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 巴黎的忧郁 - 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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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内容会自动聚合在本帖中 如果你没有看过外国文学,一篇也没有看过,那好,你去看恶之花,那就会爱国,爱社会,爱自己,懂得什么要耻辱和邪恶,什么叫思想什么叫怨恨;如果你读过的其中一本外国诗集叫恶之花,那好,它会使你这辈子燃烧,扭曲,就像书里描写的数千个淫棍那样;如果你的最后一本外国诗集是恶之花,那么最近你的人生一定极端丰富和精彩,也一定充满痛苦,充满理性的欢愉;如果你的最爱是恶之花——就像狂爱如我一样的话,你的人生就毁了,毁在了激情和誓言之下。 文学史的作家如恒河沙数,大多数被历史长河淘尽,一部分因写下煌煌巨著而彪炳史册,而以薄薄一部作品流芳千古的寥寥无几。波德莱尔就是难得的一位。他以唯一的一部诗集《恶之花》在法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
《恶之花》初版于1857年,再版于1861年。初版时收诗100首外加题辞一首,再版时删去六首禁诗,增补三十五首,分为六组:《忧郁与理想》《巴黎的风光》《酒》《叛逆》和《死亡》。这些诗并非按照写作年代编排,而是按照诗人的心路历程和精神躁动史巧妙地构成结构谨严、有序、浑然的统一体。
一、浪漫夕照。波德莱尔开始创作之时,法国浪漫主义运动已经落潮。他没有亲眼目睹浪漫主义的辉煌日出,但也感受过日上中天的灼热。他是在浪漫主义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波德莱尔把夏多布里昂当作自己的导师,对勒内和拉马丁的诗深有体悟,对雨果那些浪漫主义杰作怀有崇敬和向往之情,更是深受圣勃夫和戈蒂耶的影响。此外,英国的拜伦和雪莱士他最喜欢的诗人,美国的爱伦坡更是他精神上的兄弟。1862年波德莱尔发表了的十四行诗《浪漫派的夕阳》集中表达了他对浪漫主义的无限怀念。
《恶之花》有着鲜明的浪漫主义色彩,保留了许多浪漫主义主题和题材。孤独,忧郁,对世间流逝的喟叹,被压抑的人性及其反抗,对自由、平等、博爱的渴望,对大自然和异国情调的向往,等等。《信天翁》从主题到风格都纯然是一首浪漫主义诗篇:
常常,为了消遣,航船上的船员
捕捉那些信天翁,这种巨大的海禽,
它们,这些懒洋洋的航海旅伴,
跟在飘过苦海的航船后面飞行。
海员刚把它们放在甲板上面,
这些笨拙而羞怯的碧空之王,
就把又大又白的翅膀,多么可怜,
像双桨一样垂在它们身旁。
这插翅的旅客,多么怯懦呆滞!
本来那样美丽,却显得丑陋滑稽!
一个海员用烟斗戏弄它的大嘴,
另一个跛着脚,模范会飞的跛子!
云霄里的王者,诗人也跟你相同,
你出没于暴风雨中,嘲笑弓手;
一被放逐到地上,陷于嘲骂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
这首诗形象地写出了不被社会理解认可的诗人的悲惨命运,与许多慨叹诗人命运的浪漫派诗歌如出一辙。诗集中许多诗都抒写诗人这种不被诗人接受的孤独和苦痛,如《祝福》和《天鹅》等。于是诗人渴望飞翔,脱离肉体,没入超现实的理想世界:“他能在清晨,让思想驰骋碧天,/仿佛云雀一样,作自由的飞行,/他能凌驾生活之上,不难听清/百花的及沉默的万物的语言”(《高翔》)!这正是典型的浪漫主义的精神超越。而《圣彼得的否认》《亚伯和该隐》和《献给撒旦的连祷》明显是浪漫主义式的反抗;《前生》《异域的芳香》《头发》和《遨游》等也充满浪漫主义式的远行逃逸和异国情调;《我爱回忆那些赤身裸体的的时代》和《我还没有忘记,在城市的附近》则充满浪漫主义的怀旧与感伤。特别是后者,纯然是一首浪漫恬美的田园牧歌:
我还没有忘记,在城市的附近,
我们的白房子,虽小却很安静;
波莫娜石膏像,古老的维纳斯,
赤身裸体,躲在细弱的树丛里;
辉煌而壮丽的太阳,到得晚来,
在折射着它光束的玻璃窗外,
像好奇的空中圆睁着的大眼,
注视我们长久而无语的晚餐,
在素朴的台布和哔叽窗帘上
反照这它蜡烛似的美丽的光。
恬淡,素雅,洋溢着无限的柔情和不尽的眷恋;不粉饰,去雕琢,一片天籁,这正是浪漫派孜孜以求却往往失之过火的境界。
总之,《恶之花》中浪漫主义色彩随处可见,它是在浪漫主义的夕阳中绽放的。只不过波德莱尔在浪漫主义的躯体中注入了象征主义的血液,使浪漫主义在主题、风格和情调上有了新的质素,正如福楼拜对波德莱尔所言:“您找到了市浪漫主义恢复青春的方法。”
二、现代先驱。恢复了青春的浪漫主义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浪漫主义了,波德莱尔赋予它极强的现代性。首先是现代主义的美学观。波德莱尔认为美和善是分开的,诗人的使命不是追求善而是追求美,所以他的诗中毫不避讳恶,诗集中充斥着酗酒、吸毒、赌博、卖淫乃至杀人等恶行的描写。而且他还以丑为美,要从“恶”中发掘出艺术之“美”,化腐朽为神奇,自称这部诗集为“病态的花”。这一美学原则后来被现代主义文学普遍遵循。其次波尔莱尔提出应和论,成为后来象征主义最重要的表达方式。那首《感应》被尊为“象征主义的宪章”: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
行人经过该处,穿过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亲切的眼光对人注视。
仿佛远远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而深邃的统一体,
像黑夜又像光明一样茫无边际,
芳香、色彩、音响全在相互感应。
有些芳香新鲜得像儿童的肌肤一样,
柔和得像双簧管,绿油油像牧场,
——另外一些,腐朽、丰富,像
具有一种无限物的扩展力量,
仿佛琥珀、麝香、安息香和乳香,
在歌唱着精神和感官的热狂。
诗中的自然是有机的生命体,其中的万事万物都是彼此联系的,并以种种方式显示各自的存在。它们互为象征,组成一座象征森林,不时向人类发出模糊难解、唯有诗人才能心神领会的信息。在自然这个统一体中,人的各种感官之间也形成相互应和的关系,气味、颜色和声音可以相互沟通,气味可以诉诸于声音,声音可以诉诸于颜色,颜色可以诉诸于气味。这即是中国文学所说的“通感”。这种以通感为基质的应和论是波德莱尔全部诗歌的理论基础。根据这一理论,诗人的地位和使命发生巨大转变。在浪漫派看来,诗人是引导人类走向进步和光明的精神导师;而在波尔莱尔这里,诗人最崇高的事业却是化腐朽而传奇,把隐藏在感官世界内后、事物内部的应和关系揭露出来。因此诗人不应满足于摹写自然,单纯地、表面地描绘现象;也不应沉迷于表现自我,肤浅地、直露地宣泄情感。
三、古典余韵。上面我们简单分析了《恶之花》的浪漫色彩和现代性,再来看看诗歌形式的古典性,即结构和格律的谨严。波德莱尔不屑于浪漫派滔滔不绝的抒情长诗,极喜爱格律极严的十四行诗。十四行诗占据了诗集的半壁江山。他就像我国“新月派”主张的那样“戴着镣铐舞蹈”,而且成为“舞”林高手。他取得这样的成就的主要原因是他在诗艺上的苦心经营。他是个“苦吟”诗人,总是与词语进行艰苦卓绝的搏斗:“我独自去练习我奇异的剑术,/向四面八方嗅寻偶然的韵律,/绊在字眼上,像绊在石子路上,/有时碰上了长久梦想的诗行”(《太阳》)。
波德莱尔还非常喜爱一种每节的第五行和第一行重复的诗体,如《阳台》《通功》《无法挽救的悔恨》和《忧伤与漂泊》。这种诗体每一节的首尾重复,构成一个封闭的圆,节与节又连成一串冰糖葫芦,读起来香甜可口。我不会法文,无法阅读原著,读的是钱春绮和郭宏安的译本。这两个译本都比较严格地按照法文原诗翻译,在诗歌格式和韵律上都力求形似。所以只读中文译诗就能领略法文原诗的风采。如《遨游》一诗共有六节,每节结构相同,音节形式都是“五七五七五七五七/七七”,节奏欢快,旋律流畅,格律谨严,与全诗的情调浑然一体,极富音乐性。此外,《黄昏的谐调》也是格律上、形式上、音乐上都无懈可击的佳作。
匆匆观赏完这朵《恶之花》,我们发现它绝不是纯色的花,而是散发着七彩光,绚丽多姿。正如郭宏安在《论〈恶之花〉》中所言:“就其格律的谨严、结构的明晰来说,波德莱尔是个古典主义的追随者;就其对题材的选择、想象力的强调来说,他是一个浪漫主义的继承者;就其意境的创造、表达手法的综合来说,他又是现代主义的开创者。”因此,波德莱尔曾被扣上古典派、浪漫派、象征派、颓废派等诸多流派的帽子,也被许多后起的诗歌流派追认为祖先。“既然波德莱尔哪一派都是,那么严格来说,他就哪一派都不是;既然哪一顶帽子都不完全合适,那么索性让他光着头更来得舒服。波德莱尔是一位不能用某一格派别加以界定的作家。”我非常赞同郭宏安这一观点。不管文学史家和批评家如何评判,这朵独一无二的《恶之花》都永恒地绽放在诗的花园中,向喜爱它的人散发奇异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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