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人生

标题: 潮骚 - 书评 [打印本页]

作者: 看书问道    时间: 2013-5-25 00:54
标题: 潮骚 - 书评
  《潮骚》于1954年问世,中篇小说,曾获第一届新潮社文学奖。
  渔歌式的纯情故事。青年渔民新治在早春的一个傍晚,认识了刚从外地回来的有着健康美的姑娘初江,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相爱了。不料谣言四起,初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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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江浪    时间: 2013-7-23 15:52
  为什么潮骚那么好。因为它塑造了一个完全靠男性力量来竞争的原始世界,在这个世界,女人只是男人的猎物,不同的男人用力量来争夺女人,争夺的过程非常公平,那位反派富家子没有使诈,代表族长的船长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每个角色谨守他的位置,决定他们成败的唯一因素,就是力量的强弱。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是一部男人的小说,是男人对史前时代的一种追怀。它的独特是很明显的,进入当代,无论小说和文本都在强调角色的丰富性,好人要写出些缺点,坏人要有可怜的理由。已经找不到像《潮骚》那么纯粹的角色。真的,如果无法理解我的观点,你可以去对比着看《洛城机密》《马耳他之鹰》之类的黑色电影,它们塑造了公认复杂和不纯粹的人物。复杂的人物构成冷漠而不敢去相信,去爱的世界,因为即使好人也会捅你一刀。
  只有潮骚,那个只靠勇力取胜的纯真时代,最值得人留恋怀缅。
作者: 八和    时间: 2013-7-30 11:16
         读《潮骚》这本书,让我联想到两本书,一本沈从文的《边城》,一本萧丽红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三本同样单纯而美好的书,却反映了三位作者不同的心境,《潮骚》是美满的,《边城》是幻灭的,而《千江有水千江月》则是淡然。
      三岛此时是传统和古典的,他正拥有着,并用《潮骚》来对故乡以及人性这种拥有来进行赞美,还没有经历一种没落的痛苦,这是一种赞叹的美好。而沈从文是正失去着,他是在用《边城》来对故乡以及人性进行感慨感伤,所以一种悲剧性的色彩便显得分明。萧丽红则是已失去,她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便带有了一种经历过后回忆的淡然,这是一种在回忆中的美好。
      三本书,三个阶段,一种过程。
作者: bengal    时间: 2013-8-13 01:48
  去年夏天,我处在多种刺激带来的变动期中,我记得那时已经想好了,若给自己立一块碑,上面的墓志铭会是什么,有两个版本,第一个颇自怨自艾:从他20岁开始,便被生活遗弃了。另一版本仍是自怨自艾的,内里却有自信:a good ,but useless man.
  
  我用good而没用nice,是因为我确不想表达“我是个好人”,尽管那时的我与现在相比,大抵的确能算是个“好人”,我那是认为自己是个优秀的人,优秀也不太贴切,但意思最相近吧,我甚至在某篇霸气颇侧漏的日志中写道,如果2012真的会到来,地球上有100万人有资格上船,我会是其中之一(我当时很可能觉得只有10万人或者1万人能上船我仍会是其中之一),我也和立琛说过,我对“好”的定义是,把你脱光了衣服,穿越到任何一个朝代和地点,(前提是社群足够大,不能是穿越到日本学校大逃杀的现场),你在那个境况下,也仍然是一个“好人”,或者仍然有足够的潜质成为一个“好人”
  
  那之后我很多想法都有改变,这种改变大多是消极的而不是积极的——不是因为有更好更正确的想法,而是因为对以前的想法不那么确信,或更糟的,仅仅是因为不再经常思索,所以那些想法的界限变得模糊了。看完《潮骚》后,我对我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人更加的不确信了,因为我确信新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而若以这种标准,我则完全不够好
  
  倒数第二章,在婚事大局已定,也即是小说剧情大局已定之后,照吉大爷对众多海女说“男子汉嘛,就是要看气力。只要有气力,就是好样的。歌岛的男子汉非这样不可。至于门第,财产,都是其次,难道不是吗,太太?新治是个有气力的男子汉啊!”
  
  我没读过三岛的其他文本,要么就能有资格判断一下,这段话是不是一个幌子,照我看来,三岛不大可能是单纯的认为标准就是“有气力”,但也有可能,因为三岛说的是如何算做一个男子汉,而不是“好”人
  
  而最终使新治成功娶到初江的原因,也并不是他有气力,尽管照吉大爷嘴上是这样说的,这太好判断了,假使安夫也同样有气力,那照吉是不是就会把初江嫁给他呢?初江会不会就能喜欢上他?显然不会。
  
  初江和照吉除了个性不同,其实是一个模板,都是歌岛的“男子汉”,他们有担当,善良,正直,不耍心机,坦荡荡地直面他人和生活,不畏惧竞争乃至恶意,有区别于凶恶的勇气,有“气力”,有极好的生存本领,他们也有“不着急”的劲儿——在绝境来临之时,不愁眉苦脸满嘴起泡,这不单单是乐观,更多的应该是一种笃信,对自己以及对神明(对神明的最终其实也归结到自己,因为书中新治对神明的虔诚,实际上并不是宗教意味上的,而是一种原始的因果观念,其中的因便是自己)。
  
  究竟什么是好人呢?有太多要素值得怀疑,比如我一向怀疑的知识,我不认为知识是一种标准,新治就没有足够多的我们现在意义上的知识,可是智识是否是必要的?如果是的话新治和照吉的智识又体现在哪里?他们是否真的有一种原始纯粹不停流动的智识?比如四六级证书和MBA似乎是与优秀无关的,但是其他技能呢?新治和照吉的捕鱼和航海技能又算不算是一种纯粹的人之外的附属品?它们能不能体现拥有者的一些品质?是不是到最后,又只得承认人的多元性,回到这么一个结论——人是否优秀无法抽象,只能依附于个体来判断?
  
  我照例是没有答案的,我只能很清晰地知道,不管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好”,目前状态下的我是不“好”的,不是不够“好”,是根本不“好”,而且我好像也丧失了找到“好”的门路。
  
  
  
  这半年多,尤其是换了这个工作之后,得到了很多成就感,也得到了很多锻炼吧,但是很多时候,都有自己并不是在做事的感觉,似乎只有实实在在的走路、搬砖、砍树、打猎才是真正的事情,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我到现在还非常喜欢,我记得曾经很傻的和付凡说过,我想做一个猎人,《燃情岁月》中的结尾,布拉德皮特遁入丛林,最后被一只巨熊拍死,而潮骚也让我有这种感觉,只有歌岛那样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也只有新治和新治母亲那样的独立才是真的独立,他即便不挣钱,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自己获取生活资料,只需要很小程度的协作作业,因此他的生活基础和安全感非常扎实,而现代人手拿一堆证书,却往往充满了焦虑——我的专业未来不热门了怎么办?我的证书不再管用了怎么办?我的股票贬值了怎么办?
  
  
  
  《潮骚》我很喜欢,它类似于《老人与海》(可是老人与海我不那么喜欢),并没有什么隐喻什么象征,人们总说老人与海里面的鲨鱼象征命运,老人象征着人类的意志,我并不这么觉得,海明威写作的时候,可能也是想表达人类抗争命运的主题,但鲨鱼仍然只是鲨鱼,老人也就是老人,我们仅仅是从这个故事中看出了人类面对命运的主题,并不是说鲨鱼和老人象征着什么,这与很多小说不一样,比如和《动物农场》就不一样,《动物农场》里的猪的的确确就象征着强权,《潮骚》所做的更像是在“歌颂”,它给一种东西以说话的权力。
  
  这是很难写的吧,单是把新治写成新治就很难,很难通过一些设计来赋予这个任务特性,你只能是了解新治,进入新治,然后用新治去行为和说话,另外,大可不必抱怨写不出东西来,尽管我看过一句话,意思大概是“作家是一种受到恩宠的职业,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是作家不需要和用不上的,一个作家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无所事事地蹲监狱都是有益于写作的”,我同意这句话,但是我又觉得,恐怕坐在电脑前天天上网压根不算是一种经历,而你若不在海边生活过没有观察和参与过捕鱼就不可能写出《潮骚》
作者: 皮革个    时间: 2013-8-19 20:28
  好一杯醉人的甜酒~~
  
  “新治是个有气力的男子汉啊!”
  
  真是和《金阁寺》里的沟口截然不同的角色~~怕是三岛内心投射的至完美至健康的影像吧!
  
  没有任何想象力,也不会带给他痛苦,哈,这样的少年,在暴风雨的夜里,围了篝火等恋人的时候,就把脸靠在膝盖上睡着了!
  
  睡着了的少年!
  
  读到这里心里清爽极了,又摇荡着神秘的预感~~
  
  后面,少女来了,裸露着上身拿着白色的胸衣在火上烤……少年则恶作剧一样假睡,眯着眼睛偷看……
  
  再后面,是孩童一样大胆真挚的对话……
  
  就是在这里,三岛的这杯甜酒使我醉了!
  
  印象深刻的还有通向神社的二百级台阶,松枝掩映,无月的夜里黑黢黢,月亮高悬则亮堂堂,有时候一口气爬上,有时候就磨磨蹭蹭地上……这二百级台阶,初江的木屐清澈地响起过,新治健壮诚恳的足音也响起过,爱和生命都在这里实实在在地感人地存在过呀!
  
  真是漂亮的二百级台阶!
  
  新治在台阶尽头的神社里这样祈祷:“请保佑我熟知任何事,精通任何事,诸如海的事、鱼的事、船的事、天气的事!……保佑我有朝一日能娶上一个性情温柔、长相标致的新娘吧……”
  
  祈祷完的新治仰望天空,深呼吸了一下,暗自想到:
  
  “提出这种任性的祈求,神灵不会处罚吧!”
  
  好谦卑哦~~有力气、有谦卑心的新治,哪能不获得童话里的幸福呢?
  
  真是至完美、至纯洁的童话啊!
  
  因为这篇童话,对三岛这个人的不同面向更是着迷了,想探进仙人球似的头,去他的所有文字里,好好窥一番他的人生啊!
  
  
  
  
  
作者: 王占黑    时间: 2013-8-21 06:09
        从遥远的希腊海岸开始,达夫尼斯与赫洛亚的田园牧歌融入清凉的海风,飘散在无尽的时空里,一直远到湘西的茶峒山城,远到伊势海上的歌岛,让人赞叹他们为一脉相承的爱的天籁,一种传统下的纯美情怀。
      很多人把《《潮骚》》当做日本版的《边城》,或说《边城》是中国版的《潮骚》。当然,只消遣地把两本书各读一遍,很容易就认可了这个观点:《潮骚》与《边城》是一个故事,两种结局。但我总觉得,《潮骚》不是侥幸版的《边城》,二者绝非因结局的不同而不同,似乎总有一些更内在的、说不出的“什么”,决定了他们之间的差异。
      为证明这个猜测,我尝试了一种新的阅读体验——将两本书同时穿插着读,《边城》读一章,《潮骚》读一章。恰好二者在篇幅、章数和情节进度上都有高度的一致性,使得这种新鲜的阅读体验更加有趣,也终于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什么”,还意外发现了其他的有趣之处。
         
  一、 一种故事,两个结局?——寻找《潮骚》与《边城》的相似点。
  
      为证明二者之异,我首先要找出的是——他们的相似度究竟有多高,才被认为是“一个故事,两种结局”?
      发生地点。一个是湘西边境、酉水河边的小山城“茶峒”。一个是伊势海湾的小海岛“歌岛”——故事都取境于远离工业文明与现代社会、清净自然的世外桃源。
      故事框架。穷摆渡人孙女(翠翠)与富船总之子(二佬)相爱,其兄(大佬)亦爱之,后兄死,老船夫死,引起误会,二人无疾而终;富地主之女(宫田初江)与穷渔夫(久保新治)相爱,另一渔夫(川本安夫)亦爱之,后引起误会,二人却终成眷属——一个是惨淡的收尾,一个是欢喜的结合,二者惊人的一致,又惊人的相反。
      人物气质。一个“在风日里长大”的翠翠,“把皮肤养得黑黑的”,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一个是从小当海女的初江,拥有“健康的肤色”和“坚挺的胸脯”,“眉清目秀”——两个健康可爱的少女形象。以及同样健壮的年轻人新治、安福与大佬、二佬,和蔼而不失庄重的大家长顺顺与照吉,朴实又好心的灯塔夫妇和杨马兵,一干温良的村民与岛民。
      语言风格。不同于现代主义的皮里阳秋,作者不约而同采取天然之笔,细腻而诗意地描绘自然,朴素而流畅地叙述情节,纯洁而含蓄地浸染感情。读来若一丝清风,即使触及死与悲伤,也将躲闪于背后的沉重与压抑轻描淡写,只剩下一地透明与洁净。
      其他。故事里,同有人与大自然的水乳交融,有朴实欢快的民歌小调,有温良敦厚的古民白心;故事外,另有微妙之相通——早年谱写清新之作的两位作者,后来都因不堪忍受时代与自我的无法相容而绝望自杀。
      或许是历史无心的巧合,沈从文为翠翠和二佬画了悲伤的省略号,自己却自杀未遂,新生后投身文物研究;三岛由纪夫为初江和新治写下微笑的未来,自己却带着最后的日本精神切腹而死——他们为各自的文学与现实设计了截然相反的命运,也为彼此的结局增添了耐人寻味的对比。   
      列举上述诸多“不约而同”,看似惊人的契合,仔细探究却不难发现,这些相似处仅仅停留在阅读初印象之上,要证明那个相差了的“什么”真的存在,还需切开表面,深入其中,寻找现象和语言背后的东西。
         
  二、情节走向:人为推动与自然发展。
  
      结局是门,情节是通向门的路。要解释结局的不同,就要回溯情节走向。通过交叉阅读,我为两个故事分别找出了各自的“1、波折”和“2、解决”两条线索,对比如下:
  1A、《潮骚》:初江与新治偷会被千代子发现(第一次波折)——安夫半夜侵犯初江未遂(第二次波折)——流言蜚语传遍歌岛(第三次波折)——新治母上门拜访初江父碰壁引发不满(第四次波折)——再次偷会被初江父蛮横阻拦,并禁止通信(第五次波折)
  1B、《边城》:大佬二佬同时爱翠翠,大佬抢先提亲(第一次波折)——二佬代替大佬唱歌,老船夫却搞错人(第二次波折)——大佬认输离开,却意外死亡(第三次波折)——顺顺怪罪老船夫,二佬心存芥蒂(第四次波折)——老船夫死,二佬远走(第五次波折)
  2A、《潮骚》:初江把采鲍鱼奖品送给新治母以赔罪释嫌,深得婆婆心(第一波解决)——初江父的船出海遭遇台风,新治表现勇敢,胜过安夫(第二波解决)——千代子自感罪恶,写信要求母亲促成新治与初江的结合(第三波解决)——初江父认可新治选为佳婿(第四波解决)
  2B、《边城》:没有人解决,什么都没解决,还没来得及解决,故事就结束了。
      很明显,《潮骚》的情节主要由人为的推动而陷入困境:千代子与安夫蓄意破坏,安夫故意传播谣言,照吉严禁二人来往,这些障碍使初江与新治的结合遭遇险境。解铃还须系铃人,既能发现人是如何破坏的来龙,便定能找出人如何去弥补的去脉,于是出现了线索2A,造成波折的人物在后半部分集体发生转折,情节纷纷往好的一面发展:初江的善良使婆媳释嫌,新治的勇敢让照吉满意,竞争者安夫自甘败阵,挑事者千代子内心忏悔寻求赎罪,岛民态度改变。经主角的努力和旁人的觉醒,故事最终得到了挽救,走向圆满。
      而线索1B显示出,《边城》中的每一次波折纯属“不凑巧”而起的误会,大佬事先不知道二佬心有所属,老船夫不知道翠翠中意二佬,老船夫误把夜半唱歌的二佬当成大佬,大佬出河意外死亡,二佬和顺顺迁怒于老人的“为人弯弯曲曲不利索”,老船夫死,众人心中的疙瘩永远无法解开——所有巧合的误会,却都无法在线索2B中得到任何解决——重回“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思路,那么,是谁的过错,又需要谁来解决?
      关于这个问题,张老师在书中认为是“淳朴的良善与单纯的希望终难免产生悲剧。”我一度想用王国维引叔本华评红楼梦的第三层悲剧说来解释:“非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由于人物之位置与关系而不得不然者。但由普通人物、普通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交施之而交受之。”但列下线索对比后我突然发现,《边城》走向悲剧既非良善之必然亦非人之交互施受,答案似乎在天,是自然。
      《边城》的顺其自然,使诸多不凑巧的波折都无计可消除,故无法怪罪,一切只是顺应天意,天不经意间了有些波折,又懒于解决,直到老船夫死了,二佬走了,一切便随着波折无疾而终了,也似乎什么没发生过。茶峒的悲喜,无人故意去促成,也无人蓄意破坏它,最后甚至人事的牵连也一并淡去了,就像顺顺对老船夫说:“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系铃的是天,便无人可替,天既不仁,便不会对刍狗做些什么挽救,日头升又落却没有一个尽头,那个人到底是明天回来,明年回来,还是永远不回来了,天不管,人亦猜不到。
      所以《潮骚》与《边城》在情节上的最大差异出现了:前者是人为的推动,后者是自然的发展。结局之对立在于——人为困难可以靠人挽救,天为却只能听由天命。从中我们能发现《潮骚》不应该是《边城》一不小心的侥幸成果,他们的结局很早就在情节中出现了分歧的迹象。
  
  三、内在标准:人之正义与天之道德。
  
      按照上文的逻辑,从人为与天为的角度探究下去,我们会发现他们不仅仅是情节的推动者,更蕴含了各自的内在标准。《潮骚》能转危为安,由恶变好,很大程度由于它存在着一个安与危、善与恶的标准作为前提——这个前提,就是支撑困境中的人力挽狂澜的信念与力量。在新治的伙伴龙二为安夫的恶意中伤而忿忿不平时,年长的渔夫十吉坦然说到:“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把安夫揍一顿对不对?可是,即使揍一顿也无济于事啊……一定会好起来的。正确的东西,即使保持沉默,最后也一定会胜利的。照大爷不是傻瓜,他不会连正确与不正确都分辨不出来……我确信正确的东西最终是坚不可摧的。”从这个阅历较深的渔夫的话中,我们能听出一个重要的东西:“正确”。一般意义的好是什么,正确又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我能感受到,渔夫口中的“正确”是固然存在的,它是岛民心中的“好”与“对”的标杆,就像童话中“××和××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样,是历代人积累下的评判标准,一种对“正确是不会失败”的坚信不疑——这种信念能让波折转为希望。通过后文我又发现,这种“正确”,其实就是正义的道德标准——在最后一章初江与新治获得幸福时,有这样一段话:“他们尽管经历了艰辛,最后还是在一种道德中获得了自由……笼罩在这个黑暗中的小小的海岛,维护着他们的幸福,使他们的爱恋获得了成功。”可见他们的恋爱自由是存活于小岛的道德标准之内;小说的末句:“这时候,年轻人扬了扬眉毛。他知道他能够成功排除这次险情,是靠自己的力量。” 显然,波折是人造成的,解决波折也是依靠人自身的力量完成,无论寄托于海岛的维护还是神灵的保佑,最终都归于人“正确”的坚信不疑,有了人对自己所在的正义的信念,才有主观努力去争取和拯救自己的力量。
      而这一次,《边城》又不巧处于人的对立面上,自然抛下解不开的谜随后弃之而去,缠绕了一群人的命运。他们的生命之线仿佛不在自己的手里,浑浑噩噩也不知被谁牵着,只依存于那冥冥天意之中,听候命运的安排,所谓人间刍狗,大抵便是如此吧。翠翠只是不理二佬,默默地看着日头继续。二佬只是心里放不下那只渡船,却不愿再多说些什么。只有老船夫在奔走,但他“对于这件事情的关心处,使二佬父子反而有了一点误会……虽不见诸形色,心中却有个疙瘩。”他们不知道怎么挽救,没有目的,也没有“要去追求”的念头,因为他们从不会意识到自己所想的是应当坚持和争取的“正确”之事——他们心中的“正确”是天的旨意。就像老船夫“本来应当休息了,但天不允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一份生活离开”。日头升起的时候,天让他感受到生活的力量,等日头落下了,也无须思量那些职务对本人的意义,那些人事对生活的意义了。茶峒的人,相比歌岛的人,更多了一份原始的、未开化的混沌。 “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既是安慰自己的借口,也是传达生存信念的座右铭。在天意为正义的土地上,唯有像老船夫说的“不准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才配活到这块土地上,才配忍受一切天赐的苦难,正如老舍在《骆驼祥子》里那句悲悯之言:“要立在人间,接受一切人一切法一切苦难的击打。”他们所做的,唯有接纳与忍受。
         
         
  四、未知:白色货船与坍圮的白塔。
  
      许多读者由于内心的善良,常常对沈从文那个不明朗的收尾抱着一丝乐观的侥幸——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可能明天就回来了啊!而我的阅读感受始终朝我泼着冷水——别想了,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其中,白塔的倒塌是一个重要理由。我想借由两个意象来讲不同结局:一个是《潮骚》中的白色货轮,一个是《边城》中坍圮的白塔。
      在《潮骚》中,新治有三次心理活动伴随着远方海面一艘白色巨轮展开,每次都出现了“未知”这一概念。由于《潮骚》没有《边城》那么为人所熟知,故特此摘出三段文本:
      “年轻人竟带着一种奇妙的感动,遥望着一艘从水平线上的晚霞前通过的白色货轮的影子。世界竟以迄今他连想也没想过的巨大的宽广,从遥远的天际逼将过来。这个未知的世界的印象,宛如远雷,从远处轰隆过来,尔后又消失了。”
      这时的白色货轮,遥远而不知去向,是新治对于未知的命运、广阔的世界的某种期待与紧张,也是少年对开辟未来的愿望 。
      “他带着不可思议的感情,目送了从水平线上的晚霞前驶过的一艘白色货轮的影子的情景。那就是“未知”。远眺“未知”,他的心是平和的,但一旦乘上“未知”出航,就交错地涌上了不安、绝望、混乱和悲叹。”
      到这里,新治的白色巨轮已然起航,为未知的命运而努力,并深感此路之艰辛,隐隐的不安下仍起伏着赤裸裸的抱负。
      “傍晚航行在远处海面上的白色货轮的影子,与老早以前所看到的不是同一种,这一点给新治又带来新的感动……至少,那艘白船已经失去了未知的影子。然而,晚夏的傍黑,拖着长长云烟远去的白色货轮的形影里,含有比未知更激动人心的东西。年轻人回忆起他的手用力拽过那根保险绳的力量。新治的确曾一度用自己粗壮的手接触过那个昔日远远眺望的“未知”。他感到自己也能触及远方海面上的那艘白色的船。”
      最后,新治已通过努力得到爱情,白色货轮所象征的庞大和可怕的未知,如今已被年轻人所征服,出现的是一个触手可得的新世界。
      《潮骚》中的白色巨轮,在少年自身的努力下,最终失去了未知的影子,变成广阔的可见世界。
      而《边城》呢?某些年大水来得特别猛些,冲去了沿河的吊脚楼,“大家皆在城头上呆望,受损失的也同样望着,对于所受的损失仿佛无话可说,与在自然的安排下,眼见其他无可挽救的不幸来临时相似”。大水是可怕的未知,茶峒人面对随时可能被冲走的财产,深知是天意无力挽回,显得异常平静,大家只默默呆望着,带着一丝不敢声张埋怨的无可奈何,等大水过后再建新的,等待下一次未知的冲击与重建。面对不确定的灾难,他们选择忍受而非对抗。在老船夫死去的雷雨之夜,翠翠说:“老船夫,我真害怕!”翠翠怕的并非“山雨欲来”,老船夫也懂得,他们怕的便是那个“未知”。
      最后大水冲走的,除了沿河的吊脚楼,还有屋后的白塔。白塔的坍圮,似乎象征着翠翠生命中的依靠毁灭了,爷爷死了,二佬走了,她所担心的未知终于降临了。即使还有一个新伯父杨马兵的陪伴,也无法代替旧生活的恢复——就像“这年冬天,那个坍圮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一样,毕竟不再是从前的白塔了。这也让我深信“那个人永远不回来了”。
      《潮骚》与《边城》的不同,是因为信念而走向了异路。《潮骚》愿意用人的力量扭转和征服未知,而《边城》只懂得等待和忍受未知。新治对于白色货轮的祛魅,暗示了《潮骚》最终能借助人的信念扭转困境,而《边城》里呆望着白塔坍塌的人,注定要继续停留在漫长的未知里,等待不确定的天意反复降临。
         
  五、总结:《潮骚》与边城:“人的故事”和“天的历史”如何能够走向一致呢?
  
      通过上文对情节、内在标准和意象的探究,我们基本可以看出:《潮骚》与《边城》,一个故事在人手中,一个故事在天手中。
      在《边城》中,有一个叫“日头”的东西,老船夫嘱咐年轻的二佬:“好好的干,日头不辜负你,你也莫辜负日头!” 老船夫死了,二佬不回来,杨马兵便在碧溪岨为翠翠作伴,“把日头一个一个过下去”。这个日头,每天升起来,又落下去,次日再升起来,使茶峒的人即使面对大水、死亡和爱情的错失,依然能“静静地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暗含了对一种天的信仰和循环的历史观。
      《边城》中有大量的民俗图景,张老师也强调过,沈从文当它是前景而非背景来写,这种细碎繁琐的风情描写,和翠翠的爱情是平等的,按照沈从文的“长河历史观”来说,它们都只是整个茶峒一些小小的零件、无尽岁月里的一处小景。不论是翠翠和二佬,翠翠母亲和军人,大佬的青春,还是杨马兵的青春,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含在历史大背景下演绎出来的。《边城》是一个无限循环、有限约束的世界。人被渺小得厉害,和地上的蚂蚁一样。所以他们听天命,接受历史的循环,忍受灾难。
      《潮骚》不是这样,它是以人为主体来写的,岛上风情只是衬托故事的背景而已。读《潮骚》的时候,你能感受到一种具体的生机,充满人的天性,好像是从某个老人那里意外收获了一个遥远的故事,看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十分投入地听他讲述年轻时甜蜜又充满波折的初恋,感受那些和时代一同停留在过去的东西。相比的《潮骚》的具体可感,《边城》却显得抽象,身处一个广大而迷蒙的世界,我看到渡船孙女的故事好渺小啊,如此不真切地,只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却能感受到漫长的等待,也能感受到他们颤颤巍巍地依赖着天的样子,似乎直到今天。
         
  六、沈从文总是喜欢让他的少女在她喜欢的人面前保持沉默。
  
      写到上面一段,关于“《潮骚》为什么不是一个侥幸的《边城》”,我已经全部说完了我想说的话。
      但是在这种新奇的对比阅读中,我发现了一些意外的有趣之处。这些与我的文章主题不沾边,却实在是值得深究的好玩又可能有价值的问题。我无法在一篇文章中囊括,也尚未对此得出深入的想法。仅列于下:
      初江与新治的爱情,是直接、热烈的。他们之间的情感交流,从不需要任何第三者的牵线搭桥。从第一次海边邂逅,第二次后山迷路相识,第三次女人坡约会接吻,第四次台风之夜赤裸相对,加上通信与赠照片,两人的爱意从来是直接表露的。
      而《边城》中,翠翠与二佬的接触,始终牵连着许多其他的人事。第一次碰面,经老船夫之口才让翠翠得知那是有名的岳云二佬。第二次见面觉得眼熟,再由老船夫提醒才记起那是“翠翠,大鱼咬你!”的二佬。后来翠翠进城,借旁人之口透露出二佬“不要碾坊要渡船”的心思。再到大佬提亲、夜半山歌,甚至普通的对话,都始终有些“其他人”夹杂在其中,这似乎让他们的情感略显生分——当然,按照二佬的“诗人性格”和翠翠的“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的脾性,我也无法想象他们毫无隔阂地互诉衷肠。
      这里出现了十分好玩的地方,在两人为数不多的直接交流中,二佬说一句,翠翠总是以“心想”来回应,也即他们并未有过正常形式的对话——沈从文总是喜欢让他的少女在她喜欢的人面前保持沉默,并以一些天马行空的“心想”来悄悄回应心上人的问话。三三在白脸少爷面前也是如此。此乃有趣处之一。
      这样看来,《潮骚》是自由奔放之情,而《边城》始终带着点暧昧不明的含苞欲放。可是我发现二者在用词上却有差异,三岛用的是“喜欢”,而沈从文用的是“爱”。如果不是翻译的问题(爱和喜欢一般不会用同一个词翻译吧),那么,难道疏远、生分的感情要更深刻、更隽永些?这种不声张的爱竟是高过了热烈的喜欢!此乃有趣处之二。
      于是我想到克尔敦凯尔的那句话:“当两个人坠入爱河时,当他们俩感到自己是天生一对时,那正是他们互道珍重、分道扬镳的时机。因为再发展下去,他们将失去一切而一无所获。”也许就是这样吧。我想着初江和新治在大风夜晚篝火丛边的赤裸相见,再想想二佬等船,老船夫不来、翠翠也不下来的静默瞬间——受过雕饰的唯美人情,终究比那天然无雕饰的自然萌动差了点什么。正是这一点“什么”,让《边城》点不穿的爱无法同《潮骚》一般,走向幸福的日常生活,它总是带着点惆怅的人烟气味,才让人看不清未知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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