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陆老专论的《好色的莎士比亚》这一篇上来。陆老也看过那本“Filthy Shakespeare”,小白在文中提及:“据英国女编剧、莎剧研究专家宝琳·基尔南(Pauline Kiernan)在她的新著《咸湿莎士比亚》(Filthy Shakespeare,2006)中统计,莎士比亚作品中涉及女性身体私处的双关词汇短语概有一百八十种以上,包括“玫瑰”、“指环”、“花园”、“鸟窝”、“水井”、“O”和“Spain”(西班牙)等等让人摸得着头脑和根本摸不着头脑的各种说法。事关男性“阿物”的专用名词更是多达二百个以上。此外另有七百多种涉及其它淫秽含义的双关词句。要破解这些密码需要有极其广泛的知识面。”亚马逊网站显示,此书初版为1980年,已经卖了一百多万本,介绍一栏引《书评人周刊》说:It's a universal truth: sex sells!用在莎士比亚身上贴切,用在宝琳身上工稳,用在小白这里也蛮合适。
嗯,小白闪开,这吃力不讨好的掉书袋的活还是让我来干吧。同学们,请务必去看J·多佛·威尔逊的《〈哈姆莱特〉中发生了什么》(Wilson, J. Dover. What Happens in “Hamlet”.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5.),他可是宝琳派的师傅、最早研究咸湿莎士比亚的专家之一。鉴于此书较为古董,不易发现,退而求其次,可以去看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的“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又鉴于此书是影印版,英文不太好的同学退而求其次,可以去看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的中译本《文学批评方法手册》。在我还吃文学那碗饭的时候,此书一直被我藏在书架的隐秘处,原因是它展示了用8种文学批评方法解析《哈姆莱特》等4个经典文本的方法,乃可欲而不可求的武功秘籍,想想看吧,涉及威尔逊的不过是“用传统方法分析《哈姆莱特》”一节的一小部分,而8种分析足够我给学生们讲上8节课的,还足够劲道。
色情过于粗俗,情色又嫌造作,言辞天性偏见。性之真味,无以形容,Just do it。缓急轻重,确是一门艺术,各家巧妙不同,乃理论加实践的实验过程。至情至性,大可为彼此写一本“O的故事”。可惜,往往万般风情,遇不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文采飞扬,实战稍逊风骚;肉搏如狼似虎,可怜胸无点墨;好容易文治武功都齐全了,又恨伊好生迂腐。“O记”一出,怕从此冷眼鄙夷,永不翻身。且借他人文字来试探一番吧,譬如这本“好色的哈姆莱特”。光看那十三篇文章名字就叫人浮想联翩、血脉贲张:画春宫的女人们、爱你就打你屁股、吊起身子提起腿、让我穿上你的衣…
但与陆谷孙对担心过多介绍学院派研究的各类观点从而丧失文章的机趣、神态一点不同,我认为加入索引、注释、相异论调的尾注等并不会使小白语言本身的情趣丧失,相反,注释得当的话,比如《纽约书评》2009年9月G. W. Bowersock《男人与男孩》描写古希腊男子与男孩不伦恋之风的评论那样,反而会使作者本人的思路脱颖而出,读者也不必不停的猜测究竟哪些部分译自他人,哪些部分是小白自己的创新。这不仅事关文字道德,更关乎思维及观点的鲜明独立,此点对一位作家来说,我认为,至关重要。
比如说他在剧院里面发现哈姆雷特的妈妈王后,跟儿子说,过来我的好哈姆雷特,坐到我边上来。哈姆雷特就说“不,好妈妈,这有一个更迷人的东西呢”,然后观众席哈哈大笑,我们的时空穿梭者有点被搞糊涂。他没听见那个哈姆雷特的演员,在念到好妈妈的时候,为什么要奇怪的喘息了一下,然后他又听到哈姆雷特,他这么讲“小姐我可以躺在你的腿上吗?”那么里面著名的角色奥菲利亚,就说“不,殿下。”,然后哈姆雷特就说,“我是说,我能不能把头枕在你的腿上?”然后观众又大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然后跟着奥菲利亚就说,“哦,殿下”,哈姆雷特就说“你觉得我想说的是那些乡村野外的事吗?”这句话用英文讲“Do you think I meant Country matters”。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讀著小白的《好色的哈姆萊特》,不由地想起了蘇絲黃的《蘇絲黃的世界-All About S.》,祇是從一個尋常的讀者角度來看,這兩個作者似乎頗有一些共同點,也是根據這兩位作者自己筆下文字的導讀,似乎她(他)們倆應該是一男一女,這一個判斷大概也是沒有錯的。
蘇絲黃與小白,似乎都是近年來突然冒出來的人物,儘管都已擁躉甚衆,然而,卻至今都鮮有讀者知曉她(他)們的本尊面貌,比如像姓甚名誰、身材相貌什麼的,自然,文字擺得出,意思豁得開,這些是無礙於閱讀的。
尋思起來,這兩位作者似乎都是先從私人博客開始寫作的,繼而,又都是以不定期專欄作家的面貌,落紙於媒體刊物,出現在公眾眼前的。寫多了,讀多了,自然而然,名聲雀起。然而,最最關鍵的是,她(他)們筆下的文字,又都是聚焦情欲,祇不過,這兩人,一個是偏愛橫著寫,一個是喜歡竪著寫,蘇絲黃是擅長於從周遭見聞來說道男女世態,小白則是熟稔從歷史角度來解析情色故事, 能夠讀到她(他)們的文字,應該可以說是讀者的幸事,因為,筆涉男女情色,極其容易讓世俗偏見將她(他)們的文字,去與蘭陵笑笑生的那一本《金瓶梅詞話》類比,擧輕若重,好在,這般可能出現的膚淺見解,在當今時代,興許已經落伍了,何況,誰都知道了,《金瓶梅詞話》的現實意義亦是無與倫比的,如果,沒有了那一個蘭陵笑笑生,那麼,今天我們又能說道誰是西門慶呢,作為活色生香的標簽符號,西門慶,應當遠遠不止是文學創意而已。
有時候,遇到法律有欠明細、不夠周全的時候,文學,是可以拿來定尺度的,現成有著的衣碼,自然,可以不勞另請裁縫的了。文學底裏的人文認識,是帶有常識性、普遍性與公認性的,亦有助於人們辨識何以,亦有助於人們認知不良,脫離人文認識的根本,去談意識形態,是無聊空談,容易頭重腳輕,難免會出現一腳踏空的不測,暗暗擺在前途上。況且,讀過了她(他)們的文字,應當都知道,蘇絲黃、小白,與蘭陵笑笑生亦是不怎麼相幹的兩碼子事情。
<图片:http://www.douban.com/note/36791553/>
說及這一位大概祗有她自己曉得自己是誰的蘇絲黃,也是蠻有趣的,初讀她的筆名「蘇絲黃」,以及她的那一本集子的書名-《蘇絲黃的世界-All About S.》,還以為皆來自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部根據Richard Mason同名小說改編,由Richard Quine執導,William Holden與關南施(Nancy Kwan)主演的英國電影-《蘇絲黃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那一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個美國藝術家邂逅煙花女子蘇絲黃後在香港發生的風塵情事,前幾年,這一部電影故事,又被改編成歌舞劇了,在香港的演出,著實是熱鬧了一陣子的,半個世紀左右,蘇絲黃,風光一再。後來,這一個呌「蘇絲黃」的筆名出現了,不過該書作者在自己那本集子的前言-「蘇絲黃的誕生」一文裡聲明了,這一個筆名,與那一部電影完全沒有任何關系。提起這一部蘇絲黃寫的《蘇絲黃的世界-All About S.》,不祇是想到了最近的那一段人名譯事勘誤,沸沸揚揚的見諸報端,煞是熱鬧,而是,那一個名姓誤譯故事,使我覺得考據一下這一個「蘇絲黃」名字文本的翻譯由來,也應當是一樁蠻有意思的事情。
原本,電影《蘇絲黃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裡的這位「蘇絲黃」小姐,是姓「黃」而不姓「蘇」的,應該說,是一個姓「蘇」的女子有了一個過去在殖民地應景的、乃今卻遍地時興的洋名字-「Susan」,習慣上,漢化「Susan」為文字,或者「蘇珊」,或者「蘇絲」,應當是皆無不可的事情,因此全稱按西俗就呌成了「蘇絲黃」,這與我們熟悉的學者高克毅先生,在美國為了方便洋同事們的稱呼,入鄉隨俗地起了一個洋名字「George」,旁人有喚,則稱呼作「喬志高」,是一樣的道理,呌著呌著,就呌順口了,於是,「喬志高」後來不僅拿來作了筆名,甚至於今日的好些人,也都習以為常的,認為「喬志高」就是高克毅先生的本尊名號了。
有趣的是,《蘇絲黃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的女主角「蘇絲黃」,她那一個洋名字寫成西文,按道理,明明應當是「Susan Wong」,然而,在電影裡,乃至原版小說裡,卻沒有回歸洋人的本土本色,而是,變成了「Suzie Wong」,道理嚒,很簡單,小說的作者與電影的拍攝者都在制造一個文本、一個時代背景、一個香港殖民文化的氛圍,劇情故事裡的「Suzie Wong」-「蘇絲黃」,是一個混跡於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十里洋場的東方嫵媚女子,一個故事,先入為主的概念先於名姓,著色在前,也就是為了後來的故事敘說能夠順當展開。
於是乎,「Susan Wong」變成了「蘇絲黃」,「蘇絲黃」變成了「Suzie Wong」,小說與電影故事的氛圍也就著色暈染在先,定下基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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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蘇絲黃的世界-All About S.》的蘇絲黃,寫的故事,大多數是所謂「白領階層」的風流韻事,用了「蘇絲黃」這一個筆名,你即使不以為她是寫字樓裡的圈中人,也自然而然,會相信她是時而混跡其中的了,讀起來信得過,會覺得是爆料模樣,蠻真實的,這就呌預設場景,講究的就是潛移默化,給後頭漸漸而來的故事敘述,作鋪陳,設引子,真是妙不可言。不過,若是她的寫作,有機會翻譯成西文出版,這一個筆名「蘇絲黃」應該是署名「Susan Wong」呢,還是署名「Suzie Wong」呢,倒是一件頗費斟酌的事情了。
不過,由於該書作者一早已經聲明過了,那電影與這筆名,兩者之間是完全沒有任何關系的,這一個問題,當然也就不存在了,這一個「蘇絲黃」的名字要是用西文字母來書寫,不是「Suzie Wong」,而是「Susie Wong」,中間的一個字母不是「z」而是「s」,要是讀起來的話,至少,也是少帶那麼一丁點兒粵語音、香港腔了。
這種講究,大概,用小白的話語來說,就是制造一個文本的講究了。
對於筆者來說,可以說讀小白是有些時日了,以前是零亂尋讀,後來是反復細閱,並不是說小白著述的字裡行間“自有顏如玉、自有黃金屋”可尋,金屋藏嬌般地喜歡,而是,慢慢地去品味他的寫作過程,體會他筆下制作文本的那一個講究,的確,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讀小白,眾多讀者都會羨慕小白對於相應資料的占有,佩服他對於原文本的情景語言解讀,當然嘍,還有他自己的文字功底。其實,表面上輕輕松松地駕馭著這一切的作者,底裏卻是工程浩大,他非常坦白,寫的那一篇《“帯著畫刷的男爵夫人”》,他在括號裡言明:“註:本內容主要取自Laura Claridge的傳記Tamara de Lempicka:A Life of Deco and Decadence。”,以及“註:本節關於塔瑪拉梅尚街宅邸結構裝飾的描繪,來自塔瑪拉妹妹獲得「Milka Bliznakov」女建筑師獎項的提名資格報告。”。
不言而喻,《“帯著畫刷的男爵夫人”》,在小白筆下,是萬把字的文字,而在那寫作背後,興許,就是幾十萬字的閱讀量,讀者可以想見,這整整一本的集子-《好色的哈姆萊特》,背後又是多麼浩瀚的閱讀量呢,從這一點來說,小白不虧是一個貪婪的閱讀終結者,然而,從其敏銳的汲取與判讀能力來說,他又是一個典型的賽車手般的人物,自有其內在的狂熱於心,方向鐵定。他人將別國著述迻譯、進而縮寫、或者簡述的文字,讀過許多了,說文化推介,或許還是可以的,說感受或則聆聽畫外音,大多未能,小白的文字,大有電影的場景感與蒙太奇效應,有時候,轉換得真是出神入化,聽說,他是曾經伺候過電影對白文字翻譯案底的人,怪不得,他會有更多源於劇情的畫外音,隱約於文字之間,銀幕下的那種落筆,當然是要仔細體味考慮氛圍的,興許,他的有些文字,你細細再讀,便可知曉更多了。
打屁股,是作為長輩的,或則是貌似作為長輩的,對於小孩子慈愛與忍耐的極限逾越,每一個人成長過程的回憶裡,興許或多或少,都有過此種尷尬。讀過了小白的那篇《愛你就打你屁股》,或許,你就知道了,什麼時候該對你面前的那一個並不到位的說教者,說一聲:“不!”,不僅是說一聲“不”,而且,就是從此標識其人就是「西門慶」也是不為過的。大家也許都不曾是完美的乖孩子,但是當小孩子的自律有點欠缺的時候,並不是說作為尊長的他人就可以肆意胡來的,對嚒?
她(他)們的小眾文本,也正在漸而變成大眾讀本,讀不到像蘇絲黃,或則像小白這樣直白文字的時日,貌似已是過去了,倘若她(他)們筆下的文字,說道的都是與人們的生活「存在」相關,那又有何不可呢。
於是乎,讀她(他)們筆下的文字,越讀越感嘆:“橫也寫,豎也寫,浮世春畫似弄艷,牽絲攀藤作文章,逐頁歡。色誘介,情挑介,漏亱讀去謂不然,端的伊人衆生相,掩卷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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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絲黃的世界-All About S.》 -蘇絲黃著 文匯出版社 2006年版
《好色的哈姆萊特》 -小白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9年版
To be or not to be听多了,冷不丁有个家伙丢出一句:好色的哈姆莱特。莎学专家闻声亦转过身来。
其实,这只是小白语法之一端。
小白貌似三十多岁突然开始写作,且术业有专攻。曰:爱情是反色情。曰:脐下三寸那一段,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每个人都是性的灾民”,而好色的小白由远及近、自古至今、细节之上再加细节地演练着色情的魔术和炼金术。他的家什隐秘而繁杂,却仿佛就是一些语词,一些多余的新闻与过往,一些因为非常形而下所以非常形而上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