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仁 发表于 2013-3-22 16:05:17

《洛丽塔》之概见

《洛丽塔》之概见
最初接触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和《洛丽塔》是在大二上学期的欧美文学史课上。当时老师讲文学和文学本事,提到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并说他曾经当着许多学生的面撕掉一本《堂•吉诃德》。这种对被称作骑士文学经典之作不屑一顾的态度着实令人吃惊。关于那堂课上《洛丽塔》的复杂而深刻的阐述,我已毫无印象;只不过在我的脑海中多了纳博科夫这个人和《洛丽塔》这本书而已。后来,我又了解到有评论说《洛丽塔》是一本“不道德”的书,其中有低级下流的sex描写,是纳博科夫最有争议的小说。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我开始看《洛丽塔》;但正如于晓丹、廖世奇在英文版《洛丽塔》前面的“作家及作品介绍”中所说的那样:“《洛丽塔》虽不乏性的描写,可行文似乎总带有一股令人气馁的性冷淡。它既没有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那种细腻撩人的感官快感,也没有乔伊斯《尤利西斯》里那种满不在乎的猥亵。”读完整部小说后,我发现那种斥《洛丽塔》为sex下流的评论无疑是商业炒作的结果;因为在这部小说中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所谓露骨sex的描写,而主人公亨伯特对洛丽塔的狂热爱恋似乎又有一种“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意味。当然这部小说的题材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可说是有悖伦常的。本文试图根据自己的阅读感受,以小说文本为中心,并结合相关评述,来谈谈我对《洛丽塔》的理解。(本文中所引系根据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主万译本《洛丽塔》。)
《洛丽塔》主要讲述的是中年男子亨伯特•亨伯特疯狂爱恋十三岁少女洛丽塔的故事。小说又名《一个白人鳏夫的自白》,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叙事者,内容基本都是“我”(即亨伯特•亨伯特)的“慷慨陈词”。由其中诸如“陪审团的女士们和先生们,……看看这篇揪心纷乱的自白吧”、“第二号证据是……”、“陪审团的女士们!耐心听我说一下!让我只占用一点你们宝贵的时间!”等等此类的文字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杀人犯的自白。故事中,亨伯特少年时代(十三岁左右)爱上了比她小几个月的安娜贝尔。他们“彼此疯狂、笨拙、不顾体面、万分痛苦地相爱了”,他们却未能找到交欢的机会,好几次幽会都被无情地破坏。但他们之间那种相互占有的狂热却丝毫未减。小说这样描写他们的相爱:“根本没有希望,因为那种相互占有的狂热,只有凭借我们实际吸收、融合彼此全部的灵魂和肉体才能得到缓解。”可是安娜贝尔在他们相爱四个月后死于斑疹伤寒,“我是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活了下来,但是毒汁却在伤口里,伤口也一直没有愈合。”这“伤口”因安娜贝尔之死而起,使亨伯特深受其痛。
成年后的亨伯特,开始对九岁到十四岁的所谓“性感少女”产生狂热的性趣。小说中说他在欧洲的那段生活,“公开处,我跟好多生着南瓜或梨子形状乳房的世俗女子保持着所谓正常关系;私下里,我对每个经过我身边的性感少女都怀有一股地狱烈火凝聚起的淫欲”。亨伯特的内心虽倍受煎熬,但他却不敢接近这些性感少女。他去找妓女寻求满足,他所欢会的妓女(如莫尼克)似乎又带有某种性感少女的回声。后来,为了避免招妓所带来的麻烦,他和一个波兰大夫的女儿瓦莱丽亚结婚,而瓦莱丽亚身上让亨伯特感兴趣之处也正是瓦莱丽亚模仿小女孩的那种神态。在亨伯特和瓦莱丽亚生活了四年之后,瓦莱丽亚也离他而去,和一个俄国上校跑了。随后,亨伯特到美国接受了一笔遗产和一份轻松的工作。小说中说他在性感少女的诱惑和对那些“花哨的、除过臭气的职业妇女”的极度厌恶中身体跨掉了,并住进医院。其实,他是产生了精神错乱症。这些都说明亨伯特对他所谓的“性感少女”的病态的畸形的狂热。精神错乱症康复后,亨伯特准备到乡间度夏。洛丽塔,这个他梦寐以求的“性感少女”正式进入了他的生活。同时,一场疯狂的“旅行”也拉开序幕。
亨伯特对洛丽塔的狂热既来自于他对性感少女的着迷,更发源于少年时代那种未尝到禁果的压抑。这两者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小说中写道:“我是一个孩子,安娜贝尔也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小安娜贝尔在我眼里并不是性感少女。我跟她地位相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小牧神,呆在那一座时间的魔岛上,但是经过二十九年以后,今天在一九五二年九月,我想我可以在她身上辨认出我这辈子最初那个决定命运的小精灵。”亨伯特这种心理,如前文所述,显然是来自少年时代的“伤口”,安娜贝尔也成为他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虽然纳博科夫本人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颇有微词,但是小说行文让我们看到洛丽塔和安娜贝尔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不存在于亨伯特的现实生活中,而是植根于他的头脑想象中。小说中有多次叙述就暗示了这一点。例如开头部分作者就写道:“在她(洛丽塔)之前有过别人吗?有啊,的确有的。实际上,要是有年夏天我没有爱上某个小女孩的话,可能根本就没有洛丽塔。”“可是我深信,从某种魔法和宿命的观点而言,洛丽塔是从安娜贝尔开始的。”从行文风格和叙述语气来看,这显然是亨伯特和洛丽塔经历一番之后不乏庄重的追忆。而小说在写亨伯特初见洛丽塔时,立刻感觉到“那是同一个孩子——同样娇弱的、蜜黄色的肩膀,同样柔软光滑、坦露着的脊背,同样的一头紫色头发。她的胸口扎着一条圆点花纹的黑色围巾,因而我的苍老而色迷迷的双眼无法看到胸前两只幼小的乳房,可是我在一个不朽的日子抚摸过得那对乳房仍然无法躲过我少年时记忆的目光。……自那以后我生活的二十五年逐渐变细,成了一个不断颤动的尖梢,最终消失不见了。”“她们所共同具有的一切使她们成为一个人。”从这些描述中,我们不得不相信洛丽塔和安娜贝尔是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这也似乎说明在洛丽塔之前,亨伯特的头脑中已经有那么一个“洛丽塔”,这个“洛丽塔”唯我地存在着,现实生活中的洛丽塔只是在亨伯特的主观世界中才那么具有性感少女的魅力。因为看看亨伯特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所写的琐碎的日记,我们也许并不能感受到洛丽塔的魅力,相反那种亨伯特式的品评和臆测倒充斥着一种令人讨厌的味道。洛丽塔不仅仅是超越她的原型的洛丽塔,更是“我的洛丽塔”。这本来就是一个很主观的词,本身就带有控制和占有的意味。小说中写道:“我疯狂占有的并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创造物,是另一个想象出来的洛丽塔。”总之,亨伯特疯狂地爱上了他的性感少女!和黑兹太太结婚,只是“为了好对她的孩子为所欲为”;黑兹太太遭遇车祸身亡后,亨伯特带洛丽塔不停地周游,也只是为了“让我的伙伴在两次接物之间保持不错的心情”。他为洛丽塔买精美的衣服、食物和连环漫画,想方设法地让洛丽塔高兴。但这都是为了得到洛丽塔的爱抚。他限制洛丽塔的户外活动,限制她和别的男孩交往,也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和心理。在周游的过程中,亨伯特还是用威胁、许诺、恐吓等手段来使洛丽塔乖乖地呆在他的身边,以至于彼此的爱抚需要借助于金钱的力量来实现。可以说,亨伯特是自私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性感少女的欲望而在洛丽塔幼小的心灵上种下毒刺,从而“毁了她的一生”。
然而,当洛丽塔出逃后,亨伯特在寻找的过程中又显得那么真诚。是的,我们真没有理由说他是虚伪的。当亨伯特和洛丽塔再次相逢时,洛丽塔已为人妇,不再是当年的性感少女。此时的她,怀着身孕,肚子很大,“才十七岁,就已经憔悴不堪”。可亨伯特却没有丝毫的厌恶,“我坚持要让世上的人都知道我是多么爱我的洛丽塔,这个洛丽塔,脸色苍白、受到玷污、怀着别人的孩子的洛丽塔,但仍然是那灰色的眼睛,仍然是乌黑的睫毛,仍然是赤褐和杏黄色的皮肤,仍然是卡尔曼西塔,仍然是我的洛丽塔。”如果说这只是亨伯特的慷慨高调,那么下面一幕却不能不让人为之心动。当亨伯特把身处困境之中的洛丽塔需要的钱递给她时,小说中描写道:“她小心翼翼、把握不定地接过mon petit cadeau(我的这份薄礼);接着她的额头便泛出一片美丽的粉红色。‘你是说,’她痛苦地、语气很重地说,‘你给我们四千块钱吗?’我用手捂着脸,不禁扑簌簌地掉下泪来,我生来还从没流过……”洛丽塔此时的心理全在“小心翼翼、把握不定”和她的问话中体现出来。此时,洛丽塔对亨伯特还心存犹疑,她需要这笔钱,但又怕掉进亨伯特的金钱陷阱,回到从前那种被控制和占有的生活。正由于她对亨伯特还心存芥蒂,她对那种生活还心有余悸,她想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她“痛苦地、语气很重地”问了那么一句话。亨伯特当然明白洛丽塔的心思,从后文他自己心里补充的那句洛丽塔未说完的话“他伤了我的心。而你干脆毁了我的一生”可以看出他痛悔交加的心情。亨伯特的泪水是真诚的,他知道自己对洛丽塔所造成的伤害,这种伤害在眼前洛丽塔的言行中又表现得那么刺痛人心,亨伯特不得不流下伤心悔恨的泪水。也许是为了摆脱被控制、被占有的处境,因为无论是亨伯特的畸形爱恋,还是奎尔蒂的欺骗利用,都足以让洛丽塔午夜惊魂了。洛丽塔最终拒绝和亨伯特一起走!雨水模糊了车窗,而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带着对洛丽塔的歉疚,亨伯特开枪打死了拐骗洛丽塔的奎尔蒂。被捕之前,他念念不忘的仍是洛丽塔:“我站在这高高的斜坡顶上,倾听那悦耳的震颤,倾听那矜持的窃窃私语中迸发出的不相连的喊叫,随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绝望的事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的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这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为抒情动人的文字为我们勾勒出一幕温馨的画面,亨伯特怅然若失,洛丽塔没有远去,但是“洛丽塔”却很远很远。“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似乎暗示着所谓美好的事物已离“我”很远很远了,“洛丽塔”再也不能被感觉得到了,再也不存在了。
令人费解的是,小说结尾处安排了这样一段富有诗意的文字:“我现在想到欧洲野牛和天使,想到颜料持久的秘密,想到预言性的十四行诗,想到艺术的庇护所。这就是你和我可以共享的唯一不朽的事物,我的洛丽塔。”欧洲野牛、天使、图画、十四行诗都是艺术庇护所中不朽的事物,可是从整部小说看,洛丽塔根本就不喜欢这些艺术,在这种“share”中,她是不预其列的,可是亨伯特偏说“这就是你和我可以共享的唯一不朽的事物,我的洛丽塔”,其实,如同这些永恒的艺术一样,洛丽塔也是亨伯特的永恒的“艺术”。而这里的洛丽塔似乎要加上双引号,是“洛丽塔”,这才是他们可以共享的永恒。所谓的“古老的欧洲强奸了年轻的美国”或者“年轻的美国诱奸了古老的欧洲”,主动与被动终究是难以说清楚。这又恰和小说开头形成照应:“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这样写,又明显带有作者纳博科夫主观操控的意向,如果他不是纯粹为了玩文字游戏。

潘安仁 发表于 2013-3-22 19:56:55

上海译文出版社、主万译本《洛丽塔》

潘安仁 发表于 2013-3-22 20:08:42

《洛丽塔》英文版书影

我的仙人掌 发表于 2013-7-12 14:4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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