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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14
孙婆婆本欲与群道好言相说,眼见杨过被人强行拖去,已是大为不忍,突然见他被殴,心头怒火那里还按捺得下?立时大踏步上前,衣袖一抖,拂在那道人手上。那人只觉手腕上热辣辣的一阵剧痛,不由得松手,待要喝问,孙婆婆已将杨过抱起,转身而行。
莫看她似乎只是个龙锺衰弱的老妇,但这下出手夺人却是迅捷已极,群道只一呆间,她已带了杨过走出丈许之外。三名道人怒喝:“放下人来!”同时抢上。孙婆婆停步回头,冷笑道:“你们要怎地?”
尹志平知道活死人墓中人物与师门渊源极深,不敢轻易得罪,先行喝止各人:“大家散开,不得在前辈面前无礼。”这才上前稽首行礼,道:“弟子尹志平拜见前辈。”孙婆婆道:“干甚么?”尹志平道:“这孩子是我全真教的弟子,请前辈赐还。”孙婆婆双眉一竖,厉声道:“你们当我之面,已将他这般毒打,待得拉回道观之中,更不知要如何折磨他。要我放回,万万不能!”尹志平忍气道:“这孩子顽劣无比,欺师灭祖,大壤门规。武林中人讲究的是敬重师长,敝教责罚于他,想来也是应该的。”孙婆婆怒道:“甚么欺师灭祖,全是一面之词。”指着躺在担架中的鹿清笃道:“孩子跟这胖道士比武,是你们全真教自己定下的规矩。他本来不肯比,给你们硬逼着下场。既然动手,自然有输有赢,这胖道人自己不中用,又怪得谁了?”她相貌本来丑陋,这时心中动怒紫胀了脸皮,更是怕人。
说话之间,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多名道士,都站在尹志平身后,窃窃私议,不知这个大声呼喝的丑老婆子是谁。
尹志平心想,打伤鹿清笃之事原也怪不得杨过,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自堕威风,说道:“此事是非曲直,我们自当禀明掌教师祖,由他老人家秉公发落。请前辈将孩子交下罢。”孙婆婆冷笑道:“你们的掌教又能秉甚么公了?全真教自王重阳以下,从来就没一个好人。若非如此,咱们住得这般近,干么始终不相往来?”尹志平心想:“这是你们不跟我们往来,又怎怪得了全真教?你话中连我们创教真人也骂了,未免太也无礼。”但不愿由此而启口舌之争,致伤两家和气,只说:“请前辈成全,敝教若有得罪之处当奉掌教吩咐,再行登门谢罪。”
杨过揽着孙婆婆的头颈,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道人鬼计多,婆婆你别上他当。”
孙婆婆十八年来将小龙女抚养长大,内心深处常盼能再抚养一个男孩,这时见杨过跟自己亲热,极是高兴,当下心意已决:“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将孩子抢去。”于是高声叫道:“你定要带孩子去,到底想怎生折磨他?”尹志平一怔,道:“弟子与这孩子亡父有同门之谊,决不能难为亡友的孤儿,老前辈大可放心。”孙婆婆摇了摇头,说道:“老婆子素来不听外人罗唆,少陪啦。”说着拔步走向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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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15
赵志敬躺在担架,玉蜂螯伤处麻痒难当,心中却极明白,听尹志平与孙婆婆斗口良久不决,愈听愈怒,突然间挺身从担架中跃,出纵到孙婆婆跟前,喝道:“这是我的弟子,爱打爱骂,全凭于我。不许师父管弟子,武林中可有这等规矩?”
孙婆婆见他面颊肿得犹似猪头一般。听了他的说话,知道就是杨过的师父,一时之间倒无言语相答,只得强词夺理:“我偏不许你管教,那便怎么?”赵志敬喝道:“这孩子是你甚么人?你凭甚么来横加插手?”孙婆婆一怔,大声道:“他早不是你全真教的门人啦。这孩子已改拜我家小龙女姑娘为师,他好与不好,天下只小龙女姑娘一人管得。你们乘早别来多管闲事。”
此言出口,群道登时大哗。要知武林中的规矩,若是未得本师允可,决不能另拜别人为师,纵然另遇之明师本领较本师高出十倍,亦不能见异思迁,任意飞往高枝,否则即属重大叛逆,为武林同道所不齿。昔年郭靖拜江南七怪为师后,再跟洪七公学势,始终不称“师父”,直至后来柯镇恶等正式允可,方与洪七公定师徒名份。此时孙婆婆被赵志敬抢白得无言可对,她又从不与武林人士交往,那知这些规矩,当下信口开河,却不知犯了大忌。全真诸道本来多数怜惜杨过,颇觉赵志敬处事不合,但听杨过胆敢公然反出师门,那是全真教创教以来从所有之事,无不大为恼怒。
赵志敬伤处忽尔剧痛,忽尔奇痒,本已难以忍耐,只觉拚了一死,反而爽快,咬牙问杨过道:“杨过,此事当真?”
杨过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眼见孙婆婆为了护着自己与赵志敬争吵,她就算说自己做下了千件万件十恶不赦之事,也都一口应承,何况只不过是改投师门,那正是他心中的意愿,又鄂说是拜小龙女为师,便是说他拜一只猪、一只狗为师,他也毫不迟疑的认了,当即大声叫道:“臭道士,贼头狗脑的山羊胡子牛鼻子,你这般打我,我为甚么还认你为师?不错,我已拜了孙婆婆为师,又拜了龙姑姑为师啦。”
赵志敬气得胸口几欲炸裂,飞身而起,双手往他肩头抓去。孙婆婆骂道:“臭杂毛,你作死么?”右臂格出,碰向赵志敬手腕。赵志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若论武功造诣,犹在尹志平之上,虽然身受重伤,出势仍是极为猛烈。二人手臂一交,各自倒退了两步。孙婆婆呸了一声,道:“好杂毛,倒非无能之辈。”赵志敬一抓不中,二抓又出。这次孙婆婆已不敢小觑于他,侧身避过,裙里腿无影无踪的忽地飞出。赵志敬听到风声,待要躲避,玉蜂所螯之处突然奇痒难当,不禁“嗳”的一声大叫,抱头蹲低,就在他大叫声中,孙婆婆已一脚踢在他胁下。赵志敬身子飞起,在半空中还是痒得“嗳”、“嗳”的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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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16
尹志平抢上两步,伸臂接住赵志敬,交给身后的弟子。他见这丑婆子武功招数奇异之极,眼见难敌,一声呼哨,六名道人从两侧围上,布成天罡北斗之阵,将孙婆婆与杨过包在中间。尹志平叫声:“得罪!”左右位当天枢、摇光的两名道人攻了上来。孙婆婆不识阵法,只还了几招,立知厉害,她又只能一手应敌,拆到十二三招时已是凶险百出,每一下攻着都被尹志平推动阵法化解开去,而北斗阵的攻势却是连绵不断。再拆十余招,孙婆婆右掌被两名道士缠住了,左侧又有两名道士攻上,只得放下杨过,出左手相迎,只听得北斗阵中一声呼哨,两名道士抢上来擒拿杨过。
孙婆婆暗暗心惊:“这批臭道士可真的有点本事,老婆子对付不了。”一面出裙里腿逐开两人,口中嗡嗡嗡的低吟起来。这吟声初时极为轻微,众道并不在意,但她的吟声后一声与前一声相叠,重重叠叠,竟然越来越响。
尹志平与孙婆婆一起手相斗,即是全神戒备。他知当年住在这墓中的前辈武功可与本教创教祖师并驾争先,她的后人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是以听到嗡嗡之声,料想是一门传音摄心之术,急忙屏息宁神,以防为敌所制;可是听了一阵,她吟声不断加响,自己心旌却毫无动摇之象,正自奇怪,蓦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大惊失色。正欲传令群道退开,但听得远处的嗡嗡之声,已与孙婆婆口中的吟声混成一片,尹志平大叫:“大多儿快退!”群道一呆,心想:“我们已占上风,不久便可生擒这一老一小,老婆子乱叫乱嚷又怕她何来?”突然树林中灰影闪动,飞出一群玉蜂,往众人头顶扑来。群道见过赵志敬所吃的苦头,登时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掉头就逃。蜂群急飞追赶。
眼见群道人人难逃蜂螯之厄,孙婆婆哈哈大笑。忽见林中抢出一个老道,手中高举两个火把,火头中有浓烟升起,挥向蜂群。群蜂被黑烟一薰,阵势大乱,慌不迭的远远飞走了。孙婆婆吃了一惊,看那老道时,只见他白发白眉,脸孔极长,看模样是全真教中的高手,喝问:“喂,你这老道是谁?干么驱赶我的蜂儿。”那老道笑道:“贫道郝大通,拜见婆婆。”
孙婆婆虽然向不与武林中人交往,但与重阳宫近在咫尺,也知广宁子郝大通是王重阳座下的七大弟子之一,心想赵志敬、尹志平这样的小道士能为已自不低,这个老道自然更加难缠,鼻中闻到火把上的浓烟,臭得便想呕吐,料想这火把是以专薰毒虫的药草所扎,眼下既无玉蜂可恃,只得乘早收篷,厉声喝道:“你薰坏了我家姑娘的蜂子,怎生赔法,回头跟你算帐。”抱起杨过,纵身入林。
尹志平道:“郝师叔,追是不追?”郝大通摇头道:“创教真人定下严规,不得入林,且回观从长计议,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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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17
孙婆婆携着杨过的手又回墓中。二人共经这番患难,更是亲密了一层。杨过担心小龙女仍是不肯收留自己,孙婆婆道:“你放心,我定要说得她收你为止。”当下命他在一间石室中休息,自行去向小龙女关说。
杨过等了良久,始终不见她回来,越来越是焦虑,寻思:“龙姑姑多半不肯收留,就算孙婆婆强了她答应,我在此处也是无味。”想了片刻,心念已决,悄悄向外走去。
刚走出室门,孙婆婆匆匆走来,问道:“你到那里去?”杨过道:“婆婆,我去啦,等我年纪大些,再来望你。”孙婆婆道:“不,我送你到一处地方,教别人不能欺你。”杨过听了这话,知道小龙女果然不肯收留,不禁心中一酸,低头道:“那也不用了。我是个顽皮孩子,不论到那里,人家都不要我。婆婆你别多费心。”孙婆婆与小龙女争了半天,见她执意不肯,心中也自恼了,又见杨过可怜,胸口热血上涌,叫道:“孩子,别人不要你,婆婆偏喜欢你。你跟我走,不管去那里,婆婆总是跟你在一起。”
杨过大喜,伸手拉着她手,二人一齐走出墓门。孙婆婆气愤之下,也不转头去取衣物,伸手在怀中一摸,碰到一个瓶子,记起是要给赵志敬疗毒的蜂浆,心想这臭道士固然可恶,却是罪不至死,他不服这蜂浆,不免后患无穷,当下带着杨过,往重阳宫去。
杨过见她奔近重阳宫,吓了一跳,低声道:“婆婆,你又去干甚么?”孙婆婆道:“给你的臭师父送药。”几个起落,已奔近道观之前。她跃上墙头,正要往院子中纵落,忽然黑暗中钟声镗镗急响,远远近近都是口哨之声。在一片寂静中猛地众声齐作,孙婆婆知已陷入重围,不由得暗暗心惊。
全真教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宗派,平时防范布置已异常严密,这日接连出事,更是四面八方都有守护,眼见有人闯入宫来,立时示警传讯,宫中众弟子当即分批迎敌。更有一群群道人远远散了出去,一来包围已入腹地之敌,二来阻挡敌人后援。
孙婆婆暗骂:“老婆子又不是来打架,摆这些臭架子吓谁了?”高声叫道:“赵志敬,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大殿上一名中年道人应声而出,说道:“深夜闯入敝观,有何见教?”孙婆婆道:“这是治他蜂毒的药,拿了去罢!”说着将一瓶玉蜂浆抛了过去。那道人伸手接住,将信将疑,寻思:“她干么这等好心,反来送药。”朗声道:“那是甚么药?”孙婆婆道:“不必多问,你给他尽数喝将下去,自见功效。”那道士道:“我怎知你是好心还是歹意,又怎知是解药还是毒药。赵师兄已给你害得这么惨,怎么忽然又生出菩萨心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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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18
孙婆婆听他出言不逊,竟把自己的一番好意说成是下毒害人,怒气再也不可抑制,将杨过往地下一放,急跃而前,夹手将玉蜂浆抢过,拔去瓶塞,对杨过道:“张开嘴来!”杨过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张大了口。孙婆婆侧过瓷瓶,将一瓶玉蜂浆都倒在他嘴里,说道:“好,免得让他们疑心是毒药。过儿,咱们走罢!”说着携了杨过之手,走向墙边。
那道士名叫张志光,是郝大通的第二弟子,这时不由得暗自后悔不该无端相疑,看来她送来的倒真是解药,赵志敬若是无药救治,只怕难以挨过,当下急步抢上,双手拦开,笑道:“老前辈,你何必这么大的火性?我随口说句笑话,你又当真了。大家多年邻居,总该有点儿见面之情,哈哈,既是解药,就请见赐。”
孙婆婆恨他油嘴滑舌,举止轻佻,冷笑道:“解药就只一瓶,要多是没有的了。赵志敬的伤,你自己想法儿给他治罢!”说着反手一个耳括子,喝道:“你不敬前辈,这就教训教训你。”这一掌出手奇快,张志光不及闪避,拍的一响,正中脸颊,甚是清脆爽辣。
门边两名道士脸上变色,齐声说道:“就算你是前辈,也岂能容你在重阳宫撒野?”一出左掌,一出右掌,从两侧分进合击。孙婆婆领略过全真教北斗阵的功夫,知道极不好惹,此时身入重地,那能跟他们恋战?幌身从双掌夹缝中窜过,抱起杨过就往墙头跃去。
眼见墙头无人,她刚要在墙上落足,突然墙外一人纵身跃起,喝道:“下去罢!”双掌迎面推来。孙婆婆人在半空,无法借劲,只得右手还了一招,单掌与双掌相交,各自退后,分别落在墙壁两边。六七名道士连声呼啸,将她挤在墙角。
这六七人都是全真教第三代第子中的好手,特地挑将出来防守道宫大殿。刹时之间,此上彼退,此退彼上,六七人已波浪般攻了数次。孙婆婆被逼在墙角之中,欲待携着杨过冲出,那几名道人所组成的人墙却硬生生的将她挡住了,数次冲击,都给逼了回来。
又拆十余招,主守大殿的张志光知道敌人已无能为力,当即传令点亮蜡烛。十余根巨烛在大殿四周燃起,照得孙婆婆面容惨淡,一张丑脸阴森怕人。张志光叫道:“守阵止招。”七名与孙婆婆对当的道人同时向后跃开,双掌当胸,各守方位。孙婆婆喘了口气,冷笑道:“全真教威震天下,困然名不虚传。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杂毛合力欺侮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嘿嘿,厉害啊厉害!”
张志光脸上一红,说道:“我们只是捉拿闯进重阳宫来的刺客。管你是老太婆也好,男子汉也好,长着身子进来,便得矮着身子出去。”孙婆婆冷笑道:“甚么叫做矮着身子出去?叫老太婆爬出山门,是也不是!”张志光适才脸上被她一掌打得疼痛异常,那肯轻易罢休,说道:“若要放你,那也不难,只是须依我们三件事。第一,你放蜂子害了赵师兄,须得留下解药。第二,这孩子是全真教的弟子,不得掌教真人允可,怎能任意反出师门?你将他留下了。第三,你擅自闯进重阳宫,须得在重阳祖师之前磕头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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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19
孙婆婆哈哈大笑,道:“我早跟咱家姑娘说,全真教的道士们全没出息,老太婆的话几时说错了?来来来,我跟你磕头陪罪。”说着福将下去,就要跪倒。
这一着倒是大出张志光意料之外,一怔之间,只见孙婆婆已然弯身低头,忽地寒光一闪,一枚暗器直飞过来。张志光叫声“啊唷”,急忙侧身避开,但那暗器来得好快,拍的一下,已打中了他左眼角,暗器粉碎,张志光额上全是鲜血。原来孙婆婆顺手从怀中摸出那装过玉蜂浆的空瓷瓶,冷不防的以独门暗器手法掷出。她这一派武功系女流所创,招数手法处处出以阴柔,变幻多端,这一招“前踞后恭”更是人所莫测,虽是一个空瓷瓶,但在近处蓦地掷出,张志光出其不意,却心能躲开。
群道见张志光满脸是血,齐声惊怒呼喝,纷纷拔出兵刃。全真道人都使长剑,一时之间庭院中剑光耀眼。孙婆婆负隅而立,微微冷笑,心知今日难有了局,但她性情刚硬,老而弥辣,那肯屈服,转头问杨过道:“孩子,你怕么?”杨过见到这些长剑,心中早在暗想:“若是郭伯伯在此,臭道士再多我也不怕。若凭孙婆婆的本事,我们却闯不出去。”听孙婆婆相问,朗声答道:“婆婆,让他们杀了我便是。此事跟你无关,你快出去罢。”
孙婆婆听这孩子如此硬气,又为自己着想,更是爱怜,高声道:“婆婆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好让臭道士们遂了心意。”突然之间大喝一声:“着!”急扑而前,双臂伸出,抓住了两名道士的手腕,一拗一夺,已将两柄长剑抢了过来。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怪异之极,似是蛮抢,却又巧妙非凡。两道全没防备,眼睛一霎,手中已失了兵器。
孙婆婆将一柄长剑交给杨过,道:“孩子,你敢不敢跟臭道士们动手?”杨过道:“我自然不怕。就可惜没旁人在此。”孙婆婆道:“甚么旁人?”杨过大声道:“全真教威名盖世,这等欺侮孤儿老妇的英雄之事,若无旁人宣扬出去,岂不可惜?”他听了孙婆婆适才与张志光斗口,已会意到其中关键。他说得清脆响亮,却带着明颢的童音。
群道听了这几句话,倒有一大半自觉羞愧,心想合众人之力而与一个老妇一个幼童相斗,确是胜之不武。有人低声道:“我去禀告掌教师伯,听他示下。”此时马钰独自在山后十余里的一所小舍中清修,教中诸务都已交付于郝大通处理。说这话的是谭处端的弟子,觉得事情闹大了,涉及全真教的清誉,非由掌教亲自主持不可。
张志光脸上被碎瓷片割伤了十多处,鲜血蒙住了左眼,惊怒之中不及细辨,还道左眼已被暗器击瞎,心想掌教师伯性子慈和,必定吩咐放人,自己这只眼睛算是白瞎了,当即大声叫道:“先拿下这恶婆娘,再去请掌教师伯发落。各位师弟齐上,把人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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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20
天罡北斗阵渐缩渐小,眼见孙婆婆只有束手被缚的份儿,那知待七道攻到距她三步之处,她长剑挥舞,竟是守得紧密异常,再也进不了一步。这阵法若由张志光主持,原可改变进攻之法,但他害怕对方暗器中有毒,若是出手相斗,血行加剧,毒性发作得更快,是以眯着左眼只在一旁喝令指挥。他既不下场,阵法威力就大为减弱。
群道久斗不下,渐感焦躁,孙婆婆突然一声呼喝,抛下手中长剑,抢上三步,从群道剑光中钻身出去,抓住一名少年道人的胸口,将他提了起来,叫道:“臭杂毛,你们到底让不让路?”群道一怔之间,忽地身后一人钻出,伸手在孙婆婆腕上一搭。孙婆婆尚未看清此人面容,只觉腕上酸麻,抓着的少年道人已被他夹手抢了过去,紧接着劲风扑面,那人一掌当面击来。孙婆婆暗想:“此人出掌好快。”急忙回掌挡格。双掌相交,拍的一响,孙婆婆退后一步。
此人也是微微一退,但只退了尺许,跟着第二掌毫不停留的拍出。孙婆婆还了一招,双掌撞击,她又退后一步。那人踏上半步,第三掌跟着击出。这三掌一掌快似一掌,逼得孙婆婆连退三步,竟无余暇去看敌人面目,到第四掌上,孙婆婆背靠墙壁,已是退无可退。那人右掌击出,与孙婆婆手心相抵,朗声说道:“婆婆,你把解药和孩子留下罢!”
孙婆婆抬起头来,但见那人白须白眉,满脸紫气,正是日间以毒烟驱赶玉蜂的郝大通,适才交了三掌,已知他内力深厚,远在自己之上,若是他掌力发足,定然抵不住,但她性子刚硬,宁死不屈,喝道:“要留孩子,须得先杀了老太婆。”郝大通知她与先师渊源极深,不愿相伤,掌上留劲不发,说道:“你我数十年邻居,何必为一个小孩儿伤了和气?”孙婆婆冷笑道:“我原是好意前来送药,你问问自己弟子,此言可假?”郝大通转头欲待询问,孙婆婆忽地飞出一腿,往他下盘踢去。
这一腿来得无影无踪,身不动,裙不扬,郝大通待得发觉,对方足尖已踢到小腹,纵然退后,也已不及,危急之下不及多想,掌上使足了劲力,“嘿”的一声,将孙婆婆推了出去。这一推中含着他修为数十年的全真派上乘玄功内力,但听喀喇一响,墙上一大片灰泥带着砖瓦落了下来。孙婆婆喷出一大口鲜血,缓缓坐倒,委顿在地。
杨过大惊,伏在她的身上,叫道:“你们要杀人,杀我便是。谁也不许伤了婆婆。”孙婆婆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孩子,咱俩死在一块罢。”杨过张开双手,护住了她,背脊向着郝大通等人,竟将自己安危全然置之外。
郝大通这一掌下了重手,眼见打伤了对方,心下也是好生后悔,那里还会跟着进击,当下要察看孙婆婆伤势,想给她服药治伤,只是给杨过遮住了,无法瞧见,温言道:“杨过,你让开,待我瞧瞧婆婆。”杨过那肯信他,双手紧紧抱住了孙婆婆。郝大通说了几遍,见杨过不理,焦躁起来,伸手去拉他手臂。杨迥高声大嚷:“臭道士,贼道士,你们杀死我好了,我不让你害我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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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21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身后冷冷的一个声音说道:“欺侮幼儿老妇,算得甚么英雄?”郝大通听那声音清冷寒峻,心头一震,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极美的少女站在大殿门口,白衣如雪,目光中寒意逼人。阳宫钟声一起,十余里内外群道密布,重重叠叠的守得严密异常,然而这少女斗然进来,事先竟无一人示警,不知她如何道能悄没声的闯进道院。郝大通问道:“姑娘是谁?有何见教?”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走到孙婆婆身边。杨过抬起头来,凄然道:“龙姑姑,这恶道士……把……把婆婆打死啦!”这白衣少女正是小龙女。孙婆婆带着杨过离墓、进观、出手,她都跟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料想郝大通不致狠下杀手,是以始终没有露面,那知形格势禁,孙婆婆终于受了重伤,她要待相救,已自不及。杨过舍命维护孙婆婆的情形,她都瞧在眼里,见他眼中满是泪水,点了点头,道:“人人都要死,那也算不了甚么。”
孙婆婆自小将她抚养长大,直与母女无异,但小龙女十八年来过的都是止水不波的日子,兼之自幼修习内功,竟修得胸中没了半点喜怒哀乐之情,见孙婆婆伤重难愈,自不免难过,但哀戚之感在心头一闪即过,脸上竟是不动声色。
郝大通听得杨过叫她“龙姑姑”,知道眼前这美貌少女就是逐走霍都王子的小龙女,更是诧异不已。须知霍都王子锻羽败逃之事数月来传遍江湖,小龙女虽未下终南山一步,名头在武林中却已颇为响亮。
小龙女缓缓转过头来,向群道脸上逐一望去。除了郝大通内功深湛、心神宁定之外,其余众道士见到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都不禁心中打了个突。
小龙女俯身察看孙婆婆,问道:“婆婆,你怎么啦?”孙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我一生从来没求过你甚么事,就是求你,你不答允也终是不答允。”小龙女秀眉微蹙,道:“现下你想求我甚么?”孙婆婆点了点头,指着杨过,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小龙女道:“你要我照料他?”孙婆婆强运一口气,道:“我求你照料他一生一世,别让他吃旁人半点亏,你答不答允?”小龙女踌躇道:“照料他一生一世?”孙婆婆厉声道:“姑娘,若是老婆子不死,也会照料你一生一世。你小时候吃饭洗澡、睡觉拉尿,难道……难道不是老婆子一手干的么?你……你……你报答过我甚么?”小龙女上齿咬着下唇,说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孙婆婆的丑脸上现出一丝微笑,眼睛望着杨过,似有话说,一口气却接不上来。
杨过知她心意,俯耳到她口边,低声道:“婆婆,你有话跟我说?”孙婆婆道:“你……你再低下头来。”杨过将腰弯得更低,把耳朵与她口唇碰在一起。孙婆婆低声道:“你龙姑姑无依无靠,你……你……也……”说到这里,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突然满口鲜血喷出,只溅得杨过半边脸上与胸口衣襟都是斑斑血点,就此闭目而死。杨过大叫:“婆婆,婆婆!”伤心难忍,伏在她身上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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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 15:15:22
群道在旁听着,无不恻然,郝大通更是大悔,走上前去向孙婆婆的尸首行礼,说道:“婆婆,我失手伤你,实非本意。这番罪业既落在我的身上,也是你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你好好去罢!”小龙女站在旁边,一语不发,待他说完,两人相对而视。
过了半晌,小龙女才皱眉说道:“怎么?你不自刎相谢,竟要我动手么?”郝大通一怔,道:“怎么?”小龙女道:“杀人抵命,你自刎了结,我就饶了你满观道士的性命。”郝大通尚未答话,旁边群道已哗然叫了起来。此时大殿上已聚了三四十名道人,纷纷斥责:“小姑娘,快走罢,我们不来难为你。”“瞎说八道!甚么自刎了结,饶了我们满观道士的性命?”“小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郝大通听群道喧扰,忙挥手约束。
小龙女对群道之言恍若不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双手一分,右手将一块白绡戴在左手之上,原来是一只手套,随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轻声道:“老道士,你既贪生怕死,不肯自刎,取出兵刃动手罢!”
郝大通惨然一笑,说道:“贫道误伤了孙婆婆,不愿再跟你一般见识,你带了杨过出观去罢。”他想小龙女虽因逐走霍都王子而名满天下,终究不过凭藉一群玉蜂之力。她小小年纪,就算武功有独得之秘,总不能强过孙婆婆去,让她带杨过而去,一来念着双方师门上代情谊,息事宁人,二来误杀孙婆婆后心下实感不安,只得尽量容让。
不料小龙女对他说话仍是恍如没有听见,左手轻扬,一条白色绸带忽地甩了出来,直扑郝大通的门面。这一下来得无声无息,事先竟没半点朕兆,烛光照映之下,只见绸带末端系着一个金色的圆球。郝大通见她出招迅捷,兵器又是极为怪异,一时不知如何招架,他年纪已大,行事稳重,虽然自恃武功高出对方甚多,却也不肯贸然接招,当下闪身往左避开。
那知小龙女这绸带兵刃竟能在空中转弯,郝大通跃向左边,这绸带跟着向左,只听得玎玎玎三声连响,金球疾颤三下,分点他脸上“迎香”、“承泣”、“人中”三个穴道。这三下点穴出手之快、认位之准,实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功夫,又听得金球中发出玎玎声响,声虽不大,却是十分怪异,入耳荡心摇魄。郝大通大惊之下,急忙使个“铁板桥”,身子后仰,绸带离脸数寸急掠而过。他怕绸带上金球跟着下击,也是他武功精纯,挥洒自如,便在身子后仰之时,全身忽地向旁搬移三尺。这一着也是出乎小龙女意料之外,铮的一响,金球击在地下。她这金球击穴,着着连绵,郝大通竟在危急之中以巧招避过。
郝大通伸直身子,脸上已然变色。群道不是他的弟子,就是师侄,向来对他的武功钦服之极,见他虽然未曾受伤,这一招却避得极是狼狈,无不骇异。四名道人各挺长剑向小龙女刺去。小龙女道:“是啦,早该用兵刃!”双手齐挥,两条白绸带犹如水蛇般蜿蜒而出,玎玎两响,接着又是玎玎两响,四名道人手腕上的“灵道穴”都被金球点中,呛啷、呛啷两声,四柄长剑投在地下。这一下先声夺人,群道尽皆变色,无人再敢出手进击。
书迷可可
发表于 2012-6-1 15:15:23
郝大通初时只道小龙女武功多半平平,那知一动上手竟险些输在她的手里,不由得起了敌忾之心,从一名弟子手中接过长剑,说道:“龙姑娘功夫了得,贫道倒失敬了,来来来,让贫道领教高招。”小龙女点了点头,玎玎声响,白绸带自左而右的横扫过去。
按照辈份,郝大通高着一辈,小龙女动手之际本该敬重长辈,先让三招,但她一上来就下杀手,于甚么武林规矩全不理会。郝大通心想:“这女孩儿武功虽然不弱,但似乎甚么也不懂,显是绝少临敌接战的经历,再强也强不到那里。”当下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摆动长剑,与她的一对白绸带拆解起来。
群道团团围在周围,凝神观战。烛光摇幌下,但见一个白衣少女,一个灰袍老道,带飞如虹,剑动若电,红颜华发,渐斗渐烈。
郝大通在这柄剑上花了数十载寒暑之功,单以剑法而论,在全真教中可以数得上第三四位,但与这小姑娘翻翻滚滴拆了数十招,竟自占不到丝毫便宜。小龙女双绸带矫矢似灵蛇,圆转如意,再加两枚金球不断发出玎玎之声,更是扰人心魄。郝大通久战不下,虽然未落丝毫下风,但想自己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宗匠,若与这小女子战到百招以上,纵然获胜,也已脸上无光,不由得焦躁起来,剑法忽变,自快转慢,招式虽然比前缓了数倍,剑上的劲力却也大了数倍。初时剑锋须得避开绸带的卷引,此时威力既增,反而去削斩绸带。
再拆数招,只听铮的一响,金球与剑锋相撞,郝大通内力深厚,将金球反激起来,弹向小龙女面门,当即乘势追击,众道欢呼声中剑刃随着绸带递进,指向小龙女手腕,满拟她非撒手放下绸带不可,否则手腕必致中剑。那知小龙女右手疾翻,已将剑刃抓住,喀的一响,长剑从中断为两截。
这一下群道齐声惊叫,郝大通向后急跃,手中拿着半截断剑,怔怔发呆。他怎想得到对方手套系以极细极韧的白金丝织成,是她师祖传下的利器,虽然轻柔软薄,却是刀枪不入,任他宝刀利剑都难损伤,剑刃被她蓦地抓住,随即以巧劲折断。
郝大通脸色苍白,大败之余,一时竟想不到她手套上有此巧妙机关,只道她当真是练就了刀枪不入的上乘功夫,颤声说道:“好好好,贫道认输。龙姑娘,你把孩子带走罢。”小龙女道:“你打死了孙婆婆,说一句认输就算了?”郝大通仰天打个哈哈,惨然道:“我当真老胡涂了!”提起半截断剑就往颈中抹去。
忽听铮的一响,手上剧震,却是一枚铜钱从墙外飞入,将半截断剑击在地下。他内力深厚,要从他手中将剑击落,真是谈何容易?郝大通一凛,从这钱镖打剑的功夫,已知是师兄丘处机到了,抬起头来,叫道:“丘师哥,小弟无能,辱及我教,你瞧着办罢。”只听墙外一人纵声长笑,说道:“胜负乃是常事,苦是打个败仗就得抹脖子,你师哥再有十八颗脑袋也都割完啦。”人随身至,丘处机手持长剑,从墙外跃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