飞立刻喊停然后没鼻子没脸地骂:“大灰狼你把那句滑弦给我删了,你丫玩copy玩多了吧,你要是再这么‘嘟嘟’滑下去,就他妈自个儿玩去!”


  大灰狼嘟囔说:“我觉着挺好听的,这不是挺受欢迎的技术嘛!”大灰狼在copy 圈子里如鱼得水了,在那些小资酒吧,他已经小有名气,女孩们被他的大长头发加上港台歌曲流行歌曲征服得一塌糊涂。他简直爱上了copy,对这些流行乐的技术很有点自鸣得意。


  鬼子六说:“亚飞你何苦呢?那么金属的东西反正也出不了专辑。你还这么顶着劲有什么用啊?”


  “鬼子六你别他妈加纲,你的技术也快报废了。你自己听听最近编的那些东西,全是俗套子!你自己感觉不出来么?再听听你的和声,现在全都是假声和气声了!你的真声呢?你唱流行小调么?你自己不觉得恶心么?还有你,小航!你的双踩的力气怎么没了!?”亚飞越说越气。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我们没法不去copy,上次录小样花了那么多钱,大家都过不下去了!以前你有钱可以接济我们,现在你自己也是穷得底掉。跟你说吧,要是咱们乐队就像这样子混下去,早晚也是散。不出碟,我们写歌有屁用?我们靠什么吃饭?”我也低声嘟囔说。


  


《地下室》第九章4


有时候我看见尹依和亚飞在外面冷漠地告别。两个人的背影都很修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他们淡然告别,既不拉手也不接吻,好像他们只是两个普通朋友一样。尹依在登上富康之前总会对亚飞点点头,然后闪身钻进去。但是不等汽车离去,亚飞就甩手转身,不屑一顾地钻回地下室,去继续按照老王八的意见画图。


  也许我永远不会明白亚飞的心理,既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老王八这种老混蛋言听计从,也不会明白他怎么能对爱自己的女孩那么狠毒。很想提醒尹依,让她趁早离开我们全体,尤其是亚飞。但是尹依需要我的提醒么?


  如果亚飞和尹依能真的好起来,该有多好。


  录小样让我们穷死了,在我们的挑唆下,亚飞到底把歌卖了。他打电话给李总,愣呵呵地问:“那首歌你还要么?”就好像卖一棵白菜一样。


  “要,当然要,你终于打电话来了啊,其实,我很想见见你,跟你好好聊聊呢!你是个人才,造型也不错。咱们还可以尝试其他方面的合作。”


  “那首歌你出多少钱?”亚飞没理他那个茬儿,直截了当地问。


  “哦。这个嘛,我们买歌一般都是两千以下,不过知道地下乐队都比较拮据,难得能听到一首好听的歌。你看三千怎么样?”


  “我跟朋友们咨询过了,一万以下不卖!”


  


《地下室》第九章5(1)


我经常找不到小甜甜,有时候她的手机关机,有时候会听到她的传闻,某人说在哪里哪里看到她和某某乐队的谁谁在一起。我们开始吵架,我感觉到小甜甜的聪明和难以把握。小甜甜有着我的思维跟不上的智慧,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要揣摩她的心思,搞得我很累。


  有时候我开始莫名地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像传说中那样消失。在静静的房间里我坐在床上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发愣。把她和我的理想相比较,她和理想差距太大了,没那么漂亮,也没那么善良,但是我已经顾不了许多了,我像只秋天的苍蝇一样只有不停地飞行飞行,在那个巨大的死亡到来之前尽可能快乐地多飞几圈。


  我买了一款最简单的手机,我需要和小甜甜更多地联系。实际上我买到它以后并没有真的和小甜甜通上几次电话。第一次接到小甜甜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厕所。亚飞替我接了电话,我和小甜甜刚吵过架,小甜甜上来就气冲冲地说:“小航死哪儿去了?让小航接电话!”


作者: 小小看客    时间: 2013-7-20 07:29

  亚飞慢条斯理地说:“你急什么呀?你有什么重要事么?我得罪你了么?”


  “没有……”


  “没有?那你急什么呀?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礼貌你懂不懂?我欠你的么?你装什么大明星啊?”


  小甜甜给骂蔫了,规规矩矩地承认错误说:“对不起……”


  这件事亚飞后来讲给我听,他不屑地说:“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在强权之下的竞争永远不会公平,你稍稍软弱就会冲不过界限。小航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对人太有感情了,如小甜甜这般自私的一类人你对她越好,她就越上脸。”


  我心惊胆战地进了电梯。开电梯的大婶炯炯有神地审视,我则羞愧地低下头去。


  12层1209室,就是小甜甜的家。


  未进门就听见凶猛的大狗的叫声。我吓了一跳。一条半人高的棕狮翻着圆圆的小眼睛,隔着铁栅栏凶猛地吠叫。


  小甜甜只穿了个白色吊带睡衣,开门把我拉进房间。


  现在我坐在人家的沙发上,对面柜子里有她的军长老爸的戎装大照片。小甜甜踢踏踢踏从厨房拿了瓶红色的酒出来,吹嘘了一番这个酒如何贵如何贵,倒了半杯。我喝了一口,甜滋滋都不像酒。


  那条大狗蹲在地上,看着我,我试着想摸摸它的大狗头。“别摸,”小甜甜说,“小心它咬你。”


  狗站起来跑到小甜甜身边,小甜甜拍它丑陋的大脑袋。还掰开它的有白花花犬牙的嘴,欺负它。“其实它胆特小,见到生人就吓得跟什么似的,吓得乱咬。”


  小甜甜坐在沙发扶手上,吧嗒吧嗒地晃着一只脚上的拖鞋。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我看见她的胸部随着呼吸有些微的荡漾。透过睡衣看得见她没有穿胸罩。不知不觉地,头就晕了。我的酒量一向挺大的。这洋酒果然厉害。今天这种情况像极了涩情小说里的情节: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甜甜看了我的脸色,好像有点怕了,说你别喝了,喝多了不舒服。我说没事,站起来想去厨房洗把脸,却天旋地转地倒在沙发上。


  又是接吻。我的手滑进她的内裤。我一使劲,架住小甜甜的胳膊,就在小甜甜的挣扎中把她的睡衣给脱了。


  小甜甜撅起嘴,头发凌乱。内裤绷紧在臀部。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我把头埋在女孩的乳防与头颈之间,感受那种温馨。


  小甜甜依旧按住我的手,不让它更加深入。小甜甜说:“就到此为止吧!”


  小甜甜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地下室,再也没接过我的电话,没回过我的短信。终于迎来了她翻脸的这一天。自己全心的舍弃和付出终于迎来了早就知道的结局。结局总归要到来的,即使之前的欢畅有多么快乐和诱人,就好像飘向瀑布的船,就好像梦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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