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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1
第九回 莫坡寺瘸师入佛肚 任吴张梦授永儿法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淳于梦入南柯去,庄周蝴蝶亦相知;
世上万般皆是梦,得失荣枯在一时。
当卜瘸师见任、吴、张三人赶来,急急便走,紧赶紧走,慢赶慢走,不赶不走。三人只是赶不上.张屠道:“且看他下落,却和他理会不妨。”三人离了京师,行了一二十里,赶到一个去处,叫做蛟虬莫坡,那条路真个冷静,有一座寺叫做莫坡寺,只见瘸师迳走人莫坡寺里去了。张屠道:“好了!他走了死路了,看他那里去?我们如今三路去赶!”任迁道:“说得是!”吴三郎从中间去赶,张屠从左廊入去赶,任迁从右廊入去赶。
瘸师见三人分三路来赶,迳奔上佛殿,扒上供桌,踏着佛手,扒上佛肩,双手捧着佛头。三人齐赶上佛殿,看着瘸师道:“你好好地下来,你若不下来,我们自上佛身拖你下来!”瘸师道:“苦也!佛救我则个!”只见瘸师把佛头只一额,那佛头骨碌碌滚将下来,瘸师便将身早钻入佛肚子里去了,张屠道:“却不作怪!佛肚里没有路,你钻入去则甚?终不成罢了?”张屠扒上供桌,踏着佛手,盘上佛肩,双手攀着佛腔子,望一望,里面黑暗暗地,只见佛腔子中伸出一只手来,把张屠匹角儿揪住,张屠倒跌入佛肚里去了。吴三郎、任迁叫声:”苦!”不知高低,两个计较道:“怎地好?”任迁道:“不妨事,我且上去看一看,便知分晓。”吴三郎道:“小大一哥,放仔细些,休要也人丢了!”任迁道:“我不比张一郎。”即时扒上供桌,踏着佛手,盘在佛肩上,扳看佛腔子望里面对,只见黑暗暗地,叫道:“张一郎!你在那里?”叫时不应,只见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揪住任迁,任迁吃了一惊,连声叫道:“亲爹爹!活爹爹!可怜见饶了我,再也不敢来赶你了!我特来问你,要炊饼,要馒头,沙馅?我便送将来与你吃!”只见任迁头朝下,脚朝上,倒撞入佛肚里去了。吴三郎看了道:“苦呀!苦呀!他两个都跌入佛肚里去,我却如何独自归去得?”欲待上去望一望看,只怕也跌了入去。欲待自要回去,这两个性命如何,没做道理处,只得上去望一望。扒上供桌,手脚酥麻,抖做一堆,不敢上去,寻思了半晌,没奈何,只得踏着佛手,攀着佛腔子,欲待望一望,又怕跌了入去。欲进不得,欲退不得。吴三郎自思量道:“好没运智!只消得去寻些硬的物事来,打破了佛肚皮,便救得他两个出来。”正待要下供桌,却似有个人在背后拦腰抱住了,只一撺,把吴三郎也跌入佛肚子里去了,一脚踏着任迁的头。任迁叫道:“踏了我也!”吴三郎道:“你是兀谁?”任迁应道:“我是任迁!”吴三郎道:“张一郎在那里?”只见张琪应道:“在这里!”任迁道:“吴三郎!你如何也在这里来了?”吴三郎道:“我上佛腔子来望你们一望,却似一个人把我撺入佛肚里来。”任迁道:“我也似一个人伸只手匹角儿揪我入来。”张屠道:“我也是如此。这揪我们的必然是瘸师,他也耍得我们好了。四下里摸看,若摸得他见时,我们且不要打他,只交他扶我们三个出佛肚去。他若不肯扶我们出去时,不得不打他了。”当时三个四下里去摸,却不见瘸师。任迁道:“元来佛肚里这等宽大,我们行得一步是一步。”张屠道:“黑了如何行得?”任迁道:“我扶着你了行。”吴三郎道:“我也随着你行。”迤逦行了半里来路,张屠道:“却不作怪!莫坡寺殿里能有得多少大?佛肚里到行了许多路!”
正说之间,忽见前面一点明亮。吴三郎道:“这里元来有路!”又行几步看时,见一座石门参差,门缝里射出一路亮来,张屠向前用手推开石门,伫目定睛只一看,叫声:“好!”不知高低,但见:
物外风光,奇花烂漫。燕子双双,百步画桥,绿水回还。
张屠道:“这里景致非凡!”吴三郎道,“谁知莫坡寺佛肚里有此景致!”任迁道:“又无人烟,何路可归?”张屠道:“不妨,既有路,必有人烟,我们且行。”又行了二二里路,见一所庄院。但见:
满园花灼灼,篱畔竹青青。冷冷溪水碧澄澄,莹莹照人寒济济。茅斋寂静,啣泥燕子趁风飞;院宇萧疏,弄舌流莺穿日暖。黄头稚子跨牛归,独唱山歌;黑体村夫耕种罢,单闻村曲。赢赢瘦犬,隔篱边大吠行人;寂寂孤禽,嗟古木声催过客。
张屠道:“待我叫这个庄院。”当时张屠来叫道:“我们是过往客人,迷踪失路的!”只听得里面应道:“来也!来也!”门开处,走出一个婆婆来。三个和婆婆厮叫了,婆婆还了礼,问道:“你三位是那里来的?”张屠道:“我三个里城中人,迷路到此。一来问路,二来问庄里有饭食回些吃。”婆婆道:“我是村庄人家,如何有饭食得卖。若过往客人到此,便吃一顿饭何妨。你们随我入来。”三个随婆婆直至草厅上木凳子上坐定:婆婆掇张桌子放在三个面前,婆婆道:“我看你们肚内饥了,一面安排饭食你们吃。你们若吃得酒时,一家先吃碗酒。”三个道:“恁地感谢庄主!”婆婆进里面不多时,拿出一壶洒,安了三只碗;香喷喷地托出盘肉来,斟下三碗酒。婆婆道:“不比你们城市中酒好,这里酒是杜酝的,胡乱当茶。”三个因赶瘸师走得又饥又渴,不曾吃得点心,闻得肉香,三个道:“好吃!”一人吃了两碗酒。婆婆搬出饭来,三个都吃饱了。三个道:“感谢庄主,依例纳钱。”婆婆道:“些少酒饭,如何要钱!”一面收抬家生入去。三个正要谢别婆婆,求他指引出路,只见庄门外一个人走入来。
三个看时,不是别人,却正是瘸师。张屠道:“被你这厮蒿恼了我们半日,你却在这里!”三个急下草厅来,却似鹰拿燕雀,捉住瘸师,却待要打,只见瘸师叫道:“娘娘救我则个!”那婆婆从庄里走出来,叫道:“你三个不得无礼,这是我的儿子,有事时但看我面!”下草厅来叫三个放了手,再请三个人草厅坐了。婆婆道:“我适间好意办酒食相待,如何见了我孩儿却要打他?你们好没道理!”张屠道:“罪过庄主办酒相待,我们实不知这瘸师是庄主孩儿,奈他不近道理。若不看庄主面时,打交他粉骨碎身。”婆婆道:“我孩儿做甚么了,你们要打他?”张屠、任迁、吴三郎都把早间的事对婆婆说了一遍。婆婆道:“据三位大郎说时,都是我的儿子不是。待我叫他求告了三位则个。”瘸师走到面前,婆婆道:“三位大郎且看老拙之面,饶他则个!”三人道:“告婆婆!我们也不愿与他争了,只交他送我们出去便了。”婆婆道:“且请少坐。我想你三位都是有缘的人方到得这里。既到这里,终不成只恁地回去罢了?我们都有法术,教你们一人学一件,把去终身受用。”婆婆看着瘸师道:“你只除不出去,出去便要惹事,直交三位来到这里。你有甚法术,教他三位看。”婆婆看着三个道:“我孩儿学得些剧术,对你三位施呈则个。”三个道:“感谢婆婆!”瘸师道:”请娘娘法旨!”去腰间取出个葫芦儿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葫芦儿口里倒出一道水来,众人都道:“好!”瘸师道:“我收与哥哥们看。”渐渐收那水入葫芦里去了。又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放出一道火来,众人又道:“好!”瘸师又渐渐收那火入葫芦里去了。张屠道:“告瘸师!肯与我这个葫芦儿么?”婆婆道:“我儿!把这个水火葫芦儿与了这个大郎。”瘸师不敢逆婆婆的意,就将这水火葫芦儿与了张屠,张屠谢了。瘸师道:“我再有一件剧术交你们看。”取出一张纸来,剪出一匹马,安在地上,喝声道:“疾!”那纸马通身雪白,如绵做的一般,摇一摇,立起地上,能行快走,瘸师骑上那马,喝一声,只见曳曳地从空而起。良久,那马渐渐下地,瘸师歇下马来,依然是匹纸马。瘸师道:“那个大郎要?”吴三郎道:“我要觅这个纸马儿法术则个。”瘸师就将这纸马儿与了吴三郎,吴三郎谢了。婆婆看着瘸师道:“两个大郎皆有法术了,这个大郎如何?”瘸师道:“娘娘法旨本不敢违,但恐孩儿法力低小。”正说之间,只见一个妇人走出来。
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胡永儿。永儿与众人道了万福,向着婆婆道:“告娘娘!奴奴教这大郎一件法术,请娘娘法旨。”婆婆道:“愿观圣作。”胡永儿入去掇一条板凳出来,安在草厅前地,上永儿骑在凳上,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那凳子变做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但见:
项短身圆耳小,眉锥白额银摊;爪蹄轻展疾如飞,跳洞如同平地。剪尾能惊獐鹿,咆哮吓杀狐狸;卞庄垦勇怎生施?子路也难当抵!
胡永儿骑着大虫,叫声:“起!”那大虫便腾空而起。喝声,“住!”那大虫渐渐地下来。喝声“疾!”只见那人虫依旧是条板凳。婆婆道:“任大郎你见么?”任迁道:“告婆婆!已见了。”婆婆道:“吾女可传这个法术与了任大郎。”胡永儿传法与任迁,任迁谢了。婆婆道:“你三人各演一遍。”三人演得都会了,婆婆道:“你三人既有了法术,我有一件事对你们说,不知你三人肯依么?”张屠道:“告婆婆!不知交我们依甚的,但说不妨。”婆婆道:“你们可牢记取,他日异时可来贝州相助,不可不来。”张屠道:“既蒙婆婆分付,他日定来贝州相助。今日乞指引一条归路回去则个。”婆婆道:“我交孩儿送你们人城中去。”瘸帅道:“领法旨。”三个拜谢了婆婆,婆婆看着三人道:“我今日交孩儿暂送三位大郎回去,明日可都来莫坡寺相等,”
三人辞别了婆婆、永儿,当时瘸师引着路约行了半里,只见一座高山,瘸师与三人同上山来,瘸师道:“大郎,你们望见京城么?”张屠、吴三郎、任迁看时。见京城在咫尺之间。三人正看间,只见瘸师猛可地把三人一推,都跌下来,撇然怵觉,却在佛殿上。张屠正疑之间,只见吴三郎、任迁也醒来。张屠问道:“你两个曾见甚么来?”吴三郎道:“瘸师教我们法术来。你的葫芦儿在也不在?”张屠摸一摸看时,有在怀里。吴三郎道:“我的纸马儿也在这里。”任迁道:“我学的是变大虫的咒语。”张屠道:“我们似梦非梦,那瘸师和婆婆并那胡永儿想都是异人,只管说他日异时可来贝州相助,不知是何意故?”三人正没做理会处,只见佛殿背后走出瘸师来,道:“你们且回去,把本事法术记得明白,明日却来寺中相等。”当时三人辞了瘸师,各自归家。
当日无话。次日吃早饭罢,三人来莫坡寺里,上佛殿来看,佛头端然不动。二人往后殿来寻婆婆和瘸师,却没寻处。张屠道:“我们回去罢!”正说之间,只听得有人叫道:“你三人不得退心,我在这里等你们多时了!”三个回头看时,只见佛殿背后走出来的,正是昨日的婆婆。三个见了,一齐躬身唱啼。婆婆道:“三位大郎何来甚晚?昨日传与你们的法术,可与我施逞一遍,异日好用。”张屠道:“我是本火既济葫芦儿。”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葫芦儿口内倒出一道水来。叫声:“收!”那水渐渐收入葫芦儿里去。又喝道:“疾!”只见一道火光从葫芦儿口内奔将出来。又叫声:“收!”那火渐渐收入葫芦儿里去了。张屠欢喜道:“会了!”吴三郎去怀中取出纸马儿来,放在地上,口中念念有同,喝声道:“疾!”变做一匹白马,四只蹄儿巴巴地行。吴三郎骑了半晌,跳下马来,依旧是纸马。任迁去后殿掇出一条板凳来,骑在登上,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那凳子变做一只大虫,咆哮而走。任迁喝声:”住!”那大虫渐渐收来,依旧是条凳子。
三人正逞法术之间,只听得有人叫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你们在此施逞妖法。见今官司明张榜文要捉妖人,若官司得知,须连累我!”众人听得,慌忙回转头来看时,却是一个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带金环。那和尚道:“贫僧在廊下看你们多时了!”婆婆道:“吾师恕罪,我在此教他们些小法术。”和尚道:“教得他们好,便不枉了用心;教是他们不好,空劳心力。可对贫僧施逞则个。”婆婆再交三人施逞法术,三人俱各做了。婆婆道:“吾师!我三个徒弟何如!”和尚笑道:“依小僧看来,都不为好。”婆婆焦燥道:“你和尚家敢有惊人动地的本事?你会甚么法术,也做与我们看一看则个!”只见和尚伸出一只手来,放开五个指头,指头上放出五道金光,金光里现出五尊佛来!任、吴、张三个见了便拜。
三个正拜之间,只听得有人叫道:“这座寺乃朝廷敕建之寺,你们如何在此学金刚禅邪法?”和尚即收了金光,众人看时,却是一个道士,骑着一匹猛兽,望殿上来;见了婆婆,跳下猛兽,擎拳稽首道:“弟子特来拜揖!”婆婆道:“先生少坐!”先生与和尚拜了揖,任、吴、张三个也来与先生拜揖。先生问道:“这三位大郎皆有法术了么?”婆婆道:“有了。”先生道:“贫道也度得一个徒弟在此。”婆婆道:“在那里?”只见先生看着猛兽道:“可收了神通!”那猛兽把头摇一摇,尾摆一摆,不见了猛兽,立起身来,却是一个人。众人大惊。婆婆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客人卜吉。卜吉与婆婆唱个喏,婆婆道:“卜吉!你因何到此?”卜吉道:“告婆婆!若不是老师张先生救得我性命时,争些儿不与婆婆相见。”婆婆问先生道:“你如何救得他?”先生道:“贫道在郑州三十里外林子里,听得有人叫:‘圣姑姑救我则个!’贫道思忖道:此乃婆婆之名,谓何有人叫唤?急赶人去看时,却见卜吉被人吊在树上,正欲谋害。贫道问起缘由,卜吉将前后事情对贫道说了,因此略施小术,救了他大难。”婆婆道:“元来如此。恁地时,先生也教得有法术了?”卜吉道:“有了。”婆婆道:“你们曾见我的法术么?”和尚并道士道:“愿观圣作。”只见婆婆去头上取下一只金钗来,喝声道:“疾!”变为一口宝剑,把胸前打一划,放下宝剑,双手把那皮只一拍,拍开来。众人向前看时,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盈檐。交加翠柏当门,合抱青松绕殿。仙童击鼓,一群白鹤听经;玉女鸣钟,教个青猿煨药。不异蓬莱仙境,宛如紫府洞天。
众人都看了失惊道:“好!”正看之间,只听得门前发声喊,一行人从外面走入来。众人都慌道:“却怎地好?”和尚道:“你们不要慌,都随我入来!”掩映处背身藏了。
看那一行有二十余人,都腰带着弓弩,手架着鹰鹞;也有五放家,也有官身,也有私身。马上坐着一个中贵官人,来到殿前下了马,展开交椅来坐了,随从人分立两傍。元来这个中贵官叫做善王太尉,是日却不该他迸内上班因此得暇,带着一行人出城来闲游戏耍。信步直来到莫坡寺中,与众人踢一回气球了,又射一回箭。赏了各人酒食,自己在殿中饮了数杯,便上马,一行人众随从自去了。
众人再来佛殿上来,婆婆道:“我只道做甚么的,却元来一行人来作乐耍子,也交我们吃他一惊。”张屠、任迁、吴三郎道:“我们认得他是中贵官,在山铁班住,唤做善王太尉,如法好善,斋僧布施。”和尚听得说,道:“看我明口去蒿恼他则个。”众人各自散了。只因和尚要去恼善王太尉,直使得开封府三十来个眼明手快的公人,伶俐了得的观察使臣不得安迹,见了也捉他不得。恼乱了东京城,鼎沸了汴州郡。真所谓白身经纪,番为二会子之人;清秀愚人,变做金刚禅之客。正是:
只因学会妖邪法,葬送堂堂六尺躯。
毕竟和尚怎地去恼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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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弹子和尚摄善王钱 杜七圣法术剁孩儿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九天玄女法多端,要学之时事豁然;
戒得贪嗔淫欲事,分明世上小神仙。
话说善王太尉,那日在城外闲游回归府中,当日无事,众人都自散了。次日,官身、私身、闲汉都来唱喏。太尉道:“昨日出城闲走了一日,今日不出去了,只在后花园安排饮酒。”交众人都休散去,且来园里看戏文耍子。元来这座花园不则一座亭子,闲玩处甚多,今日来到这座亭子,谓之四望亭,众人去那亭子里安排着太尉的饮撰,太尉独自一个坐在亭子上;上自官身、私身,下及跟随伏事的,各自去施逞本事。正饮酒之间,只听得那四望亭子的亭柱上一声响,上至太尉,下至手下的人,都吃一惊。看时,不知是甚人打这一个弹子来花园里架。太尉道:“叵耐这厮,早是打在亭柱上,若打着我时,却不利害!”叫众人看是谁人打入来的?众人四下里看时,老大一个花园,周围墙垣又高,如何打得入来?正说之间,只见那弹子滚在亭子地卜,托托地跳了几跳,一似捻线儿也似团团地转,转了千百遭。太尉道:“却不作怪!”只见一声响,爆出一个小的人儿来,初时小,被凡风只一吹,渐渐长大,变做一个六尺来长的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坠金环。太尉并众人见了,都吃一惊。
只见那和尚走向前来,看着太尉道:“拜揖!”太尉见了,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好个僧家,不可慢他。”抬起身来还礼,问道:“圣憎因何至此?”和尚道:“贫僧是代州雁门县五台山文殊院行脚僧,特来拜见太尉,欲求一斋。”这太尉从来敬重佛法,时常拜礼三宝,见了这般的和尚来求斋,又来得跷蹊,如何不惊喜,太尉交:“请坐。”和尚对着太尉坐了,道:“有妨太尉饮宴。”太尉命厨下一面办斋,向着和尚道,”吾师肯相伴先饮数杯酒么?”和尚道:“多感!”面前铺下一应玩器食撰等物,尽是御赐金盏、金盘。和尚道:“有心斋僧,这等小盏子如何吃得贫僧快活。”太尉见说,即时交取个大金钟子米,放在和尚面前。太尉只是盏子吃,和尚用大钟子吃。太尉交只顾斟酒,和尚也不推故,吃上三十来大金钟,太尉喜欢道:“不是圣僧,如何吃得许多酒!”厨下禀道:“素食办了。”太尉道:“斋食既完,请吾师斋。”交搬将来,放在和尚面前。太尉面前些少相陪。和尚见了素食,拿起来吃,只不放下碗和箸。人尉交从人入去添来,这和尚饭来,羹来,酒来,尽数吃尽,交供给的做手脚不迭。手下人都呆了。太尉见他吃得,也呆了,道:“这个和尚必是圣僧,吃酒吃食,都不知吃去那里去了!”只见和尚放下碗和箸,手下人道:“惭愧!也有吃了的日子!”和尚道:“才饱了!”收拾过斋器,点将茶来,茶罢,和尚起身谢了太尉。太尉喜欢道:“吾师!粗斋不必致谢。敢问吾师斋罢往甚处去?”和尚道:“贫僧乃是五台山文殊院化主,长老法旨,交贫僧来募缘;文殊院山门崩损,用得三千贯钱修盖山门。贫僧今日遭际太尉,蒙赐一斋;大尉借舍得三千贯钱,成就这山门盛事,愿太尉增福延寿,广种福田。”太尉道:“这是小缘事,不知吾师几时来勾疏?”和尚道:“不必勾疏,便得更好,山门多幸。”太尉道:“吾师!我把金银与你如何?”和尚道:“把金银与贫僧,不便会买料物,若得三千贯铜钱甚好。”太尉暗笑道:“吾师!你独自一个在这里,三千贯铜钱也须得许多人搬挑!”和尚道:“告太尉!贫僧自有道理。”太尉即时叫主管开库,交官身、私身、虞侯轮番去搬铜钱来,堆在亭子外地上;一伯贯一堆,共三十堆。大尉道:“吾师!三千贯铜钱在这里了,路程遥远,要使许多人夫脚钱,怎地能勾得到五台山?”和尚道:“不妨!”起身下亭子来,谢了太尉喜舍:“不须太尉费力,贫僧自有人夫搬挑去。”袖中取出一卷经来,太尉口不道,心下思量:“且看他怎地?”和尚道:“僧家佛力浩大。”自把经卷看了一遍,交一行人且开。只见那和尚贬眼把那卷经去虚空中打一撒,变成一条金桥。那和尚望空中招手叫道:“五台山众行者、火工、人夫!我向善王太尉抄化得三千贯铜钱,你众人可来搬去则个!”无移时,只见空中经上,众行者并火工、人夫滚滚攘攘下来,都到回望亭子下,将这三千贯铜钱驮的驮,驼的驼,搬的搬,交叉往复,霎时间都搬了去。和尚向前道:“感谢太尉赐了斋,又喜舍三千贯铜钱,异日如到五台山,贫僧当会众僧,撞钟击鼓,幢幡宝盖,接引太尉。贫僧归五台山去也!”和尚与太尉相辞了,也走上金桥去,渐渐地小,去得远,不见了。空中起一阵风,风过处,金桥也不见了。太尉甚是喜欢,交从人焚香礼拜,道:“小官斋僧布施五十余年,今日遇得这个圣僧罗汉!”众人都来与太尉贺喜。
当日无事,次日是上值日期,太尉早起梳洗,厅下祗应人从跟随,直到内前下轿入内来,太尉与日却来得早些个,往从待班阁子前过,遇着一个官人相揖,这官人正是开封府包待制。这包待制自从治了开封府,那一府百姓无不喜欢。因见他:
平生正直,秉性贤明。常怀忠孝之心,每存仁慈之念。户口增,田野辟,黎民颂德满街衢;词讼减,盗贱潜,父老诓歌喧市井。攀辕截镫,名标青史播千年;勒石镌碑,声振黄堂传万古。果然是慷慨文章欺李杜,贤良方正胜龚黄。
当日包待制伺候早朝,见了太尉请少坐。太尉是个正直的人,包待制是个清廉的官,彼此耳内各闻清德。虽然太尉是个中贵官,心里喜欢这包待制,包待制亦喜欢这王太尉。两个在阁子里坐下,太尉道:“凡为人在世,善恶皆有报应。”包待制道:“包某受职亦然,如包某在开封府断了多少公事,那犯事的人,必待断治,方能悔过迁善。比如太尉平常好善,不知有甚报应?”王太尉道:“且不说别事,如王某昨日在后花园内亭子上赏玩,从空中打下一个弹子,弹子内爆出一员圣僧来,口称是五台山文殊院化主,问某求斋。某斋了他,又问某化三千贯铜钱,不使一个人搬去,把一卷经从空中打一撒,化成一座金桥,叫下五台山行者、火工、人夫,无片时都搬了去,和尚也上金桥去了。凡间岂无诸佛罗汉!”包待制见说,口中不道,心下思量:“这件事又作怪!”渐渐天晓,文武俱入内朝罢,百官各自回了衙门。
包待制回府,不来打断公事,问当日听差应捕人役是谁,只见阶下一人唱喏,却是缉捕使臣温殿直。大尹道:“今日早朝间在待班阁子里坐,见善王太尉说,昨日他在后花园亭子上饮酒,外面打一个弹子入来,弹子里爆出一个和尚,口称是五台山文殊院募缘僧,抄化他三千贯铜钱去了。那太尉道他是圣僧罗汉,我想他既是圣僧罗汉,要钱何用?据我见识,必是妖僧。见今郑州知州被妖人张鸾、卜吉所示,出榜捉拿,至今未获。怎么京城禁地容得这般妖人。”指着温殿直道:“你即今就要捉这妖僧赴厅见我。”
温殿直只得应喏。领了台旨,出府门,由甘泉坊迳入使臣房,来厅上坐定。两边摆着做公的众人,见温殿直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低着头不则声,内有一个做公的,常时温殿直最喜他。其人姓冉名贵,叫做冉土宿;一只眼常闭,天下世界上人做不得的事,他便做得,与温殿直捉了许多疑难公事,因此温殿直喜他。当时冉贵向前道:“告长官,不知有甚事,恁地烦恼?”温殿直道:“冉大!说起来交你也烦恼。却才大尹叫我上厅去,说早朝时白铁班善王太尉说道:昨日在后花园亭子上饮酒,见外面打一个弹子入来,爆出一个和尚,同善王太尉布施了三千贯铜钱去。善王太尉说他是圣憎罗汉。大尹道:他既是圣僧罗汉,如何要钱?必然是个妖僧,限我今日要捉这个和尚。我想他觅了三千贯铜钱,自往他州外府去了,交我去那里捉他?包大尹又不比别的官员,且是难伏事,只得应成了出来,终不成和尚自家来出首?没计奈何,因此烦恼。”冉贵道:“这件事何难,于今分付许多做公的,各自用心分路去绕京城二十八门去捉,若是迟了,只怕他分散去了。”温殿直道:“说得有理,你年纪大,终是有见识。”看着做公的道:“你们分头去干办,各要用心!”众人应允去了。
温殿直自带着冉贵和两个了得的心腹人,也出使臣房,离了甘泉坊,奔东京大路来。温殿直用暖帽遮了脸,冉贵扮做当直的模样,眼也不闭,看那往来的人。茶坊、酒店铺内略有些叉色的人,即便去挨查审问。温殿直对冉贵说道:“他投东洋大海中去,那里去寻?”冉贵道:“观察不要输了志气,走到晚却又理会。”两个走到相国寺前,只见靠墙边簇拥着一伙人在那里。冉贵道:“观察少等,待我去看一看。”踮起脚来,人丛里见一二伯人中间围着一个人,头上裹顶头巾,带一朵罗帛做的牡丹花,脑后盆来大一对金环,曳着半衣,系条绣裹肚,着一双多耳麻鞋,露出一身锦片也似文字,后面插一条银枪,竖几面落旗几,放一对金漆竹笼。却是一个行法的,引着这一丛人在那里看。
元来这个人在京有名,叫做杜七圣。那杜七圣拱着手道:“我是东京人氏,这里是诸路军州官员客旅往来去处,有认得杜七圣的,有不认得杜七圣的,不识也闻名。年年上朝东岳,与人赌赛,只是夺头筹。有人问道:杜七圣!你会甚本事?我道: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天之上,地之下,除了我师父,不曾撞见个对手与我斗这家法术!”回头叫声:“寿寿我儿,你出来!”看那小厮脱剥了上截衣服,玉碾也似白肉。那伙人喝声采道:“好个孩儿!”杜七圣道:“我在东京上上下下,有几个一年也有曾见的,也有不曾见的。我这家法术,是祖师留下,焰火炖油,热锅囗[假字亻去换火旁]碗,唤做续头法。把我孩儿卧在凳上,用刀剖下头来,把这布袱来盖了,依先接上这孩儿的头。众位看官在此,先交我卖了这一伯道符,然后施逞自家法术。我这符只要卖五个铜钱一道!”打起锣儿来,那看的人时刻间挨挤不开。约有二三伯人,只卖得四十道符。杜七圣焦燥不卖得符,看着一伙人道:“莫不众位看官中有会事的,敢下场来斗法么?”问了三声,又问三声,没人下来。杜七圣道:”我这家法术,交孩儿卧在板凳上,作法念了咒语,却像睡着的一般。”正要施逞法术解数,却恨人丛里一个和尚会得这家法术,因见他出了大言,被和尚先念了咒,道声:“疾!”把孩儿的魂魄先收了,安在衣裳袖里。看见对门有一个面店,和尚道:“我正肚饥,且去吃碗面了来,却还他儿子的魂魄未迟!”和尚主人面店楼上,靠着街窗,看着杜七圣坐了。过卖的来放下箸子,铺下小菜,问了面,自下去了。和尚把孩儿的魂魄取出来,用碟儿盖了,安在棹子上,一边自等面吃。
话分两头,却说杜七圣念了咒,拿起刀来剁那孩儿的头落了,看的人越多了。杜七圣放下刀,把卧单来盖了,提起符来去那孩儿身上盘几遭,念了咒,杜七圣道:“看官!休怪我久占独角案,此舟过去想无舟。逞了这家法,卖一这伯道符!”双手揭起被单来看时,只见孩儿的头接不上。众人发声喊道:“每常揭起卧单,那孩儿便跳起来。今日接不上,决撒了!”杜七圣慌忙再把卧单来盖定,用言语瞒着那看人道:“看官只道容易,管取这番接上!”再叩齿作法,念咒语,揭起卧单来看时,又接不上。杜七圣慌了,看着那着的人道:“众位看官在上!道路虽然各别,养家总是一般。只因家火相逼,适间言语不到处,望看官们恕罪则个!这番交我接了头,下来吃杯酒。四海之内,皆相识也!”杜七圣伏罪道:“是我不是了,这番接上了。”只顾口中念咒,揭起卧单看时,又接不上。杜七圣焦燥道:“你交我孩儿接不上头,我又求告你,再三认自己的不是,要你饶恕,你却直恁地无礼!”便去后面笼儿里取出一个纸包儿来,就打开撮出一颗葫芦子,去那地上把土来掘松了,把那颗葫芦子埋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词,喷上一田水,喝声:“疾!”可霎作怪!只见地下生出一条藤儿来,渐渐的长大,便生枝叶,然后开花,便见花谢,结一个小葫芦儿。一伙人见了,都喝采道:“好!”杜七圣把那葫芦儿摘下来,左手提着葫芦儿,右手拿着刀,道:“你先不近道理,收了我孩儿的魂魄,交我接不上头,你也休要在世上活了!”看着葫芦儿,拦腰一刀,剁下半个葫芦儿来。却说那和尚在楼上拿起面来却待要吃,只见那和尚的头从腔子上骨碌碌滚将下来,一楼上吃面的人都吃一惊;小胆的丢了面,跑下楼去了,大胆的立住了脚看。只见那和尚慌忙放下碗和箸,起身去那楼板上摸一摸,摸着了头,双手捉住两只耳朵,掇那头安在腔子上,安得端正,把手去摸一摸。和尚道:“我只顾吃面,忘还了他的儿子魂魄。”伸手去揭起碟儿来。这里却好揭得起碟儿,那里杜七圣的孩儿早跳起来。看的人发声喊。杜七圣道:“我从来行这家法术,今日撞着师父!”
却说面店里吃面的人,沸沸他说出来,有多口的与杜七圣说道:“破了你法的,却是面店楼上一个和尚。”内中有温殿直和冉贵在那里,听得这话,冉贵道:“观察!这和尚莫不便是骗了善王太尉铜钱的么?”温殿直道:“莫交不是。”冉贵道:“见兔不放鹰,岂可空过?”冉贵把那头巾只一掀,招一行做公的,大喊一声。都抢入面店里来。见那和尚正走下楼,众人都去捉那和尚,那和尚用手一指,有分交:鼎沸了东京城,大闹了开封府。恼得做公的看了妖僧捉他不得;惹出一个贪财的后生来,死于非命。正是:
只因酒色财和气,断送堂堂六尺躯。
毕竟当下捉得和尚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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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3
第十一回 包龙图下令捉妖僧 李二哥首妖遭跌死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为人本分守清贫,非义之财不可亲;
飞蛾投火身须丧,蝙蝠遭竿命被坑。
温殿直带着一行做公的抢入面店里,只见和尚下楼来,温殿直便把铁鞭一指,交做公的捉这和尚。那和尚见人来捉,用手一指,可霎作怪!柜上主人,撺掇的小博士,并店里吃面的许多人,都变做和尚;温殿直与做公的也是和尚。若干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呆了。做公的看了,不知捉那个是得。面店里热闹一场,吃面的都自散了。温殿直看那主人家并众人,依旧面貌一般,看那店里不见了和尚。温殿直即时交做公的分头去赶;发报子到各门上去,如有和尚出门,便交捉住。
即时温殿直回府,正值大尹晚衙升厅打断公事。温殿直当厅唱喏,龙图大尹道:“我要你捉拿妖僧,事体若何?”温殿直禀覆道:“使臣领相公台旨,缉捕弹子和尚。适来大相国寺前见一个行法的,叫做杜七圣,一刀剁下了孩儿的头;对门面店楼上有个和尚,把那孩儿的魂魄来收了,交他接不上头。杜七圣不胜焦燥,就地上种出一个葫芦儿来,把葫芦儿一刀剁下半个,那面店楼上吃面的和尚便滚下头来。和尚去楼板上摸那头来按上了,下面孩儿的头也接上了。使臣见这般作怪,交人去捉。只见那和尚把手一指,店里人都变做和尚,连使臣并手下做公的也变做和尚,交使臣没做道理处。告相公,这等妖人,实难捕捉出赐相公麾下。”龙图大尹道:“我乃开封一府之主,似此妖人在国之内,恐生别事,朝廷见罪于我。”即时分付该吏写押傍文,各门张桂。一应诸处庵观寺院人等,若有拿获弹子和尚者,官给赏钱一千贯。如有容留来历不明僧人,及窝藏隐匿不首者,邻佑一体连坐。因此京城内外说得沸沸的。
却说东京市心里,有一个卖青果的李二哥,夫妻两口儿在客店里住,方才害病了起来,没本钱做买卖,出来求见相识们,要借三二伯文钱做盘缠。当日出去借不得,归东闷闷不已。浑家道:“二哥!你今日出去借钱如何?”李二道:“好交你得知,今日出去借不得钱。街上人闹哄哄地,经纪人都做不得买卖。说昨日一个和尚,在面店楼上吃面,只见他的头骨碌碌滚落地来,他把手去摸着头,双手捉住耳朵安在腔子上,依旧接好了。做公的见他作怪,一齐去捉他,被那和尚用手一指,满店里人都变做了和尚一般模样。如今开封府出一千贯赏钱,要捉这和尚。元来这和尚三五日前曾骗了善王太尉三千贯铜钱,叫做弹子和尚。”浑家道:“二哥!真个有这话么?”李二道:“我方才看了榜来,为何与你说谎!”浑家道:“二呀!我如今和你没饭得吃,若有采时,捉得这个和尚,请得一千贯钱来把我们做买卖,却不足好?”李二道:“胡说!官府得知不是耍处。”浑家道:“我包你请得一千贯钱便了。”李二道:“你怎地交我请得一千贯钱?”浑家道:“二哥!好交你得知,这和尚不在别处,远便十万八千里,近便只在目前。”李二哥道:“在那里?”浑家道:“在间壁房里。”李二哥道:“你见他甚么破绽来?”浑家道:“间壁这个和尚,来这里住有三个月了,不曾见他出去抄化,也不曾见他与人看经。每日睡到吃饭前后才起来出去,未到黄昏后吃得醉醺醺地归来。我半月前,因吃了些冷物事,脾胃不好,肚疼了,要去后,怕房里窄狭有臭气,只得去店后面去上坑,却打从他房门前过,那时有巳牌时候,只见他房里闪出些灯光来。我道这早晚兀自有灯,望破壁里张一张时,只见那和尚睡在床上,浑身迸出火来。和尚把头抬一抬,离床直顶着屋梁,唬得我不敢东厕上去,便归房里来了。这和尚必然就是妖僧!”李二哥道:“这事实么?”浑家道:“我与你说甚么脱空!”李二哥道:“你且低声,不要走漏了消息!”分付了浑家,出门一地里迳到使臣房来,却又不敢入去,只在门前走来走去。做公的看见,喝声道:“李二!你有甚事,不住在此走来走去?”李二道:“告上下!男女有件机密事,将来见观察。”做公的应道:“你在门首伺候,待我禀过方可入去。”
适值温殿直正在厅上,做公的禀道:“告观察!卖果子的李二在门外走来走去,我问他,他道有机密事要见观察。”温殿直道:“叫他人来。”做公的出来,引李二到厅下,唱了喏。温殿直见了,不敢惊他,笑吟吟地问道:“李二哥!有甚事来见我?”李二道:“告观察!男女近日因病了,不曾做得道路。早间出来干些闲事,只见张挂榜文,男女也识几个字,见写着出一千贯赏钱捉妖僧。归去和浑家说,浑家道:‘隔壁歇的和尚是妖僧。’”温殿直不敢大惊小怪,笑着道:“李二哥!这件事却要仔细,你夫妻两个见他甚么破绽来?”李二把浑家的言语说了一遍。温殿直道:“这事却要实落,你去补一纸首状来。”李二应了出来,央做公的草了稿儿,讨一张纸,亲笔誊了真,入来当厅递了。温殿直道:“如今这和尚在店里么?”李二道:“每日子饭后出外,到黄昏便归。”温殿直道:“你且在这里坐下,待我交人去买些酒来与你吃。”不多时买将酒来,交李二吃了。温殿直叫过做公的来,交李二做眼,带一行人离了使臣房,取路来客店左侧一个开茶坊的铺里坐了。交李二走来走去看那和尚。
当日未有黄昏时候,只见那和尚吃得醉醺醺地,踉踉跄跄撞将来。李二慌忙入茶坊里见温殿直道:“告观察,和尚来了!”却好和尚走到茶坊门前,温殿直指着一行做公的道:“捉这妖僧!”众人发声喊,正似皂[周鸟]追紫燕,猛虎啖羊羔;一发都上,把那和尚横拖倒拽,把条麻索绑缚了。众人前后簇拥,押着迳奔甘泉坊使臣房里来。温殿直道,”惭愧!干办得这场公事,且交龙图相公安心。”众人把那和尚捆缚做馄饨儿一般,那和尚醉了不醒,[鼻句][鼻句]地睡着。温殿直即时进府,申覆大尹道:“妖僧已拿下了。本合押赴厅前,因这和尚大醉不省人事,见在使臣房里。禀领相公台旨。”龙图大尹见说,交且牢固看守,待来日早衙解来。温殿直出府到使臣房里看那和尚酒还未醒,分付众做公的小心看守。
却说那和尚到半夜酒醒,觉道好不自在,开眼看见灯烛照耀如同白日,两边坐着都是做公的。和尚问道:“这是那里?”做公的道:“这是使臣房里。”和尚吃惊道:“贫僧做甚么罪过,将我来缚在这里?”众做公的情知这和尚是个妖僧,不敢恶他。内中有一个年纪老成的做公的道:“和尚!你不要错怪我们,这是我们的职事。我们家中各有老小,不去惹空头祸。因你客店里隔壁卖果子的李二说,你住了三个月,不曾与人看经,又不出去抄化,每日吃得醉醺醺地。说你来历不明,因此我们来捉你。”和尚道:“我自有官员府院宅里斋我,这也不干他事。”公的道:“和尚!没奈何,等到天明,你自去大尹面前和李二分辩。”将有五更,温殿直交做公的簇拥着和尚入开封府的廊下伺候。
大尹升厅,四司六局立在厅前:只见大尹出来,公座甚是次第;一似水晶灯笼,却如照天腊烛。皂隶喝:“低声!”温殿直押那和尚到厅下,唱了啼。大尹看了李二的首状,看着和尚焦燥道:“叵耐你出家为僧,不守本分,辄敢惑骗人钱财!”交狱卒取面长枷来,把和尚枷了,叫两个有气力的狱卒过来。”与我把这和尚先打一伯棍,却再审问他!”狱卒唱了喏,将和尚腿上打不得两三棍,众人发声喊,门子喝:“低声!”喝他们不住。大尹见枷窟里不见了和尚,却缚着一把苕帚。大尹道:“怎有这般妖人,方寸捉那和尚枷在这里,却如何是把苕帚?”
正说之间,只听得府衙门处有人发喊,大尹惊问:“有甚事?”把门的来报道:“告相公!有一僧人在门外拍手大笑道:‘好个包龙图,无奈何我贫憎处!’”包大尹听得说,大怒道:“这厮敢如此无礼!”即时交人下手去捉:“这番捉着妖僧,依例赏钱一千贯。”当时做公的奔出府门,迳来捉这妖僧。和尚见人来捉他,连忙走到街市上,不慌不忙,摆着褊衫袖子去了。做公的见了,紧赶他紧走,慢赶他慢走,不赶他不走。做公的赶得没气力了,立住了脚;只争得十数步,只是赴他不看。众人将赶到相国寺前,那和尚在延安桥上,望见众人赶来,和尚连忙走入相国寺山门去了。
温殿直道:“这和尚走了死路,好歹被我们捉了。”分付一半做公的围住了前后寺门,一半向佛殿两廊分头赶捉。只见本寺长老出来与温殿直相见了,道:“告观察!本寺是朝廷香火院,观察为甚事,将着一行人,手执器械来寺中大惊小怪?”温殿直道:“我奉大尹相公台旨,赶捉一个妖僧到你寺中,你莫隐藏了,会事的即便缚将出来。”长老道:“敝寺有百十众僧,都是有度牒的。但有挂搭僧到寺中,知客不曾敢留过夜,若是观察赶到寺中,必然认得此僧,何不便捉了,却来这里讨人?”温殿直道:“这妖僧骗了善三太尉三千贯钱,蒿恼得一府人不得安迹。若不送出来时,我禀过大尹,交你寺中受累!”唬得长老慌了,道:“告观察!本寺僧都是明白的,不是妖僧。若不信时,都叫出来交观察一一点过。”温殿直道:“最好!”长老即时鸣钟聚集本寺百来僧众,交温殿直点视。温殿直同做公的看时,都叫不是。温殿直道:“长老!我亲自赶入你寺里来,如何便不见了?须是交我们搜一搜一看!”长老道:“贫僧引路,交观察搜便了。”从僧房里到厨下,净头,库堂,都搜不见。转身到佛殿上,见塑着一尊六神佛,三个头一似三座青山,六只臂膊一似六条峻岭,托着六件法宝。温殿直道:“寺内不塑佛象,却缘何塑那吒太子?”长老道:“那吒太子是不动尊王佛,以善恶化人。”温殿直与众人见殿上空荡荡地,只见那吒。一行啊人正出殿门,只听得佛殿上有人叫道:“温殿直!包大尹交你来捉贫僧,见了贫僧如何不捉厂温殿直与众人回头看时,却是那那吒太子则声。众人看那那吒,泥龛塑就,五彩妆成,约有一丈五尺来高;六只臂膊旱旱地动,三颗头中间这颗头张开口,血泼泼地露出四个獠牙,叫道:“温殿直!你来捉我去!”唬得长老和众人大惊,道:“作怪!作怪?”众人要来捉那吒,却又是泥塑的,如何捉得他去!那那吒又叫道:“怎的不交人来捉我去?”众人商议道:“莫不是泥塑的那吒成了器,出来恼人么?如今去禀覆大尹,须把那吒来打坏了,便不出来恼人。”长老道:“观察,这个使不得!妆塑的工本大,将他坏了,日后难得成就。”温殿直道:“今日不祛除了,恐成后患!”众僧中一个有德行的和尚,合掌向佛前道:“龙天三宝,可以护法,逐遣妖僧出来,不则恐妄坏了神像。”祷祝已毕,只听得外面有人拍着手呵呵大笑道:“观察!我在这里,何劳费力?”一行做公的见了,正是和尚。发声喊,都来捉妖僧。只争得十来步远,只是赶不上。那和尚引着一行人,出了相国寺,径奔出大街来,经纪人都做不碍买卖,推翻了架子,撞倒了台床,看的人越多了。赴来赶去,直赶出了城。过了接官厅,将到市稍头,那和尚叫道:“你众人不要来赶了,我贫僧自归去了罢!”看着汴河里涌身一跳,只听得腾地一声响,和尚蹿入水里去了。众做公的道:“今番好了!得他自死在水里,也省了许多气力。”那汴河水滴溜溜也似紧的,众人都道:“他的尸首不知[氵吞]到那里做住!”温殿直只得回去禀覆大尹,正值大尹在厅上打断公事,温殿直唱了喏,把捉妖僧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包大尹听了,道:“叵耐这厮,恼得我也没奈他何,得他自跳在水里死了也罢!”
说由未了,只听得阶下有妇人声叫屈,大尹问道:“为甚事叫屈?”妇人道:“告相公!丈夫李二为出首告妖僧,已经捉获到官,仅将我丈夫拘禁。于今妇人也不愿支赏钱,只要放丈夫回家,趁口度日,出赐相公台旨。”大尹道:“李二首告得实,合给赏钱与他,如何把他监禁了?”温殿直道:“不曾监禁他,朝夕管待他酒饭,留在使臣房里,伺候相公台旨。”大尹交叫他出来,温殿直即时到使臣房里,叫出李二到厅下。大尹道:“既出榜文在先,合给赏钱一千贯与他。”当时东京一贯钱值银一两,李二是个穷经纪人,平白得了一千贯钱,非细的好了。李二夫妻两个当厅领了赏饯,谢了大尹,出府门回到店里。
古往今来,说话的总是一般;没钱便罢休,有了钱便有沈待诏来撺掇,张博士来相帮。李二去相国寺前典了一所屋子,门前开一个大果子铺;夫妻二人,丰衣足食。时遇冬天,半日有晌午前后,生着一炉栗炭火,安排了几杯酒,夫妻两正向火吃酒之间,只见一个人走入来,叫声:“李二郎!有细果买些个!”夫妻二人却认得是和尚,惊得木呆了。和尚道:“李二郎!你不因贫僧,如何得有今日快活?我特来问你求一斋。”他夫妻两个有一个会事的,就出来拜谢了这和尚,便斋他一斋打甚么紧,终不成他真个要你的斋吃?他来试探你也未见得。或者把几句好言语指断他,交他离了我家便了。李二夫妻却没有这般见识,千不合,万不合,起个念头道:“你这妖僧!说你被做公的赶捉,跳在汴河水里死了,你却因何又来我家引惹是非:你若会事,快快走去,若少迟延,我这里叫一声,当地巡军来捉你去吃官司不要怨我!”和尚道:“若奈何得我时,捉了我多日了。你首我吃官司,我又周全你请了一千贯赏钱,交你夫妻二人快活受用。我来见你,你合当谢我;倒发恶念头,要叫做公的捉我。你这汉子甚不近道理,交你受些疼痛!”用手一指,喝声道:“疾!”只见那李二向的火盆飞起来,望李二脸上只一掀,李二大叫一声,忽然倒地。浑家慌忙来救,扶起来看时,栗炭火烧得脸上都是潦浆泡,看那和尚时,不见了。
李二被火烧得疼痛不可当,没钱时也只得自受休了。因有了这几贯钱,便请医人救治。敷上药,越疼得紧。叫了三日三夜,烦恼得浑家没措置处。只见门前一个道人,青巾黄袍,走到柜边,叫声:“抄化!”李二嫂道:“我家没事时,便与你两三个钱打甚么紧,这里人命交加,却没工夫与你。”先生道:“娘子!你家中有甚事!”李二嫂道:“好交先生得知,被一个妖僧把我丈夫泼了一脸火,烧起许多潦浆泡,敷上药越疼。叫了三日三夜,只怕要死。”先生道:“娘子!贫道收得些汤火药,敷上便不疼,疮瘢便脱落。屡试屡验,救了许多人。”李二嫂道:“休言便好,口止得疼痛时,自当重重相谢。”先生道:“你去请他出来,就取些水来。”李二嫂入去扶出李二,把碗水递与先生。先生把一个药包儿抖些药放在水里,用鹅毛蘸了敷在疮上,李二喜欢道:“好妙药!就似铺冰散雪的便不疼了。”先生道:“这个不为奇妙,即时下落疮瘢交你无事,你意下如何?”李二道:“若得恁地,感谢先生!”先生道:“此乃热毒之气,你可出外面风凉处吹着,疮瘢即便脱落。”李二依先生口出街上来。先生交李二坐在凳上,先生看着李二道:“你叫三声‘疮瘢落’,这疮瘢便落下来。”李二听得好喜欢,尽性命叫了三声,贝见那李二坐的凳子望空便起,去那相国寺十丈长的幡竿顶上,不歪不偏,端端正正搁一个住。街上人见了,发起喊来。李二嫂出来看见,吃了一惊,道:“苦也!苦也!先生!我丈夫如何得下来?”先生道:“不要慌!我交他下来,交你认得我则个。”那先生脱了黄袍,除了青巾,李二嫂仔细看了一看,唬得叫声苦,不知高低:元来却是妖僧。那和尚道:“你丈夫不近道理,一心只要害我,却又害我不得。我且交他在幡竿上受些惊恐!”街上人闹闹哄哄都来看,内中有做公的看见道:“见今官司明张榜文。堆垛赏钱要捉妖人。这和尚又在这里逞妖作怪,须要带累我们。”做公的与当坊里甲一齐来捉这和尚,那和尚望人丛里一躲便不见了。众人道:“自不曾见这般蹊跷作怪的事!”那李二紧紧地坐在幡竿顶上,下又下来不得,众人商议救他,又没有这般长的梯子,惊动了满城军民,都道:“这和尚却也利害,这个人如何得下来?”
却说当坊巡军,飞也似来报包大尹。包大尹即时坐轿来到相国寺里,下轿,排开交椅,坐在殿前,抬起头来看时,见李二坐在幡竿顶上凳子上,高声叫救人。包大尹寻思没个道理救他下来,交叫他妻子来问他。李二嫂向前拜了,包大尹问道:“你丈夫为何缘故得在上头?可对我实说。”李二嫂把和尚投斋泼火的事,道人敷药的话,一一说了。包大尹道:“叵耐妖僧恁般无理,若今次捉住,断然不与干休!”说由未了,佛殿上一壁厢走出一个和尚来,到大尹面前唱个喏。包大尹睁着眼问道:“和尚!你有甚事来见找?”和尚道:“贫僧有个道理交李二下来。”包大尹道:“吾师若救得李二下来,当以斋供相谢。”只见这和尚轻轻地溜上幡竿,双手抱着李二,高叫道:“包龙图!你是清正的官,我贫僧不敢来恼你,我自问善王太尉化得三千贯钱,干你甚事,你却要来捉我?我无可报答你,还你一个李二!”从空中把李二直撺下来。众人发声喊,看那李二时,正是:
身如五鼓[口卸]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毕竟李二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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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4
第十二回 永儿卖泥烛诱工则 圣姑姑教王则谋反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妖邪法术果通灵,赛过仙家智略深;
且看永儿泥腊烛,黄昏直点到天明。
这李二不合为这一千贯钱首告那和尚,既得了赏钱做资本开个果子店,和尚来投斋,理合将恩报恩,反把言语来恶了他。当日被那和尚从幡竿顶上直撺下来,正在包龙图面前。龙图看时,只见李二头在下,脚在上,把头直撞入腔子里去,呜呼哀哉,伏惟尚飨!李二嫂大哭起来,免不得交人扛抬尸首出去殡殓,不在话下。
却说那和尚在幡竿顶上凳子高处坐着,看的人,人山人海,越多了。许多人喧嚷起来,手下人禁约不住。龙图看了,没个意志捉他。待要使刀斧砍断这幡竿,诸处寺院里幡竿都是木头做的,惟有这相国寺幡竿是铜铸的,不知当初怎地铸得这十丈长的。原来相国寺里有三件胜迹:佛殿前一口井,有三十丈深,头发打成的索子,黑漆吊桶,朱红字写着“大相国寺公用”。忽一日断了索子,没寻吊桶处。以后有人泛海回来,到相国寺说道:“我为客在东洋大海船上,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个吊桶,水手捞起来看时,朱红字写着“大相国寺公用’。正看之间,风浪大作,几乎覆船。随即许了送还吊桶,风浪即时平息。因此来还吊桶愿心。”方知那口井直通着东洋大海。相国寺门前有条桥,叫做延安桥。在桥上看着那座寺如在井一般,及至佛殿上看着那条桥,比寺基又低十数丈。并这条幡竿是铜铸的,截不得,锯不得。共是三件胜迹。只见那和尚在幡竿顶上将言语调戏着包大尹,包大尹甚是焦燥,没奈何他处。猛然思量得,交去营中唤一伯名弓弩手来,听差的即时叫到。包大尹交围了幡竿谢上去,那弓弩手内中,有射好的,射到和尚身边,和尚将褊衫袖子遮了。包大尹正没做理会处,只见一个道人来参见龙图相公。包大尹见了,问道:“先生有何见谕?”道人道:“贫道见妖僧恼人,特来献一计捉他。”包大尹道:“先生有何道理?”道人道:“他是妖僧,可将猪羊二血,马尿,大蒜,蘸在箭头上射去,那妖僧的邪法便使不得了。”说罢,长揖而去。包大尹命取猪羊二血及马尿、大蒜,手下人分投取来,包大尹交将来搅和了,交一伯弓弩手蘸在箭头上,一声梆子响,众弯齐发。不射时万事惧休,一伯箭齐射上去,只见寺内寺外有一二千人发声喊,见这和尚从虚空里连凳子跌将下来。众人都道:“这和尚不死也残疾了。”那佛殿西边却有一水池,这和尚不偏、不侧、不歪、不斜跌在水池里。众做公的即时拖扯起来,就池子边将一桶猪羊血望和尚光头上便浇,把条索子绑缚了。包大尹便坐轿出府升厅,交押那和尚过来当面。包大尹道:“叵耐你这妖僧,敢来帝辇之下使妖术搅害军民,今日被吾捉获,有何理说?”叫取第一等枷过来,将和尚枷了,交押下右军巡院,勘问乡贯、姓氏。恐有余党,须要审究明白。一并拿治。大尹分付了,自去歇息。
这和尚满身都是尿血搪住了,使不得妖法,被一行做公的押出府门,到右军巡院里,将大尹的话对推官说了。推官道:“我奉大尹台旨,勘问你这妖僧踪迹。你必然有寺院安歇,同行共有几人?却也好,问你不得!”交狱卒拖翻拷打,狱卒把和尚两脚吊在枷稍上,且显挣揣不得,着实打了三伯棍子。和尚不则一声,也不叫疼,推官低头仔细看时,只见和尚[鼻句][鼻句]地睡着。推官道:“却不作怪!”交狱卒且监在狱中,少停再带出来勘问,一日三次拷打,狱卒打得无气力,这和尚一如无物,只是不则声;若打他时,他便睡着了。推官勘问了十来日,无可奈何,只得来禀龙图道:“蒙台旨勘问妖僧,今经数日,每日三次拷打,但打时便睡着了。这般妖僧,实难勘问,若停留狱中,恐有后患。谨取台旨。”包大尹道:“似此妖僧,停留则甚?”即时文书下来,将妖僧拟定条法,推出市曹处斩。推官交押那和尚出来,迳奔市曹,犯由牌上写道:“不合故杀李二,又不合于东京兴妖作怪,扰害军民。依律处斩犯人一名弹子和尚。”京城内外住的人,听得说出妖僧,经纪人不做买卖都来看。只见犯由牌前引,棍棒后随,刽子手押着妖僧。离了右军巡院,看的人挨挤不开。
且说一行人押那和尚,看看来到中心里不远,和尚立住了脚。刽子手道:“前头去做好人,如何不行?”和尚道:“众位在上!贫僧一时不合搅扰大尹,有此果报。告上下!前面酒店里有酒,讨一碗与贫僧吃了弃世也罢!”刽子手没奈何,只得会酒店里讨了一碗酒,把木杓盛了交他吃。和尚将口去木杓内吃了大半,众人拥着了行。将次到法场上,元来和尚噙着一口酒,望空一喷,只见青天白日,风雨不知从何处而来。一阵风起,黑气罩了法场,瓦石从人头上打将来,看的人都走了。不多时风过,黑气散了,狱卒、刽子手并监斩官一行人看那和尚时,迸断了索子不见了,四下里搜寻却没有。上至监斩官,下至狱卒、刽子手都烦恼:“走了这和尚,恐怕大尹见罪,我们这一行人都要受苦!”免不得回开封府报知大尹。龙图闻报,即时升厅。监斩官带着一行人请罪。此时龙图明知道妖人出现,朝廷要动刀兵,不肯交人胡乱吃官事,发放一行人自去。星夜写表申奏朝廷,交就小时还好治理,若日久妖人聚得多对,恐难剿捕。朝廷降下圣旨,遍行诸路乡村巡检,可用心缉访剿捕。
文书行到河北贝州,州衙前悬挂榜文,那个去处总是热闹。有一个妇人带着孝,手内提个篮儿,在州衙前走来走去五七遭。这妇人若还生得不好时,也没有跟着看;他不十分打扮,大有颜色。到处有这般闲汉,问道:“姐姐!我见你走来走去有五七遭,为着甚事?”妇人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媳妇因殁了丈夫,无可度日,有一件本事要卖二五伯钱,把来做盘缠。”那人又问道:“姐姐!你有甚本事得卖?”妇人道:“无甚空地,卖不得,若有个空地才好卖。“那人与他赶起了吹的扑的道:“这里好,也曾有人在这里打野火儿过。在这里做好。”那妇人盘膝在地上坐了,看的人一来看见这妇人生得好,二来见妇人打野火儿的,便有二三十人围住着,都道:“不知他卖甚么?”只见妇人去篮里取出一只碗来,看着一伙人道:“众位在上!媳妇不是路岐,也不会卖药打卦,囚殁了丈夫,无计奈何,只得自出来赚三二十文钱使。那个哥哥替找将碗去讨碗水来?”有个小厮道:“我替你去讨!”不多时,讨将一碗水来。看的人道:“不知他卖甚东西,讨水何用?”妇人揭起篮儿,明晃晃拿出一把刀来。看的人道:“莫不这妇人会行法?”只见妇人把刀尖去地上掘些土起来,搜得松松地,倾下半碗水在土内,用水和成一块。篮内取几条竹棒儿出来,捏一块泥,把一条竹棒儿捏成一枝腊烛安在地上。又捏一块泥,再把一条竹棒儿捏成一枝腊烛。霎时间做了十来枝,都安在地上。看的人相挨相挤,冷笑道:“没来由!我们倒吃这妇人家耍了。引了这半日,又没甚花巧;烈烈缺缺的捏这几枝泥脂烛,要他何用!”有的人道:“你们且闭嘴!看他必有个道理。”只见妇人将剩的半碗水洗了手,揩干净了,看着一伙人道:“媳妇因无了丈夫,无可度口,不敢贪多,只要卖三文钱一枝,这里十枝,要卖三十文足钱。每一枝烛,就上灯前点起,直点到天明。”看的人都笑道:“这姐姐把我贝州人取笑!泥做的腊烛,方才做的兀自未干,如何点得着?分明是取笑人!”没个人来买。妇人见没人来买,又道:“你贝州人好不信事,只道媳妇脱空骗你三文钱!那个哥哥替我取些火来?”有一个没安死尸处专一帮闲的沈待诏,替他去茶坊里讨些火种,把与妇人。那归人去篮儿内取出一片硫黄发烛儿,在火上淬着,去泥腊烛上从头点着。一伙看的人都喝采道:“好妙剧术!一枝湿的泥腊烛便点得着,又只要得三文钱一支,那里不使了三文钱!”有好事的取三文钱把与妇人,妇人收了钱,拿一枝过来,吹灭了递与买的。霎时间十枝烛都卖了。妇人抬起身来,收拾了刀和碗入篮内,与众人道个万福,便去了。
到明日,妇人又来空地上来,人都簇着了看。妇人道:“昨日生受卖得三十文钱,过了一日。今日又来相恼。”众人道:“真个作怪!昨日三文钱买了一枝泥腊烛,却好点了一夜。比点灯又明亮,倒省了十文钱油!”妇人在场子上讨些水,掘些泥,又做十枝泥腊烛,众人道:“不须点了。”都争着买了去。妇人又卖得三十文钱,自收拾去了。已后逐日来卖,做不落手便有人买去了。每日只卖十枝。卖了半个月,闹动了贝州一州人,都说道:“有一个妇人在州衙前卖泥腊烛,且是耐点,又明亮。”
当日这妇人正摊场,做得一半,州衙里走出一个人来,众人看时,却是个有请有分的人,姓王名则,见做本衙排军。是日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出来,见州衙前一伙人围昔了看。王则掂起脚来望一望,见一个着孝的妇人坐在地上。仔细看那妇人时,但见:
身穿缡索,腰系孝裙。不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懒染铅华,生定天姿秀丽。云鬟半整,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情,有闭月羞花之貌。恰似嫦娥离月殿,浑如织女下瑶池。
王则便问跟随的人道:“这妇人在此做甚的?”跟随人道:“告都排,这妇人在此卖泥腊烛。”王则道:“我日逐在官府忙,也听得说多日了,道是一个妇人卖泥腊烛。我那一般当官执事的人说,他曾买来点,且是明亮。我便是要问,怎地唤做泥腊烛?”跟随人道:“说起来且是惊人。那妇人在地上掘起泥来,把水和了,捏在竹棒上,似腊烛一般,淬着灯便着。从上灯时点起,直点到天明。”王则听了,心里思忖道:“却也作怪!我从来好些剧法术,这一件却又惊人。”乃挨身入人丛中,看那妇人都做完了,把水洗了手,道:“我这腊烛卖三文钱一枝。”人人都争抢要买,王则道:“且住,你们都不要买!”人都认得王则是有请的人,他叫声不要买,人都不敢买。妇人抬起头来,看见王则,便起身来叫声万福,王则还了礼。王则道:”你把泥来做腊烛,如何点得着?”妇人道:“都排在上!媳妇在此卖了半个月日了,若点不着时,人却不来问我买。每日做十枝,只是没得卖。”王则道:“不要耍我。”扯起衣襟,在便袋内取出三十文钱,都买了。归人将腊烛递与王则,王则道:“且住!买将去点不着时,枉费了钱。不是我不信事,真个不曾见;且点一枝交我看看。”妇人道:“这个容易,都排交人去讨火种来。”王则交跟随的去讨个火种,递与妇人。妇人炙着发烛儿,将十枝泥腊烛都点与王则看,王则看了喝采道:“好!果然真个惊人!这十枝腊烛我又不要,你们要的都将了去。”众人都拿了去。妇人起身收拾了刀碗,安在篮里,向众人道个万福,自去了。
王则打发了跟随人先回,自己信步随着那妇人。王则口里不说,心下思量道:“这妇人不是我贝州人,想是在草市里住的,且随到他家,用些钱学得这件法术也好。”只见那妇人出了西门,过了草市,只顾行去。王则道:“这妇人既不在草市里,不知在那里住?”又行了十来里,不认得这个去处。王则道:这妇人是个跷蹊作怪的人!我且回去,待明日看那妇人来卖时,问他住处便了。转身却待取路回来,看时,不是来时的旧路。只见漫天峭壁峰峦,高山当往来路,归去不得,又没人行走。正慌之间,只见那妇人在前头高声叫道:“王都排!不容易得你到这里,如何便要回去?”唬得王则战战兢兢,向前道:“娘子!你是谁?”妇人道:“都排!圣姑姑使我来请你议论大事,你不要疑忌,我和你同去则个。”王则道:“却不作怪?”欲要回去,叵耐迷失了路,只得且随他去。同行入松林里,良久转过林子,见一座庄院。王则问道:“这里是甚么去处?”妇人道:“这里是圣姑姑所在,等都排久矣。”
王则到得庄前,庄里走出两个青衣女童来,叫道:“此位是王都排么?”妇人道:“便是。”青衣女童道:“仙姑等你久矣!”引着王则迳到厅下,禀道:“王都排请到了!”王则见一个婆婆头戴星冠,身穿鹤氅,坐在厅上。妇人道:“此乃仙姑,何不施礼?”王则就厅下参拜了。仙姑交请王则上厅,三位坐定,交点茶来,茶罢,仙姑交女童置酒管待王都排。王则心局志气,甚是欢喜,对仙姑道:“王则有缘,今日得遇仙姑,不知仙姑有何见教?”仙姑道:“且一面饮酒,与你商议。如今气数到了,你上应天数、合与发迹。河北三十六州,有分交你独霸。”王则道:“仙姑莫出此言,官中耳目较近,王则是贝州一个军健,岂敢为三十六州之主?”仙姑道:“你若无这福分时,我须不着人来请你。只恐你错过了机会,可惜了。更有一事,恐你只身无人相助成事。”指着卖泥腊烛的妇人道:“吾有此女,小字永儿,尚是女身,与你是五伯年姻眷;今嫁此女与你为妻,助你成事,你意下如何?”王则心中不胜欢喜,思忖道:“我的浑家去年死了,今日仙姑把这美妇人与我,岂不是天缘奇遇。”王则道:“感谢仙姑厚意,焉敢推阻。王则数年前遇着一个异人,也曾说道我久后必然发迹,替我背上刺一个‘福’字。今日蒙仙姑抬举,果应其言。只是一件,叵耐贝州知州,央及王则取办一应金银彩帛物件,俱不肯还铺行钱钞,害尽诸行百业,那一个不怨恨唾骂。近日本州两营官军,过了三个月,要关支一个月请受,他也不肯。欲待与他争竞,他朝中势力大,和他争竞不得。与王则一般一辈的人,不知吃他苦害了多少。我们要祛除一个虐民官,尚且无力量,如何干得大事?”仙姑笑道:“你独自一个,如何行得?必须仗你的浑家,他手下有十万人马相助你,你须反得成。”王则笑道:“我闻行军一日,日费千金;暂歇暂停,江湖绝流。若有这许多军马,须用若干粮食草料。庄院能有多少大,这十万人马安在那里?”仙姑笑道:“我这里人马不用粮草,亦不须屯扎。有急用便用,不用便收了。”王则道:“恁地时却好!”仙姑道:“我且交你看我的人马则个。”仙姑交永儿入去掇出两只小笼儿来,一笼儿是豆,一笼儿是剪的稻草。永儿撮一把豆,撮一把稻草,把来一撒,喝声道:“疾!”就变做二伯来骑军马在厅前。王则看了,喝采道:“既有这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的本事,何忧大事不成!”
正说之间,只听得庄外有人高声叫道:“你们在这里好做作!官司见今出榜捕捉妖人,你们却在此剪草为马,撒豆成兵,侍要举事谋反!”唬得王则大惊,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来。真所谓机谋未就,怎知窗外人听;计策才施,却早萧墙祸起。正是:
会施天上无穷计,难避隔窗人窃听。
毕竟那里来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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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5
第十三回 左瘸师散钱米招军 王则被官司拿下狱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人言左道非真术,只恐其中未得传;
若是得传心地正,何须方外学神仙。
那王则正在草厅上看军马,说话之间,只听得有人高叫道:“你们在此举事谋反么?”王则惊得心慌胆落。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人,生得清奇古怪,头戴铁冠,脚穿草履,身上着皂沿绯袍,面如囗[口巽]血,目似怪星,骑着一匹大虫,迳入庄来。仙姑道:“张先生!我与王都排在此议事,你来便来,何须大惊小怪。”先生跳下大虫,喝声:“退!”那大虫望门外去了。先生与仙姑施礼,王则向先生唱了喏,先生还了礼,坐定。仙姑道:“张先生!这个便是贝州王都排,后五日你们皆为他辅助。”先生对王则道:“贫道姓张名鸾,常与仙姑说都排可以独霸一方。贫道几次欲要与都排相见,恐不领诺,不敢拜问。仙姑如何得王都排到此?”仙姑道:“我使永儿去贝州衙前用些小术,引得都排到此。方欲议事,却遇你来。”先生道:“不知都排几时举事?”仙姑道:“只在旦夕,待等军心变动,一时发作,你们都来相助举事。”事由未了,只见庄门外走一个异兽入来。王则看时,却是一个狮子,直至草厅上盘旋哮吼。王则见了又惊又喜,道:“此乃天兽,如何凡间也有?必定我有缘得见。”方欲动问仙姑,仙姑喝道:“这厮既来相助都排,何必作怪,可收了神通!”狮子将头摇一摇,不见了狮子,却是一个人。王则问仙姑道:“此人是谁?”仙姑道:“这人姓卜名吉。”交卜吉与王则相见,礼毕,就在草厅上坐定。仙姑道:“王都排!你见张鸾、卜吉的本事么?”王则道:“二人如此奢遮,不怕大事不成。”仙姑道:“须更得一人来,交你成事。”王则道:“又有何人?”正说之间,只见从空中飞卜一只仙鹤来,到草厅上立地了,背上跳下一个人来,张鸾、卜吉和永儿都起身来与那人施礼。王则看那人时,身材不过四尺,戴一顶破头巾,着领粗布衫,行缠碎破,穿一双断耳麻鞋,将些皂带系着腰。王则见了他这般模样,也不动身,心里道:“不知是甚人?”仙姑道:“王都排!这里吾儿左黜。得他来时,你的大事济矣。如何不起身迎接?”王则听得说,慌忙起身施礼。左黜上草厅来,与仙姑唱个喏,便坐在众人肩下,问仙姑道:“告婆婆!王都排的事成也未?”仙姑道:“孩儿!论事非早即晚,专待你来,这事便成。”左黜道:“今日晚了,且交王都排回去。”分付王则道:“我明日和张鸾、卜吉入贝州来替你举事。”王则谢了圣姑姑和众人,胡永儿领着王则离了庄院出林子来,指一条路交他回去。王则回头看时,不见了永儿。行不多几步,早到贝州城门头。王则吃了一惊道:“却不作怪!适间行了半日到得仙姑庄上,如今行不得数十步早到了城门头。元来这一行人是异人,都会法术,来扶助我,我必是有分发迹。”
王则当晚进城到家,一夜无话。次日是下班的日分,天明起来,吃了一惊,心里道:“又是作怪的事!如何家里棹凳都不见了?这一屋米从何而来?”道由未了,只见三个人从外面人来,王则看时,正是左黜和张鸾、卜吉。四个叙礼已毕,王则道:“众位先生至此,合当拜茶,奈王则家下乏人,三位肯到间壁酒肆中饮数杯么?”左黜道:“休言数杯,尽醉方休!”王则道:“今日是个下班日分,正好久坐。”四个人酒店楼上靠窗坐定,正饮酒之间,只见楼下官旗成群曳队走过。王则道:“今日不是该操日分,如何两营官军尽数出来?”左黜道:“王都排!你下去问看是何缘故?”
王则下楼来出门前看时,人人都认得王则,齐来唱喏。王则道:“你们众人去那里去来?”管营的道:“都排,知州苦杀我们有请的也!我们役过了三个月日,如今一个月钱米也不肯关与我们。我们今日到仓前,只顾赶打我们回来。”王则道:“若是恁地,却怎的好?”管营的道:“如明日再不肯关支,众人须要反也!”管营的和众人自去,王则上楼来,把管营的说话对左黜说了一遍。左黜起身来道:“你快去赶上管营,交他们回来,请支一个月钱米与他们,交这两营军心都归顾你。”王则道:“先生!那里有这许多钱米?”左黜道:“你只交他们回来,我自有措置。”
王则当时来赶见管营,交他叫住许多人且不要行,都转来与你们一个月钱米,管营听得说,叫转许多人都到王则门首,只见王则家里山也似堆起米来,左黜道:“你们有请的众人,如有气力的,搬一石两石不打紧,只是不要罗唣。”那有请的三三五五来搬,也有驮得一行五斗的,也有驮得两石的。王则道:“这米只有伯来石,两营共有六千人,如何支散得遍?”左黜道:“你休管,我包你都交他有米便了。”众人从早饭前后搬起,直搬到晌午时候,何止搬有一万余石,家中尚剩下四五石。管营和若干人都来谢王则。左黜道:“王都排!今日尚早里。你和管营说,交他去营里告报众人,就今日来请一个月钱。”管营见说,不胜欢喜,飞也似去报众人来领钱。王则道:“先生!散了许多米了,如今钱在那里?”左黜道:“我自有。”交张鸾、卜吉入里面驮将出来;一千贯做一堆,堆得满屋里都是钱。堆尚未了,只见有请的都在门前,王则交他们入来搬去,搬到晚,恰好两营人都有了。这六千人和老小,那一个不称赞道:”好个王都排!谁人肯将自己的钱米任意交人搬去?但有手脚快有气力的,关了三个月钱米安在家里,烦恼甚的!”当日左黜、张鸾、卜吉散完了钱米,别了王则自去,约到明日又来。
王则次日正该上班日分,五更三点人州衙前伺候知州升厅。这个知州姓张名德,满郡人骂道:
“崎罗裹定真禽兽,百味珍羞养畜生!”这知州每日不理正事,只是要钱。当日坐在厅上,便唤军健王则。王则在厅下唱喏道:“请相公台旨。”知州道:“王则!我闻你直恁地豪富,昨日替我散了六千人请受钱米,似此散与他们,何不献来与我?”王则不敢说是分三人变化出来的,只得勉强应诺。方欲动身,只见阶下两个人,身穿紫袄,腰系勒帛,唱个喏,禀道:“告相公!仓里不动封锁,不见了一廒米!”那知州吃了一惊,正没理会处,只见管库的出来禀道:“告相公!库里不动封锁,不见了一库钱!”知州道:“是了!是了!王则!我仓里失去了来,库里失去了钱,你家又没仓库,如何散得六千人钱米?”交狱卒取一面长枷来,当厅把王则枷了,交送下狱去与司理院好生勘问。这张大尹只因把王则下狱,有分交:自己身首异处,连累一家老小死于非命,贝州百姓不得安生。直待朝廷起兵发马,剪除妖孽,克复州郡。正是:
贪污酷吏当刑戮,假手妖人早灭亡。
毕竟知州惹出甚祸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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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6
第十四回 瘸师救王则禁诸人 刘彦威领兵收王则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妄言天子容易做,牛介反的败九个;
会施天上无穷法,难免目前灾与祸。
当日知州不胜焦燥,将王则枷了,送司理院如法勘问报来。这勘官姓王名浆,问王则道:“说你昨日散了两营请受,你家能有多少大,如何堆放得六千人钱米?今日州里不见了一库钱,仓里不见了一廒米,你如何将了出来?”王则初时抵赖,后来吃拷打不过,只得供称道:“昨日是王则下班日期,在家里闲坐,只见那许多有请的从王则门前过,都怨怅道:役了三个月,要关支一个月钱米也不能得。又有三个人不知从何处来。不由王则分辩,借王则屋里散了六千人钱米。那三个人自去了,实不知是甚人。”勘官道:“岂有不识姓名的人,你不询问他来历,遂容他在家里散请受?”交狱卒拖翻王则,着力好生夹起再打。王则受不过苦楚,只得供说:“一个姓张名鸾,一个姓卜名吉,一个唤做瘸师左黜。”勘官交王则押了招状,依旧监禁狱中。即时覆了知州,出榜捉拿那三人,不在话下。
却说两营六千人和老小,都得知王则因借支钱米与我们,知州将他罪过,把他送下狱中受苦。人人都在茶坊酒店里说,没一个不骂知州不近道理。说由未了,只见左黜走来营前,拍手高叫道:“营中有请的官人们听者!王都排不合把钱米散与你们众人,被知州禁在狱中,你们可报他的恩,救他则个!”众人道:“王都排好意支散钱米与我们,如今知州反把他罪过,禁在狱中。只是我们力量不加,又没一个头脑,如何救得他出来?”左黜道:“官人们也说得是,必然要一个为首的。我与你们为首,众官人肯相助也不?”众人看了左黜,口里不说,心下思量道:“看他这一些儿大,又瘸着脚,便跳入人的咽喉里也刺不杀人,随他去恐不了事,倒妆幌子。”左黜见众人不则声,问众人道:“你们因甚不则声?莫不是欺我身小力微,奈何不得人?我变了交你们看看!”左黜喝声道:“疾”!将身显出神通,不见了那四尺来长的瘸师,只见朱红头发,碧绿眼睛,与脸獠牙一个大鬼。唬得众人见了便拜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元来是天神。可知道昨日王则都家里不甚宽大散了六千人钱米!”众人拜罢起来看时,端的只是个瘸师。瘸师道:“管营的!你去分付众人,交他们作此整顿器械。我如今独自一个去救王都排,坏了贝州知州,你们就来接应。辅助得王都排,交你们丰衣足食,快活下半世!”众人听得说,都应道:“我们就来相助!”
左黜离了营前,迤逦迳奔入州衙里来。正值知州坐在厅上,左黜入去时,并无一个人看见。左黜走到厅上,高声叫道:“大尹!我左黜特来拜见!”厅上厅下众人道:“这里正出榜捉他,他却来将头套枷!”知州见他身材短小,不将他为意,乃问道:“你便是左黜么?”交左右拿下,取长枷来将左黜枷了,送下狱中,与王则对证钱米来还。狱卒把左黜押下狱来,就勘事厅前拽出王则来。见了左黜,王则道:“你为何也来到这里?”左黜道:“不是我来,如何救得你出去?”司理院王浆问道:“你这汉子从实供说,仓里一廒米,州里一库钱,怎的样摄了去?”左黜道:“勘官!连你也不理会得,知州愚蠢,月钱月米俱不肯放支与他们,交两营人切齿怨恨,我替知州散了有何不可?”王浆焦燥,喝令狱卒首力拷打。狱卒提起杖子,拖翻左黜,打得身上寸寸的破了。左黜呵呵大笑,喝声:“疾!”把自己身上和王则身上的索子,就如烂葱也似都断了,枷自开了。唬得王浆道:“这汉子是个妖人!”忙交狱卒并众人向前来捉,那左黜用手一指,禁住了许多人的脚,一似生根的一般,一步也移不动。左黜和王则直到厅下,知州正在厅上比较钱粮,只见左黜喝道:“张大尹!你害尽贝州人,报应只在今日。我今日不为贝州人除害,非大丈夫也!”知州见他两个来得恶,掇身望屏风背后便走。只见后堂内抢出两个人来,却正是张鸾、卜吉,各仗一口刀。卜吉向前揪住知州,张鸾向知州一刀,连肩卸臂,断颡分尸,把知州杀了,唬得厅上厅下的人都麻木了,转动不得。王则道:“你众人听我说!你们内中有一大半是被他害的,今日我替你们去了祸胎,交一州人都得快活。你们吃他苦的,随我入衙里来,抢掳些金银,交你们富贵。”众人见说,都来帮助王则。两营有请的却好到州衙前,听得说王则杀了知州,一齐抢入来,将知州老小尽数杀净。左黜和张鸾、卜吉带领着一班军人,把知州平素心腹及司理院王浆等官并一行做公的,都搜寻杀了;打开狱门,把罪人都放了;到知州宅里,搬出金银钱宝,绫罗段匹,在阶下堆积如山。王则道:“这许多财物,我分文不要,计算与有请的。若有余剩,散与穷经纪人,交他安心做道路。”王则据住州衙,出榜抚安百姓。令两营军人整齐兵器,顶盔挂甲,分布四门,紧守城池。
如今做一回话儿说过去。那其间老大一场事,与时只走了两个官;一个是通判董元春,一个是提点出京。两个收了印信,弃了老小,奔上东京,奏知朝廷,仁宗天子闻奏,即便传下圣旨,令冀州太守速领本部军马,迳往贝州收复王则。这太守姓刘名彦威,乃将门之子,文武双全,接了敕书,即点起本部五千军马,杀奔贝州来。只因此起,有分交:王则自称王位,大闹贝州,做出许多蹊跷奇异的事,屈害了数千人命。正是:
只因半万貔貅骑,惹起妖邪法术人。
毕竟刘彦威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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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7
第十五回 王则领众贝州造反 永儿率兵掳掠郡邑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伪立为王不忖量,将何才德效尧唐;
一朝事败汤浇雪,乱剑分尸自灭亡。
却说贝州报子探所得刘彦威起兵,飞马来报王则,贝州一州人都慌。王则惊得手足无措,急请左黜、张驾、卜吉商议。左黜道:“打听得他那里有多少军马?”王则道:“有五千人马,惊得我也怕起来,如何处置?”左黜道:“且不要慌!我这里只消三千人马迎敌,看我黜回本事。”当日点了三千人马,犒赏已毕,分付来日对阵。
过了一夜,次日整齐军马,出贝州城排个阵势。刘彦威全副披挂,使一条镔铁枪,骑一匹追风马,来到阵前。这三千人见他军容雄壮,都各丧胆亡魂。刘彦威把枪指着道:“贝州有会事的,将王则绑缚了来献与朝廷,免你一城人屠戮!”囗囗囗囗囗[原文缺]不敢则声。左黜穿领破布衫,仗一口剑,将剑尖儿指着刘彦威道:“你会事时,领了人马速回冀州,免你残生。若少迟延,交你一行人都死于我手!”刘彦威道:“你这厮是助王则的逆党。看你身上衣甲皆无,敢和我厮杀,我把你前心一枪,后心透出头来!”左黜道:“我不与你斗口,交你看我手段则个!”刘彦威在阵前施逞枪法欺敌左黜,被左黜用剑尖一指,门旗开处,冲出一队虎豹来。刘彦威的马见了惊得跳起来,将刘彦威掀翻在地,众军向前急救上马。人马见了异兽,都抛戈弃鼓,各自逃生。王则带领三千人马乘势赶杀,刘彦威大败输亏,折了一半人马,自归冀州,不在话下。
却说王则赢了一阵,心安胆壮。一州人见王则杀败官军,各各尽心归顺。手下人见瘸师有手段,都放心扶肋。王则领贝州人马打附近州县,胡永儿领妖兵掳掠郡邑乡村;招降人吗,多得钱粮,变得势力大了。东京卖肉的张琪,卖炊饼的任迁,卖面的吴三郎,打听得胡永儿是王则的浑家,都到贝州投奔王则。王则见人心归顺,乃自立为东平郡王。册封胡永儿为皇后,左黜为军师,弹子和尚为国师,张鸾为丞相,卜吉为大将军,以下众人都挂印封官,其势越大。
却说附近州具,各具告急表文,申奏朝廷。仁宗天子览表大惊,遂问两班文武:“贝州反了王则,聚集妖人数多,附近州县皆被掳掠,冀州刘彦威又被杀败如此失利,朕心甚忧。不知谁人可为大将收伏王则?”只见左丞相吕顺执简出班奏道:“臣举一人,乃河东汾州人氏,姓文名彦博,昔曾征讨西夏有功,今弃职闲居,见在西京居住。若招此人为将,必能克复贝州,剪除王则。”仁宗天子问道:“卿不举别人,缘何只举文彦博?”吕顺奏道:“臣昨日闻报,思想王则如此大逆,无计可擒;夜至三更,忽思‘贝’字着一‘文’字,是一个‘败’字,故只有文彦博可用。臣特坐以待旦面奏,愿以全家保举文彦博为将。”仁宗天子闻奏甚喜,即时降诏,令使命往西京宣召文彦博还朝,使命领敕,星夜到西京,文彦博并本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圣旨。至州衙里开读罢,各官望阙起身谢恩,文彦博领了诏令。别了家眷,随即赴朝。只因文彦博领兵来收伏,有分交:一干兴妖作孽之人,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汉书》中彭越。正是:
鞭稍指处狼烟灭,马蹄到处妖孽亡。
毕竟文彦博领兵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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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8
第十六回 文彦博领兵下贝州 曹招讨血筒破妖法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雄师十万贝州来,妖术军兵命合衰;
天差三遂同收伏,任你英雄化作灰。
却说文彦博自接了敕旨,兼程来到东京,官员都在接官厅伺候,迎接入城。次日早朝,随班见帝。怎见得早朝,但见:
禅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旌旗,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簪朱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祆锦衣扶御驾。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玉阶前停玉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日仁宗天子宣文彦博至面前,圣旨道:“河北贝州王则造反,今命卿为将领,收伏妖贼,当用人马几何,副将几人?任卿便宜酌处。”文彦博奏道:“臣闻王则一党尽是妖人,若人马少,恐不能取胜。臣愿保举一人为副将,请十万人马,可以克敌。”仁宗天子道:“军马依卿所奏,但不知卿保何人为副将?”文彦博奏道:“臣乞曹伟为副将。”仁宗天子道:“这曹伟莫非是下江南第一有功,封王的曹彬的子孙么?”文彦博道:“正是曹彬嫡孙。”仁宗闻奏,龙颜大喜,命宣曹伟见驾。仁宗当殿封文彦博为统兵招讨使,曹伟为副招讨。拨赐内帑金银钱帛,犒赏三军。二人谢恩出朝,便去各营点兵发马,即日离京上路,渡黄河直抵河北界上,军马就于冀州驻扎。
冀州太守刘彦威迎接二招讨入城,备说王则妖法难敌。文彦博与曹伟商议道:“目今要下贝州,小知招讨有何神策,用何计谋可以破贼?”曹招讨道:“曹伟系副将,安敢僭越计谋,主帅有命,一听指挥。”文招讨道:“不然,招讨乃名将之子孙,曾与先皇建立边功。彦博虽为主将,终是书生,全杖诏讨共成王事,不必谦逊踌蹰也。”曹招讨应诺道:“据曹伟愚意,不若把人马分作三路,作长蛇之阵去攻贝州,若一路有失,两跑必相救应。”文招讨道:“贝州乃一洼之地,令人打听,他兵不满万,我这里有大兵十万,更得招讨奇谋,破贼如反掌矣。”曹招讨道:“曹伟亦探听得,王则等辈虽不能用武施文,尽行妖法。日前刘彦成去收伏时,被王则用了妖法,是以损兵大败而回。伟欲主帅将四万人作中军,以三万人与曹伟作左辅,以三万人与总管王信为右弼,令先锋孙辅各营巡视。今王则兵不满万,止可敌我一路。我军若胜,则三路并取贝州;若有少亏,则两跄必来效应。此必胜之策也。”文招讨见说,大喜道:“招讨如此用兵,何愁贝州不破!”次日文招讨分三路人马来取贝州,不在话下。
却说王则探听得文彦博领十万人马来取贝州,遂聚集左黜等一班儿妖人计议。弹子和尚道:“前日冀州刘彦威领兵来,只一阵杀得他片甲不回。今文彦博虽有大兵十万,吾何惧哉?某请一万人马,当取文彦博之头于麾下。”王则大喜,即选一万人马出战。当日早间,开城门靠城摆列阵势,文招讨将兵分作三路,出于阵前,与王则搭话。王则见文招讨出马,唱个喏道:“王则为因张大尹没道理,我杀了他替百姓除害,众人推尊我暂领贝州一隅之地,朝廷何必兴兵到此?”文招讨大喝道,“汝乃一州之军,敢坏一州之主,又占据贝州,杀伤各路官兵,罪恶弥天。今我大军到此,理合开门投降,辄敢引兵迎敌?”王则拍手笑道:“招讨虽有人马十万,如何收伏得我!”文招讨交擂鼓,先锋孙辅挺枪指人马抢城捉王则。王则见鼓响人马抢来,就取所佩之剑在手一指,却早阵门开处,走出弹子和尚、左黜、张鸾、卜吉等辈,在阵前叩齿作法,只见乌风猛雨,雷声闪电,火块乱滚,就兵马队里卷起一阵黄砂来,罩得天昏地暗,黄砂内尽是神头鬼脸之人,引着许多豺狼虎豹前来冲阵。众军只斗得人,如何斗得神鬼猛兽?战马惊得乱蹿,把鞍上将都颠将下来。王则见文招讨阵脚乱动,乘机趁势驱人马一掩,文招讨同先锋孙辅大败而走,王则领人马随后追赶。副招讨曹伟,总管王信,见文招讨兵败,各引本部军马前来救应。王则见两路军马齐来,唯恐有失,急下令收军马人城。
文招讨将本部军马离城三十里下寨,计点人马,杀伤并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文、曹二招讨及总管王信,三人共议攻城之策。文招讨道:“我与西番戎兵大小也曾战数十阵,不曾见王则这般阵势,可知道各路军马都输与这贼。这贼阵里暗藏着神头鬼脸、雷电火块、猛兽,乱滚将来,惊得战马跳动,乱了阵脚,被贼众乘势赶来,不能抵敌。若非招讨与总管救应,必致多折人马。似此丧败,如之奈何?”曹招讨道:“闻得贝州除了王则四五人外,余者俱不会妖邪术法。然这妖邪术法,曹伟有个道理可破,贝州可得,王则可擒。”文招讨听了,欢喜道:“敢问招讨,有何妙计可破妖法?”曹招讨道:“王则这家法术,和尚家唤做‘金刚禅’,道士家唤做‘左道术’。若是两家法都会,唤做‘二会子’。皆是邪法。只怕的是猪羊二血及马尿,大粪,大蒜;若滴一点在他身上,就变不成神鬼,弄不得邪法。”文招讨大喜,分付军士,但交战时,刀枪头上都要蘸血。曹招讨交做三伯个唧筒,都盛猪羊二血。选三伯个身长力大的军人做唧筒手,交战时,若见神鬼、异兽,便唧将去。文招讨犒赏了军士,至次日摆布军马,依先分作三队,离城三里排列阵势。
王则见文招讨兵临城下,对众人道:“昨日被我杀了一阵,兀自不怕,今日又来和我厮杀,这番把文彦博一发捉了,定交他寸草不留!”点起一万人马,出城迎敌。两阵对圆,旗鼓相望,鼓声震地,喊杀连天,弩箭如雨,射住了阵脚。王则手下无甚英雄好汉,厮杀全仗妖法,屡屡取胜,不把文招讨许多军马在意。却说文招讨下令交金鼓齐鸣,先锋孙辅仗长枪去敌上首,曹伟架双刀去敌下首,文招讨指挥中军,三路人马一齐杀来。王则见了将剑尖一指,门旗开处,又驱出许多神鬼、异兽出来。文招讨喝开阵门,放出三伯个唧筒手,一齐射去。只见王则的神鬼、异兽见了秽物猪羊二血,破了那法,望本阵便走,文招讨招人马乘势掩杀将来,王则大败落荒而走,枪刀尽弃,人马踏做肉泥。只因此阵败,有分交:好邪逆党俱遭刀剑分尸,妖法妇人推出市心斩首。正是:
欲将妖法害正人,正人有福神灵护。
毕竟王则败走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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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49
第十七回 左瘸师飞磨打潞公 多目神救潞公献策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瘸师妖法得年深,合败今朝遇血筒;
马遂李遂诸葛遂,三遂平妖万古闻。
却说文招讨喝开阵门,放出三伯个唧筒手和弓弩手,一齐上看着神头鬼脸、猛兽便射,唧筒血匹脸便唧,只见许多怪物都是纸剪草做的,射死军人不计其数。众军见胜一囗囗囗[原文缺]停军马,被文招讨杀了二停。王则大败输亏,急急引兵入城,拽起吊桥,将城门紧闭不出。文招讨得胜收军,离城不远下寨,虎视着城中,指日可破。将士得功者上了功劳簿,当日十万大军倍增喜气。文招讨传下将令,令五伯军上山砍伐木植,做造打城器械。云梯、炮石、天桥、火箭,一二日间俱各齐备。文招讨令傍城剿战,众军士直到城濠边攻打。
却说王则输了这一阵,正是刀添三个囗[原文为墨钉],人减七分威。令军士弓弩上弦,紧守城铺,却不出战。王则在贝州厅上交请左黜、张鸾、卜吉、弹子和尚、任迁、张琪、吴三郎,一班妖人团团坐下。王则道:“诸位在此,今文彦博识破我法,折了许多军士,我今不敢出城交兵,他又直来城下搦战,如何是好?”说由未了,只见探事人来报道:“文招讨令军士做造云梯、炮石、天桥、适前逼近城下,见在打城!”王则慌道:“若如此紧急,这一城老小如之奈何?”只见左瘸师起身向王则道:“大王何必优虑,我左黜能干变万化,也不消得厮杀,只交文招讨在城外死于非命,他十万军马没了主将,不战而自散,好么?”王则道:“贤卿有甚妙术,安排得他死,散得他十万人马,解我贝州之围?”左黜道:“容易!”遂分付手下人,去磨坊里取一块大磨盘来。不多时,只见十来个人杠一块大磨盘来到厅下。左黜下厅来,将银朱笔书一道符在磨盘上,披发跣足,右手仗一口剑,左手持一钵盂水,口中念念有词,噙一口水,看着磨盘上只一喷,喝声道:“疾!”只见磨盘漾漾的望空便起,迳往城外飞将去。王则和众人见了,无不喝采。
却说文招讨,正升帐请副招讨曹伟,总管王信,先锋孙辅,到帐中议论攻城之策,只见空中飞下一个磨盘宋望着文招讨顶门上便落。一声响,振天动地,众人惊得面如土色,只道打死了文招讨。却说文招讨正坐在交椅上,蓦被一人拦腰抱过一边,离交椅有五七步路。那磨盘下来,打不着文招讨,却把交椅打做粉碎,地上打一二尺一个深凹。众将见文招讨无事,俱各大喜。文招讨吃那一惊不小,别取交椅坐定。问道:“适来抱我者是何人?”说由未了,只见一个人来到面前唱喏。其人生得身材长大,面貌丑恶。众人看时.都不认得;又不是亲随人,又不是帐前士卒。文招讨问道:“你是何人来救我一命?乞道其详,自当重报!”那个人道:“我不是军中人。今贝州王则使妖法将磨盘来压死你,我特来救你之命,报你向日一饭之恩。”文招讨见说,大喜道:“感谢你来救我,不知我文彦博施恩在于何处,愿求姓名!”那人道:“口说恐招讨失忘了,可惜银盆笔砚来。”手下人取银盆笔砚排列棹上,那人道:“乞退左右。”文招讨喝退了左右,那人提起笔来写罢,将银盆覆在地上,大跨步走出帐外去了。文招讨即时使人去赶时,便不见了。文招讨道:“却又作怪!”交人揭起银盆来看时,中间写着“多目神”三个大字,众人皆不晓其意。文招讨沉吟了半晌,方才想得起来,对众将道:“文彦博未及第时,曾于一馆驿中宿歇,驿吏告道:‘此处有鬼魁,在此房宿者,常多损人。’此时文彦博不信此言,乃明点灯烛,置酒驿房独酌。夜至三更,忽然起一阵狂风,风过处见一人披发至案前,低头叉手,呼我为相,觅我酒食。文彦博问道:“你是何人?如何不见面貌?’他道:‘我生得面貌丑恶,凡人见者皆被惊死,故不敢以面貌相见。’文彦博不信其说,其人分开头发,只见青脸上霍霍眨眨有十二只眼。文彦博见了亦惊骇,遂与他酒饭,其人吃罢,便道:‘公相异日有人难,我必来相救!’言罢,隐然而去。今想道,适来救我者,必多目神也。”众人见说,皆去看银盆时,只见边旁又有七个小字道:“逢三遂,可破贝州。”文招讨仔细看了,大喜道:“不想多目神救了我性命,又教我破王则之策。但不知何谓‘三遂’,甚不晓其意,诸位可想其意么?”众人都道:“不解其意。”各归本寨细想,不在话下。
却说贝州王则等一班妖人,升厅置酒与左瘸师作贺,一面差人打听阵上动静来报。只见探事的来报道:“文招讨军容严肃,队伍整齐,依然无事。”王则与众人说道:“若那边没了主将,便不整齐,无心恋战。今文彦博阵上没一些动静不知磨盘曾害得他也不?”左黜道:“我行这家法术,百发百中,没人解得,必然压死了。”王则道:“若足要知虚实,可交人士下战书,便知端的。”众人道:“大王见得是。”即时写下战书,差一个的当的军士,直至文招讨帐前去下。文招讨见说是下战书的,交唤至帐下.左右接了书安在棹上,文招讨展开看了,便解王则之意,思忖道:“他只道使妖法把磨盘压死了我,谁知我安然无事,见我这里没些动静,故以下战书为由,来看虚实。”当时文招讨当面批回:“来日交战。”与下书人回来。王则看了批回,问下书人道:“你曾到文招讨帐下么?”下书人道:“告大王!文招讨并无疑忌,直唤小人到帐下,亲自写了批回,打发小人回来。”王则听说文招讨无事,心下忧慌,连夜请左黜等一班妖人商议对敌之策。左黜道:“磨盘既压他不死……”与王则附耳低言道:“来日交战,必须恁地,恁地。”当日计议已定,次日天晓,王则整点一万人马,开城门放下吊桥,排成阵势,良久,两阵对圆。文招讨依旧带了唧筒手并猪羊二血,使人高叫王则打话。王则不出阵前,只在阵里,披发跣足,不穿衣甲,裸形仗一口剑,牵着一匹白马。左瘸师叩齿作法,脚下步魁罡,口中念念有同,喝声道:“疾!”把剑尖刺着白马的头,刺出血来,噙口血水,出到阵前一喷。不喷时天青日朗,喷了时只见乌风猛雨,霹雳交加,飞砂走石,那阵风吹得黑囗囗[音虚虚]地,对面个相见,伸手不见掌,惊得军士枪刀尽弃,各自逃生。只因如此,有分交:东京宰相翻为失路之人,正直文公偶遇平妖之客。正是: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毕竟文招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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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2:04:50
第十八回 文彦博偶遇诸葛遂 李鱼羹献计擒王则 -《三遂平妖传》-古典小说
诗曰:
立功献策与图谋,耍将妖贼尽平收;
皇王洪福千子岁,奸贪邪佞一齐休。
且说文招讨若没有丞相福分之时,几乎丧了性命。霎时被风吹砂石乱打,落阵逃走,回头看时,并没一个人跟随,独自骑着匹马,好生慌张愁闷。正似:
凤落荒坡,尽脱浑身羽翼;龙居浅水,失却颔下明珠。蜀王春恨啼红宋玉悲秋怨绿。吕度亡所佩之刀,雷焕失丰城之剑。好似蛟龙缺云雨,犹如舟缉少波涛。
当日文招讨正行之间,只见前面是山林树木,不知是那里去处。勒马转过山嘴,见一条幡竿,又听得钟声响,看时是一座寺院。文招讨道:“到此无奈,只得到寺里寻人问条归寨的路,又作区处。”来到寺前,下马入寺里来,见一个行者,文招讨对行者道要见长老。行者入方丈报与长老,长老出来,见文招讨戎衣甲马,不是以下将士打扮,必然是个主将。慌忙向前问讯,交行者牵了马,请入方丈坐定。长老情知道饥渴了,忙分付厨下办斋,先交讨茶来吃。茶罢,长老问道:“将军高姓,因何到此?”文招讨道:“下官姓文名彦博。”长老道:“莫非便是征西夏有功的文招讨么?”文招讨道:“然也。”长老道:”闻名久矣,今日山门多幸,得招讨到此。如何无随从之人?”文招讨道:“贝州王则谋反,朝廷起十万人马,命下官为将,收伏此贼。今早与贼对阵,不意大败,逃难至此。”长老见说,大惊道:“以招讨为将,又有十万大兵,贝州乃一洼之地,能有多少人马,如何却输与他?”文招讨道:“若论战,敌必不能取胜于我,今贝州王则一班贼党,皆会妖法。但交战之时,他阵内便放出神头鬼脸、猛兽怪物来,军马见了,俱各惊走。副招讨曹伟献计,用猪羊二血,马尿、大蒜、唧筒,赢得他一阵,贼兵数日不敢出城。日前下官升帐,与诸将议攻城之策,不期妖人使邪法,将磨盘从空压将下来,幸得多目神救了性命。早间与贼兵见阵,不提防王则阵里起一阵恶风,雷声闪电,霹雳交加,飞砂走石,打得阵势散乱,下官独自迷路至此,望乞吾师指引归路,到寨却当重谢。”长老听说罢,离坐拍手大怒道:“当今乃尧舜之世,君圣臣贤。此一等妖人辄敢恼乱朝廷,请招讨免忧,看贫僧与招讨出力,破其邪法,扫除逆党。”文招讨闻言,大喜道:“不敢拜问吾师高姓?”长老道:“贫僧复姓诸葛,名遂智。”文招讨听罢,欢喜道:“多目神曾写七个字道:‘逢三遂,可破贝州。’众人晓夜参详,全然不解其意。今日天交遇着吾师,若吾师肯去,破得贝州,下官奏过朝廷,官赏功劳不小。”长老道:“贫僧是空门中人,岂贪富贵爵赏。但今清平世界,不可容此妖人,贫僧当效犬马微劳,助招讨荡平妖逆。今晚请招讨寺中权宿一宵,明早五更同往大寨。”文招讨卸了衣甲,吃了晚斋,和长老讲论了半夜。睡到五更起来,洗漱罢,吃些饭食,长老交行者,寺中有马牵出来,和文招讨上了马,带三个行者,明点火把,离寺迤逦来到寨前。众将与军士见了文招讨,不胜欢喜,迎接至中军。曹招讨等都来动问道:“主帅一夜不回,众将皆忧慌无措,不知落阵走到那里,缘何同这个和尚回来?”文招讨道:“昨日被王则使邪法,一阵恶风吹得我迷踪失路,到一寺中,偶遇此圣僧,说能破邪法。我想正应多目神之言。”乃去曹招讨耳边低低说道:“这个和尚叫做诸葛遂智。”曹招讨大喜,屏退左右,问和尚道:“吾师有何神术,能破妖邪?”长老道:“贫僧曾遇异人传授五雷天心正法,凡遇金刚禅、左道一应邪术,贫僧见了,念动真言,即能反邪从正。招讨如不信,来日对阵便见分晓。”当日文招讨留和尚与行者在中军,即修战书一封,交军士去贝州投下,约在来日交战。王则见了,批回战书,打发军士自回。乃对众妖人商议道:“前日一阵,被我杀得大败而走,今日尚敢又来勒战,必须再用前日之法,直杀到界分,交他十万人马不留一个!”话休烦絮,两边各自整点人马,只等来日厮杀。
次日,王则领军马出贝州城,排一个阵势,两阵对冲,旗鼓相望。门旗影里,又见王则披发跣足仗剑,牵着白马在前,口中念念有词,把剑尖刺着白马,噙口血水,只一喷,只见王则阵上恶风急起,砂石雨雹,看看来到文招讨阵前。诸葛遂智在军中见了,摇动铃杵,口念真言,把铃杵一指,可霎作怪!那阵恶风砂石雨雹。转风望王则阵里打将入来!王则见风势不好,慌忙招军马急急转身,文招讨鞭稍一指,大小三军一齐掩杀过去,王则人亡马倒,折其大半,赶落城濠死者不计其数。王则急急收拾些少败残人马,奔入贝州,拽起吊桥,关上城门,紧守不出。
却说文招讨三军杀到城下,割人头耳鼻,夺金鼓旗幡,文招讨令鸣金收军,离贝州城下不远下寨。文招讨请诸葛遂智上坐,躬身谢道:“这一阵皆吾师之力也。若如此,贼兵指日可破。”诸葛遂智道:“贫僧以止破邪,无往不利。若是有贫僧在阵中,何惧王则一行妖法之人!”文招讨闻言甚喜,道:“王则今日输了一阵,越守得城子紧了。”传下将令,交军士并力攻城。只见贝州乌云黑雾罩了城子,虚空中现出神头鬼脸、毒蛇猛兽,军土都打不得城,反伤了许多人马,打了两三日,只是打不下。文招讨交十万人马围了贝州城,擂鼓发喊,王则只不出来。文招讨只得交军士离了贝州城下寨,依先提铃喝号,递箭传更,与曹招讨计议道:“彦博同招讨领这十万人马,一日费了朝廷许多钱粮,到此将及有两个月日破不得贝州,如何是好?”曹招讨道:“主帅且请宽心,容曹伟再思良策。”当日曹招讨别了,自归本营。文招讨在帐中忧虑,不觉天色夜深。但见:
银河耿耿,玉漏迢迢。穿营斜月映寒光,透帐凉凤吹夜气。雁声嘹亮,孤眠才子梦魂惊;蛩韵凄凉,独宿佳人情绪苦。军中战鼓,一更未尽一更敲;远处寒砧,千捣将残千捣起。画檐间丁当铁马,敲碎士女情怀;旗幡上闪烁青灯,偏照征人长叹。妖邪贼侣心如蝎,忠义英雄气似虹。
当夜文招讨在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至三更前后,听寨外时稻悄悄地。文招讨起来,离了寨房听时,正打三更,见一个军士打着梆子来交更,口里低低唱只曲儿,把那梆子打着板。文招讨听得,便回帐房睡了。
到了次日天明,众将士都到帐下声喏,文招讨升帐,众将官来唱喏了,摆立两边。文招讨发放军事已毕,叫左右唤昨夜打三更的军士来,不多时左右挨问叫到。文招讨问道:“你便是昨夜打三更唱曲儿的么?”军士道:“告招讨,小人恐怕打磕睡误了更次,把这曲儿来唱,便不打磕睡。”文招讨道:“胡说!乱我军法,即当斩首!”叫刀斧手:“推出斩讫报来!”那军士道:“告招讨!饶小人之罪,小人能斩王则首级,献与招讨。”文招讨交且押他过来,问道:“你这厮乱道!我领了十万大军,在此两个月破不得贝州,你独自一个,却如何斩得王则首级?”那军士道:“王则与我小人同乡,自幼结为兄弟。”文招讨问道:“你姓甚名谁?”那军士道:“小人姓马名遂。”文招讨听了,暗喜道:“想其人必应多目神之言。这汉子去,必能了事。”文招讨道:“你有何计策能斩王则?”马遂直走到文招讨身边,附耳低言说道:“小人去如此,如此,必斩王则。”文招讨听罢大怒,喝交:“左右拿下!叵耐这厮,我奉朝延命领十万大军为招讨使,尚且无计克复贝州,你是何等人,辄敢多言乱我军法!不斩你首,难以伏众!”刀斧手把马遂捉下,众将官都跪下告道:“马遂罪合当诛,但于军不利,望招讨宽恕,权且寄罪。待破了王则,问罪未迟。”文招讨忿气不息,众将官苦苦哀告。文招讨道:“若不看众将面皮,决斩你首。既犯吾令,难以全免!”令左右杖一伯,以正其罪。左右拖翻马遂,打了五十棍,众将官又告饶,文招讨起身道:“且寄下五十!”恨声不绝,怒入帐中。众将官各自归寨。马遂在寨里道:“我直恁地悔气!不合唱了个曲儿,恶了文招讨,要斩我,又得众将官讨饶,只打得五十棍!”对众人叹了一口气。当夜马遂悄悄地出帐,迳到贝州城下,隔着城河高声叫道:“城上人!我有机密大事来报你主将,可开城门放我入城!”那守城军听说,禀了守门官,开城门用小船过河来,渡马遂上岸,少不得细细搜检,并无夹带寸铁。众军人见有棒疮,也不缚他,看守到天明,押来见王则。
王则认得马遂是同乡兄弟,便道:“多时不见你,原来你在文彦博军中,今日有何事却来见我?”马遂道:“告大王!马遂不才,失身在军伍之中,不敢来见大王。因前日夜间该马遂巡三更,恐怕打磕睡,不合唱个曲儿,文招讨道我搅乱军心,要斩我,幸得众将官告饶,打了五十脊杖。今日特来投顺大王,望大王收留在帐下做一走卒,当以犬马相报!”脱下衣裳来与王则看。王则看了,好不忍见,便交马遂穿了衣裳,请上厅来坐定。马遂道:“大王是三十六州之主,小人得蒙大王收留,执鞭坠镫足矣,安敢预坐!”王则道:“我与你是同乡人,又是从小兄弟,与别人不同。”马遂只得坐了。王则交安排酒来,一面请马遂吃酒,一面问文招讨军中虚实。马遂道:“文招讨只有五万人马,诈称十万。前日又输了几阵,折了一万多人马,如今不上四万实数。昨日计点粮看,听得说只可关支十日。今大王用心守把,不过十余日,文招讨之军不战而自退矣。”王则听马遂说了,十分欢喜,就留他在州衙里宿歇。又唤医人医治,逐日好酒好食管待他。看看马遂将息得棒疮好了,王则并不疑他是行苦肉计的。马遂要杀王则,又下不得手。
文招讨见马遂去了许多时没些动静,传下令来,交军士近城擂鼓发喊勒战。王则带领一班妖人,连马遂都上城来,王则靠着悬空扳,按住木栏干,看那城下军士搬打城的器械,近城来打城。这里瘸师等一班妖人叩齿作法,王则也念咒语,就现出许多神头鬼脸、毒蛇猛兽,惊得那打城的军士倒退了,不敢近城。马遂立在王则身边,思量道:“这里不下手,更等何时?”看他身边,左右都执着刀斧器械,摆立两旁。马遂心内欲夺刀来杀王则,又怕不了事,乃捏得拳头没缝。王则正念咒语,被马遂一拳打中嘴上,打落当门两个牙齿来,绽了嘴唇,跌倒在城楼上。马遂就夺左右的刀来砍,却被王则身边一个心腹贼将唤做石庆,腰里拔出刀来,手起刀落,把马遂剁落一只胳膊来。众人一齐向前,捉了马遂,救起王则。王则大怒,交左右斩讫报来。马遂大骂道:“我为无刀在手,不能斩贼之头与万民除害,我死必为厉鬼杀你矣!”众人推马遂去斩了,不在话下。
却说王则被马遂打绽了嘴唇,声也则不得,酒食也吃不得。众人皆优,又恐官军打城,俱各面面相觑,一面交医人调治。王则疼得烦闷,无可消遣,平日最喜欢一个扮副净的乐人,则做李鱼羹,王则交唤他来解闷。当日李鱼羹来到王则面前,闭着口只不则声。王则问道:“李鱼羹!你为何不则声,心下有甚烦恼?”李鱼羹道:“大王尚且烦恼,小人怎地不烦恼?小人与大王都是做私的,今日在城上,看看城外又添了许多军马,并力攻打城池,双日不着早日着,终久被他捉了。”王则道:“叵耐这厮不伏事我,反把言语来伤触我!”喝交左右拿下,手下人把李鱼羹捉了。王则交把他缚了手脚,吊在炮稍上,就城上打出去,跌做骨酱肉泥。众人缚了李鱼羹,吊在炮稍上,拽动炮架,一声炮晌,把李鱼羹打出城外。可煞作怪,恰好打落在城濠边河里。
文招讨在寨中见城上炮打出一个人来,即时交军士去看,众军士将挠钩搭上岸来,还是活的。随即解了索子,押到帐下。文招讨问道:“你这汉子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为甚事打出城来?”李鱼羹道:“告招讨!小人是贝州乐人,名唤做李鱼羹。一时不合劝谏王则归顺招讨.王则大怒,把小人做炮稍打出城来,要跌小人做骨酱肉泥,天幸不死,得见招讨。”文招讨道:“你是个乐人,如何的劝谏王则?”李鱼羹道:“王则被一个马遂一拳打落了当门两个牙齿,绽了嘴唇,念不得咒语,行不得妖法,叫小人解闷。小人乘着燥头,劝他归顺;不然时,旦夕之间必被招讨捉了。岂知此贼不醒,反怪小人。”文招讨见说,喜不自胜,道:“你虽然是个乐人,却识进退。”交左右赏他酒饭。李鱼羹吃了酒饭,文招讨又问道:“你既是个乐人,必然在贝州久了,定知城内虚实。”李鱼丝道:“告招讨!贼首王则被打绽了嘴唇,念不得咒语,已无用了。有一个军师最利害,跛着一只脚,唤做左黜。又有一个国师,唤做弹子和尚。又有个张鸾,一个卜吉。又有三个,叫做张琪、任迁、吴三郎。还有王则的浑家胡永儿,极会使妖法。王则全靠这一班妖人,手下军人虽有万数,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道。”文招讨又问:“城中有多少百姓?坊巷、河道、衙门怎地模样?”李鱼羹一一都说了。文招讨道:“天使此人泄露虚实,王则可斩矣!”文招讨正说之间,只见帐下走出一员将官来,道:“告招讨!小将能生擒王则来见招讨。”文招讨见这个人出来甚喜,道:“正应多目神之言,‘逢三遂,可破贝州’。“元来这个将宫姓李名遂;先前诸葛遂智曾破法,杀了一阵;次后马遂打绽了嘴唇,念不得咒语,行不得妖法;今又逢李遂,却好三遂;因此文招讨喜欢。文招讨问李遂道:“你有何计策可擒王则?”李遂道:“小将手下见管着五伯名窟子军;今得李鱼羹说破城里虚实,地里坊巷一应去处图画阔狭,容小将再一一仔细问他端的;对图本度量地面远近相同,只须带五伯名窟子手,在城北打一个地洞,直入贝州城内,到王则帐前捉了一行妖人,然后开城门放大军入城,有何不可?”文招讨大喜,赏李鱼羹、李遂各人衣服一套,就佥补李鱼羹为帐前虞侯。交李鱼羹细说城内衙门地面坊巷虚实,即令浮寨官相度画了个图本,把与李遂。李遂看了,计算远近虚实,阔狭方向,禀覆文招讨道:“这事须密切,亦不是一时一霎之事。望招讨整顿军旅,时刻打通。就好接应。就要带李鱼羹去做眼。”文招讨道:“你可仔细用心,如拿得王则,克复贝州,奏闻朝廷,你的功劳不小。”随唤五伯窟子军,都赏赐发放了。李遂正要起身,只见诸葛遂智向前道:“告招讨!李将军虽打得地洞入城,恐不能擒捉王则。”文招讨道:“吾师何以知之?”诸葛遂智道:“那贝州城中,王则左右一班俱是妖人。若李将军打地洞入去,他那里知觉了,行起妖法,非但不能擒捉王则,李将军反为他所害。”文招讨道:“若如此,何时能灭此贼?”诸葛遂智道:“不必招讨忧心,贫僧当同去,以正破邪,交他使不得妖法,尽皆擒捉便了。”文招讨见说,大喜道:“若吾师肯去,大事济矣!”诸葛遂智交备下猪羊二血、马尿、大蒜之类,随身即同李遂出帐来。
却说李遂带同李鱼羹看了图本,到城北计算了地里,和诸葛遂智指挥窟子手,穿地洞打入贝州来。打到一个去处,李遂约莫是州衙左侧,交窟子手从这里打出去。窟子手打通了,问李鱼羹道:“这是那里?”李鱼羹看时,正是王则堂门前。此时有四更时分,李鱼羹前面引路,李遂和众人发声喊,迳奔入王则卧房眼来。却说王则日间自思量道:“我这里有左师、弹子和尚、张鸾、卜吉等一班儿扶助着,文招讨虽有十万人马围在城外,看他怎地入得城来奈何得我!”不以为事。当夜正放心和胡永儿在床上快活行云雨之事,蓦听得堂里喊杀连天,惊得魂不赴体。只因众人奔入房里来捉,有分交: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正是:
饶君走到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
毕竟王则、胡永儿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