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24

  一听到这声音,沈璧君的眼睛忽然亮了,高声道:“是沈义吗?我就在这里,快进来。”

  这青衣人正是沈家庆的庄丁沈义,他家世世代代在沈家为奴;沈璧君还未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沈家了。

  他听到沈璧君的声音,再也不理会萧十一郎,三脚两步就奔了过来,推门而入,急忙拜倒在床前,黯然道:“老奴不知小姐在这里受苦,迎接来迟,还望小姐恕罪。”

  沈璧君又惊又喜,道:“你来了就好,太夫人呢?她老人家可好?”

  沈义道:“小姐遇难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太夫人知道后,立刻令老奴等四处打听。今日才偶然听到这里的店伙说,他们这里有位女客人,病得很重,可是长得却如同天仙一样,老奴立刻就猜到他说的可能就是小姐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在苍天有眼,总算让老奴找到小姐了,太夫人若是知道,也必定欢喜得很…。”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似欢喜得流下泪来。?沈璧君更是欢喜得连话都已说不出来。

  沈义揉了揉眼睛,道:“小姐的伤势不要紧吧?”

  沈璧君点了点头,道:“现在已好多了。”?沈义道:“既是如此,就请小姐快回去吧!也免得太夫人担心。”

  沈璧君眼睛望着一直冷冷站在那边的萧十一郎,迟疑着道:“现在——不会太晚了么?”

  沈义笑道:“秋天的日子较短,其实此刻刚到戌时,何况老奴早巳为小姐备好了车马。”

  沈璧君又望了萧十一郎一眼。?沈义似乎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陪着笑问道:“这位公子大爷……”

  沈璧君道:“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快去为我叩谢他的大恩。”?沈义立刻走过去,伏地拜倒,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沈家庄上上下下感同身受。”

  萧十一郎冷冷地望着他,道:“你是沈家庄的人?”

  沈义笑道:“老奴侍候太夫人已有四十多年了,公子…。”

  他话还未说完,萧十一郎突然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左右开弓,正正反反给了他十几个耳光。?沈义满嘴牙都被打落,连叫都叫不出。

  沈璧君大惊道:“你这是干什么?他的确是我们家的人,你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萧十一郎也不理她,提着沈义就从窗口抛了出去,冷冷通,“回去告诉要你来的人,叫他要来就自己来,我等着他!”

  沈义捂着嘴,含含糊糊地大叫:“是太夫人要我来的,你凭什么打人?”?萧十一郎厉声道:“你这种人杀了也不过分,何况打?你若还不快滚,我就真的宰了你。”

  沈义这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逃到院外又大骂起来。

  沈璧君脸上阵阵青白,显然也已气极了,勉强忍耐着道,“沈义在我们家工作了四十多年,始终忠心耿耿,你难道认为他也是别人派来害我的吗?”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25

  萧十一郎没有说话。?沈璧君道:“你救了我,我终生都感激,但你为什么一定要留我在这里呢?”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并没这个意思。”

  他语声虽冷淡,但目中却已露出一种凄凉痛苦之色。?沈璧君道:“那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虽极力控制,不愿失态,语气还是难免变得尖刻起来。?萧十一郎提起双手,道:“你难道认为我对你有恶意?”

  沈璧君道:“你若对我没有恶意,就请你现在送我回去。”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还不行!”?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送我回去?”?萧十一郎道:“也许再等三五天吧……”

  他忽然推开门走了出去。

  沈璧君大声道:“等一等,话还没有说完,你不能走。”?但萧十一郎头也不回,已走得很远了。 沈璧君气得手直抖。

  她心里本对萧十一郎有些歉疚,自己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好好补偿他、报答他,绝不能再伤害他了。

  但这人做的事却太奇怪、太令人怀疑。最气人的是,他心里似乎隐藏着许多事,却连一句也不肯说出来。

  桌子上还有萧十一郎喝剩下的大半壶酒。?沈璧君只觉满心气恼,无可宣泄,拿起酒壶,一口气喝了下去。

  沈璧君并不常喝酒。?像她这样的淑女,就算是赐酒,也是浅尝即止;她平生喝的酒加起来只怕也没有这一次喝得多。

  此刻这大半壶酒喝下去,她只觉一般热气由喉头涌下,肚子里就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但过不了多久,这团火就由肚子里移上头顶。

  没有喝过酒的人,永远不知道这种“移动”有多么奇妙。她的头脑,一下丁就变得空空洞桐,晕晕迷迷的。

  她的思想似平忽然变得敏锐起来,其实却什么也没有想。

  她平时一直在尽量控制着自己,尽量约束着自己,不要失态、不要失礼、不要做错事、不要说错话、不要得罪人…。。?但现在所有的束缚像是—下于全都解开了。

  平时她认为不重要的事,现在反而忽然变得非常重要起来。?她晕晕迷迷地躺了一会儿,就想起了萧十一郎。

  “馊俗龅氖率翟谔?婀至耍??扔峙?粒凰??裁匆??蛞甯献?为什么不肯送我回去?”

  她越想火气越大,简直片刻也忍耐不得。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非快些回去不可,越快越好。

  “他不肯送我回去,我难道不能让别人送我回去么?”

  她觉得自己这想法简直正确极了,简直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当下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呼道:“店家……店小二……快来,快来。”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26

  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呼声。?那店伙好像忽然间就在她面前出现了,正在问她:“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璧君道:“快去替我雇辆车,我要回去,快,快……”?店伙迟疑着,道:“现在只怕雇不到车子。”

  沈璧君道:“你去替我想法子,随你要多少钱我都出。”

  店伙还是在迟疑着,转过身道:“客官,真的要雇车吗?”?沈璧君这才发觉萧十一郎就在他身后,火气一下子又冲了上来,大声道:“我要回去是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问他7”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道:“你喝醉了。”

  沈璧君道:“谁说我喝醉了,我喝这么点酒就会醉么?”

  她向那店伙挥了挥手,又道:“快去替我雇车,莫要理他,他自己才喝醉丁。”?店伙望了望她,又望了望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沈璧君叫了起来,道:“你不肯送我回去,为什么也不让我自己回去?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要管我的事?”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真醉了,好好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不好?”?沈璧君道:“不行,我现在就要走。”

  萧十一郎道:“你现在不能走。”?沈璧君大怒,道:“你凭什么强迫我?你救过我,就想把我看成你的人了么?你再也休想,我根本不要你救,你若不放我走,不如杀了我吧!”

  她挣扎着,竟想向萧十一郎扑过去。

  只听“噗嗵”一声,她的人已从床上跌了下来。

  萧十一郎自然不得不去扶她,但他的手刚碰到她,沈璧君就又放声大叫起来,大叫道:“救命啊!这人是强盗,快去叫官兵来抓他…。”?萧十一郎脸都气青了,正想放手,谁知沈璧君忽然重重一口咬夜他的手背上,血都被咬了出来。

  沈璧君居然会咬人,这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这一口是咬在萧十一郎手上,却无异咬在他心上。

  沈璧君喘息着道:“我本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你也和那些人一样,救我也是有企图的,原来你比他们还可恶!”?萧十一郎慢慢地闭上眼睛,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沈璧君只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说得精彩极了,居然能将这人骂走。平时她当然说不出这种话,但一喝了酒,“灵感”就来了,口才也来了。

  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常常喝酒。

  她自然认为自己说的话一点也没有错,喝醉了的人总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讲理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对极了,错的一定是别人。?那店伙已看得呆了,还站在那里发楞。

  沈璧君喘息了半晌,忽然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自然是表示她多么清醒,多么有理智。?店伙也莫名其妙地随地笑了笑。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27

  沈璧君道:“那人可真不讲理,是不是?”?店伙干咳了两声,道:“是,是是是……”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愿和这种人争吵的,但他实在太可恶了。”

  店伙拼命点头,道:“是是是。”?沈璧君慢慢地点了点头,心里觉得很安慰,因为别人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这世上不讲理的人毕竟还不算太多。

  店伙却己悄悄移动脚步,准备开溜了。

  沈璧君忽然又道:“你知不知道大明湖旁边有个沈家庄?”

  店伙陪着笑道:“这周围几百里地的人,谁不知道沈家庄。”

  沈璧君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店伙摇了摇头,还是陪着笑道:“姑娘还是第一次照顾小店的生意,下次再来小人就认得了。”?喝醉了的人,是人人都害怕的。这店伙虽早已就想溜之大吉了,却又不敢不敷衍着应付几句。

  沈璧君笑了,道:“告诉你,我就是沈家庄的沈姑娘,你若能在今天晚上送我回沈家庄,必定重重有赏。”?店伙忽然呆住了,不住偷偷打量着沈璧君。

  沈璧君道:“你不相信?”?店伙迟疑着,讷讷道:“姑娘若真是沈家庆的人,只怕是回不去了。”

  沈璧君道:“为什么?”

  店伙道:“沈家庄已被烧成了一片平地,庄子里的人有的死、有的伤、有的走得不知去向,现在连一个留下来的都没有沈璧君的心好像忽然裂开来了,呆了半晌,大呼道:”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店伙赔笑道:”小人怎敢骗姑娘?“?沈璧君以手捶床,嘶声道:”你和他串通好了来骗我的,你们都不是好人!“

  店伙摇了摇头,喃喃道:“姑娘若不相信,我也没法子……”

  沈璧君已伏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店伙想走,听到她的哭声,又不禁停下了脚。

  女人的哭,本就能令男人心动,何况沈璧君又那么美丽。

  店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姑娘若是定要到沈家庄去瞧瞧,小人就赔姑娘走一趟吧!”

  萧十一郎正独自在喝闷酒。

  他也想喝醉算了,奇怪的是,他偏偏总是喝不醉。?这几天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已变了一个人了。 变得很可笑。

  他本来是个很豪爽、很风趣、很洒脱的人;但这几天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婆婆妈妈、别别扭扭。

  “我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告诉她,沈家庄已成一片瓦砾?我为什么定要瞒住她,她受不受刺激,与我又有何关系?”

  萧十一郎冷笑着,又喝下一杯酒。?“我与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多管她的闲事,自讨没趣?”

  沈义一来,萧十一郎就知道他一定已被小公子收买了;沈家庄既已被焚,他怎么还能接沈璧君“回去”呢?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28

  萧十一郎没有解释,是因为生怕沈璧君再也受不了这打击!这几天来,她所受的打击确已非人所能担当得了的。

  他怕沈璧君会发疯。?“我如此对她,她至少也该稍微信任我些才是……她既然一点也不信任我,我又何必关心她?”

  萧十一郎觉得自己实在犯不着,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也免得被人冤枉,也免得讴气。

  听到外面的马车声,他知道店伙毕竟还是将沈璧君送走了。

  他立刻又担心起来:“小公子必定还在暗中窥伺。知道她一个人走,绝对放不过她的!”

  萧十一郎忍不住站了起来,却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我说过再也不管她的事,为何替她担心?连她的丈夫都不关心她,我又何必多事?我算什么东西?”

  “只不过,她的确醉了,说的话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醉人说的话,醒来时必定会后悔的,也该原谅她才是。”

  “我就算再救她一次,她也许还是认为我另有企图,另有目的,等她知道我就是萧十一郎时,我的好心更要全变为恶意了。”

  “可是,救人救到底!我既已救了她两次,为何不能再多救她一次?我怎能眼看着她落到小公子那种人的手上?”

  萧十一郎一杯杯喝着闷酒,心里充满了矛盾。

  他的心从来也没有这么乱过。

  到最后,他才下了决心!

  “无论她对我怎样,我都不能不救她!”

  他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迎面一阵冷风吹过,他只觉心中一阵热意上涌,忍不住引吭高歌起来。嘹亮的歌声,震得四面的窗子都“格格”发响。

  一扇扇窗子都打开了,露出了一张张既惊奇、又愤怒的脸,用惺松的睡眼,瞪着萧十一郎。

  有的人甚至已在大骂, :“这人一定是个酒鬼!疯子!”

  萧十一郎不但不在乎,反而觉得很可笑。

  因为他知道自己既不是酒鬼,更不是疯子。

  “只要我胸中坦荡,别人就算将我当疯子又如何?只要我做得对,又何必管别人心里的想法?”

  马车走得很急。?破旧的马车,走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颠动得就像是艘暴风雨中的船。沈璧君却在车厢中睡着了。

  她梦见那眼晴大大的年轻人正在对着她哭,又对着她笑;笑得那么可恨,她恨透了,恨不得一刀刺入他的胸膛。?等她一刀刺进之后,这人竟忽然变成了连城璧!

  血,泉水般的血,不停地从连城璧身上流了出来!流得那么多,将他自己的人都淹没了,只露出一个头,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瞪着沈璧君,看来是那么悲伤、那么痛苦……

  沈璧君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连城璧的眼睛,还是那年轻人的眼睛。

  她怕极了,想叫又叫不出。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29

  她的人似也渐渐要被血水淹没。

  血很冷,冷极了。 沈璧君全身都在发抖,不停地发抖…。。 她仍佛听到有个人在说话,声音本来很遥远,然后渐渐近了……很近,就像有个人在她耳边大叫。

  她忽然醒了过来。

  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下。

  车门已开了,风吹在她身上,冷得很,冷得正像是血。

  她身子还在不停地发着抖。

  那店伙正站在车门旁,带着同情的神色望着她,大声道:“姑娘醒醒,沈家庄已经到了。”

  沈璧君茫然望着他,仿佛还不能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她只觉得自己的头似乎灌满了铅,沉重得连抬都抬不起来。

  “沈家庄已到了……家已到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那店伙嗫嚅着道:“这里就是沈家庄,姑娘是不是要下车……”

  沈璧君笑了,大声道:“我当然要下车,既已到家了,为什么不下车?”

  一说起这“家”字,她简直连片刻都等不及了,立刻挣扎着往车门外移动,几乎重重一跤跌在地上。

  那店伙赶紧扶住了她,叹道:“其实——姑娘还是莫要下车的好。”?沈璧君笑道:“为什么?难道想将我连着车子一齐抬进去……”

  她声音突然冻结,笑声也冻结。

  她整个人忽然僵木。

第十四章 雷电双神


  淡淡的迷雾,笼罩着大明湖。

  大明湖沏的秋色永远是那么美,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尤其是有雾的时候,美得就像是孩子们梦中的图画。

  沈璧君的梳妆楼就在湖畔,只要一推开窗子,满湖秋色就已入怀,甚至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也懂得领略这总是带着萧瑟凄凉的湖上秋色,这是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忘不了的。

  所以她出嫁之后,还是常常回到这里来。

  她每次回来,快到家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从车窗中探出头去,只要一望见那小小的梳枚楼,她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温馨之感。

  但现在,梳妆楼已没有了。

  梳妆楼旁那—片整齐的屋脊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古老的、巨大的、美丽的,仿佛永远不会毁灭的沈家庄。现在竟已真的变成了瓦砾!?那两扇用橡木做成的、今年刚新漆的大门,已变成了两块焦水,似乎还在冒着一缕缕残烟。

  沈璧君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就像这烟、这雾,轻飘飘的,全没有依靠,仿佛随时都可能在风中消失。

  这是谁放的火?

  庄子里的人呢?难道已全遭了毒手?这是谁下的毒手??沈璧君没有哭号,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她似已完全麻木。?然后,她眼前渐渐泛起了一张苍老而慈祥的脸,那满头苍苍白发,那带着三分威严和七分慈爱的笑容…。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30

  “难道连她老人家都已不在了么?”

  沈璧君忽然向前冲了出去。

  她已忘了她受伤的脚,忘了疼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那店伙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她的人已冲过去,倒在瓦砾中。

  直到她身子触及这些冰冷的瓦砾,她才真的接受了这残酷而可怕的事实。

  她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那店伙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满怀同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过了很久,才嗫嚅着道:“事已如此,我看姑娘不如还是先回小店去吧!无论怎么样,先和那位相公商量商量也好。”?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其实,那位相公并不是个坏人,他不肯送姑娘回来,也许就是怕姑娘见到这情况伤心。”

  这些话他不说还好,说了沈璧君哭得更伤心。

  不想起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她已经够痛苦了,一想起他,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抛在地上用力踩得粉碎。

  “连店伙计都相信他,都能了解他的苦心,而我……我受了他那么多好处,反而不信任他,反而骂他。”

  她只希望自己永还没有说过那些恶毒的话。

  现在萧十一郎当然不会来。

  现在来的人不是萧十一郎。

  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几声。

  那店伙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几声咳嗽就在他背后发出来的,但他却绝末听到有人过来的脚步声,咳嗽的人,仿佛忽然间就从迷雾中出现了。

  夜深雾重,怎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瞧瞧,却又实在不敢,他生怕一回头,瞧见的是个已被烧得焦头烂额的火窟新鬼。

  只听沈璧君道:“两位是什么人?”

  她哭声不知何时已停止,而且已站了起来,一双发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瞪着那店伙计的背后。

  他再也想不到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此刻非但全无惧色,而且神色平静,谁也看不出她方才痛哭过一场。

  却不知沈璧君本极自持,从不愿在旁人面前流泪,方才她痛哭失声,一来固然因为悲痛欲绝,再来也是因为根本未将这店伙计当作个人——店伙计,车夫、丫头。…虽也都是人,却常常会被别人忽略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往往会在无心中听到许多别人听不到的秘密。

  聪明人要打听秘密,首先会找他们。

  对他们说来,“秘密”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外快”。?只听那人又低低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瞧姑娘在此凭吊,莫非是和‘金针沈家’有什么关系?”

  这人说话轻言细语,平心静气,显见得是个涵养极好的沈璧君迟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姓沈。”

  那人道:“姑娘和沈太君是怎么样个称呼?”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31

  沈璧君道:“她老人家是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嘴。

  经过这几天的事后,她多少已经懂得些江湖人心之险恶,也学会了“逢人只说三分话,话到嘴边留几句”。

  这两人来历不明,行踪诡异,她又重伤末愈,武功十成中只剩下的还不到两成,怎能不多加小心。

  那人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下文,才缓缓接着道:“始娘莫非就是连夫人?”

  沈璧君沉吟着,道:“我方才已请教过两位的名姓,两位为何不肯说呢?”

  她自觉这句话说得已十分机敏得体,却不知这么样—问,就已无异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笑了笑,道:“果然是连夫人,请恕在下失礼。”

  这句话未说完,那店伙已看到两个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壮—瘦。

  高的一人身体雄壮,面如锅底,手里倒提着柄比他身子还长三尺的大铁枪,枪头红缨闪动,看来当真是威风凛凛。?矮的一人瘦小枯干,面色蜡黄,不病时也带着三分病容,用的是一双极少见的兵刃,连沈璧君都叫不出名字。

  这两人衣着本极讲究,但此刻衣服已起了皱,而且沾着点点污泥水渍,像是已有好几天未曾脱下来过了。?两人一走出来,就向沈璧君恭身一揖,礼数甚是恭敬。 沈璧君也立刻裣衽还礼,但眼睛却盯在他们身上,道:“两位是……”

  矮小的一个抢先道:“在下雷满堂,是太湖来的。”

  他未开口时,任何人都以为方才说话的人一定不是他,谁知他开口竟是声如洪钟,仿佛将别人都当作聋子。

  高大的一人接道:“在下姓龙名光,草字一闪,夫人多指教。”?这人身材虽然魁伟,面貌虽然粗暴,说起话来反而温文尔雅,完全和他的人两回事。

  那店伙看得眼睛发直,只觉“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对极了。

  沈璧君展颜道:“原来是雷大侠和龙二侠……”

  原来这雷满堂和龙一闪情逾骨肉,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江湖人称他俩为“雷电双神”。?“太湖雷神”雷满堂善使一双“雷公凿”,招式精奇,无论水里陆上,都可运转如意,而且天生神力惊人,可说有万夫不挡之勇,龙光号称一闪,自然是轻功绝高。两人雄踞太湖,侠名远播,雷满堂虽然性如烈火,但急公仗义,在江湖中更是一等一的好汉。

  沈璧君虽未见过他们,却也久已耳闻,如今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心神稍定,面上也不觉露出了笑容。

  但这笑容一闪即隐,那彭鹏飞和柳永南不是也有侠义之名,但做的事却连禽兽都还不如。

  想到这里,她哪里还笑得出来。?龙一闪躬身道:“在下等贱名何足挂齿,‘侠’之一字,更是万万担当不起。”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32

  沈璧君勉强笑了笑,道:“这两位远从太湖而来,却不知有何要务?”

  龙一闪叹了口气,道:“在下等本是专程赶来给大夫人拜寿的,却不料……竟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一步”这五个字听在沈璧君耳里,当真宛如半空中打下个霹雷,震散了她的魂魄。

  她本来想问问他们,沈大夫人是否也遇难?

  可是她又怎敢问出口来。

  雷满堂道:“我等是两天前来的。”

  这句话好像并没有说完,他却已停住了嘴,只因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不必要的话,他一向很少说。?沈璧君强忍住悲痛,问道:“两天前…。那时这里莫非已经……”

  龙一闪黯然点头道:“我兄弟来的时候,此间已起火,而且死伤满地,只恨我兄弟来迟一步,纵然用尽全力,也未能将这场火扑灭。”

  他垂首望着自己衣服上的水痕污渍,显见得就是在救火时沾染的,而且已有两日不眼不休,所以连衣服都未曾更换。

  那“死伤满地”四个字,实在令沈璧君听得又是愤怒、又是心酸,但既然有“伤者”,就必定还有活口。

  她心里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抢先问道:“却不知受伤的是哪些人?”

  龙一闪道:“当时‘鲁东四义’恰巧都在府上作客,大侠、三侠已不幸遇难,二侠和四侠也已身负重伤。”?“鲁东四义”也姓沈,本是金针沈家的远亲,每年沈太君的寿辰,这兄弟四人必备重礼,准时而来,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也迟了,竟赶上了这一场大难,武功最强的大侠沈天松竟遭了毒手。?这兄弟四人,沈璧君非但认得,而且很熟。

  她咬了咬樱唇,再追问道:“除了沈二侠和沈四侠外,还有谁受了伤?”

  龙一闪缓缓摇了摇头,叹道:“除了他两位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他说得虽然好像是“再也没别人负伤”,其实意思却很明显地是说“再也没有别人活着”。

  沈璧君再也忍不住了,嘎声道:“我那祖…祖…。”

  话未说完,一跤跌在地上。

  龙一闻道:“沈天菊与沈天竹就在那边船上,夫人何妨也到那边船上去歇着,再从长计议。”?湖岩边,果然可以隐约望见—艘船影。

  沈璧君跟瞧着远方,缓缓点了点头。?龙一闪道:“夫人自己是否还能行走?”

  沈璧君望着自己的腿,长长叹息了一声。

  雷满堂忽然道:“在下今年已近六十了,夫人若不嫌冒昧,就由在下携夫人前往如何?”

  沈璧君忽然道:“且慢。”

  她声音虽弱,但却自有—种威稀?

  雷满堂不由自主停住了脚,瞪着眼睛,像是觉得很奇怪。

  沈璧君咬着嘴唇,慢慢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真的在那船上?”

连接你我他 发表于 2012-6-23 19:12:33

  雷满堂蜡黄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忽道:“夫人莫非信不过我兄弟?”

  沈璧君讷讷道:“我……我只是……”

  她自己的脸也有些红了,对别人不信任,实在是件很无礼的事,若非连遭惨变,她是死也不肯做出这种事来的。

  龙一闪淡淡一笑,道:“夫人身遭惨变,小心谨慎些,也本是应该的,何况,夫人从来就不认得我兄弟俩。”

  他这几句话说虽客气,话中却已有刺。

  沈璧君红着脸,叹道:“我……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的伤重不重?是否可以说话?”?雷满堂沉着脸,道:“既然还未死,怎会不能开口说话?”

  龙一闪叹道:“沈四侠两天来一直未曾合过眼,也一直未曾闭过眼,他嘴里一直翻来覆去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谁的名字?”

  龙一闪道:“自然是那凶手的名字。”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字字问道:“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

  这四个字说得虽然那么轻、那么慢,但语声中却充满了怨毒之意,那店伙听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雷满堂冷冷道:“夫人既不信任我兄弟,在下纵然说出那凶手是谁,夫人也未必相信,不如还是自己去看看的好。”

  龙一闪笑了笑,接着道:“此间四下无人,夫人到了船上,也许还可放心些。”

  他的人看来虽粗鲁,说话却极厉害。

  这句话的意思正是在说:“这里四下无人,我们若对你有什么恶意,在这里也是一样,根本不必等到那船上去。”

  沈璧君就算再不懂事,这句话她总是懂的,莫说她现在已对这二人没有怀疑之心,就算有,也无法再拒绝这番好心。?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脚,讷讷道:“可是……可是我又怎敢劳动两位呢?”

  雷满堂“哼”了一声,将“雷公凿”往腰上一插,忽然转身走到那马车前,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扳,已将整个车厢都拆开了。

  拉车的马惊嘶一声,就向前奔出。

  雷满堂一只手抓起一块木板,一只手挽住了车轮,那匹马空自踢腿挣扎,却再也奔不出半步。?那店伙瞧得吐出了舌头,哪里还能缩得回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矮小枯瘦、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

  沈璧君也瞧得暗暗吃惊,只见雷满堂已提着那块木板走过来,往她面前一放,板着脸道:“夫人就以这木板为轿,让我兄弟抬去如何?”?这人如此神力,此刻只怕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将沈璧君打倒,但他却还是忍住了气,为沈璧君设想如此周到。

  沈璧君此刻非但再无丝毫怀疑之意,反而觉得方才实在对他们太无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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