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仁 发表于 2013-3-22 16:53:44

南唐冯延巳词简介

深美闳约,开北宋一代风气          ——冯延巳词的意境美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序》中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词作为标志一代文学的形式,经历了一个从不成熟到成熟的渐变过程。词最早产生于民间,中唐时期,文人填词的风气开始兴盛起来,白居易、刘禹锡、张志和等均为早期的文人词作家。这一时期的词是作为诗的一种补充形式而出现,虽然篇幅短小,但塑造意境之工夫已初见端倪,如白居易的《忆江南》、《长相思》,张志和的《渔歌子》等。逮至晚唐,文人填词之风愈炽,温庭筠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以词名家的文人。据《全唐诗话》载:“(温庭筠)才思艳丽,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面八韵成。时号温八叉。”温词大多雕红刻翠之作,较少流露出个人的主观情感。所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以“句秀”标之。唐五代之际,西蜀词人韦庄进一步开拓词的意境,将主观情感融入词中,深化了词的抒情意味。温、韦俱为花间词人,虽在风格上有所不同,但其词总体上仍有一致性,不出花间的范围,正如欧阳炯在《花间集序》中所说:“镂玉雕琼,拟化工而迥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南唐词的兴起比西蜀稍晚。南唐君臣沉溺声色与西蜀相类,但是词从花间到南唐,风气有了明显的转变。冯延巳作为南唐元老之臣,上承花间,同时对中主、后主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其词作虽然仍以相思离别、花柳风情为题材,但不再侧重描写女子的容貌服饰,也不拘限于具体的情节,而是着力表现人物的心境意绪,造成多方面的启示和联想。所以,王国维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至于《花间集》中不录南唐词的原因,也有人针对王国维的说法提出异议,如龙沐勋在《唐宋名家词选》中说:“《花间集》多西蜀词人,不采二主及正中词,当由道里隔绝,又年岁不相及有以致然,非因流派不同,遂尔遗置也。王说非是。”无论何种原因,冯延巳在继承温庭筠、韦庄等花间词人的同时又超越了花间词人。其词既不同于金荃词的丽密,又不同于浣花祠的清疏,而是体现出一种“深美闳约”的意境美。“深美闳约”原本是张惠言对温庭筠词的评价,其语云:“唐之词人,李白为首,而温庭筠最高,其词深美闳约。”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此进行了反驳:“张皋文谓飞卿(温庭筠)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深美闳约”即叶嘉莹所说的“正中词之含蕴深厚,易于引起读者深刻之感受及丰富之联想”,是一种“感情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与?”兹以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韦庄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冯延巳的《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为例,来说明三者在风格意境上的不同。温庭筠《菩萨蛮》云: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首词主要描写了一个女子梳妆的全过程,精致地刻画出女主人公的容貌服饰及神情态度。从小山重叠、额黄明灭到鬒发如云、香腮似雪,短短十四字将色泽、气味、体态等展露无遗,给人一种光艳秾丽之感。下片写女子前后照镜,以见其妆扮之精心;而后以“双双金鹧鸪”反衬女子的孤单、寂寞,暗示相思的主题。前人对此词评价较高,张惠言以为有《离骚》“香草美人”比兴之义,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亦说:“飞卿词如‘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无限伤心,溢于言表。”但是,就其所造之境论,香闺美人,精艳绝伦,未免粉味过重,而意绪太隐。所以,全词正如一幅工笔美人图,多于雕刻而浅于韵味。“弦上黄莺语”是韦庄《菩萨蛮》中的一句,其词云: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这首词以男性口吻描写了一个具体的离别场景,词的上片点明离别的时间和地点,营造了一个难分难舍的氛围。下片从对方写起,感情直露。由此可以看出韦庄的抒情是真诚而率真的,但也因此略显含蓄和深沉。正如他的另一首词《诉衷情》云:“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里的感情就更加热情和奔放了。冯延巳《鹊踏枝》词云: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这首词比较能够体现冯延巳词的风格,与《菩萨蛮》相比,它不再从描写女子容貌服饰入手,甚至人物具体形象都不直接出现,而是将一种淡淡的惆怅与哀伤之情融入词中,氤氲流转,荡气回肠。词劈头一问“谁道闲情抛掷久”已经突破花间体式,而“闲情”是什么?词人并没有说破,只是“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醉酒之间,时光已经不知不觉地流逝了,而镜里朱颜也为此不断消瘦。词的下片写看到河畔青草与杨柳年年新绿,词人不禁生发出“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的慨叹,风景岁岁依旧,新愁旧恨无穷!结尾二句“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出语平淡,而愁已极深,韵味悠长。全词没有像温词那样雕红刻翠,描写脂粉香娃,而是显得“缠绵忠厚”,表达了一种无名的哀愁。联系冯延巳所处的时代,我们或许能够更深刻地理解他的这种“惆怅”和“新愁”以及这种“深美闳约”的风格和意境。冯延巳所处的南唐虽号称“大邦”,但屡见侵削,正如高峰在《南唐词的审美特质》中所说:“南唐虽然在十国当中号称大邦,但是它地处江淮平原、丘陵地区,不像西蜀那样四境有山川之险可以倚仗,与中原只隔一条淮河,简直无险可守。面对北方政权的虎视眈眈,南唐君臣和广大百姓始终身处在惶恐、忧惧之中。”“光影喧嚣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凉”的冯延巳词作总数为112首,含有忧患意识的词作约55首,几近词作总量的二分之一。阅读冯词总能使人感受到“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的感伤与彷徨,感受到词人在身世之悲与家国之恨相互交织之中的失落与徘徊,如冯梦华在《阳春集序》中所说:“翁俯仰身世,所怀万端,比行为多。……其旨隐,其词微,类劳人、思妇、羁臣、屏子郁伊怆怳之所为,翁何致而然耶?周师南侵,国势岌岌。中主自昧本图,汶暗不自强,强邻又鹰瞵而鹗睨之,而务高拱,溺浮采,芒乎芴乎,不知其将及也。翁负其才略,不能有所匡救,危苦烦乱之中,郁不自达者,一于词发之。其忧生念乱,意内而言外,迹之唐、五季之交,韩致尧之于诗,翁之于词,其义一也。”广为流传的《蝶恋花》词云: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词表面上写女子怀人伤春之情,但暗含了词人自我的切身感受。了解了温庭筠和韦庄词的风格,结合冯梦华的叙述,再联系冯延巳的自身遭遇,我们不难发现,“深美闳约”四字确实唯正中词足以当之。冯延巳词因大量使用景物意象,使其所写既不流于感官印象和人物场景的描绘,而又不为现实具体的情事所局限;其意境既寄寓了深沉的生命情感体验,令人嗟叹唏嘘,又能发人深省并由此产生深广的联想和启发。比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扁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燕鸿远,秋笛怨,渺渺澄江一片”诸作都将视野投向身外,使作品境界空灵而不质室。同时词人那种无处不在的生命悲情投射于所制造之境界中,如“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归来,陌上相逢否”、“楼上春寒山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红绡掩泪思量遍”、“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等作品无不投射着词人无限悲情的生命体验,营造出一种大气温婉而又深美的意境。同时这种意境具有巨大的意蕴张力,读者能够在其中感受到词人的某种情感体验。可以说,较之前代,冯延巳词对意境的拓展进一步丰富了词作为知识分子个人抒情体裁的表现手段。刘熙载《艺概》中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冯延巳将自我的深沉生命体验融入词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塑造了“深美闳约”的意境,他上翼南唐二主,下启北宋欧、晏,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说:“风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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